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路过 我要暂过 作者:王威 写一个关于上海的小小说 一直喜欢上海,而且喜欢的有些盲目,其实我从来没去过,我是很多地方没去 过,我习惯了纸上的旅行,那么就让我这个纸上的旅行家带各位走上一程吧!虽然 路是有点远,你们对我还有怀疑。 可是有什么干系,你们是你们,我是我,我们各自找我们所欲望的吧! 从黄浦江上,在1937年的水边,和平饭店就高高的站在那里,象一个踏着高跟 鞋的女人。 但是现在我们再去看她的时候,她已经老了。 现在,那个现在,什么现在。 你以为是拥有了现在了吗? 现在只是个假定,假定你在某个时候拥有某样东西而已。 和平饭店是二十年代造起来的,是芝加哥学派的哥特式建筑,她是外滩最早兴 建的大楼,她是远东战前最豪华的地方,有一些很老很老的日本人还会提起她,他 们闭上眼睛,象是回忆一生中最重要的女人一样。 那楼上长长的甬道,安静的,温暖的,被黄色的青铜壁灯照亮着,两边的房门 有时候打开,走出一个三四十年代的人,女的比如是恩雅,男的比如是冷静。女人 常着后面有一根抹筋的玻璃丝抹,男的抽着时髦的埃及香烟。 现在我们看到吴宇森的《和平饭店》,其实讲的是一个男人和女人的故事,那 个时代没有,那个时代会例外,男人和女人,男人和女人的故事。 我喜欢他们爱欲哀愁的眼泪。 冷静后来死在上海,那一年死的人太多了,他永远的躺在上海虹桥的一块墓地 里,象他的名字,他的周围还有许多和他一起从法国回来的老朋友,既然他生前老 是想念着自己该是个法国人,他该满足了。只是他的墓地用冬青树围起来。绿色的 藤蔓淹没了他的墓碑,墓碑用的是很普通的石料,名字是简单的黑色刻的。——他 毕竟是个喜欢热闹的人。 二 歌要听周璇的,电影要看阮玲玉的,城市的功能就是使每个人的爱好都相近。 冷静坐在咖啡屋里,跳针是柔蔓的,一圈一圈的转着,偶尔碾到密纹唱片上的 细尘之上,扑扑的响,这声音在很久以后只留下“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到这 里。”,幼稚园的孩子进行大合唱正合适。 简简单单,轻轻巧巧,过程中很多的东西会被省略。 恩雅说:我现在走在东山的小巷里常常会回响自己的一生,而也许我的一生就 像这一条小巷,暗的路灯,暗的光,人走在里面,象剪纸贴在上面。却很自然。小 巷有个奇怪的好处,不管它是建的多新,多晚,很快的它就古老,象我眉间的鱼尾 纹。但是我还是喜欢一圈一圈的走着,象留声机上的那一张老唱片,忘了告诉你, 那个留声机是解放后的东西,也是上海出产的,很粗笨,耐用。 在小巷的尽头,有一张竹椅。竹椅上有个老人,光线越过屋檐停留在她的脸庞。 她的眼睛半睁半闭的和小巷说着私房话。小巷也许在听,也许不再听。也许。 冷静的眼睛看着咖啡馆的外面,这时一个小姐走了过来。 咖啡馆的下午很安静,除了偶尔的一阵枪声,墙壁上面有一张名媛的月份牌。 “盐汽水”那个瘦瘦的小姐推荐道,她穿着齐膝的改良旗袍,披着一件短而窄 的家织开丝米毛衣,她留着一头老式的短发。她看着冷静的不置可否,她说——荠 菜肉丝炒年糕也不错,或者是五香茶叶蛋加豆腐干。当然也有咖啡加蛋糕,恩,简 单的日本菜。 小姐之所以说那么多话,是因为冷静今天刚好带齐了上海小开的三件宝——怀 表、皮带、皮夹子。 “世界上有谁不知道上海”,这是欧洲人当年在上海外滩挂出来的横幅。