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子 作者:踏雪寻梅 杨子是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朋友。少年时代的杨子很酷。那个时代还不兴“酷” 这个词,那个时代应该叫做“潇洒”。少年时代的杨子总是把头修理很整齐,很有 型,喜欢穿着一身与众不同的黑衣服,冬天时则喜欢穿着长皮靴,黑色皮夹克,白 围巾,走路的时候不时把头昂一昂,甩一甩额前的发际。那个时候的杨子在同学中 间是属于出众的那种人,因为他的特长——绘画。 杨子画画在学校是很有名的,是学校报考美院的特培学生,他的画曾在地区范 围内拿过奖。杨子的画画才能除了秉承他父亲的遗传外,主要还是后天的成果。他 父亲老杨就很有才,能拉一手好二胡,还能写一手好字。可惜在铁厂当了一辈子的 调度,只能当个业余爱好了。上了年岁后又热衷于喝酒养鸟下棋,字也不写了,二 胡也懒得拉了。老杨很希望自己有个孩子能出人头地,考上大学,光宗耀祖。可是 从小到大的杨子就热爱画画,不怎么爱读书。杨子从小就表现出很好的画画天赋, 他家从里到外的装饰品中除了杨子妈手工制作的沙发罩窗帘什么的,再就是杨子画 的了。水彩,油画,素描,雕刻,成品和半成品,颜料和画笔,琳琅满目地堆满了 他自己住的小屋,杨子也爱给每个参观他作品的人解释,这幅画是模仿什么流派的, 那幅画要表达的是什么情绪,参观杨子的画室兼卧室,比在课堂上听美术老师讲课 收获还多。老杨也觉得自己的儿子能有这方面的专长也好,将来能考个美院也是条 出路。 可惜这么个准画家始终过不了高考的关,文化课总是差那么几分,被拒在美院 的大门外。术业有专攻,不知道是不是杨子太痴迷画画的缘故了。老师和同学替杨 子惋惜,大院里也传出了杨子不务正业,不好好学习的说法。不管你画画得怎么好, 进不了美院始终只能算是个业余爱好,走不上正道,成不了正果,成不了正果你就 低人一等,低人一等就没法用这种手艺养活自己。杨子的父亲在怒其不争之后禁止 杨子再画画了,而杨子在几经高考磨难后也逐渐对自己失去了信心,看着父母日渐 衰老,白发日渐增多,终于在父亲退休那年顶替父亲进了铁厂。 刚工作时杨子做收发兼打字员。因为他画画已经小有名气了,所以进了单位后 工会领导很是器重他,特批在他那间小收发室兼打字室里放置与工作无关的颜料画 笔之类的东西,条件当然是辅助工会干事的宣传活动了,比如出个黑板报,写几个 大字,抠几个不干胶宣传标语什么的。当然了,也只能如此,什么凡高,毕加索, 什么印象派,抽象主义在炼铁厂是派不上用场的。 开始的时候杨子干得很起劲,在努力做好自己的收发兼打字工作的时候,工会 的宣传工作几乎都由他包了,每每为了赶出标语或大字加班到很晚,黑板报也比小 李干事做得漂亮。工会的老徐主席和小李干事也逢人就说:唔,小杨同志可是个人 才啊。 本来如果杨子这么干下去很有可能被调到工会去的,厂里都这么传言。可是偏 偏杨子心里越来越不平衡。杨子心里不平衡的原因除了自己的特长没得到应有的发 挥外,还因为杨子为厂里节省了一大笔开支竟然没人问津。在杨子来厂里之前写标 语抠字都是要花钱找人来做的,按字算钱,每回至少也得花个三百两百的。杨子来 了以后这种工作全部由杨子包了,所以这项开支就全省了。杨子想不通的原因就是 为什么找外边的人做就给钱,而他做就没人说给点报酬,我给厂里省下了三百块钱 的开支,哪怕给我一百也是个意思啊。不光没给过一分钱的报酬,连加班费老徐主 席都没给他做过一回。杨子想不通的是他做收发的义务给工会劳动,算不算是天经 地义。 当然这种事只有杨子自己问老徐主席了,没人为他代言--如果有人能给他代 言就好了。可是问题坏就坏在杨子自己找老徐主席问去了。