我就是这个样子 前言: 我失业太久了,镇日如玻璃樽里的金鱼世外的游弋着,在有限的圈子里过着有 限的人生,很多名词就成了概念,有点遥远了,比如说青春,比如说美眉,比如说 朋友。可怕的是这种状态会习惯。而且舒心。因为无喜无悲,几如太上忘情,曾不 知人间何世。 我的文字因缘很是浅薄,我是喜欢读书,但不喜欢创作,不是因为累,而是因 为脑子里会浮现很多很多旧事,人一活在过去里的时候,这个人也就差不多废了。 应该说写作的人十有八九多是顾影自怜的毛毛虫,我觉得我早以是其中的一份子。 但是总想着迟一些时候再去报到,这心理好比将结婚的男子,自知这辈子是逃不过, 逃不出一个女子将常居自己大床的左边或者右边,但还是幻想着奇迹。 也许那个女子现在就在我的枕边和我大被同眠,这样的话,我有了以下的文字 就不算是意外的事情了。 另外。我也不知自己的这种一时兴起的状态可以保持多久,但是我还是决定一 日或两日一贴的速度发表在书路之上,每次字数我想在两千左右(这主要是因为自 己的打字速度和乌龟有的一拼,加以我个人无网可上,多是蹭朋友的网,古之无耻, 在于蹭饭,今之无耻,呜呼!吾不忍言。)。以三万字为限。 不要惧怕,因我已接纳你,呼唤着你,你归属我,你若渡海,我必随行,你若 脚踏火焰,可免受灼。我已接纳你的灵魂。 ——《圣经》 蒋安平就在马路边收到雨凡的传呼,这也是雨凡第一次呼他,蒋安平后来想想 他应该感动的,不过可能是因为电话号码太陌生的缘故,也可能当时感动了,后来 忘了有过这感受。 公用电话亭是常见的,蒋安平在拨号码的时候东张张,西望望,结果拨错了两 次,就在他收下心来的时候,他看着林东升提着一个大旅行袋象大象一样在街上满 头是汗的移动着,因为缓慢,蒋安平想着林东升从小就挡着地球转的身材,想着和 他在大学时的笑话。记得那时因为大家是老乡,在校时开的几次同乡会里,林东升 死活不放的把蒋安平拉了去,那时蒋安平手头有大把的女孩子等着玩,不明白林东 升的痛苦。不过因为和他打小就是同学的因缘,加以能同时考中到同一所大学,也 算不易,就应了下来。大学里学生虽多,但是一论起同乡,排排坐的有上二十几个 就算难能了,当然照例是男多女少,蒋安平意外的发现几个学妹居然是美女,不过 那天他人虽在席上,心里却琢磨着如何把在宁而(也就是他将沦前任的女友)手上 的情书给要回来,每次好聚难散的恋爱经历让他有点六神无主。会议的议程之后大 家一起去喝酒,学生时代不象现在,酒一喝多了,什么怪话都说的出口,蒋安平好 不容易把林东升扶了回来,在宿舍,林东升站在抽水马桶的水箱上威风凛凛的往下 掏家伙,以他的身材做这么高难度的行为艺术,着实把蒋安平吓了一跳,好不容易 哄他下来,在水箱上,林东升发表了让他在四年大学生涯上重重的败笔。 ——你知道吗?今天我可把那女生给灭了。 ——知道,知道,你下来。 ——她们竟说我远看一堵墙,近看一座山。 ——我可告诉你,我受得了你,马桶可受不了你,累坏了马桶,说不过去吧, 你的摸摸良心啊! ——我当时一听就火大,当场就隔着酒席摸了她的下面,他妈的,远看一朵花, 近看象我妈,她也不敢言声,一个字“爽”。 ——怕了你了,什么人,都什么事。 ——我这算处男第一摸吧…….. 其实以上的对白并不精彩,在男生宿舍里无日无之。但是月白风清,良夜何其, 偏偏有个宿友刚巧在试用他新买的一个小宝贝,刚巧按了录音键,刚巧第二天这张 唱片被她的女朋友借走。在马路上给车撞死一个刚巧就够了,林东升一下子就是三 连冠。自然在劫难逃,本来以校园之大,什么样的乌鸦谁没见过,可是象这样如临 现场的效果,伴以亲切的水声潺潺,林东升终于被经典了。首先得声明的是,林东 升就是再喝上十倍的酒和再借他十倍的胆子也不敢不会不可能伸出他的处男第一摸 的。但是,历史无数次实践早就证明演绎过的事实一样,其实不过是因为想象,因 为有群众基础而已。而作为当晚坐在其旁的女当事人几乎在学校的情人河里榜样了 阮玲玉。 林东升的待遇层层上升,由团委而班主任而教导主任而校长一一亲切的得以谒 见,使他险些不得不自诬他自己是天生的阳痿。他告诉蒋安平他连练《葵花宝典》 的心都有了。 最后,林东升还是走向了升旗台,在承认自己酒后失德的同时也深入分析了处 男第一摸的不可能性和不可操作性。直到现在,蒋安平有次上学校的BBS论坛时,发 现“处男第一摸”已成为一个很专业的课题,林东升的风光就是那些事业大有成的 学子们也是望尘之所不及的。 林东升也看到蒋安平了,手高高地就是一扬,反把他的身材显矮了。他腕上的 金表使得阳光更加灿烂。这时候电话也通了进来,话筒那边也传来雨凡的声音: “今晚想约你喝杯茶,你……恩,有没有时间。我是雨凡啊!医院那个。” 蒋安平看着大象正在慢慢地逼近,这使他无法联想到雨凡的容颜。他本能的回 道:“对不起,我现在还有点未了的事,过会儿我就回给你。”后来林东升走了之 后,蒋安平检视呼机的时候,却发现没了电池,在杂货铺里他一边装着电池一边手 头乱掐,一边看着店里的电视正现场转播着安徽发大水的画面,不想店里一个小孩 子拿起遥控器转台了。蒋安平一着急,把雨凡的号码也给洗掉了。 林东升告诉蒋安平,他现在在批发电脑光盘,蒋安平道:“是吗?怎么样?还 行吗?”林东升道:“比我那个清水衙门好多了,一个月下来也能多上一二千元的 入帐。对了,你现在还在那个农机站。”蒋安平抬腕看了看表,我出来有半年。林 东升道:“我怎不知道啊!你最近忙什么呢?兄弟我可是把杀头的买卖都告诉你了。” 蒋安平四顾了一下,道:“我还有事,走先。下次再聊过。”他看着林东升往口袋 里掏摸着,忙道:“不用,不用,我有你的名片了。”东升道:“不行,我可刚刚 换了手机。 (2) 和林东升惺惺的别后,蒋安平一路走到黑的来到了庙山公园,现在人和以前不 同了,见面时的问候语由吃饭了吗变成忙什么呢。蒋安平也习惯了这种改变”可是 他不好回答,他现在失业了,或者象毕业初等待工作那阵子爽朗的回答——忙着睡 觉呢。 庙山公园当然是在庙山了,而且是在庙山之上,在南方,不要说是丘陵,就是 个小土坡也敢称山道峰的。其实庙山地平面的高度也不过四五十米,蒋安平扶栏而 上,耳边听着啾啾的喁语和絮絮的衣带声,大不平着世风日下,全不想自己在大学 里头也是行家里手。 终于在一个凉亭前的几张石几上坐了下来,看着凉亭旁的冷饮摊子蒋安平才想 起自己真的是饿得不行了。要走下山去,又心动脚不动的坚持着,最后直索闭了眼。 他耳边听着清清脆脆的高跟鞋哒哒得路过了自己的身旁,随后是一声象极了夜莺的 话语,感觉里有如一块石头投入了清幽的水面,一会水面便收敛了石子的痕迹。 “老板,来两碗海石花。” 蒋安平睁开眼,隐隐迢迢的见着两个不知年岁的女子在轻声言笑着。蒋安平知 道自己身上没有带钱,这倒不是因为失业的缘故,他打小就有东丢西落的毛病,什 么钥匙啦之类的小东西在他的身上总是留不久,也就养成了不带钱出门的习惯。这 时他听着碗勺轻碰的声响,想象了秀色可餐。怔怔出神的时候眼光就收不回来了。 其实他有三百度的近视,说高不高,说低不低的,所以那两个女子坐的虽近,却不 真切的只见个轮廓,全说不上居心不正的。当他看着一个女子推几而起,向他走来 的瞬间,心灵里忽然闪过一件很久很久以前小的不能再小的事。那年他正在老家福 州寄读高中,家里来电告知父亲得了一种致命的病症,当时的公费医疗比较实在, 父亲马上被移送到漳州市立医院。记得好象也是一个夏天,他得讯匆忙从福州搭乘 公车南下,车子在泉州路段某个加油站加油的时候,他看见旁边一辆小巴士上对座 上的一个脸孔红扑扑的女生,漂亮得象大红苹果,年少而慕少艾,蒋安平便死盯着 对方不放,象苍蝇一样,那女孩初没发觉,等发觉的时候,蒋安平在心中对她的称 呼也就由“小红”而升格为“大红”了。 那车竟是意外的停的特别久,因为加油站的营业员在找赎的时候把两辆车子给 搞浑了。蒋安平也得其所哉的竭力超负荷的输送电力了。那女孩初时还装出若无其 事的你看自你看,反正看不穿的架势,最后终于挡不住了,向座旁一个四十上下的 中年男子低语了几句。那中年男子转过头来向他横眉怒对,蒋安平那里甘为俯首。 恶作剧的喜悦多来自自身的所处绝对安全,正如小孩操练的太平拳一般。当他看着 那中年男子飞快的冲下车来,吃了一惊,还好就在那个中年男子走近车门的时候, 两个司机刚好也在握手言欢互递名片之后各自上了车子,各自关了车门。当蒋安平 的车子缓缓地驰出加油站时,蒋安平看着那个中年男子正追着他所搭乘的车子跑的 光景,着实捧腹。 漳州的特护病房里每天都有人死、有人亡、有人伤,新来的后到的无有断绝, 蒋安平在那时虽只住了十几天,但终日面对不久也觉得呼吸唯坚了。死亡在顷刻间 变成一种很大的东西,有了具体的面目。蒋安平太聪明,太聪明的人总会想得更多, 日子也就更不好过。伴随这母亲轻轻地咽泣,父亲却很平静的望着窗外,那半年的 时光父亲都是这个样子的,想来在当时父亲可能已经平静得把自己的一生想过好几 遍了,即便是医务长坦诚相告病情的时候,他也是不置可否的一如他在家时看着电 视的表情一般,有时蒋安平会怀疑父亲到底是不是在看电视。蒋安平想着也许父亲 对死亡的态度不是坦然,只不过因了生无可恋,这念头在蒋安平的当年是心头一闪 而过的,不敢深想,蒋安平没料到这念头将伴随自己的成长而成长,逐步的在自己 的心怀中扩大了领地。很奇迹的手术很成功,父亲病愈后一点后遗症也没落下。 蒋安平现在想来自己应该感谢那个脸孔红扑扑的、漂亮的如大红苹果的女孩子 的,只是他在十几天后逃回学校后那女孩子的面目渐依稀而消失了。 可是凉亭的灯光的一线下,那女孩子的面孔又清晰的回来。这个奇怪的感觉还 一时逗留着不肯去的同时。对面那个女子已经走到蒋安平的面前。 “是你啊!” 蒋安平这回可看了真切。蒋安平一心想着,雨凡,恩,这个名字不错,就是她 太辜负了这个名字了,当然后来他同雨凡说起的时候会颠倒过来。 雨凡是那种长得平常不能再平常的女子,在马路上绝无回头率可言,要是说男 人见了女人都象苍蝇见了血一般,那是对全体男同胞审美能力的诬陷。 “是啊!,你怎么也会在这里。” 其实蒋安平全不记得雨凡,完全是出于礼貌上的考虑有了以上的回答,言下也 就有些淡淡。 雨凡后来告诉他,其实在这之前他们至少见过三次面了。第一次是在她刚到县 第一医院上班的试用期间。有一天雨大的不行,她去给自己中学时的女老师送药, 一进门见大厅里正乱哄哄得打着麻将,蒋安平就坐在门的对面,那位女老师的丈夫 (也就是蒋安平农机站的同事)自然也在牌桌上,他当即推倒了麻将向她问候: “这么大的雨天,还麻烦你来。怪不好意思的。”蒋安平却有事没事的跳了出来: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那是夏天喜欢美女的大腿。” (3) 雨凡说她当时正穿着短裙子,又问蒋安平记不记得是什么颜色,蒋安平当然记 不住了,信口先开个大染坊再说,一口气报了四五种颜色,雨凡道:“忘了就忘了 呗,瞎猜什么劲?”当蒋安平念到蓝色的时候雨凡点了点头,蒋安平又神气起来, 说道:“我逗你玩呢?你还真当我不记得了。”雨凡其辞若有憾焉的说了声不知真 假。她说她生气的是在那女老师的丈夫介绍了她的来意以后蒋安平说的话才叫没心 没肺--又不是什么一时就死的病。雨凡很诧异世上竟有蒋安平这种人,轻佻、刻薄、 无良,好象一辈子没刷过牙似的。蒋安平先装出一个拂然不悦的表情又立马来个回 嗔作喜,搓着手问道:“那你觉得我现在怎样?”雨凡倒不疾不徐的站了起来,打 开冰箱拿出两瓶矿泉水,道:“我给你说个笑话。”蒋安平用手扶起自己高仓健式 的平头提醒雨凡我的怒发。 雨凡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公元三千年以后呀有个狗国,那时候狗狗们都已经 进化的比人类还聪明、还优秀,而且也象人类一样有医院有救护车有总统有议会。 