可是 现在我们只看到老房子上面的烟囱美丽无用的竖立着,有法国式的、英国式的。黄 浦江急急的流水带走了尘土上的故事,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冷静站在江边, 一双雪白的手套上包着一封信。 冷静的口袋里还有两张去香港的船票,现在什么都不值钱,除了黄金和美圆。 他自从留学回来一直在一家英资银行上班。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认识恩雅的。 上海的某个平安夜的的前一个晚上,和平饭店的顶层的一个舞厅,室内华灯缀 满,今宵不夜。 据上海档案馆资料: 租界时代——跳舞原为西洋人风俗,他们认为跳舞是一项高尚正派的娱乐活动, 除了须领执照以外,无其他限制,亦无其他的捐税…… 敌伪时代——这个时期的舞厅特别的繁荣,其原因由于上海的人口畸形的增加, 伪政府的腐败,投机的盛行,一般市民在生活上糜烂,莫不以舞厅为交际场所,此 乃舞厅的黄金时代而失去了真正的高尚意义。 三 恩雅说:如果我们习惯了回忆,习惯了回到过去,那么你永永远远的活在过去 并且活下去,那也是一件很好是事情。 她沿着淮海中路走着,他的目光追随着她高挑的身材,她遮住了他所有的世界, 自从那个平安夜之后。 淮海中路四周有老牌的西点店,百货大楼。走累的时候,左边是一家咖啡屋, 右边是一间电影院。冬天的阳光从高大的梧桐树的秃枝上照下来,街边的每个路灯 列队整齐的象士兵,行人的皮鞋很亮。毕竟淮海中路就是上海的脸面,像纽约的第 五大道,东京的银座,巴黎的香榭丽舍、彼得堡的涅瓦大街。 有时候我们幸福的生活在其间就会忘了把这些感受珍而重之的收容起来,当年 越洋而抵上海这个全世界公认的冒险家的乐园的欧洲人们在一封封寄往家乡的信中 是何等的热忱,描述着我们熟视无睹的历史,比如一九一四年,洋泾滨被填成爱得 加路,我们呢/现在只知道延安中路,比如第一家跑马场正式营业,比如从美国来 的剧作家整天躲在一间永远拉着白色丝窗帘的房间里写着上海,比如多年后外国人 拍的一部《上海大饭店》, 一个是留学归来,事业有成的英派青年。 一个是罗敷有夫,朝九晚五的女职员。 冷静穿着一件深色的西装,还有白色的长裤和镶拼皮鞋,一脸的机灵、时髦和 温顺。这是她现在仅能保有他的唯一印象。她拼命的捂住自己的胸口,担心着自己 有一天会忘记。 他在信中告诉她,他现在正学着骑马,那是一项很好的运动,虽然费用是很贵, 但还是想看看她骑马的模样。他甚至有一次忍不住要告诉她,他开始学喝酒了,虽 然没几口,他又会醉,又会吐。他天生对酒就有点过敏。 一九九二年。和平饭店被世界著名饭店组织接受为世界最著名的饭店,中国只 有这一间饭店得到这个称号。 恩雅作为一名现在还健在的为数不多的老职员,她接到了一张观礼的邀请函, 当这张邀请函辗转的到达她手上的时候,已经是一年后的事情了,可是有人记住自 己也是一件开心的事,她哭了一个晚上,她知道自己白发苍苍,流着泪的样子很难 看,冷静要是当初想到自己到老会是这个样子,还会不会每天信一封一封没有落款 的来。 四 在写之前先感谢一下天骄,以下是他为我提供的更正。 淮海路初建于1901年,当时名为宝昌路,10年后改名为霞飞路。1949年,为纪 念解放战争中著名的淮海战役,改名为淮海路。淮海路旧时属法租界,街道宽直, 建筑讲究艺术,马路两侧均植法国梧桐树,极具欧陆风情。 