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他没有料到,那起意外的事情就在个时候发生了。这对他的幻想是个很大的打击。 63 1981年的夏天是个多事之夏。 刚进入夏天,宣传部接连发生了两起意想不到的事情。这两起事情之间没有联系, 但起因是一样的,对他产生了很大的震动。 先是理论科长刘宇朋的爱人服毒自杀。刘宇朋也是工农兵大学生,一副口才极好, 不仅能言善辩而且还会唱,因此十分得人缘。刘宇朋很幸运,工作才两年就提了科长, 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免不了会招蜂引蝶。但这事大院里的人并不知道,却让他爱人知 道了。据说他爱人进城看他推门看见了他正和一个大姑娘在床上做爱。刘宇朋没了退路, 素性将一张离婚报告递给了她。当民办教师的妻子爱丈夫爱得太深,哪受得了这种打击, 在刘宇朋的强大压力下她选择了死。她临死前将一封遗书直接寄给了县委书记顾志杰, 把刘宇朋同商业局那个姑娘勾搭成奸逼她离婚的事情捅了出去。她要县委为她挽回名声, 不能让这一对狗男女逍遥法外。刘宇朋爱人显然是气过了头一时冲动,或者说她对法律 了解得太少,对爱情看得太重,以致演出了将自己生命作赌注的悲剧。其实她完全没有 必要去死,离开刘宇朋她完全可以生活得很好。她希望借助法律讨回自己的尊严,可法 律对她无能为力。从法律上讲刘宇朋同商业局那个女孩通奸和同她离婚都不构成犯法, 就像当年洪波一样,法律并不能把他怎么样。她的死确实有点冤。但在农村这种冤能为 死者赢得极佳的声誉。 顾志杰接到信就立即转到宣传部,指示要尽快派人去做刘宇朋爱人的工作,化解矛 盾。但已经迟了,七八个壮汉冲过了门卫的阻拦闯进了大院,直奔宣传部,要抓刘宇朋 回去陪葬。宣传部乱成了一锅粥。刘宇朋吓得魂都飞了,在大伙的掩护下才得以跳窗逃 走。那些壮汉一个个杀气腾腾,坐在部长办公室里不走,说不见刘宇朋绝不罢休。陈天 明说服不了,只好打电话向顾志杰报告。顾志杰亲自过来做那些壮汉的工作,谁知山里 人根本不买他的帐。顾志杰最后只得调动公安干警才把那些壮汉连劝带拉地弄出了大院。 顾志杰脸气得发青,破口大骂:这还了得,当了鸟大的官就不认老婆了,活一个现 代陈世美。一定要严肃处理!顾志杰说话是算话的,不久刘宇朋就被削职当了一名理论 干事,他为老婆的死付出了代价,成了第二个洪波。可刘宇朋没有洪波幸运,洪波削职 得到了一个好女人,他却没有。商业局那个女孩觉得无脸在瑶城呆下去,不久便嫁到了 浦城,弄得刘宇朋鸡飞蛋打,竹篮打水一场空。 刘宇朋的事情刚平息,宣传部又发生了另一件事:小凤被车撞了。小凤是下班走在 大街上被一辆解放大卡车迎面撞的,撞得蹊跷。幸亏驾驶员措施及时才没有导致严重后 果。 他赶到医院时小凤已经出了急救室。她躺在床上,头上缠着纱布。看见他进来,小 凤闭上了眼睛,泪水从眼缝中慢慢溢出来。驾驶员是个中年人,听说她丈夫是县委大院 的干部,一副惶恐的样子,对他说真不能怪我,是她朝车上撞的,街上的人都看见了。 他说没有谁怪你,你可以走了。驾驶员一脸的感激,掏出一些钱放在桌上就走了。 这时候部长、黄秋云和部里的人都赶来了,个个脸上的表情都十分惊恐,一定是以 为小凤不行了才吓成这个样子的。部长问医生:怎么样,有没有危险?医生说:没问题, 只伤了一点表皮,休息两天就没事了。部长对医生一个劲地点头,说那就好那就好。脸 上露出一丝笑容,说把我们都吓死了。这时就听两女人在小声议论:宣传部今年怎么了 … …虽然她们的声音很小,但他还是听见了。他转脸看了两个女人一眼,弄得那两个 女人的脸红了一下。黄秋云坐在小凤面前,拿手帕给小凤抹眼泪,说:别哭了,还好没 有伤着骨头。以后一定要小心,要是真的有个意外,孩子怎办?黄秋云也在抹眼泪,她 的话其他人不懂,只有他和小凤懂。小凤的泪水似乎都能听到哗哗的流淌声。陈天明对 他说:这两天你就别上班了,在家好好照顾小凤几天。部长说:好了没事了,大家都上 班去吧。 病房里只剩下了他和小凤两个人,小凤仍在流泪。他站在窗前望着窗外,他既害怕 又有些生气。 