有一天有一个狗国公民叼回一本人类公元二○○○年版的吉尼斯纪录,发现上面有 这么一条——横越撒哈拉大沙漠。这条狗狗马上起了雄心,于是向议会提交了自己 的议案。在一千赞成票和○票反对票弃权票之后,举国欢送这条狗狗踏上了征途。 这条狗狗对隐私权很是看重,不同意电视台的实况转播,但不久之后,狗国一直没 有收到这条狗狗发出的讯息。当时的狗国的科技很先进的,早发明了一种象人类手 机的通讯工具叫脚机来着。又一个月过去了,总统在全国人民的一致请求下签署了 总统令,打开卫星查看,才发现他们的英雄已经四脚朝天了。 总统在发布沉痛的悼词的同时狗国的专家们也从沙漠里运回了这条狗狗的尸体。 使专家们大惑不解的是:这条狗狗尸体旁散放着它生前携带着的食物除了矿泉水只 喝过一瓶之外都没有动用过。” 蒋安平听到这里,看着手中已喝了大半瓶的冰矿泉水一惊一乍的:“你该不会 在里面下了什么吧?”雨凡掩口道:“小人之心。”蒋安平不示弱的顶了回去: “最毒妇人心。”雨凡不理他,道:“解剖的结果一出来,专家们的眼镜都跌破了, 原来这条狗狗竟是给自己的尿憋死的。” 蒋安平想了想,又摇了摇头道:“我就没觉出好笑。” “你再想想?”雨凡整个身子横躺在沙发里。就在对面眉山眼波的看着蒋安平。 这时秋心又把英语大辞典翻过一页,问蒋安平:“病情好转的好转要怎么翻啊?” 蒋安平低了一下头道:“to get better或to improve。你算白留了一趟学。”雨凡 道:“她留法又不是留美。你再想想。” 蒋安平道:“饶了我吧你!你们女人可真是茶煲,什么事也叫我们猜一猜,猜 你的心,猜你衣服也就算了,还要猜你们的狗狗。”雨凡软语哀求,蒋安平头象被 锯子拉动的木头一般的摆动个不停,连声道:“不猜,不猜,不——不——猜。” 雨凡道算了,看你笨得可爱,告诉你了,狗狗在沙漠里找不到电线杆子,所以呢……..。 蒋安平有点呆了,倒不是因为这个答案太出他的意料,他是早知道的,他只等着雨 凡卖弄完,只等着逮机会夸夸雨凡,夸她也会绕着圈子不带脏字的骂人。 现在呢?——蒋安平只是给‘笨得可爱’四个字打击的没回过神来,据他学业 无成的恋爱生涯所得,一个男人给一个女人这么叫唤的时候,那是她们拿你当宠物 看了。他也估摸着雨凡会有天说出口里,只没想到这么快。蒋安平又仔细的端详了 雨凡一眼,还是不得不忍心的转过头去,一想象到两个人在大街上手拉手的情形, 实在不能满足他哪怕是仅剩下的一点如面包屑的自豪感。于是下面的话就没怎么留 神听下去了。才一恍惚间,蒋安平已听到雨凡说起了他们第三次见面的情形,也可 能当时雨凡就没讲过第二次见面的情形,可是如果第三次见面不过如雨凡所叙述的 如此,那天蒋安平接到雨凡的传呼的感动就是没来由的了。不过,有一点他总算明 白过来,雨凡那天给他打那个传呼不是没来由的。 雨凡那一晚约好秋心要一起去舞会,她也没怎么化妆就往楼下跑,她有自知之 明,自己便在怎么化妆也没什么用。那个楼梯是木制的,嗵嗵一阵响,到了楼下她 站在门后抬脚换上舞鞋,抬头正看见奶奶细声细气的用她的上海话说着:“妞妞, 你可早回啊!。”雨凡的回答象她的裙子一样飞快。那一晚她很是尽兴,什么舞姿、 什么曲子都凑上去转上一圈。雨凡有时会悲哀的想,她和秋心不一样,她只有在舞 池里才会受到男士的欢迎。这人口不足三万的小县城里,女士在每个舞厅都享受到 的一种福利就是门票全免。等到雨凡回家的时候,已是凌晨两点多钟了,奶奶还站 在楼上的原处,看着她进来就说——妞妞,你回来了。奶奶说着扶着栏杆走下来, 走得时候一脚踏空也就滚到了她的脚下,软绵绵的,安安静静的。楼道又是嗵嗵的 一阵乱响。 雨凡说她当时好是害怕,发疯了的给医院打电话,接电话的同事也爱莫能助的 告诉她医院仅有的两部急救车都派出去了。雨凡竭尽自己所学,一点效果也没有。 好在出门就是大街。她把奶奶背了出来。马路上,车子一辆一辆的过去,全不理会 他拼命的扬手。这时蒋安平就从巷口转了出来,嘴头叼着烟,脚下把一个可乐罐题 得哐铛哐铛直响。雨凡两手平撑向天对蒋安平说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又说你知道 吗?我奶奶年轻的时候还是上海著名的舞小姐呢。 蒋安平想起这好象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那个晚上他和雨凡两个人就坐在医院 的长椅上,蒋安平在把雨凡的奶奶放到病床上的时候就知道她已经死得透了、活不 转。可是他没有说。 (4) 那一晚其实不是他陪着雨凡,而是雨凡一波三折的哭声陪伴着他。蒋安平只是 漠然的看着对面两米远处、油漆已渐渐剥落的白色墙壁,脑子里空空的想着自己若 有若无的心事,烟头上的红星也若有若无的闪了一晚。雨凡的声音遥遥远远的象是 从另一个世界传来,但,毕竟是传到了。那一晚他也没有好好的看过雨凡一眼,本 来的,他希望那一晚在心里在回忆里也是若有若无的一页,最好竟连回忆也没有。 雨凡说真不好意思,那时就只顾着哭了,也就忘了问你的名字,哭着哭着也就 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走了。蒋安平看着雨凡的笑容,想着自己父母死得那一天他会 不会哭呢,会还是不会,会吧,不会。 可是蒋安平想着现在的场面有点好笑和尴尬,他好端端的、不、饿的要命的坐 在凉亭,由着一个完全陌生的女子喜孜孜的象认领失物一样的认领起他,也许下午 他回了雨凡的电话应了她的约事情会两样。不过人生无法假设,就假设了也没什么 用,每个人活着的世界里,现在、过去、将来是捆绑在一起的,现在就是过去,过 去就是将来。虽然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能够有所不同,心里却明镜似的明白,结局就 在不远处静静得等着,静静得等着我们走过去。 “你为什么没给我回电话?”雨凡其实问这话有点怕,她明知道百分之九十九 的男人都不会对她说真话,但还是害怕,害怕着真话。蒋安平很轻巧得编了个谎话, 虽然说真话也无不可,但是解释太累,而且在女人的面前越解释只会显得越假,尤 其在事情是事实的时候。 雨凡笑了笑道:“真的吗?本来奶奶的丧事一了,我就想找你,想好好的谢一 谢你的。” “不用!不用!”蒋安平摩挲着自己的后颈猛装出一脸的傻相,心里想着怎么 摆脱开雨凡。 “用的!用的!”雨凡转过头来向身后的女子打了声招呼,道:“秋心,你也 过来坐吧!是个朋友。” 当秋心在蒋安平面前落落大方的坐了下来,随手轻轻的一掠鬓角,蒋安平自认 生平美女见过不少,可是一下子把他的心都给偷了去的秋心还是第一个。不过蒋安 平看了看满天是星只不见月的天上,想着今晚连月亮都给天狗吃了,我这颗心又算 得了什么。 秋心一落座,照例是雨凡互相介绍一下,雨凡将要说道蒋安平的名字的时候, 蒋安平连忙摆手道:“不说也罢,不说也罢。反正说了你也记不住。”秋心回道: “你要有这么一说,我还真怕忘不了了。”蒋安平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同时越发觉 得秋心有情致。 雨凡也说起秋心很是了不起,出过国,是上海医科大学的高材生,蒋安平奇怪 的问那怎么又游回到浅水里来了。秋心解释道:“因为父母、还有一个妹妹在这里 啊!我这里呢?只怕也呆不久,我已托人在福州为我找一家医院。蒋安平一听心下 也就有点淡了,当即在桌面掐了一通指头道:“那你什么时候嫁啊!你这不就有二 十五六了。” 秋心只转着面前的玻璃杯子,低头一吸,玻璃杯里就升起一串串小泡泡,蒋安 平的脑子就是空调了,一边放着冷气,一边放着热气。 一静下来,夜晚倒显得出虫子的嚣张了,蒋安平说道。雨凡过去把两碗冷饮端 了过来,问蒋安平也要上一碗,蒋安平觉得自己现在该有大姑娘的矜持,以证明自 己的合群,合雌性动物的群。只恨这里的灯光太晦暗,不能让对方觉察出自己的双 腮火红。雨凡说虫子那里比得上您蒋先生。这一招象武侠小说里的暗器,让蒋安平 中了要害也没看清来路的没脾气。 秋心解释说:“我刚才还生气你为什么盯着我们不放呢。和雨凡一说,正盼着 她给我出口气,没想到你们倒是‘问姓惊初见,称名忆旧容’的攀扯了起来。”两 句文绉绉的书面语夹杂在一排排的口语中,该是吃饭时咬到沙子的感觉不痛快。可 是蒋安平听着秋心一口妩媚的国语,只觉得她这样子的人物不如此说反见了奇怪的。 蒋安平忙把双手都摊在了石几之上,道:“全乱了!全乱了!两位姑娘明鉴, 我可是出了名的二百五,我指近视。这夜里雾里花里的全看不真。武侠小说里说得 目不迷五色,耳不听八方就是指我这种人,你们是知道的。” 雨凡说还真不知道。 秋心说我们不知道,又说雨凡也是个二百五,难怪没认出你来。 蒋安平被两下一夹攻,先乱了阵脚,手中空空得端着不存在的高脚杯直说: “喝酒,喝酒。” 蒋安平听着比虫子和自己眼睛还嚣张的两个女子的笑声,想着自己现在的心理 就等同一个小学生,小学生新买了一本周记,驻笔了半天才写下一句——夏天是个 好天气。恩!蒋安平也大点其头,夏天是个好天气。 有了愉快的开始过程也就简单了。既然曲终便就奏雅,席终也该人散。蒋安平 觉得苦日子也就熬到头,他总算也和这个夏天勾搭成奸,眉目有情了。这个时刻里他 想到了林东升,也许是因为今天见到他,也许是因为自己天生下流。他会回忆起和 林东升当年在学校宿舍里某个夜晚的谈话,林东升是正方,他是反方。——在不可 两兼的情况下是选择貌美还是心灵美的女孩子结婚,记得当时的讨论是道德上的无 原则和一团和气的。不过象大多数辩论一样渐渐迂远得游离了主题,慢慢得演变成 熊掌和鱼肉之间的差价之我见,而后是美圆和人民币的汇率。最后世界堕落了,堕 落到自己两个月未洗换的被窝中的梦乡里。蒋安平想着自己以前实在是太高尚了, 其实那个问题理论上只能纠缠不清,放到实践中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他扪心自问, 要他象《人与人》那部小说中的一个人物那样——和老婆办那事的时候先支本《大 众电影》的女星封面在床头或者拉灭了灯进行暗箱操作,那还不如学二拍里的任君 用把自己那话儿抛到东海大洋,那里凉快那里去。 (5) 在临走的时候,三人才离开凉亭不远,蒋安平说声等等我,跑回石几处端起雨 凡二人吃剩的海石花,三口两口下去,他觉得自己都快饿昏过去了,再加上秋心在 旁,真说不一个扶不起就倒在秋心的怀中。刚才一个接一个的笑话真个让他元气大 伤。 雨凡两人看着蒋安平抹着嘴面无惭色的走了回来。蒋安平道:“问吧!看你们 憋在心里我也难受。” “你是山顶洞人?”秋心两手放在雨凡的手上。 蒋安平想着离县城不远好象有一座南山寺,南山寺是个尼姑庵,庵里好象有一 口钟,钟声这时“嗡”的一响,原来那口钟就在自己的心里。他说:“我知道,大 家都是猴子,你别光顾着提醒我啊!我这人变态,天生就象贾宝玉,他爱吃胭脂, 我呢?爱吃口水。成了吧!”他看着雨凡和秋心一起不说话,又道:“不成啊!也 没啦!今天我还没吃饭,饿得慌。想学学你们的端庄,心是有余,肚子偏不争气。” 秋心道:“大家都是年轻人嘛!你这也太见外了。”她装起老成来更增了风情 万种。蒋安平心想。 蒋安平道:“是见外,见外才好,大家又不是很熟。真叫你们见(贱)内了, 你们也不答应。” 雨凡没听明白先跳了下去:“怎么会不答应?”脑子一转,轻“呸”了一口, “你这人全没正经。本来还想请你吃顿饭的。” 蒋安平道:“少来,你这话真象我一个叫王威的朋友,每次总是趁着我睡觉的 时候打电话来,然后知道我是出不了门了,就满口惋惜的告诉我——本来想请你搓 一顿的。”他看着雨凡脸胀的通红,又加上一句:“我明白,我明白。” 回来的路上雨凡说着猜猜,秋心留的是那一国的学。蒋安平道:“不是啊!摸 那根(America),会是那里。”