恩雅那时候心里会笑着男人的心思真是简单,明明是情书,可是千绕百折的, 从最近的永安公司的股票、多伦多路是改建到国联的最新动议,然后象一艘从宁波 一橹一橹摇弋到上海的码头的船,淡淡的说及自己的最近,最近又是很多很多的日 常琐事,比如开门接报纸的时候在门口跌了一跤,查找着自己的伤口,又说起拜耳 药厂的药,药的功效。 恩雅现在会想,我和他其实也就几面,甚至有印象的也只是一面,现在能想起 来的冷静是信中的冷静。象他自己在信中说的,他现在一个人住,家里人全去了南 京,一个人住在麦阳路(现在的华亭路)的公寓里,秋天里这一带很是安静,安静 就是一种美,推开窗子或站在阳台上,光亮着的瓦面。低头看着下面,是那些外国 人的小花园,一间一间的。小花园里有着玫瑰或其他植物,说的出名字说不出名字 的,围着小花园的是铸铁的栏杆精致、欧化、老派。 冷静每天回家,之前是转个楼道,楼道通通的发着木板的声音,走进一个电梯 里,匡匡的一阵响,就把他提了上去,掏出钥匙,推开厚重的门,在衣架挂上自己 的帽子和大衣。 冷静的酒有点醒了,睁开眼睛,一切还是有点蒙蒙笼笼的,他伸手用力想抓住 什么,让自己可以站起来,于是一个柔软的身体跌进了他的怀里,从她背后的镜子 的他看见一个女人高高倌起的头发,鬓角露出没带耳环的小小的耳朵,象一个小小 的防空洞。那女人一把把他推开,转过头来,冷静看见了她那艳丽的过分的眼睛。 冷静见过各种各样的女人,无论的法国还是上海滩,更何况打着领带在上海滩 做事象他这样虽是不喝花酒,可是划着拳头,捏着粉头、摸也摸过,香也香过,不 稀罕的。而母亲的每个月在南京所做的所能做的也许就是为自己物色儿媳妇,隔有 些日子,照片厚厚一叠一叠的塞在楼下的信箱里,小家碧玉、大家闺秀、财阀名媛, 美女他算见得多了, 可是冷静的心里还是咯噔的响了一下,象他有时睡过头急急出门跑步下楼的时 候的声音,空洞洞而又有着动静。 这是个供客人小休的小客厅,开着灯,但还是暗。就镜子也让人觉得象带了水 气,镜子旁还有一个西洋的烛台,雕刻的花纹有着弧线的美。烛台旁有一本很厚重 的精装书籍,翻开着,是德文。 五 冷静接过恩雅手中的醒酒的龙井茶,其实他特别怕龙井的味,有鸡汤的(温因, 打不出来,大家猜一猜是那两个字。)。 “麻烦你了。”冷静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恩雅的头上隐着一缕双妹牌生发 油涩涩的香气,迢迢暗渡到了鼻尖。 这个平安夜的前夜他想着自己无处可去,怕堂子里的热闹,就应了他的上司, 一个严谨的德国人施笃姆先生的银行同仁聚餐的帖子。出门的时候风就大,又不能 象穿长袍的笼着袖子,一进门头晕晕的,到了顶层,施笃姆先生握着他的手,恭喜 你,Mr。冷。刚好舞池的曲子播完,全场静了下来,施笃姆先生宣布了他即将升任 主管的消息,末了又冷冷的口气表演着德国人的幽默——在未接到正式的聘书之前, 等待是必要,当然一般来说人生总是令人失望,想起你们中国人的一句老话,不如 意事情出现的概率,恩,有八九七十二种可能。 喜出意外,冷静还来不及表达自己的谦虚,比如他该是只猴子,有着七十二变 才能应付,同事们有真高兴的、假高兴的早团团的围住他。酒一杯一杯不知高低的 到了肚子里,冷静才想起自己已经喝的太多了,而且是法国莱茵河窖藏百年的葡萄 酒,后劲比后母娘还厉害。 最后他给扶进这间房子里。 恩雅回答自己也是这间银行的职员,是存档室的。冷静说着我说呢。话象是要 从扑满里倒出钱来一般的不易,辛苦的前胸后背一阵阵的透着虚汗。 一夜里不安稳的睡去醒来,冷静说着你回去吧。