在为老徐主席赶出一幅 标语之后,杨子很直接地向老徐主席提起了报酬或者加班费的问题。 老徐主席当时没说什么,虽然酱紫色的脸上浮现出不太高兴的样子。 不明就理的杨子还傻乎乎继续出黑板报去了。没过两天,杨子被调去烧锅炉了。 厂长在全局大会上不点名地说:有些年轻人,什么思想意识,刚参加工作不久,厂 里让你发挥点特长,你就吵着要报酬,要加班费,你的奉献精神哪里去了,这样的 人怎么能让他视企业如家呢?!对于人才,我们要用,但我们用德才兼备的人才, 我们不用有才无德的人…… …… 以后厂里再出黑板报,写标语什么的,就不用杨子干了,而是花钱去请外面的 人来做了。老徐主席也逢人就说:现在的年轻人,什么思想意识啊,没干点啥,就 吵着要报酬,要加班费。 在烧一年多的锅炉后,杨子在老徐主席退休后又时来运转了一次。新选的工会 主席在小李干事调走后向厂长建议调杨子到工会做干事,除了写写标语,办办黑板 报外,还负责给全厂拍照留影什么的。毕竟在厂里,能做这样事的人不多。这次杨 子可再没敢提什么报酬加班费之类的,当然现在这种工作也是他份内的事了。 于是杨子在抠字写标语出黑板报之余又迷上了摄影,买了一堆的书研究摄影, 研究如何把光与影良好地结合起来,拍出最完美的效果。杨子认为能拍出一幅具有 表现力感染力的摄影作品,和画画一样是令人兴奋的事。可是除了拍过几张工人们 热火朝天建设四化的场面,放在厂里的橱窗里展示外,杨子研究摄影艺术的成果始 终没有什么发挥的地方,因为厂里要他摄影只是要他做个实事记录,没有摄影比赛 要他参加,所以不需要他发挥艺术才能,更不需要他研究什么艺术效果。比如,在 拍先进工作者领奖的场面时怎么能没有厂长的镜头呢?拍大合影时为什么疏忽到允 许工会主席只露半个脸呢?厂长发言时为什么不把群众鼓掌的场面一起记录下来呢? 杨子他应该知道,他是个干事,不是摄影家,人事艺术比摄影艺术更重要。 杨子当干事当了有半年多,看来领导对他是不太满意的,说他头脑不够灵活, 办事能力不高,与群众打不成一片,年轻人,还是缺乏锻炼啊。 当然这些话都是人们传来传去,最后才传到杨子耳朵里的。杨子也觉得自己越 干越累。当干事要的头脑灵活腿脚灵活,上下逢源八面玲珑。而杨子是那种以艺术 的眼睛看世界的人,不是以干事的眼睛看环境的人。 恰逢某位离休后的老厂长希望给自己的儿子在铁厂里找个轻松点的工作,于是 很自然地杨子又被调回去当锅炉工了,那位公子顶替杨子当了干事。公子不会写标 语抠字没关系,以前不都是花钱从外面找人来做的吗? 杨子从干事的位置上下来,做了三班倒的锅炉工,这种事自然不能再麻烦杨子 了。 杨子自己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人总要活着,没本事靠兴趣吃饭,就得靠力气。 而且对杨子来说,费力气比费心眼还轻松点。现在的杨子喝酒时一顿就能干去个五 瓶六瓶啤酒,杨子和他那帮烧锅炉的哥儿们放肆的笑骂,象他们那样狠命地摔牌, 也能和他们玩一通宵的麻将。先前总是梳理地整整齐齐的分头也改成了小平头,曾 经拿画笔的手也变得又粗又黑,象是总也洗不干净一样。脱去污黑的工作服后,杨 子就帮他老婆抱抱孩子,买菜做饭什么的。杨子觉得这样的生活还不错,每月拿几 百元的工资,只要不下岗。现在厂里的效益不好,已经有两批下岗的了,不过好在 自己还没有。杨子也发愁,如果下了岗,自己能干点什么养活老婆孩子。有哥儿们 给杨子出主意说,杨子你原来挺会画画的,下了岗可以往这方面琢磨琢磨,实在不 行你还可以去抠字,给人家写写标语什么的。杨子说你别拿我开涮了,这么多年没 画了,早就荒废了,再说画画能当饭吃?甭说抠字了,拿起笔我的手就发抖…… 大院里的人们闲聊时,有时候会背地里说起杨子:这小子,有才啊,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