这时看着她们同时皱起眉头,心里倒隐隐有些快意, 雨凡说是法国,蒋安平忽然又高兴起来了,他想着秋心的容颜,想着那一首唯一欣 赏也是唯一读过的法国诗,是谁写得忘了,只记得其中有一句:我就是这个样子, 你还想我怎么样子。想着法国人罗曼谛克,想着法国人最擅长的短程恋爱。一颗心 又活泼泼的象水族箱里的小球,这边按下去,那边又浮上来。 最后还是到最后,蒋安平到底没有吃上雨凡请的饭,在雨凡的家门口,雨凡说 现在秋心也和她住在一起,说着有空来坐坐。蒋安平只奇怪自己以前为什么不喜欢 姜育恒的歌,其实他的歌还蛮好听的嘛! 蒋安平低下头紧紧得握住雨凡的手猛力上下摆动,以希特勒接见小兵的有力。 说:“雨凡同志,真是很高兴——认识你。我一定会常来,天天来。”又好象写信 时信中附言一样随口提及;“还有秋心同志。”他明知自己很无耻并且卑鄙,他在 利用着雨凡,他有良知的,他只是低着头,他只是不敢看着雨凡的脸色。 雨凡害羞的别过头去,却舍不得抽出手来,脸上一层一层的滚动这红晕,她长 这么大才知道人耳朵其实比猪耳朵也高级不了多少,也能红烧。 在路灯下,秋心看着雨凡,她是明白人,她心里清清楚楚的倒吸了一口气,她 今年二十七,雨凡虽然也二十有一,可在心里,她是把雨凡当自己的孩子而不是妹 妹看得。她又想着自己反正在东山县也不会呆太久,半年来,她每一动心就想着这 个念头,她想着小地方的人都太闲了,闲出了象蒋安平这样无用的男人,闲出了一 段一段的情感,闲出了许多数不清的是非。她又想起了遥遥远远的法国,那个遥遥 远远的法国男人,她不明白为什么可爱的男人总是无用的。难道生活就是老子的 《道德经》或海德格尔的哲学,空——才是有用的。就象她看电影的时候没有喜怒, 一出了电影院,看着散场的人群,才泪流满面。她转过头来掏出钥匙打开了门。她 是听得见蒋安平踢着路上的可乐罐正离开。可乐罐是快乐的,如果它也有心情的话。 雨凡觉得世界变了,以前天是蓝的,夜是暗的,空气是清新的。现在呢,天还 是蓝的,夜还是暗的,空气还是清新的,可是世界就是变了。她有时会明白这快乐 是虚幻的,抓不住的,可还是忍不住伸出手去。她就是在值班室静静得坐着的时候, 也会突然忍不住风铃般的笑声,有一次科里的主治医生王熙熙摇着头告诉其他护士: “这就是精神病的初期症状。” 蒋安平刚开始的时候还会在雨凡的门口等着它们回来,后来就不管不顾得白天 黑夜的守在医院的大铁门外,他有的是时间,他是一只有规律的鼬鼠。蒋安平第一 次进入雨凡的家中就惊觉它的大。这和他那挤在四十平方米的的五口之家,简直有 天壤之别。他笑言:雨凡啊!你完全可以待价而沽,不怕找不到好老公,他马上习 惯了这里,习惯了进门要脱鞋,习惯了席地而坐,习惯了和她们一起在只有齐膝高 的餐桌上象日本人一样的吃饭。 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还是喜欢这样的气氛:雨凡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聊着时装、 花饰、唱片和象童年捅的马蜂窝后涌出来的密密麻麻的马蜂一样的明星。雨凡有时 会怀疑蒋安平是为了秋心而不是为了她而出现在她的生活圈子里。但每当这个念头 一转,她又会轻轻得抚摩着自己的肩膀安慰着自己,不会,不会的。但是她始终没 有勇气和蒋安平单独相处或只和他一起出去逛街,于是在马路上常见的是他们的三 人行。而秋心就坐在一张象酒吧里多有的高脚转椅上,手中捧着那一本象砖头一样 的英汉大辞典。秋心有时也会说起窗外其实不存在的一大片一大片金黄色的麦田, 她说那是法国南部,从那一条小径走下去会有一间修女院,她有三年的时光就是在 那里度过的。她寄宿在那一间修女院。然后把书本一合。蒋安平再问的时候,秋心 又会从麦田说起,到修女院结束。这好象是一个数理上的悖论,在生活中应是全没 道理和毫无位置的。可是蒋安平偏偏不争气的喜欢了。偏偏忍不住了下一次的问。 (6) 日子就象是一张网,很快的蒋安平发现他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也象一张网。不, 象三国演义。他每每会暗示性的用暧昧的口气向秋心提出进行外长级的单独会晤。 这时秋心的表情象听见又象没听见,蒋安平再问的时候,秋心就会抬起头来:“你 说到那里了。”蒋安平想着自己真象只乌龟,每每鼓足勇气露了个头,外面一个响 动又让他迅捷的缩回头去。 这时蒋安平还没有意识到爱情有时也象鲁迅的名言——不在沉默中爆发,便在 沉默中死亡。 由于是夏天,很多穴居动物也都会走出来交游,而交游活动本身就有着如流行 性感冒一样的传染性。在以前,蒋安平不爱上街,在街上走,在人群里,他会觉得 的男的是骨架,女的是衣架,除此无它。可是因为雨凡两个,他不但又出来走,还 新认识了一些在他心中有点水一般轻盈的蜻蜓。比如说雨凡一个叫陈银娟的朋友, 她现在一家硬碟出租店打工。比如说秋心的妹妹秋颖,她本来是晨风书店的营业员, 书店倒闭后就自己出来开了间时装店。① 于是有了这样一个夜晚—— 那天三人来到了榕树下的露天冷饮摊。榕树下也算是东山一景,白天里百货杂 陈,当然多是一些小玩意,雨凡最是喜欢。夜晚一到就是冷饮的天下。蒋安平有时 间有心情又没钱的话,会来这里占个位子,静静得听着夜的喧哗,然后就会觉得自 己是在一张写生油画的面前,感觉不到了自己座下的椅子。后来他到了福州定居, 一直恋恋着这种感觉。 于现在呢?是一场猜谜游戏的开始。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雨凡问。 “什么日子,你生日,我生日,她生日。”蒋安平道。 “不是啦!”雨凡一手扶着自己的小提包,一手伸于蒋安平的面前,她手腕上 的日本电子表荧荧生辉,“是二○○○年六月二十二号。” 蒋安平不理她,转过头来对秋心说:“真不好意思,老叫你付帐。”秋心道: “我可没说。”她问雨凡:“有吗?”雨凡找了个位子安顿好自己的小提包说: “没有。” 蒋安平说:“临出门的时候你说的啊!” “我说什么了?”秋心问。 雨凡也问:“是啊!她说什么了?” 这时服务员拿上一副茶具。蒋安平道:“我是读过心理学的。人呢?说真话时 眼球是由左往下运动。说谎的时候则反之。现在大家先入座,雨凡你观察她的眼睛, 开始了。” 蒋安平目注秋心,缓缓地一字一句的说:“你有没有说谎?” “没有。” “你有没有骗我。” “没有。”秋心正对视着雨凡,心中却自然而然的浮现出蒋安平惫懒的笑容, 她开始有点不喜欢这个游戏了。雨凡则两手拍打着桌面说着:“一切正常,秋心就 是让人信得过。” “你有没有想过留在东山啊!” “没有。” 雨凡问道:“不对啊!你问这个干嘛?” 蒋安平摸出一根烟,满口袋的找不到打火机说:“我是对自己有信心,你想啊! 谁人不是故乡情重,所以呢?只有一个结论就是秋心从头到尾都是在说谎。而且有 一点确凿无疑的,她的眼球运动的轨迹是和正常人相反的。我说秋心啊!虽说你们 是医生,也要保重身体,比如说早起要刷牙,临睡要洗脚~~。” 秋心和雨凡异口同声:“瞎说。” 蒋安平摆了摆手,道:“这样吧!让我们回到事发现场。”他手上不停,把茶 具上的茶壶和多余的茶杯拿了下来,他指着茶壶空出来的凹处道:“这是厕所。” 雨凡道:“你会说话吗你?”秋心道:“别理他,他这人除了鼻孔黑之外,哪 里不黄。” 蒋安平道:“欲加之罪!嗤——我在模拟雨凡的居家,我们临出门时我就在厕 所里,厕所旁是厨房,雨凡说等她把这壶开水烧开。啊呀!厨房和厕所之间好象有 个通风散热管道,亏了,亏了。” 雨凡啐了他一口,秋心打抱不平:“有幅对联里把蒋介石比喻是茅坑里又臭又 硬的石头,我看你比那石头还不如。”雨凡连声附和:“就是!就是!秋心,为什 么一九五三年台湾反攻大陆,想以我们东山岛为跳板打进来,结果失败了,你知道 为什么吗?”秋心笑吟吟的摇头道:“不知道啊!愿闻其详。”雨凡道:“因为我 们东山岛上啊!有个比蒋介石还不要脸的蒋不要脸。” 蒋安平见她们一捧一哏的说个没完,忙用双手做了个交通停车的警示语:“st op,stop,打住,打住,言归正传。而那时秋心不就在门口说她可要先走了。我在 厕所里说在家呆着不是顶好的吗?三个人卿卿我我的。雨凡就骂我少把肉麻当有趣。 秋心就说我别老爱在屋里,像见不得阳光似的。我说你们不知道这世道,出门会给 车撞死。雨凡道那就坐车,我说坐车会撞死人。雨凡说那就走路,我说路上有狗狗, 雨凡说我怕狗狗啊!我说我是怕我去咬狗狗。”蒋安平这时摆了摆手,连道:“歇 会,歇会儿。”拿起服务员新端上来的饮料咕嘟就是一口,接着道:“秋心那时就 不耐烦了,说你们有完没完,要有事她全包了。这时间我也就斯斯然从厕所里走了 出来,还摇头叹气了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 雨凡说:“然后呢?” 蒋安平道:“什么然后,然后我就衣冠崭崭,好做新郎。被你们领到这里来。 秋心,有事年全包,这话可是你说的吧!” 秋心道:“是我说的没错。可我不是那个意思。” 蒋安平道:“哪你说是什么意思?” 雨凡道:“我知道秋心是什么意思。” ①注:本文中有些一现而隐的人物或是将在我的下一篇小说出现,如陈银娟。 或是已在我的前一部小说《如是我闻》出现。如秋颖。如丁小桐。读者要是有兴趣 的话,一是等,二是找。 (7) 于是三人就象港台又长又臭的爱情剧集里的对白一样--你该爱我,你不该爱我, 你不该爱她而不爱我,你不该爱我而不爱她,你为什么爱我,你为什么不爱我,你 为什么爱她而不爱我,你为什么爱我而不爱她的没个完。 绕来绕去,蒋安平对雨凡堪堪嗤之以鼻的时候:“你不要没看过别人胖就是人 家马背肿。”他的肩膀被一双大手有力重重的有力度的温柔的按摩了一下。 蒋安平本能的扭过头来,可能扭头太快的缘故,脖子上先青筋乱跳的紧了一下, 原来是那个该死的林东升。嗨!现世报,来的快。 “兄弟!你也在这里啊!”林东升的微笑因满脸横向发展的肌肉而特别有种军 阀式的亲和力。 “噢不脱裤子(of course)你呢?” “刚和朋友谈了点事情,正想找你。”林东升口中说着,“是不是打搅了?” 他拉过一张椅子,屁股先大刺刺的坐了下去,就在雨凡之旁,他散了根香烟给蒋安 平道:“介绍介绍,这两位同志,怎么全没见过,东山说它小有时还真不小。不好 意思,也可能我这个人有点自闭,生活圈子太小的缘故。”林东升也叹息自从“小 姐”一词贬值之后对于女士的称呼在某些场合还真是考人。 蒋安平暗骂道阿摸你也自闭,那我不该是被放逐到月球上不回来。口中道: “这两位是县医院的,雨凡,一个护士,专门打针,看过各种各样的屁股。这一位 是秋心,是个医生……..”蒋安平一肚子的黄色段子却底气不足的说不出口,他转 过头来对雨凡两个人说:“这位我就不介绍了,你们等着他发名片吧!”正说话间, 林东升已笑眯眯的一人一张名片的递了过来。蒋安平推辞道:“半月前你不才给我 一张吗?” 林东升满脸热切道:“不同的,不同的。” 雨凡先叫了起来,还真看不出。她笑眯眯的上下的打量了林东升一眼,林东升 心头就有点软软的一热,这年头还有谁会把谁当回事啊。蒋安平后来回忆起雨凡, 在尽可能客观公允的情况下不得不承认,雨凡虽然长得不招人爱,可是她的表情却 让人赏叹,这个时代除了小孩和雨凡之外,再不多见能在脸上走动风景的了。和本 地的木偶潮剧好有一比,虽则搭台简陋,可是梆子一响,便满泻说不出的亲切有味。 蒋安平低头把玩了一下手中的名片,头衔是“兴业电脑研究所所长、兴业网络 城董事长兼总经理。他想着这帽子太轻了还真压不死这个胖子。只奇怪林东升三个 字为什么用上了赵佶的瘦金体,倒不如那个田舍翁耙出来肥腴的颜体,不能让人一 目了然的透过现象看本质。又想着电脑由286而586而奔腾三林东升也算是与时趋进 的人物了,自己呢? 林东升道:“我也是个穷人啊!大家别看我胖。我那里是只有十二台电脑,规 模小点,不过机子档次和别人还是有得一拼,主频全在400以上。”