恩雅却是不敢,施笃姆先生交 代她的时候,就因为她是结过婚的。她倚靠在一边的案几上打着盹,几回听着冷静 呻吟着一个女人的名字,恩雅有时候会想着冷静心里的那个她和自己到底是谁重些, 这答案也许只有冷静知道了,可是有着这个念想让她很久以后一想起这个晚上,就 觉得温暖,象坐在火炉子的旁边喝着酒,一小口,一小口。 事件: 八一三事件——日本为侵略中国而在上海挑起的军事进攻, 因发生在1937年8 月13日,故称之。 1937年8月9日下午五时半,日本驻沪海军陆战队中尉大山勇夫带一水兵,驾军 车冲入上海虹桥中国军用机场,被中国军队击毙,日方以此为借口,蓄意扩大事态, 对上海发起进攻,日军一方面威胁中国,要求撤离上海的保安队,拆除所有的军事 防御工事,并向日方道歉并处罚当事人,另一方面紧急向上海调动两个师团的兵力, 同时也将第一舰队和第三舰队30艘军舰集中到吴淞一带,13日,日本以租界和黄浦 江上的日舰为基地,向闸北一带炮击,京沪警备司令官张治中下令坚决反击,淞沪 抗战开始。14日,中国南京政府发表《自卫抗战声明书》,宣布:“中国为日本无 止境之侵略所逼迫,兹不得不实行自卫,抵抗暴力。” ——中国进入了全国性抗日战争。 六 一个人的一生应该如何度过才不会太短暂或显得冗长。我们什么时候才会自足 的说着,我活够了而不是垂头呆呆的抚摩着床沿象一个已经结了帐却恋着客栈不肯 离去的旅客。 恩雅一整天慌里慌张的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忙些什么,当日军在炮声隆隆的在 闸北响起的时候,大街上的人群们象是被水淹了巢穴的蚂蚁,大家知道,这一次日 本人不会想六年前那么顾忌,各个外国租界前巡捕房的警察统统出动,手执着警棍 和水龙。 空袭警报一声声的响起的,施笃德先生在和平饭店召集所有的银行职员,告诉 大家鉴于目前的形势这间英资银行将退出上海,他个人也将取道香港而回德国。说 到这里,他自己心里也在叹气,这座美丽的城市明天不知道会如何,只是以他现在 的身份,什么都不能明言。(一)会议结束后,施笃德留下所有银行的高级职员,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叠船票,是德国商船的船票,现在上海的海陆空交通线已被日军 重重封锁,而南京政府战和未决,便想决战,也不会在这里孤注一掷,日本人谋求 一战的目的是如此的明显,任何一个有头脑的人全都垂头丧气的明白保卫大上海只 是一句空头支票,何况自东三省失陷以来南京政府显然已经开习惯这种支票。德国 做为日本的盟友,这样的一张船票不吝千金,何况是两张。 ——各位先生,很遗憾,这是我个人力量所能做到了,我会记住和大家相处的 这段日子,每个人之所以怀念一个地方,我想是因为那里的人和事,我会记住上海 ——china。 施笃德走到每个人面前,拥抱、握手。 冷静在下楼的时候看见恩雅抱着一叠挡住了脸的黑皮精装的帐本急急的走上楼, 旗袍下摆紧紧的缚住她的身段,象鱼鳞和鱼互为表里。他不由的想起当时一位著名 诗人流传的一句——“我要有你的怀抱的形状,你往往溶于水的线条。” 冷静张了张口,想叫住她,却一时间想不起她的名字来。 这时,脚下地动山摇的一响,从窗口望出去,是一大群日本的战机象蝗虫一样 的啃住和平饭店之旁的一家英国人开的医院。