他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小凤说:这对你不是最好吗?我不想看到你落得和刘宇朋一样的下场。 他惊愕了!他转身望着小凤,似乎她不是刚才说话的那个女人。他说:你完全不值 得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你要是真的替我着想,就不应该这么做。你对不起儿子! 小凤没说话,她已经哭出了声。 64 1981 年夏天,瑶县这个在皖南山脉的皱褶里沉寂了三百多年的小县城因为我的 一篇文章一夜之间变得热闹起来了,前不久召开的全省农业联产承包责任制现场会将瑶 县竖成了全省的一面旗帜。 县委书记顾志杰真是出尽了风头,又是出去开会又是介绍经验,还要不停地接待各 地来的参观者。顾志杰二十年前也是当宣传干事耍笔杆一步步爬上来的,这回他更尝到 宣传舆论的重要,因此他提议召开常委会,曾补陈天明为县委常委。陈天明心里当然清 楚,他奋斗了多年的夙愿得以实现得益于谁?经常有人戏谑地对我说:是你把陈天明送 进了常委。部长是个聪明人,没有忘记向我表示感激和暗示。他是个很讲究方式方法的 人,当然不会在他的下级面前把他的感激之情和暗示说得那么直白,那样就显得俗气和 没有水平。他是把这两者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只让你感觉到他对你的关心而绝对听不到 他对你的感激。一个领导对他的下级感激那叫什么话?不过这两点我都感觉到了。 这个夏天我的脑子一直有些恍惚,精神有些萎靡,该高兴的时候却老是找不到感觉。 我表面十分平静,心里却乱得一团糟。我的离婚计划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小凤随时 都可能向我屈服。就像一个长跑运动员已经看到了终点,只要再一咬牙就会冲过去。可 我却在这个时候腿软了。我同时想起了洪波和刘宇朋。洪波给了我勇气,可刘宇朋又将 这股勇气化为乌有。我想我永远也成不了洪波,因为我缺少洪波那样的胸怀。我身上还 有许多世俗的东西没有洗掉,换句话说还有许多私心杂念没有革除。这些杂念一次次地 推倒了我的决心。 我和小凤仍然过着没有语言也没有性爱的生活。我们虽然不再争吵,但我们仍然分 屋而居,我不能让她感觉到我正在向她让步,我不能就这样将我几年的努力断送了。我 被一片浓雾所笼罩,脑子一片茫然连几步之外都看不清,别说前途。我期盼着能出现奇 迹,让我们心平气和地分手。每当我陷于困境的时候,我总爱用幻想来鼓舞自己,这是 我三十年养成的习惯,至今一直没变。 这个夏天大姐又来过一次,她是来看小强的,她说她每天晚上都梦见这孩子。其实 我知道大姐这只是个借口,看我和小凤才是真。大姐没能看到她所期盼的结果,她很失 望。她和去年来看我时一样流着泪走了。 陈永涛的信就是这个时候接到的,它给我乱糟糟的心里在带来了一丝阳光。陈永涛 三年前随着知青返城的大潮回到了省城,分配在省进出口公司工作。上半年参加新闻学 习班我们见过面。陈永涛在信上告诉我,他不久前在街上看见了方草。他说方草正同一 群女孩子从商场出来,等他追过去她已融入了人群。陈永涛说他虽然没有同她见面,但 他可以肯定那就是方草,他说她一定在省城某一所学校里读书,因为他看见她们胸前都 戴着一枚校徽。陈永涛说:我一定想办法帮你打听她的下落,有消息马上告诉你。 我已经等不及陈永涛的消息,请了一个星期假去了省城。 陈永涛请假陪着我找遍了省城二十多所大学,只有师范学院没去。陈永涛要去,我 阻拦了他。我说:我在那里住了三个月,见过无数的女孩,她要在那里我们早该见面了。 陈永涛又弄来一张省城所有大中专院校的名单,说我们一所一所地去找,不怕找不 到。 我没同意,我说我们要真有缘以后会见面的。如果无缘就是走在大街上擦肩而过也 未必能看得见。陈永涛说:我一定想办法帮你找到她,只要她在这座城市里。 陈永涛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相信你,可为你两肋插刀。鄙视你,你给他舔脚丫子他 还不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