雨凡就有点不懂 了,转头问他,林东升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雨凡听得眼睛越睁越大,她最 后点了点头说还是不懂。 秋心问道:“真开起来,也估摸要个七八万吧。”蒋安平接口道:“阿摸,你 是不是抢了银行。”林东升就有点不高兴得看着蒋安平,想想用人之际,就不搭那 个茬,道:“我这钱也泰半是借来的。对了,我才知道你最近失业了,要是目前还 没有什么打算,到我那儿怎么样。我是服务敬业,你是技术专业,双强联手,横扫 东山全无敌。” 蒋安平说:“你还不知道我,我以前学得是DOS编程,吻上额(WIN3.2),吻 就舞(WIN95)再说这么久也废了。”林东升打蛇随棍上,道:“着啊!除了我别人 还真不知道你,电脑这东西一通百通。”他转头向雨凡两个说,“在校时他可是个 计算机狂人,当时他还自编了个钻地道的小游戏,可把大伙玩疯了。最胆大包天的 是他竟然偷偷配了把机房的钥匙,把机房当成酒店一般的整晚停宿,终于让他捞了 个记大过的处分,他当时有个女朋友好象也是给他那没日没夜的劲头给气跑得。” 蒋安平明知道他耍着远交近攻的小手段,也不禁有些得意,可这得意里也夹杂着失 意和惘然,他想起当年那个教导主任的模样,教导主任那时手中的钢笔倒转过来敲 着桌面,说着虽然你的动机是好的,学校就是要有多一些象你这样的学生,但是…….. 蒋安平恋恋的觉得自己该是那种一辈子呆在校园里的人。 秋心用中指点敲了一下桌面,道:“还真看不出来。”雨凡道:“就是,没想 到你也曾是个有上进心的孩子,其实你也该找份象样的工作了,别老是霸着我家的 大厅。”说着小拳头一舞,道:“林董事长,我支持你。”蒋安平道:“我还不爱 呆,又没蚊帐,沙发又软得让我每天起床找不到自己的骨头。” 不过蒋安平也有点心动了,道:“行啊!不过待遇…….”林东升道:“你这也 太小人了吧!君子不言利,亏我把兄弟挂在嘴上。”他一侧身,把座椅压得吱吱乱 叫,蒋安平将烟横在鼻间,又重复那句:“待遇?” “这样吧!每日三餐。”林东升叫服务员上来一打蓝带,“这就算定金了。” “这我不稀罕,说点实在的。”蒋安平现在可是吃住在雨凡家中,他刚去雨凡 家头几天还拘拘束束,一叠声的不好意思,四五次之后就不客气的对雨凡的饭菜说 三倒四。他这时忽然想到秋心好象从来就没有下过厨,后来他偷偷地问雨凡秋心是 不是不会做菜,雨凡脸有点红起来说:才不是。下一句人家才不爱煮给你吃呢也就 没说出口。 (8) 其实秋心以前和雨凡是都有默契的轮流着做饭,蒋安平来了之后一切就不一样 了。雨凡有次拿起腔调责问过秋心,秋心只笑吟吟的不说话,雨凡就有了秘密晒在 阳光下的快乐。雨凡想着阿妹妹的那首我想为你做做饭,有几次就险些溜出口来, 真是羞死人了。 雨凡当然由不得蒋安平每每的鸡蛋里面挑骨头,反唇道:“那你也露两手。” 蒋安平这时早成了她家里的食品采购大员,当然是雨凡两个出的钱,其实自从蒋安 平呆在她家里也是有个小好处,做饭这种事人多了当然花费大,人少了也不成样子, 雨凡常苦恼要嘛就是上不了几道菜,真多做了几道,和秋心两个人吃不完,又可惜 了。偏偏她和秋心都一个样,在学校食堂时份饭给吃怕了。 蒋安平当然不甘示弱,操刀而起,结果那天菜是焦的,饭是糊的,雨凡心里吃 得开心,嘴上却不依不饶的说:“咱这也算思了回苦,忆了回甜。”蒋安平道: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雨凡也,没有比较你们就不知道锅比碗大,铲子比勺子长。 先胖不算胖,后胖压塌炕。”第二天在家找出老妈那本寂寞多年、油光闪闪得菜谱, 又来到雨凡处进行实弹演习,一次,两次,效果就出来了,蒋安平终算明白为什么 星级宾馆的掌勺师傅清一色是男同志。生活一有寄托也就充实,饭菜也就象他那些 擦边球的黄色笑话花样不断。他越发觉得孟老夫子的伟大——食色,性也。真他妈 的的有道理。雨凡有次和秋心回来的早了,看着蒋安平在厨房里光着膀子,满头是 汗的忙进忙出,忍不住问秋心:“你看他象不象白相人?” “什么白相人?”秋心一时没听明白。 “就是上海话,意即吃软饭的男人。” 秋心也忍不住笑得看着厨房里的蒋安平,点头道:“有点。” 雨凡又忍不住说了句刚出口就后悔的蠢话:“奇怪女人为什么都喜欢这种男人, 我奶奶当年就是这样,到头来两手空空的只留下这所房子。” 秋心“恩”的一声,一脸严肃道:“从医学的角度来说,只能归结为遗传。” 雨凡马上跳了起来:“看我不撕裂你的嘴。”又转头朝厨房看了看,只侥幸蒋安平 没听见。 林东升咽了口口水道:“一天一包烟。” “什么烟?”蒋安平太清楚自己这位老同学——处男第一摸了。 “红梅。”林东升看着蒋安平不说话,咬了咬牙道:“阿诗玛。”看着蒋安平 还是我自巍然不动,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三五。”蒋安平才道:“这还差不多。” 雨凡问了一句险些让林东升哭出来的话:“还有呢?”林东升这时也忘了区别 “小姐”与“同志”称呼之间的差异了,道:“小姐!我和他是兄弟啊!再说了我 们是穷帮穷;再说了,钱和真理一样,不是凭空从天上掉下来的;再说了,我纯粹 是本着互利双赢的原则。他好我好大家好。”蒋安平补充道:“你们不知道,他以 前做过传销。” 雨凡正想说:“是啊!耗子的朋友是老鼠。”隐隐迢迢得见着一个女孩子分花 拂柳的向着这边走过来。 “姐姐,你也在这啊!”秋心应了一声,来得正是秋心的妹妹秋颖。“就你一 人。” “不!阿童木打劫了我,正在前边小店买烟呢?”秋颖一路走过来坐在秋心的 旁边,月光下香汗微微,真是人比花娇。她口中的阿童木就是她现在的男朋友丁桐。 起先秋颖是高兴时叫他阿桐,不高兴时叫他阿木,叫着叫着就叫浑了,成了阿童木。 秋颖靠着秋心身旁一坐,左手就放在姐姐的手上,说着你怎么都不搬回来住我 现在整天在店里,家里空着一张床呢。秋心小声道:“也不是,你知道我现在忙着 补习英语,家里还有两个哥哥和嫂嫂,就不太好。”秋颖头往后一仰,发就长长的 如瀑布倒垂下来,说着有什么不好,我看你是贪图雨凡家的大房子自在吧。秋心道 声不是,心想这话题她可不多说,她知道自己这个妹妹多少有点口无遮拦。秋颖探 伸出头问雨凡:“雨凡,你说我姐姐是不是喜欢住在你那间大房子里。”雨凡回道: “是我喜欢她住我那,我也是她妹妹啊!你都霸占她二十年了。” 林东升就问雨凡什么大房子,雨凡随口说了一下,林东升就有点镇重起来,说 她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又说马恩的论断完全错误,这世上的阶级划分该是有房阶级 和无房阶级。又说起东山最近的房改,从这个话题可以引申出的东西就多了——东 山这几任的县长的作为,上至城建规划,下至基层管理。林东升说着说着也就油然 升起一肚子治县要窍烂在他那有容乃大的肚子里的可惜。雨凡初见蒋安平对林东升 有点轻慢的意思,自然对他的印象有点了了。后来看着他小气的可爱,觉得这人倒 还有趣,现在也就无可无不可的由着他搬山填海。不过林东升和蒋安平是同学,而 这些话题她从未曾听蒋安平说过,不自禁心下将他们作了比较。 这时丁桐也出现了,挤在秋颖和蒋安平之中,于是一张桌子算是功德圆满。丁 桐转了一下眼,就只蒋安平是个生面孔,道:“这位倒没见过,握个手。”蒋安平 看着丁桐,觉得这人模样还过得去,就是笑的时候眉间有点郁郁,看得仔细,见着 他双眉的眉毛在鼻梁上交织纠缠,从面相学来说,这种人一生大事小事不断,不累 死也得烦死那种,蒋安平心中微微的不快意,好比是清晨在舆洗室里的镜子前照见 一脸的没精打采,丁桐竟是另一个自己了。他手伸出去和丁桐轻轻一握就缩了回来, 并报了自己的姓字。 秋颖对丁桐说:“姐姐说你们两个是同行。” (9) 丁桐看了一眼蒋安平道:“同行,我那行,他那行,你不会和我一样失业吧!” 秋颖一笑点头,再不理他,自和姐姐小声的嘀咕起来。秋颖手指在桌下朝蒋安平的 方向指了指,问:“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秋心不高兴得拍了一下妹妹的手说: “他正追着雨凡呢?你别瞎说。再说了他就喜欢我,我还不喜欢他呢。”她说到后 一句象不经意,也许是故意的提高了声音。这话自然也就软绵绵的象针一样在蒋安 平的心上扎了一下。 “说说你的黑马王子吧?”秋心说这话就好象是战场上偷袭对方营地成功的将 军,自觉得心中有愧,只忙着转移战线。她这时心里会叹气着自己到底和秋颖是一 母同胞,秋颖的回答也就仿似在证明她的感觉。 “不知道,只觉得和他在一起,听着他胡说八道,然后…….”秋颖斟酌了一下, “开心了,恩,开心。”秋颖马上又垂头丧气的说:“我劝他好几回,正正经经的 找份工作,他说一套做一套的敷衍我。”接着她又高兴起来,“逼急了,他就说他 这还不是为了和我天天在一起。不过有一点他倒是出乎我意料。这几次我带着他到 石狮市进货,你别看他穿得又随便又俗气的看了招人烦,惹人厌。挑回来的衣服一 套一套的卖得特火。我也不懂他了,看他有用没用,总之怕了他。” “那你就叫他帮你看着你的服装店,你一人不也忙不过来。”秋颖摇了摇头道: “叫他!天!他和我在店里啊,泡上一壶茶,要呆多久就呆多久。我要一走,他就 把铁门一拉,我有天回来正撞见,你知道他说什么,他学大话西游里的孙悟空,双 手张开象走在平衡木上的运动员——呵!世界清净了。说到这秋颖和秋心各自抱着 头吃吃直笑。秋心就问:“那他关了铁门又做什么去?”秋颖道:“他就整天大街 小巷的逛,他有时会一人不搭车就步行的走到十几里外的海边,就是马峦湾那,然 后游泳,然后在阳光下晒出一层盐巴。蒋安平是不是也这样?” 秋心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道:“方式可能不一样,差不多。” “是不是失业的人都一个样,还是…..”秋颖指了指脑门,“这里有毛病,你 是专业不就是精神病学吗?” 秋心本来想把自己的专长发挥一下,忽然想起对坐的是自己的妹妹,道:“每 个人有自己的想法也并不是坏事。就是不要和社会规范偏差的太远。就丁桐来说, 我看他倒简单。就不过是因为个人没有责任感,因为觉得一切都是虚无的,在他们 心目中,一切好象是可有可无的,比如你叫他看店而他把店给关起来。他心里想的 是店今天没开,明天还不是照样会开。但是反过来说他们心底的感情世界又非常丰 富和细腻同时具有强烈的依赖性而且敏感,在他们的眼中,事情是不重要的,重要 的是人,他们的成就感来源于影响身边的人而不是别人对他们的看法,也不是制作 或创造出某种事物出来。” 秋颖咬了咬唇,道:“那,结婚了之后他们会不会就有了责任感?” 秋心笑了起来,道:“这种事情,是一辈子的事,你呀!最好是一看我慢三通 过。” 现在呢,谈话的局势逐渐明朗化,秋心姐妹俩如胶似漆的切切嘈嘈,雨凡和林 东升打通了天地线,脸上也就挂出了非请勿进的牌子。只剩下蒋安平和丁桐闷着可 乐汽水和冰茶。丁桐叫了几声“颖子”,却被秋颖连珠炮的“一边去”弹回了原处。 他笑了笑,转过头来分了蒋安平一根烟,蒋安平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耳际出还夹着 的香烟正想婉拒。秋颖在旁可看见了,说:“在我姐姐面前你也抽烟?”她其实倒 不在乎丁桐抽不抽烟,只是想在姐姐面前展示一下自己对丁桐的影响力。林东升也 忙里偷闲的附和:“是啊!抽烟多不好,又浪费钱又伤身体。当然,花钱派吗,也 是应该的,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 丁桐和林东升也算是以前见过几面的故旧,他说你这话我不爱听。