——从目前的种种迹象看来,日本现 在更象一个刚刚长大的孩子,有着比正常大人更旺盛的精力,他已经失去试探的初 心,失去的应有的节制,这将导致他最后的失败,这是冷静写给恩雅信中的一句。 恩雅艳丽的眼光滑过他的面前,象鱼滑过了水。 恩雅下班的路上,街上已失去了往日的喧闹,阳光高高的下来放肆的侵夺着每 个角落,更加深了这个城市的寒意。她平日常常光顾的水果摊点也全东倒西歪的撇 在那里,象离散了父母的孩子。 注:(一)施笃德在香港做了短暂的停留后于1937年9月底回到德国首都柏林, 任一家俬人军工厂的采办,1945年苏军攻入柏林的前夕,象冷静一般在街上为流弹 所中,终年54岁。 七 “还是你的信?”一个报童在路口的转角处拦住了恩雅。这半年来,恩雅已经 习惯了他的出现。 不远处的一辆小汽车里,冷静望着恩雅吃惊的脸庞,想着自己曾经辜负的那个 女子,那个女人手温润的能握出水来,想着那个女子的泪水。 船缓缓的驰出了上海滩,江水浑浊,在明亮的夕阳下安稳着每个离去的人的回 忆。 恩雅一个人怔怔的站在栏杆上,看着江面上的光晕一圈一圈的漾到自己的眼前, 慢慢的眼眶红了起来,鼻尖也痛快的淌出清涕。她的眼泪也引出了更多同船女子的 哭声,每个人的目光都遥遥远远的围住上海,昨夜每个人梦里有着繁华,只竟如了 烟花,只竟如了小孩子手中的冰棒,好日子是过的那么的不坚牢。 恩雅的丈夫张建从船舱里走了出来,手轻轻的抚摩着恩雅的背,恩雅整个身子 微微的一缩,肩胛骨向上一耸。 张建柔声的道:“你不舒服。”他的上海大华纱厂的首席会计师,前几天正为 船票奔走,头发也白了好几根。恩雅的船票虽然使他多多少少有些猜疑,真有个那 么好心的亲戚,可是此次能得出生天,已是侥幸。兵凶战危他是眼见的,人命如蚁 他也是眼见的,只惭愧一向说过的大话。 张建说着风大著呢,进去吧,你也是第一坐船,也难怪。又说老说要和一起坐 一次船,却没承想是一道逃难来着。 恩雅想着亏的他,亏的他这般的挂我在心上,我是怎么当的起,他就只有两张 船票的,却全给了我。他心里也该有想着和我一起走的,可他要真问我的时候,自 然我是不会答应的,可他也该问一问我。她心里这刻千叨万絮,念念在心的就是冷 静了,却才发觉的他的名字还涩的慌,便在心里也喊将不来。 可是我也只在这刻里挂着他,只因了他对我的恩义,我竟是个俗气的女人。恩 雅想。 恩雅“恩”的一声,我不舒服,随口间这话也在她唇间滚了两遍。 黄浦江上正走着一船的回忆。 缓缓的。 (全文完) [后记] 一篇东西写完,总觉得有许多意犹未尽的想头,照常里该有一句——我其实可 以写的更好。也许吧! 我只能这样说,人总是想得到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于我也不例外。 本来的,该只是个一二千字的小故事,可是拉拉杂杂,行李太多的人总是走的 不痛快,有时候觉得自己有点象个女人了,也好,本来想讲的就是一个男人和女人 的故事,想追随的就是一个女人眼光里的男人。 女人该是什么样子的,照着个人的经验——我只好惭愧的承认我的经验不够, 还有待积分——一笔一笔的描画着,可是女人的心该是一层一层的,里面有一些细 密而难以抵达的地方,包裹着,包裹在每个时代流行的衣服里。 所以我只好承认我写的不好。因为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痛快的剥过一个女人 的外衣,尤其是美丽的女人,我所欲望的女人。 另外还有一点,因为写的是旧上海,手头资料有限,就一本陈丹燕的《上海的 风花雪月》大抄特抄——我就个练笔,她找我要稿费,上海的土地只怕是不依!