又转头向秋 颖说,你们女人好象以为抽烟是坏事,好象烟是一种魔鬼的诱惑。而抵抗不了诱惑 的男人至少算是在意志力上吃了鸭蛋。其实全然不对,首先烟不是一样好东西,这 是共识,不分男女的。所以呢,一个男人向另一个男人递出一根烟的同时,潜意识 里是在订立一项契约。这么说吧!递烟的人想着——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要不要 在你;受者会想——我还是会接受,虽然这不是好东西。于是在这个基础之上很容 易建立互信,我们也知道,互信就能团结,团结就是力量,这也就是为什么在现实 社会中男性群体总是强而有力,相对于女性群体占有优势,所以西方女权主义者的 要诀之一就是要平等,先抽烟。 蒋安平在此前骂着林东升,那你刚才散烟不是害我。想由此发表一通诸如抽烟 虽然有害健康,可抽烟的人是因为寂寞,寂寞的人孤独,孤独的人总是优秀的。抽 烟呢,其实也不失之为一种自我标榜,好比魏晋清谈人人摇的那把鹅毛扇,好比女 人追逐时尚,耳朵要穿,眼皮要割,头发要卷之类的观点,可是和丁桐的话一比, 未免失之平常了,对丁桐不由得刮目相看。 林东升一双肉掌先亮出久已失传“降龙十八掌”中的一式“亢龙有悔”,说双 拳难敌四手,乱拳也会打死他这个老师傅,免战牌一挂,对雨凡道:“我们继续, 我们继续,都是疯子,别理他们。 秋颖对秋心说:“你还说他们没毛病?”秋心道:“精神病的起源…..”丁桐 正愁接不到话茬,连说:“我知道,我知道,你看过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吧! 那个女主人公犯的歇斯底里症就是极好的范例,对于这种病人只需辅以短期的疗养 便可康复,当时的做法是给病人适当的放一点血。”丁桐接着就过渡到工业时代, 说其后的精神病才更多的表现为精神分裂以及人格变异。又说到弗洛伊德。蒋安平 也在旁补充荣格的研究是怎样的把个人无意识归结于集体无意识。说起东西方不同, 国情的不同,西方人患病多少有点宗教影子在作怪,中国人的脑子却浑浑噩噩的象 伪劣商品一样一概三无。丁桐得意的向秋颖道,看看,我这一根烟的效果。他明知 这种不着边际的玄谈中他会兴高采烈,之后他会惘然若失。可是他还是无法摆脱这 样的开始,自然也习惯了它的结束。 (未完待续) 写到这里花了我六天的时间,我住在学校里,刚好最近中考,我的宿舍的电源 被切断,电脑不能用了,又生了场小病,加以为了秋心这个人物,我不得不花一点 时间查阅一些精神病学的图书,以前是看过不少,可是知道和落笔是两回事,看这 办吧,就让我再生五天病,再看五天书。不过很糟糕的是抽烟的钱不能到位,写作 又是一项熬夜的游戏,sorry,假使天意人心在孤...... (10) 秋颖就有点着急得摇了摇姐姐的手,秋心本来饶有兴致得听着他们漏洞百出的 自以为是,也想加入,才说了一句其实真正的神经病不是你们想象的那个样子的。 忽然想起这是自己的专业,好比职业九段和业余九段手谈,纯属胜之不武,便笑而 不言。 正在这时候,邻座里五六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掀桌子,掐脖子的打起架,顷刻间 整个榕树下人人侧目的一团乱。一个少年一个跄踉的倒冲了过来,拳头舞到了雨凡 的额头上重重的就是一下。雨凡来不及喊痛的捂住额头眼泪先下来了。另一个头戴 耐克帽的少年也朝着雨凡这边扑过来。 蒋安平诸人这时都站起来,正想着走避。林东升大手一扬先把当先的一个少年 拨开,另一只手提起“耐克帽”的往旁边就是一掼。“耐克帽”跌坐在地上兀自张 牙舞爪的喊着,打他,打他。可是其余一众看着林东升泰山般的身材,嘴上说着门 面话,早做了鸟兽散。地上那个“耐克帽”有点怯了,爬起来骂骂咧咧的道“死胖 子,有种的你别跑。”拨腿要走,却被林东升雷霆的一声喊——站住,给唬得不动 弹。林东升拉过他到雨凡面前说,打人还想跑。雨凡捂着额头说不碍事,不碍事。 “耐克帽”也懦懦道:“真不是我打的,再说了她也说不碍事。”林东升虎了他一 眼,什么不碍事,那是女孩子心善,滚吧你。那耐克帽正抬起脚跟,林东升道: “慢着,你们白吃白喝白打白砸了东西,屁股一拍就走人,东山还不全乱了。”林 东升把眼仔细了那少年掏钱向老板理赔之后才放开了他。 林东升得意四顾了一下,想象着该有电影电视里的场面:四周的观众站起来掌 声如潮。竟是只有老板音箱那首邓丽君极柔婉的《何日君再来》在动静着。他心里 不平的回到座位上,还好众人一口一个没想到,得意的他一句“沧海横流方显男儿 本色”不觉得多说了几遍,作为胜利者也就不忘了安慰一下无辜的难民,亲切得向 雨凡大赠送着——你没事,你没事吧! 秋心验看雨凡伤势的那会儿,众人收拾好桌子椅子又喝上了。林东升高兴之余 叫老板再提一打蓝带。他喝了几口,冷风一吹,打个激灵,想着“耐克帽”的狠话 “死胖子,有种的你别跑。”心里又有点后怕,向众人道:“我还有事,大伙回见。” 又叫老板过来,算算,多少,今天他请。他想今天反正英雄也做,阔老顺便也充充, 算是买一送二。 众人正说着挽留的话,老板一句“七十三块。”使林东升跳了起来,老板拿过 帐单亮在他面前,林东升脑子算了七八十遍,站着坚持了六七分钟,钱包摊在手上 就不打开。老板全没法想刚才还是一个挺义侠的人,现在这么小气,先把他别扭坏 了,不过心里着实感激他今晚为他挡了一档子的事,便道算了,今天他请。林东升 连道:“那不成,那不成。”老板有点不耐烦说:“七十三。”林东升又皱着眉头 说:“那还是太贵。”老板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他一眼,没脾气说:“就五 十吧!” 林东升才一走,众人憋在肚子里头的笑全光明正大的走出来,雨凡边笑边捂着 额头喊疼。笑声一停,众人也就有点意兴阑珊,也就有了要散得意思。这时陈银娟 倒找上来,雨凡才想起晚上自己有约她的,便问她怎么这么晚。陈银娟掏出一张面 巾纸在脸上来来回回擦个遍本不存在的汗,然后又用那张面巾纸擦了擦靠背椅又擦 了擦桌面,自顾自的说:“我那老板死抠,明明自己在旁没事瞎站,就不放我走。” 她又说起她一个月工资才四百块,两百块给家用。一个同学明天要向她借一百块, 自己姨丈病了,要去探看,自不好两手空空。又说起朋友知道她找到工作,嚷着要 她请一顿。又说起七月初要回她那就读的破职中参加毕业会考,过技能等级要交五 百块的鉴定费。最后她总结出一句话——钱,真的是太有用了。 众人听着她念苦经虔诚的象一个尼姑,想起才走不久的林东升,东倒西歪的笑 得不可收拾。只陈银娟竭力瞪大她小小鼻梁之上小小的漂亮的小眼睛里的不明所以。 昨晚回来的时候,一进门,蒋安平就感到有点恶心,也许是因为酒的缘故,也 许是因为街上的一阵阵热风,也许是这个小县城最近象跳舞机一样流行的流行性感 冒,也许是雨凡在他睡后的沙发前竖立的立地风扇。总之,当第二天的阳光照在他 睫毛的时候,他知道自己病了。 一室内安安静静得,听得见墙上的钟和自己时而江河湖海,时而小溪细流的呼 吸。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走进洗手间,他拼命用毛巾抹着脸,可当他把毛巾挂在吊 钩上,扶在浴盆的两只手慢慢得失去了气力,最后,他也是靠着浴盆上的两只手慢 慢得整个人坐到了地板上。 蒋安平就坐在一地的瓷砖上,坐在一室的雪白中,好安静呵!他心里诱惑着自 己,站起来,走出浴室,走到沙发上或者就在大厅的地板上躺下,躺下继续睡觉。 只是手是木的,脚是麻的,人其实比机械还机械。 直到他听到大门打开的声音,听到有人从门后的鞋柜换上便鞋,听到有人走进 厨房,打开又盖上锅盖,打开又关上冰柜,然后走到洗手间门前。 蒋安平想着这声音如果响在昨天,他会高兴,他会在脑中安排一百个恶作剧, 然后选出最精彩的一出上演,因为只一个人回来,那如常象猫行走的脚步声告诉他 ——是秋心。 (11) 洗手间的门开了,秋心说:怎么也不关上门。然后她的面孔随着她开门的一缝 里显像了大厅里的墙壁,墙壁上挂着雨凡最喜欢的那幅孙耀威的彩页也随之一起告 退。 在两人对视的一眼里,彼此没有感觉的一眼。蒋安平滑稽得想到在大学里他向 宁而提出分手的那一夜。宁而的脸在月下多少有些凄厉,蒋安平不敢面对她的面孔 想象着。打好腹稿的分手理由也像政府文告一样清晰、层次分明,有着完美的虽然 但是。结果呢?还是不能阻止宁而的咆哮——我当初说我没有个性的时候,你说我 没有个性就是一种个性,我当初说我们不会有感觉,你说没有感觉就是一种感觉…… 为什么会有当初呢?是了,因为有着时间,蒋安平忽然起了极大的疑心,时间 这东西真的存在?或存在过。是的,我们必须得假定有一个时间,我们所做的一切 才有过程,有了过程才有意义。时间既不会重复也不会流水向前,只不过是我们在 变化着。所以我们需要这样一个假定。可笑吧!人的幸福竟是建立在一个虚无飘渺 的假定之上。 在这当儿,洗手间的门又被推开,秋心走到他面前,高高的手搭在他的额头上, 她说:“你不舒服?”蒋安平点了点头,她说:“你是不是有点恶心,有呕吐感?” 她的语气很职业,她的动作很职业。蒋安平看着秋心的另一只手还插在上衣的口袋 里。他努力地想抬起头来看一看她的脸,他想起她昨晚说的那句话——再说他喜欢 我,我也不喜欢他。他想着也就问了:“真的吗?”蒋安平看着地面光滑的瓷砖上 她的影子轻轻地向前一动,她似乎稍微的低了下头,她问道:“什么?” 蒋安平闭上了眼睛。 现在,蒋安平躺在沙发上,当秋心费力把他放下后,她不忘记优雅的掠了一下 鬓角。她转身到自己的房子里戴上了听筒。刚好今天雨凡有个要好的同学住进了医 院,雨凡现在正在她那个同学的床前絮絮叨叨的说着话。刚好今天蒋安平病了,秋 心会戴上听筒,她是西医,用不着把脉,用不着观人眉宇,所以也用不着问话。 当那亮晶晶的小东西冰凉得贴在了蒋安平的肚脐之上,然后缓缓得象地铁一样 向上行走着。秋心也就在地铁站下了车,她和她的法国同学们象匆匆的人群一样匆 匆的在里昂下车,然后匆匆得用拍立得拍照,当她给所有人在地铁站口处立此存照 之后,轮到她时,她显得有点慌乱。这时她看见罗勃、布莱尔。看见一个戴着礼帽、 满脸大胡子的法国流浪汉背对着她而坐,他手上拿着一本书,虽然后来那张照片放 大过好几次,她也没看出那是一本什么样的书,她问罗勃,罗勃耸了耸肩,然后从 背后环抱住她,然后咬住她的耳垂,然后她就象现在一样闭上了眼睛。 罗勃说当时他的礼帽是放在地上的,用来等待路人的投币,罗勃说为了拍照他 才戴上了礼帽,罗勃在礼帽上题上一行小字——四分之三法国人,他解释说,他的 祖父是英格兰人,英格兰人本来就是半个法国人。然后就把照片和笔递给她,她红 着脸题上了自己和学校的名字。她没回头的和同学们嘻嘻哈哈的离开了地铁站。在 身后,罗勃除帽在手,目送着她优雅的鞠了一个躬。 亮晶晶的镜片到达蒋安平的心口,秋心说:“不要紧张,放松,放松。”那时 她在法国读书其实很轻松,尤其是她研修精神病理学这一门专业。她象所有的留学 生一样有一半的时间花在勤工俭学上,罗勃会喝着咖啡,看着店里美丽的女侍者, 看着她。她为什么会到法国求学,就为了那个上课要有个专人传译、对美式英语深 恶痛绝的法国教授,听着他那一口音节繁凑如乐章的法语,有了象初次听到黑人灵 歌的感动。可是,如果没有那个法国教授真诚的帮助,她会来到这个法国南部的海 滨小城?凯撒登上高卢高地会狂喜的指点——我来到、我看到、我征服。她呢?来 到,看到、被征服了。小城里每一座建筑都有一二百年的历史,走在其中便如走在 画里。罗勃在悄无声息离开她时留下一张小纸条:“我是一个积欠房租的租客,房 东的友善是我无地自容。”写得真好,秋心流泪的想着,她实在不是个好房东,连 一个最易款待的租客都留不住。 亮晶晶的镜片在计算这蒋安平的心率,我们会说我们心里想着,虽然我们知道 在思考的是大脑,每个教授在观点上都有各自的坚持,理性的认知感性的做法,这 就是正常人之所以为正常人,当然这种说法德国人是不会接受的,所以呢?他们的 哲学家不是心理变态,如叔本华,就是发疯发狂,如尼采。整个课堂上一片笑声。 她记得有一次一个教授将一位制作长笛面包的专业厨师请上讲台,在那位自信、乐 观的面包师.亦庄亦谐的畅谈其人生与面包之我见后,几乎所有的同学在分析报告中 都认定这是一位典型的精神病患者。其实结果如何并不重要。她现在想来,也许从 某种角度上而言,精神病患者才是正常的,正常的定义该是象孩童一般,高兴时笑, 痛苦时哭。罗勃其实也是个孩子,罗勃有这法国人的浪漫和诗篇,当然也包括蒋安 平最喜欢的那一首——我就是这个样子。罗勃对诗歌的阐释往往令她吃惊,他会说 ——其实我不是这个样子,因为你我固执这个样子,这才是诗人所要传达,所欲望。 蒋安平不无愤怒地想着她和他之间就有如这亮晶晶的镜片一样冰冷。愤怒使他 有了力量,他抬起手,近乎粗暴的从胸口拂落她的听筒。秋心低下头拾起听筒,眼 角的余光扫过他,然后慢慢地退到了椅子上,阳光的一线透过窗帘,锐利的在她美 丽的脸庞上留下一道伤口。她说:“你不碍事,吃点药就好。” (12) 这时雨凡推门走了进来,笑意还来不及收敛的问:“怎么了?” 蒋安平笑了笑。 在病愈后的十天里,蒋安平和雨凡每天如开盛宴的大呼小叫的打着雨凡刚买的 索尼新出的PS2,雨凡是个百分百的日本游戏迷,举凡N64、DC、Ps机种应有尽有。 两人热烈的互相称呼对方为“欧妈桑”和“谢谢(日语先生语)”通关后会伸出手 来在空中一拍,叫喊着“干巴驴噢(日语加油语)”,秋心呢?照样的翻着她的英 汉大辞典,问着蒋安平单词。有次雨凡问蒋安平为什么他的英语怎么这么好,蒋安 平说他读高二的时候有天忽然开了窍。那之前呢,雨凡又问。蒋安平道:“你知道 吗?我初中读了五年,就是因为英语,怎么也弄不明白音标是怎么一会事,对于老 师要求背诵的段落,只好拿着纸笔到小组长跟前默记下来。雨凡说,你骗人。蒋安 平恶声恶气的说:“我除了骗你还能骗谁?” 窗外的夏天正在悄悄地溜走,每个人都知道的,也许除了雨凡。 十天后,蒋安平来到兴业网络城上班。林东升一边向他介绍网络城运作的情况 和他的职责所在,其实蒋安平的工作很简单,就是在店里一天坐上十二小时,顾客 来这里不是打游戏就是上网聊天,修理一下随时出现的软硬件上的小故障。一边抱 怨着自己现在身兼三职,一是在原单位建委审核工程图纸,一是批发电脑光盘,一 是经营这间网络城,真忙不过来。又给他介绍了一位同事朱惠民,刚从学校出来。 高高瘦瘦,不爱说话,一张脸白的吓人,象纯白的道林纸,是洗面奶广告形象代言 人的最佳人选,这就是朱惠民给蒋安平的第一印象。 蒋安平在网络城不知时日之过的一个月里,感觉自己十足了一支受伤的兔子, 当他再次走到街上的时候,这种感觉并未消失,更形强烈。 这期间雨凡每两天给他一个传呼,时不时和秋心一起过来看他,网络城开业之 初,生意出乎意料的火爆,特别是节假日满满的是人。到了月底林东升又添置了两 台新电脑。蒋安平面对这雨凡两人,也就很自然的一脸疲惫,挂在嘴上词频最高的 两个字,一是忙,二是累。 雨凡在沙发上打着蒋安平还没有拿走的枕头出气——蒋安平累死你,她问秋心, 他是不是就没喜欢过我;这次打你脸,下次打你屁股,又向秋心叹了口气:嗨!也 许他从来就没把我放在心上,然后轻轻得抚摸了枕头一下:疼吗? 蒋安平才走到大街上,阳光照眼而来,眼前一黑,险险直欲昏过去。他每天工 作时间几乎是十六小时制,三餐不是快熟面就是面包加可乐。昨晚林东升上来的时 候已是凌晨零点,网吧里空落落的就两个小青年在网上聊天。林东升拍了拍蒋安平 的肩膀,道:“放假三天,怎么样,我这个老板体贴员工吧!别老是用英文叫我BO SS。”蒋安平惊奇地看着林东升,“也许明天的太阳真得从西边升起,他说:“不 然太对不起你老人家。” 蒋安平手上键盘敲个不停,笑话说的有气无力,林东升连自己心里也看不过去, 林东升告诉他,市里来人检查文化市场三天,又骂了声娘,别的县都只检查一天。 蒋安平问:这是怎么说。林东升道:“你不记得风动石上刻的那六个大字‘风景这 边独好’,也是,那些个都是体力充沛的国家干部,说什么也得在游上一游。然后 一起站在礁石之上集体朗诗一首:大海——啊——真大。”林东升从口袋中掏出三 百元,道:“这三百元算是我私人赞助,找你的美眉玩去吧!”蒋安平拿这根香烟 横在鼻尖下嗅了嗅,道:“算了,这几天你把我关在里头得了。” 林东升嘴角咂咂有声,道:“你和雨凡闹翻了?”蒋安平侧头上下看了他一眼。 林东升道:“别看我,我知道我胖。雨凡不是你女朋友?” 蒋安平心里痛着,脸上笑着,道:“就不兴我有更高层次的追求?” “秋心,不会吧!” “我喜欢她,她不喜欢我。马文才与祝英台之现代东山无情版。”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一直觉得你和雨凡…….” “我什么时候给你这印象了?” “也不是印象,你也没和我说过,雨凡也和我就两三次面,不过,直觉吧!奇 怪…….”林东升斟酌了一下,“你不觉得吗?” “我觉得什么了?” “你和雨凡就是同一类人。都是那种,先声明一下,不是骂你。——单纯,恩, ——应该是纯洁。” 蒋安平关闭了系统,低头想了一想,端起脸色又忍不住笑,道:“慢着,你先 告诉我单纯和纯洁之间的差别。” 林东升道:“这么说吧!单纯和纯洁不同,单纯就象画布可以任意抹上任何颜 色而纯洁却有着抗拒的本能。” “明白了,在这处长比处女还多的年头,雨凡也算不容易。只是别拉上我啊! 你就当我是个屁吧!”蒋安平用笑话掩饰着,他想着,纯洁——也许在他心中可能 是别的一些词组,比如率性,比如高尚。比如浮云独来往,胜事空自知。我不过是 个爱说着黄色笑话,完全趣味低俗的一个人,挨得着边吗,他常安慰的想着。 林东升摇了摇头,道:“散了吧你,你以为…..我也相信过用前半身的时间去 等,等一个心爱的人出现,然后相爱了,然后用下半辈子去回忆。嘿嘿,见鬼去吧! 不说了,说真话,真他妈的没劲。明天你自己看着办吧!” 林东升临出门又问:“对了,那小子怎么样。”他指朱惠民。 蒋安平道:“不错,不错,你打那把他给出土的。除了不会编程,什么操作都 难不倒他,说实在话,有时我还得不耻下问。不过话说回来了,你这破网吧也用不 着编程。” (13) 林东升道:“是吗?你知道我为什么录用他,他姐夫是文化局的,多少传个消 息,我呢?也算是为社会解决一个失业人口。他的工资可比你高,反正你这人也不 在乎钱,不怕你知道。” “老子纯洁,”蒋安平学着林东升的声口道,“滚吧你。” 三伏天的大日头,在路上走窒闷的慌,天地一洪炉,蒋安平想着贾谊的话倒没 错,尤其是在南方。他今天本来没有打算出门,真出门了忽然茫茫然的全不知身之 所在,心之欲往。路过秋颖的时装店,往里头一看,见丁桐坐在店里的摇椅里,两 只脚尖不时点下地面,眼睛全不知是睁是闭,摇椅旁的立地风扇正转个不住。蒋安 平也没停留。这会儿正是中午午休的好辰光,行路本来就少,蒋安平一走上环岛路, 一点念头没有的瞎绕了一圈,满脖子的缀着汗。 不知不觉得又绕回了城区,不知不觉得也就来到了雨凡的门前。雨凡的家门左 边是家装修公司,右边是家五金公司,正对面是一家饭店,饭店之前有个IC卡电话 亭,蒋安平想他在雨凡家估摸也住了一月有余,居然都没在意。如果不是今天在她 家门口呆呆得站了半个小时的话,也想起自己——一个多月没回家了吧!也许是因 为天气,也许是因为心情,所有的念头在心中只是点到即止的闪过,象散了一地的 珠子,莫说要串起来,便聚拢在一处也懒。 “安平,久不见你呵!你在这干吗?”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从一辆军用摩托车 跳下来,他身上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却是蒋安平的小学同学林喜勇。林喜勇本来 是在福州军区服役,他是个炊事兵,年初台湾大选,两岸形势如往的剑拔弩张,东 山是海防要地,他也就随军调驻青营山高地。他未入伍前蒋安平本就和他私交甚笃, 蒋安平失业这段日子有闲有情的去过青营山见过他几次,两人就台海之战到底打不 打,打不打得起争得面红耳赤。蒋安平现在想想,不禁失笑,台海之战干我什么事, 台湾回归干我什么事,再想想,失不失业也似不干我什么事。 蒋安平懒洋洋道:“没事,瞎站。你来采办?” 林喜勇看他神色不对,道:“是啊!怎么了,失恋了。” “真没事。”蒋安平明知他一番好意却抗不住心里的烦,一来一去,两人不觉 的多说了几句,雨凡的家门开了,出来的正是雨凡。 雨凡“咦”的一声:“你怎么来了?” 林喜勇怪怪的一笑:“你女朋友?” 蒋安平没精打采的应了声是,他感到自己头大足尺加三,一心想先打发了林喜 勇再说。 “原来…”林喜勇跨上摩托车一加油门,道了声“骨牌”,“我说我今天怎么 就招人嫌来着。” 蒋安平现在才感觉到小腿处一阵阵钝疼,刚才雨凡在他身后用她的高跟鞋尖给 他重重地一下。蒋安平转过头看见雨凡一脸的怒容:“你胡说什么?”蒋安平一时 没明白过来的问:“我胡说了什么。”林喜勇的车子又转了过来,向着他喊:“明 天我没班,你上来玩吧!把你的女朋友也带来,大家一生二熟。” “再说吧!” “去是不去,一言而决,别让我瞎准备。” “去,去,去你妈的。”蒋安平摆了摆手,做了个撵人的手势。 “那我就不掺和你们之间的人民内部矛盾。”林喜勇临走时倒忘了将他豪爽的 笑声带走。 蒋安平对雨凡道:“你上班啊?” “是啊!你呢?” “我也是,”蒋安平点了点头“我走了。” 他转身没几步,雨凡在身后问:“那……明天你去不去?”蒋安平看着她鼻尖 上匀聚着汗珠,道:“去哪?去吧!” “我想我们三人很久没在一起了,这样,我把秋心也叫去。”雨凡满心等待着 蒋安平更正她的提议。 “恩” 雨凡看着蒋安平的背影,忽然有些害怕,她发觉自己一点也不了解他,原来他 也会伤心,是伤心吧!雨凡突然间有了个奇怪的想法——其实他天生该是一个不事 产业的人,她对自己的这个念头既感到好笑又很吃惊。 蒋安平回到家里已是下午四点,父亲如常的坐在大厅里一瞬不瞬的看着电视, 蒋安平就坐着自个泡着茶。窗外母亲正和邻居几位大婶大谈着她种菜的经验心得。 原来母亲自从退休之后,闲暇之余在房后伺弄起一块田地,种些瓜菜果蔬之类。 “我们下一盘棋。”父亲说着,眼睛却没转过来。 蒋安平吃了一惊,全没想到父亲也会和他说话,欲待拒绝,忽然想着自己身为 人子,却少承欢膝下,实是不孝之尤。当下起身从桂子下找出那副久不用的木制棋 盘。棋盒一打开,一股落叶般陈腐的味道直冲鼻尖。 父亲平了一手炮,道:“我先。”两军一对圆,蒋安平也就慢慢地静下心,半 包烟的工夫,蒋安平推枰认输。他听着父亲的笑声,他抬起头来看着父亲,心里很 是震惊,不是为了父亲满头不见的白发,不是为了父亲脸上渐渐出现的老年斑,而 是父亲笑声中萧疏的凉意,寂寞的欢情。 父亲递给他一杯茶水,道:“我也有一两年没摸过棋子,你呢?” “差不多,想下的时候没对手,有对手的时候又没了心情。” “老话里说的,人生如棋局,是了,大跃进的那会儿还有个口号叫‘全国一盘 棋’,”蒋安平点了点头,沤出茶壶里的茶叶,换上新茶。“我一天到晚就一泡, 其实人生要真如棋局倒简单了。” 蒋安平静静得听着,眼中父亲的手上不停,又摆好了棋局,蒋安平才拈起棋子, 父亲摆了摆手道,不用,不用。父亲移炮进卒的正覆着方才两人走过的棋。 父亲说:“其实我不想生孩子,当年你母亲流产了几次后医生就有意见了,你 知道,那时候的避孕手段很是粗陋,结果有了你,其实我快乐那会可没想到你,你 不会生气吧!” (14) 蒋安平尽量自然的笑道:“我会下棋也是你教的,你教我的棋下不过你,也就 没什么好生气。” 父亲道:“其实我教你下棋,也不过是想时时有个对手。