她 真要向我要,我还乐个出名,都是笑话。嘿嘿! ——第一次用小女人的语气写东西,自己也觉得好笑。特别是同时在写着那一 部小说《碎片与拼图》,于是常常这边续上一段《碎片》,另一边接着写《我要暂 过》,那感觉,那个难受啊! ——好比是同时和两个女人谈着恋爱。 我现在才明白一夫一妻的好处。还是上帝有先见之明,一仆不能二主。 (完) 一掷的评论 老实说,我非常喜欢你的这篇文字,它符合私人的审美观念——精粹,所以没 有赘肉;郁艳,所以柔肠百转;更兼细部优美(比如“恩雅的头上隐着一缕双妹牌 生发油涩涩的香气,迢迢暗渡到了鼻尖。”),意象妖娆(比如“旗袍下摆紧紧的 缚住她的身段,象鱼鳞和鱼互为表里。”),所以,这是一篇不可多得的适合慢速 阅读和反复玩味的精品,我想凡是对文字本身的诗性和炫美感兴趣的人,都会喜欢 它。 故事是个老故事,但在武功高强的写手,仍可以化腐朽为神奇。我想任何一种 技巧发挥到了极致,都是一幕非同凡响的景观吧,这篇小说虽短,个中却蕴含了众 多的技巧,比如时空闪回(老年恩雅的回忆和一开始冷静之死的交代),比如夹叙 夹议(第二节的尾部和第三节的头部),甚至冷静回家坐电梯上楼和挂大衣的部分, 也有一种日本俳句式的意象飘忽的暗指——作者藉此大幅度地跨越了过场事件冗长 而沉闷的交代,施展上乘轻功在各个时空之间自如地跳转,说到这里,我真觉得这 些文字已经成了作者在读者面前肆意进行的一场忘我的独奏表演,他纯心想要表演 个够,我们不妨让他练去,何况他练得这么好。 我倒觉得,王威写得这么少,刚刚好。这种小精灵式的笔法,再写长了就要变 成老妖婆,你看陈丹燕写《上海的风花雪月》就没有一个长篇。读到结尾,文章象 一朵没有完全打开的花,刚对它上瘾就恰到好处地收住了,小小地吊起个胃口。 如果把所有想写的东西都写上,象一朵花开到全盛,就要换另外一种笔法了。 你不是老抱怨没有资料吗?没有资料就这么写吧,见它的鬼去,资料以外有的是人 呢,写人是最重要的事情,超过了写史。 说点不如意的事情吧。我手边就有《上海的风花雪月》,这是我很喜欢的一本 书,陈也是我很喜欢的一个作家,但我过于小心,一直没有通读这本书,我更愿意 指哪打哪地看它,如此疏漏,也看出你借用了女人袜子后面的筋和郭婉莹的小哥哥 学骑马什么的素材。不过不严重,骨架是你的,部分血肉是她的,移植得巧妙。可 能还有张爱玲和杜拉斯点儿东西吧?结尾太《情人》+《滚滚红尘》,冷静象梁家 辉一样送别恩雅,仅有的两张票又让我想起韶华送别章能才那通子挤。 最后说说你喜欢的上海。那是个不错的城市,人群的心态非常西方化,精明胆 小而不卑不亢,崇洋媚外毫不掩饰。但新房子是再没了老宅古朴幽深的韵味,那些 石膏的装饰壁柱狂妄地想要再现昔日的欧陆风情,一不小心却沦为小市民的一种恶 俗趣味(关于这个,没有比《格调》再恶毒的说法了)。陈丹燕如是说:“既然要 造的是复制品的复制品,为什么让那些真正的植民式样的百年建筑,消失在乡下人 的铁锤下面呢?” 张小泉刀具店里的营业员还在使用挂在一根铁丝上飞来飞去的票夹子(我觉得 那应该是一种表演而不是一种必需),马哥·勃罗咖啡馆里悬着日式白纸灯笼和周 璇的黑白照片,到处都有自己裁衣服的店铺,也有人在脖子上绕了带子挎着卖香烟 的玻璃匣子,真让我想起了老刀和哈德门什么的,吓得不敢上前。 没吃哈根达斯,我喜欢比较沙的口感,那么甜腻的我受不了。但是吃了不少金 枪鱼土豆沙拉还有日本寿司,前者好吃,后者方便,在罗森超市里卖。