文革那会我下放到乡 里头,没人和我下,便在旁看看也不行。最近看到份报纸上说——其实很多父母不 是真的喜欢孩子,不过是想着孩子有趣,当是个玩具,也就生了。当然这是心里的 想法。” 蒋安平没来由心里头一酸,道:“也挺好。” 父亲堪堪覆到第四十几手,道:“你看,你这一步下得就太保守,结果攻势尽 失,恩,这盘棋就输在这一手上,你要是冲车跳马,再倚门当头炮。却是我输了。” 蒋安平默想了一下,也说了另一种解法,父亲道:“下棋也没意思,马要走日, 象要走田,不过我明白的时候也老了。一辈子行差走错,摸石头过河,输了也不能 象现在覆上一局、悔上一步,想想,可惜。对了,你最近都不着家,忙什么呢?” 蒋安平道:“帮个朋友,瞎忙。” 父亲也不再问,只说把棋收起来放好,拿起桌旁的电视遥控器按了一会儿,说 了声又是广告,他放下遥控器静静得看着。 蒋安平这晚就呆在家里,早早的上了床,想着自己,想着自己的以后,想着秋 心,一晚没睡好。结果第二天早上八点的时候,他是闭着眼睛接雨凡的电话。 蒋安平来到雨凡家门口,见雨凡手上提着一个大包,鼓鼓的,打开一看,面包、 水果、矿泉水应有尽有,再看她头上戴着遮阳帽,鼻梁上架着墨镜,脚下一双登山 鞋。蒋安平先笑她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太夸张了。雨凡头高高的一扬:你懂什么, 有备无患才不会有去无回,我还带了指南针手表和军用调焦望远镜呢。 蒋安平道:“我们这是去哪啊!又说到青营山,他昨天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这我可不管。”雨凡之后觍颜忐忑道:“秋心昨晚本来还答应,一早却变卦, 你说气不气人!” “她干嘛去?” “她说难得一个假日,想回家和家里人聚聚。”蒋安平意料中事,他笑道: “她爱来不来,我们会师仪式结束,走。” 一路上,两人叫的摩托车师傅骑得特生猛,雨凡先是坐在前面,头发长长的抽 在蒋安平的脸上一下一下得生疼,蒋安平两只手怎么也压不住它千丝万缕的亲密。 半途下车调了位置,不曾想风势一转,雨凡的头发又恋奸情热的直往蒋安平的耳朵 里跑,蒋安平就给雨凡说了个香港三级片里头的一个笑话,那部片子好象叫《鸡鸭 恋》,任达华、刘嘉玲领衔主演,任达华在片子里头出演一个红牌男妓,有一次他 的顾客调侃他道:“你们这职业真好,有的爽有的干又来钱。”任达华边穿衣服边 道:“太太,你用耳勺子挠耳朵,你说是耳朵舒服还是耳勺子舒服。”雨凡道: “不听,不听,下流,下流。”然后捏起拳头重重得在他背上打击了几下。蒋安p平 大叫着内伤,内伤。连说:“你不要在吻我了。我求你还不行吗?”雨凡不明所以, 蒋安平解释道:打是亲,亲者,吻也。 两人耳边风声呼呼,只得大着嗓门说话,蒋安平告诉雨凡他今后的打算——他 打算去福州找工作。雨凡的手抱住蒋安平的腰,不说话。蒋安平道:“怎么,不高 兴了。离得在远也是朋友。”雨凡心里想着人走茶凉,口中道:“你以为有谁留你 啊!” 青营山下距离高地还要走上二三里的山路,两人累得不行,好在老天爷也不怎 么为难他们——日头不大,说说笑笑的工夫也就到了。一问营地里林喜勇的战友, 那人告诉他们,林喜勇一大早和他们班的士兵去海边游泳,只怕难找。雨凡在旁 “嗤”的一声,道:“你就交这号朋友?”蒋安平走出传达室对雨凡说:“你多大 了,玩儿还用人陪,我们是成年人,成年人有成年人的游戏,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你不会要我陪你钻地道吧?” “聪明!我发觉我忍不住要爱上你了。”蒋安平拉着雨凡的手,雨凡轻轻挣了 一下也没挣脱,就由着蒋安平了。 青营地道离此不远,两人现在要去的是对外开放两百米的一段。雨凡说青营山 上的地下掩体一处一处,密密麻麻,都是六十年代遗留下来的,当时对国际形势估 计过于严重,毛主席还提出一个口号“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蒋安平道: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该不会是台湾潜伏过来的吧?”又说他也是好久没来了, 他回忆起小时候每年老师都领着他们来钻一回,刚开始还是男女混合着一起走,后 来男生老在地道里把手电筒掐灭,然后女生就发出令人兴奋的一阵尖叫,真是好玩。 到了洞口处,蒋安平拉住雨凡的手便往里行,雨凡诧异的问:“你带了手电筒?” “没啊!这才刺激。”蒋安平看雨凡后退,笑了起来,“你放心,你们泌尿科 的医生都说我是性无能。”雨凡不高兴地说:“你怎么老爱说这话!” 进了洞口又前走了几步,雨凡再感觉不到身后的光线,听着蒋安平的脚步声轻 快如水滴一点一点的滴落在石头之上,她对黑暗的恐惧中莫名混杂着浅浅得平和喜 乐。这时也就没有回答蒋安平的问:“怕吗?” 雨凡扶着地道的左边的水泥墙壁行进,极冰凉中她闭了眼睛,她明知便睁开眼 也是十指不见。她突然触摸到水泥墙与墙之间一道缝隙里渗出的水线,这水线无声 息的沿着她中指指尖来到腕间,又由腕间入了袖口,雨凡忍不住惊叫起来,想想又 觉得好笑,对前头的蒋安平道:“没事,没事。”正说这话,脚下一个欹侧,高跟 鞋陷入一个圆圆的用来检测引水管道小坑之中,脚跟自是扭伤了,痛得她扶住墙壁 调匀着呼吸。 (15) 雨凡想着世上居然有这样的巧合,想着小学时自己也是在这里,也是这样的扭 伤了脚,想着回忆真是件奇妙的事,那么久远的事,那个梳着两条又小又黄的辫子 的受伤的小女孩子其实一直就没坐,一直在自己的心里住着。 雨凡好不容易出了洞口,见蒋安平就站在自己面前,洞口围着一排排木麻黄, 树梢里头藏着千针万线的光把四周打造成一个亮晶晶的世界,光线流转,自然幻化 出无数种美丽。 蒋安平看着雨凡出来,看着她慢慢得软倒,顺着她的眼光看见落了鞋跟的高跟 鞋,口中柔声的说道:“怎么这么不小心?“他抢上前去扶住她的肩膀。 雨凡摇了摇头直笑,因为疼痛,脸上肌肉紧张的颤动着,笑容里就显现出一股 傻劲,有点象日本剧集里的悲情女主角。 蒋安平看着雨凡慢慢得抬起头,唇角红红的翘起,是一朵玫瑰正静悄悄地开。 阳光从侧面拂过她的唇,勾勒出金色的轮廓。蒋安平忍不住低下了头,轻轻地在她 的唇上咬了一口。 雨凡的笑意还残留在脸上不肯去,幸福来的太快她会吃惊,蒋安平一手揽住她 的腰,一手攀住她的手臂绕于自己的脖子上,四片唇就象皮影戏的幕后和台前,似 真似幻的不分彼此。 蒋安平在闭上眼睛的一刻看见雨凡身后长发高高的飘起,那个夜里,那个笑声 比虫子和他的眼睛还嚣张的夜里,秋心眉间心上的笑语中轻轻的一掠鬓角。他想着。 雨凡不知道的明天里,蒋安平会来到她家居的大厅取走秋心一直放在桌上的英 汉大辞典,然后象逃兵一样的逃离自己的家乡。 日子过的真快,转眼冬至。 福州的夜晚却比平日有加倍的寒,蒋安平边和看门老头打着招呼边猫着头走出 福州医科大学教师生活区的小门,他现在一清早到日报社领取当天的报纸送往各处 的零售书摊,中午睡觉,傍晚为化妆品公司一层一层楼挨家挨户的送试用品。现在 呢?刚刚为一个医科大学教授正读高二的男孩恶补完英语。 他顺着路直往交通路走去,路灯明明灭灭,这一带路两边的店面都小小的且只 一层,有点象东山。他想着自己这半年来也不知在忙些什么,有事做,日子是充实 了,只是一点成就感也没有,——有时他会咬牙切齿的认识到这城市到底是不属于 他的,眼前又浮现起初到福州的那些日子。 他在福州汽车站下车的时候,身上就只带着四百一十二块钱和一本通讯簿,他 按着号码逐个打给在福州的朋友和同学,才发现五年里变化多大,有的早换了电话, 有的搬了家,有的到外地工作。蒙查查的倒是打通了薛飞的电话,才想起这是丁桐 那次在榕树下闲谈所及,给他留的一位朋友的电话号码。丁桐说薛飞原是在东山地 震台站工作,后来上调省局,和他特肝胆。蒋安平要是到福州去倒可找他。 蒋安平在电话里约略说了下自己的情况,电话那头倒有一会儿停顿,薛飞道: “我现在在白马路人民剧院这儿听课,你知道白马路吧!从人民剧院对面小桥直走, 有一家倒闭的假肢厂,你见有人,问我名字就可以找到我。” 假肢厂的大门后满满地有着上百辆自行车,蒋安平心想省城就是省城,玩艺术 的还真不少。上楼之后马上发现全不是他想的那么一会事。楼上一个四十平方米的 大厅里挤满了两三百人,他交了两块钱的门票进去,原来是安利传销恳谈会,他倚 着墙角的一处听着台上轮番有人上去的演讲,印象里最常入耳的词频不是“激动” “高兴”“好高兴”就是“说不出的高兴”,居然言者津津,听者有味,再看看两 边墙壁上高高地挂着两幅标语,一则曰:相信就是力量,一则曰:相信他,实现它。 他心下很是怀疑,自己是不是来到幼稚园,他也算是出过麻症,见过世面。可也许, 这是个成人幼稚化的时代,电视里演的是还珠格格,漫画里流行的是蜡笔小新,捧 在手头上消闲的是席娟。 好不容易等到散会,薛飞排众而出,和他握了握手,问他什么时候到了福州的。 蒋安平见薛飞抬腕看表,便问:“你是不是很忙?”薛飞笑道:“不是!我看吃饭 的时间到了没有?” 两人走到附近的快餐店,在店门口的电话亭里,薛飞回了十几个电话,他说刚 才就开会一会儿接到这么多传呼,赚的钱都给中国电信了。又说自己现在是安利的 小组长,下午还要组织会员游园。薛飞要了两份盒饭,边向店四周不停的打着招呼, 问蒋安平道:“丁桐现在还在经营他的快餐店。” 蒋安平道:“是吗?他有开过快餐店?看来你混的不错。” 薛飞道:“见笑。对了,你旁听了一节课,有没有兴趣,我是说安利。” “我口才不好。” 薛飞清朗的一笑,道:“丁桐也会有口才不好的朋友。是不是对传销比较敏感。” “我初来乍到,先吸收,后反馈。” 薛飞问了问丁桐的近况,然后说:“其实我第一次听安利的课也很是不舒服, 老实说有点恶心,象你现在这样。” “哪…..”蒋安平抬起头。 “很多人说安利是你骗我骗大家骗,其实在这个城市里,假的往往就是真的。” “比如广告。” 薛飞点了点头:“安利其实给很多无产者一个机会,七八十元买一个梦想,而 且还有可能实现它。而且使更多的无产者联合起来,互助,在这里立定脚跟,功用 有点象行会社团。因为你是丁桐的朋友,我随口说说。其实这种天气你离开东山, 真有点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了东山的海啊!”薛飞语速甚快,吃饭更快,他扬起手叫住一位侍者算 帐。 “AA。” “什么AA?”蒋安平问。 “你算你的,我算你的。简单高效,这就是城市。”薛飞站了起来,“对了, 需要帮忙吗?” “没事。” “真没事,这样吧!保持联络。”薛飞提起他的公文包。 对不起,这几章写的不好,因为病,因为最近《剑侠情缘》,因为朋友要回来, 写着写着,有些觉得自己很幸福了。也就有点懒,本来的打算是在美两千字里制造 一个小高潮,结果呢?结果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但是,主要的原因是因为超出了 自己的预算,本来该是三万字的,本来是写四个人物,现在呢?乱七八糟,天下大 乱,他们有他们的自由,我的自由却被剥夺了。这是什么世界啊!每每有个好的情 节,但是为了赶工,不得不放弃,想想,有点可惜。比如陈银娟,比如朱惠民,他 们的故事都还没有上路。至于薛飞,因为在《如是我闻》里把他写得太好了,有希 望在这里补充一下他世故的一面,毕竟人是生活在现实之中的,这也是我在文中提 到丁桐的用意。 好的,希望各位抛开从10——15这五章节的坏印象,看看我的下文。 (16) 蒋安平看着薛飞的背影失笑,心想这也算是北京人在纽约的一个版本吧。求人 不如求已,蒋安平算死心了,其后的几天里,蒋安平跑了十几家劳动中介服务公司, 单单手续就应付不起,只好打电话叫家里再寄些钱来,又先应了份送煤气的活,好 歹在福州呆了下来。 蒋安平走进雅雅沙县小吃店,他每回给学生补习完都来这里,沙县小吃多是一 碗一块钱,又平又好,他常常囫囵下肚的混个饱。 当他风卷残云的扫荡一空,走到门口和永安妹子打情骂俏的找着钱,一边得意 着自己真是死性不改,天生贱格。迎面走来的一男一女,男的高大俊伟,宽宽的肩 膀一看而知北方人的体格。正似商战剧集里宜侠宜武亦温文的人物扮相,又似红楼 里的凤姐,笑声倒比人影来的快。 “你不是最爱吃小吃么,福州随比不得上海,不过你要吃腻还有些些日子。” “东旭,你还记得,我说错话,你不记得倒奇怪,同学录一栏可能是全系最特 出的——爱看女孩子吃饭的模样,你现在还保持这个好习惯吗?”这女子的声音柔 和的象技巧娴熟的钢琴师的手放在琴键之上,款款自有珠泻露滑的好音。蒋安平转 过身去,背对着他们静静得离开。于此时他的耳边有着辛弃疾诗词的妙境——霹雳 弦惊,一颗心似的卢飞快。他想着,这声音只该在这几个月的梦里陪着他,他想起 薛飞的话,假的就是真的,可是当梦境和现实相混淆时他会失了勇气。他想起秋心 和他说的精神病初期症状的一种,他也愿相信这是幻听。 在过五十步就出了巷口,到了交通路,华丽的灯火,走动的人群,他也原相信 那就是家园。他该是恒河的一滴,须弥的一粒,可是这时他也会想起宁而模仿他的 口吻写给他的一首诗。 《前尘》 四散的歌声里 有关爱的沉默 许人的婆娘 西出的阳光 荒凉的坟前 过眼的前尘 你惊悸了 捂住胸口 虽然流水的是岁月 等待的是爱情 呵!忘了你也会老 忘了我的心也不曾老 伫立枝桠上的乌鸦 我家居其下 既然你是尘 我是水 奔走里有了聚散 折一枝柳送给我的前尘 折一枝柳送给我家居之上的乌鸦 既然奔走里有了聚散,他便听得见脚步声响在身后,响在雨凡家居冰冷的雪白 的瓷砖上。 “安平!” 秋心一只手扶着水泥路旁的绿化树,一只手下垂于膝前,她慢慢得调匀着自己 的气息。 蒋安平转过头来,看着秋心,理性的认识感性的反应,他终该做些什么说些什 么吧!另一个他提醒着他,身外之身,色身是苦,这是父亲病前爱看的佛经。比如 迎上前去:“怎么会在是你?”“你怎么来了?”或者很肉麻的告诉她,“你终于 来了!”也许该象从前一样涎着脸说着“男人若没人追,多可悲。” 现在呢?现在,什么现在。书中的定理告诉我们时间是运动的,虽然上楼和跳 楼的时间不成正比。电影会告诉我们,一秒的胶卷有29.7幅画面,每个画面独立、 静止。 画面:秋心、树、夜空、光线、水泥路面、他或者蒋安平、广告牌、斑马线、 行人护栏、小摊。 静止的画面,静止的时空,蒋安平终于听见自己心中另一个他的声音他在拍桌 子、砸窗户、掉眼泪、骂大街、然后是碗是盘子,然后他将所有的家具顶住大门, 然后划亮火柴或者猪油汽油豆油酱油植物油。他的叫喊从来没有停止过——放我出 去。 车子开始滑动,人群开始嘈杂。 “你到福州多久?”蒋安平摁了一下干燥的鼻孔。 “二十几天?” “是吗?我怎么都不知道。” “我给你打过一个传呼,不通。” “我在福州认识的人不多,就停了他。再说你们小年轻人需要自己的空间,不 骚扰你们。对了,刚才那位是你的旧情人。” “不是,你……” “旧爱不如新欢,可以理解。” “怕了你,是我上海医大时的同学,叫林东旭,现在在福州医大执教。”秋心 说他今天本来是打算和他叙叙旧,同时问他帮忙找一些最近国际精神病学最新动态 的资料,她正准备一篇论文。“他啊!早已是使君自有妇。” “那么,秋心自有夫,照这么说,你也结婚,是那位,糖糖果果呢?” 秋心不说话,住了脚步。两人对视一眼,蒋安平道:“怎么?算了,我以为大 家还和在东山时一样。” “应该是一样,只是少了雨凡。”秋心说,“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吧!左近就是 西湖公园。” 在小船上,秋心在前,蒋安平在后,好不容易撑到人工湖湖心,两人都是第一 次划船,手执着船桨乱舞,后来都懒了累了,各自举头望天。 秋心告诉蒋安平,再过十几天,她会到福州精神病院工作,她这几天去看过医 院的环境,在市郊,很清净的所在——我也就一辈子了。她舒心的叹了口气,顿了 顿了说:“你知道吗?雨凡很是伤心。” “你都知道了。” “我能不知道?那天你带她去青营山,她回来兴奋得都想不起我的名字,我还 陪她买了一天的衣服。我一直以为你只是口头上坏坏而已,总之,玩弄一个人的感 情再怎么也是不该。” “你真以为我是那种人,”蒋安平心里叹着气,想着这话什么人责问他都是应 该的,只除了秋心不能够装糊涂的做局外人,“我能说什么,我这人做事稀里糊涂, 我有时也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的。算了,说点别的吧!” 旁边扑通一声,却是几个年轻人把自己的一个伙伴推下水中,蒋安平和秋心都 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声象两只失群不归的南雁,孤孤单单的相互在风里雨里慰籍着 体温。 (17) 三年后。 永裕房产公司的售房处满满的排起长龙,保安人员不停的纠正一些人的企图插 队的行为。几个扛着摄像机的记者恨不得每时每秒都有意外发生的走进走出捕捉着 现场每一个画面。大厅的右侧的电视墙正播放这有关永裕房产的最新特辑。各界人 士在屏幕上争先恐后的要脸给特写有事你说话: 经济学家如是说:这是政府行为干预市场行为………. 建筑学家如是说:市民完全可以放心,这次质检的指标近乎苛刻……… ……学家如是说:………… 老百姓如是说:政府早该办这样一件实事,让更多买的起房,买的到住的放心 的房子……. 画外音:此次永裕房产售房第一期的工程启动是福州市政府为了解决老百姓的 住房问题并为无序的房产开发市场创造一个良好的范板和准入,与永裕房地产商联 手推出的平价商品房,…… 蒋安平现在就挤在人堆里看着自己掌中的摩托罗拉股票机,他没想到香港电视 剧里常见的售房排长龙的场面会出现在房地产业一直处于低迷的福州。虽然最近福 建电视台的今日热点滚动着永裕房产的最新消息,可是如果不是秋心抱着孩子笑着 以绝食想威胁,他也不会在早上九点早早爬起床到这里排队。他和秋心结婚了,有 这一个刚满周岁可爱的女儿。他刚到福州时希望能在从事电脑行业,但是他很快的 发现现在流行的是3DMX、网页制作或广告平面,自己不是跟不上,而是没有时间从 头学起,福州居毕竟大不易,呆下来首先需要解决的问题是温饱。后来秋心给他介 绍了一个在外文出版社的工作朋友陈翠芳,陈翠芳知道蒋安平在英语方面很是特出, 拉着他一起翻译她手头正赶着的一部外国通俗小说,蒋安平刚开始还履道艰难,上 手了之后笔头极快,倒要回转头来纠正陈翠芳译稿里的一些小毛病,他和陈翠芳合 作几次之后有了信心,自动请璎,陈翠芳却是第一次译稿,吃了苦头,打了退堂鼓, 便向出版社推荐了蒋安平,从此蒋安平终于不用惶惶然的不知明天。他现在每天的 任务就是在秋心单位分的宿舍里以每天一两字的进度翻译国外最新最畅销的通俗小 说钱倒是来的快,只是有时候会不舒服的想着自己其实和外资小工厂里计件女工没 什么两样。而秋心早放弃写论文,在学术界出人头地的念想。她除了在精神病院上 班之外就是给各行各业有着精神病初期症状的大款们做心理咨询。生活安定使蒋安 平很快的发福。现在就象秋心说的他们只除了没有自己的房子,不比大多数人差。 一切都上了轨道,蒋安平想着。 三年里,他只回过一次东山,蒋安平象逃离东山一样,匆匆的卖了车票,匆匆 的上了车。在车上他会想起自己的荒唐。在福州这段日子,他和秋心会开心的回忆 起在东山的情形,还有雨凡。两个人在福州无朋无侣,自然以致亲密,慢慢得,一 些感觉就回来了,有时觉得这是爱情,有时怀疑是友情,但是大家都很忙,就是在 一起玩的时候也经常你有事我有事的聚散,也因为雨凡在各自心中象一块石头的存 在,他们小心翼翼的回避着一些话题,毕竟经历过那么多的事,直到雨凡慢慢地消 失,象拉美小说结局常见的表述——也许那一年的夏天,也许雨凡从来没有在榕树 下出现过……. 城市的道路交叉、循环、往复,道路两旁生长的不是树,而是房子。每个人心 中都有一个笼子,笼子里有一只鸟名字叫做寂寞,这种鸟清晨会叫,深夜不走。人 们也就象拼命的喝酒一样的找事做,而也许两者并无区别,不过都是为了忘记寂寞。 寂寞有很多睁名字或样子,比如孤独、无聊、麻将、毛衣、电影还有亲密的肢体语 言。秋心有点醉了,秋心的长发已经剪去,剪成公司女文员一般短,她还是不忘掠 了下鬓角,然后两只手拢在嘴前,深深的呼出一口酒气。精神分析的所有支撑在于 语言,就象解释0的时候要先有1这个数字。比如说法语中1′etre-dans-monde在 世的存在和1′etre-au-milieu-du-monde没于世界的存在,这两个词就一般法语而 言没有什么差别,但萨特却会重新定义它们,前者指人是给世界以意义者,他虽在 世界中但又surgir(涌现)于世界之上,而后者作为一种泛泛一般的对象混杂在世 界上一般对象之中,不再作为提供意义者存在。有了语言,其他变得不重要。谢林 真是开玩笑,他居然说人除了理性和感性之外有情性,因为情性才是真正左右每个 人的不同,我的病人不会说我爱你,他们愤怒的时候用脚踢墙,高兴的时候会拍打 这栏杆。 蒋安平看着她不说话,喝着酒,喝酒这种事很奇怪,说的话糊涂,做的事荒唐, 心里却最清明不过。蒋安平轻轻得把秋心抱上床,手伸向床头那盏堇色灯壳的床头 灯,这时她的眼睛象在漆黑的海上的灯塔明亮着,身子象猫一样在夏日里慵懒倦缩 着。 蒋安平说我要走了,明天要加班,他掐灭了灯,秋心开灯,他又关灯,她又开 灯。蒋安平再说了遍,我要走了,她拉住他,他把她的手送回被窝,她的另一只手 又伸出又拉住他的手,然后在他的手心上用中指指尖一遍一遍的划着圈圈。秋心说: “你变了,变得寡言少语。”蒋安平心道:“是吗?” 他说:说什么。 她说:告诉我 他说:什么 她说:你要了解真相,方得解脱。秋心说这是耶稣的话。 蒋安平说你想听什么。秋心咬了下唇,想听一听你在东山时的黄色笑话。 于是蒋安平说比如,比如一个男的,一个女的,男的叫蒋安平,女的叫秋心, 他们有一天结婚;他解开她上衣的第一颗纽扣,秋心闭上了眼睛。蒋安平说他们有 了一个小女儿,小女儿长大了,入了幼稚园。有一天幼稚园的老师给小朋友们洗澡; 他解开她第二颗纽扣,秋心的睫毛一闪一闪的动着。蒋安平说小女儿哭着跑回家里 告诉正捧着英汉大辞典的妈妈,——为什么男生下面有小鸡鸡而我没有,那时爸爸 正坐在客厅里看着报纸;秋心一手掐灭灯,一手勾住蒋安平的脖子,蒋安平就跌入 秋心的怀中。她说爸爸笑着举高自己的小女儿,别怕,别怕。你长大之后要几只小 鸡鸡就有几只小鸡鸡,它们都不会活太久。蒋安平捧起秋心的唇,深深的吻了下去, 是一朵玫瑰正悄悄的开。 他说了三句话: ——我爱你 ——我会给你幸福 ——嫁给我 蒋安平说完话,秋心象日本女子一样用臀部坐在自己的小腿,她用着自己的左 手不停的、轻轻地抚摩着右腮。 秋心打开了灯,阳光从侧面拂过她的唇,勾勒出金色的轮廓。蒋安平忍不住低 下了头,轻轻地在雨凡的唇上咬了一口。 有一本书,一直在书架上,翻开,里面会掉出一叶某年深秋的叶子。有一个人, 一直在他心中,忘记,忘记她很容易。 因为他爱上了她,她是雨凡。他是谁。 那么那一天蒋安平接到雨凡的传呼时的感动就不是没来由的了。 (完)2000年6月12日 这个故事有两个结局,但那又是下一篇小说的开始了,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继续 阅读下文,主要是我本人太喜欢雨凡这个人,再说写作和音乐创作者一样,谁不希 望有着余音绕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