很多年轻人 都爱吃那里的贡丸啦鱼排啦什么的,上海人管那叫“熬点”——听上去雅多了,事 实上也挺干净。 马路白白地,是雨水冲刷了多年,地表又少露土所致的那种苍白和干净。下过 大雨,就有不少法桐的叶子啪啪掉在小水洼里浮浮沉沈。住宅楼外面支出很多难看 的晾衣架子,这里的上海就不如南京路淮海路那么风光了,多少会给人一种错觉, 以为上海是一个巨大的晒衣场,全市人民的衣服除了现在身上穿着的都穿了竹竿晾 到外面来了。 感觉也就是那么回事,亲身经历了,多少要折去点想象里的风采。 2000年10月1日《我要路过,我要暂过》评论(为佳文) 一口气读完你的新作,甚为感慨,专职作家的思想深度,写作技巧乃我等小辈 (极尽舞风弄月之事的在校生)难望其项背的。吴宇森的《和平饭店》我没看过, 陈丹燕写的《上海的风花雪月》我亦没看过,连红得发紫的张爱玲的作品都没看过, 我想我活着可够窝囊的了。毛泽东他老人家说过:“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按 道理对于你的大作没有发言权,但老毛的话只是哲理,我更信奉卢梭“天赋人权” 演变出来的“言论自由”。更何况有王痞子看了金庸的半部小说就彻底否定金庸的 先例, 因此我也想一吐为快,我也有这个权力。题目《你要路过 我要暂过》是起 得好的,颇有《围城》的韵味,旧上海男与女的爱,情,生,死,跃于纸面。你要 路过 我要暂过,上海不是最后的驿站么? 有关题材:初看这篇小说,有一种看电影的感觉,时间与空间在光与影交融的 背景中穿插,人物的定向与背景部局的情趣化真令人有一种看“滚滚红尘”式旧电 影的感觉。但这是一部又老又滥的电影,有个性化的的演员的表现是阴沈的,与灯 红酒绿的大上海形成反差;故事的题材早被各种各样的导演翻拍多次,可以用“滥” 字来形容。“灰色调”本是“老电影”的background color,但一而再再而三的在 人们的视线范围内出现,人们的反感迟早秧及“老电影”本身。 表现技巧:这篇小说对恩雅极尽笔墨,从性格看恩雅本是小家碧玉,但作者偏 偏给她强加上哗众取宠的意气与娇娆艳俗的仪态,如“恩雅的头上隐着一缕双妹牌 生发油涩涩的香气,迢迢暗渡到了鼻尖”。又如“旗袍下摆紧紧的缚住她的身段, 象鱼鳞和鱼互为表里”。女人的可怖之处就在于内外不一。恩雅真像Jenny 笔下老 巫婆。意象飘忽,时空闪回是这篇小说的一大亮点,但以此贯穿全文未免有卖弄之 闲。 还有这篇小说用了大量的比喻句(“鬓角露出没带耳环的小小的耳朵,象一个 小小的防空洞”。“从目前的种种迹象看来,日本现在更象一个刚刚长大的孩子, 有着比正常大人更旺盛的精力,他已经失去试探的初心,失去的应有的节制,这将 导致他最后的失败,这是冷静写给恩雅信中的一句。”),像这种比喻句流于形式 ——显山露水毫无精炼可言, 建议你好好读一读歌德,O.herry,钱钟书的小说, 你或会发现内蕴丰厚的比喻句再多再简单也不会流于形式。 因为以我现在的功力根本跟不上作者的思路,更没办法把握其作品深厚的思想 性,但可以在作表面文章,王痞子可以骂武侠小说动不动就动刀动枪,余杰可以骂 散文性灵悠扬,那么我为何不可骂把小小说写得拖沓冗长,卖弄技巧的人(都是些 没有道理的借口,既然不学无术可以攻击权威,小生何乐而不为)。王大哥莫笑莫 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