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伦和宋江的用人哲学 《水浒传》成功地塑造了一群落草为寇的英雄好汉,他们打家劫舍杀富济贫, 也有许多负面的人物,比如王伦。他在书中着墨并不多,但他的形象是典型的,也 是根深蒂固的,一句歇后语:梁山泊的王伦——不能容人,就把他推入了极限,这 是来自文学之外的力量。王伦的外号“白衣秀士”,这四个字的本意是,指尚未及 弟的士子,拿字面推敲,没有贬意,但经《水浒传》一用,那情况就不太一样了, 反正成了带有否定贬低的层意。从此,这四个字用来专指王伦和准王伦类的人,气 量偏狭、立眉倒眼、脸色铁青、一副容不得人的形象,让人进退两难,不知所措。 宋江与王伦同是在山东起义,呼啸梁山泊,反抗宋王朝的农民革命队伍的首领, 宋江、王伦及其众兄弟们不能为当时的社会所容,走上反抗的道路,破坏了当时的 正常的社会秩序,威胁着统治者的稳定地位,从现在的角度可以评说他们是反对统 治者的具有革命性质的斗争运动,从当时的历史角度则只能是视为社会秩序的破坏 者,一群不安份守纪的极端分子,而在一个不稳定的社会对于大多数社会成员,不 论处于何种阶层,都不能带来安全感,也不能持续稳定地生存下去。套用《水浒传 》的说法,他们干的是一件“鸟”事。王伦规模大,转站千里,一直打到淮南,声 势浩大(历史是这么说的)。宋江呢?规模小,最远的只走入海州。其二,两人结 局虽不相同,王伦被杀,宋江招安,但他们起事后的方式、策略,完善集团化内部 体制却是相同的。可宋江得到的评价远比王伦高,怎么说呢? 王伦,于宋江之前,算是先知先觉的革命前辈。王伦称得上是一个知识分子, 他在参加科举考试落选之后,对仕途心灰意冷。因在家受不了官府欺压的鸟气,一 怒之下就上了梁山泊落草,做起强盗来。王伦可以说是梁山泊事业的开创者和奠基 者。他带着杜迁、宋万,招兵买马,在梁山泊安营扎寨,在路上抢劫商旅,打家劫 舍,小搞小吃,日子过得还算滋滋润润。宋江,不过是王伦未尽事业的一次后继罢 了。在中国农民起义战争中,这种传统的现象,屡见不怪。王伦在事实上成了宋江 事业的开山鼻祖,精神上的导师、领袖,不管是行动的还是潜意识里都构成这种前 赴后继的关系。 可是在《水浒传》成书之后,也就是那个绰号为“白衣秀士”的王伦形象全部 改变了,成了个落草为寇的强盗,在那个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的年代,能成为一个 强盗是不简单的,可是他心胸狭窄,很快就消失了,只在历史上简单匆忙地留下一 笔,就要泯灭在历史的尘烟中,可惜可叹。 创业难,守业更难。王伦心中的痛永远纠结在这一点上,他虽然是个读书人, 却没有“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其身”的胸襟。更不幸的是他鼠目寸光、薄情寡义、 自私狭隘、多疑猜忌,就唯恐英雄豪杰胜过自己。凡好汉来投总是不愿接纳,一送 了之。在一个强人风起云涌而又走投无路的时代,犯了大忌。这也许是中国人的传 统,就拿看人这一点上很特别和无聊,好就好得锦上添花,臭就臭个遗臭万年,从 小旋风柴进口中得到那一句:“那三个好汉聚着七八百喽罗,打家劫舍,多有做下 弥天大罪的人,都投奔那里躲灾避难。”人们读到这里,心里也就平静了不少,毕 竟收拢了不少民心,干着同样的事业,真所谓志同道合。这样对他们评价也颇算高 了。 假如林冲不出现,王伦也不至于死得那么快。那个林冲是何许人氏?来者不善 啊!林冲名声噪外,声势浩大,官衔太牛逼了,不是说过树大招风人怕出名猪怕壮 吗?连高俅那一党子人对梁山泊也敬畏三分,不得不加大打击力度,怪谁?林冲, 那个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不简单啊!王伦作为当时梁山泊的第一把交椅,经营的 是一片小店,甚至有点像街道边经营的二十平米左右的一个小铺子,对于他们的入 伙问题不得不考虑周全。第一,那来自朝庭的压力,后果是不堪设想的。第二,他 暗想:“我却是个不及弟的秀才,因鸟气合着杜迁来这里落草,继后宋万来,聚集 这许多人马伴当。我又没十分本事,杜迁、宋万武艺也只平常。他是京师八十万禁 军教头,必然好武艺,倘若被他识破我们手段,他须占强,我们如何迎敌?发付他 下山去便了,免致后患。”怎么办呢?王伦这一肚子的苦水,不知向谁诉说,只能 自哀自叹。这正是一个弱者对强者的排斥,也不出为人之常情,我们在重新审读历 史的时候,是能够理解的。从此,王伦的人生轨迹也只能是在狭隘偏窄、排斥异己、 自以为是、无法容人的圈子里,周而复始。 仔细玩味这一段,把小人心态展现无遗。纵观历史,无能的小人虽然动辄摆出 目空一切唯我独尊的架式,其实也是有自知之明的,自己心里的小九九只有自己最 清楚。所以,林冲一来,王伦便胆战心惊:“倘若被他识破我们手段,他须占强, 我们如何迎敌?”于是王伦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认为林冲会夺自己的交椅── 这是王伦顾忌林冲最根本的原因。大凡小人得志后往往嫉贤妒能,他们怕就怕贤能 者会夺取自己的地位、利益。殊不知,贤能者大都宽容大度、恩怨分明,并且特别 注重“知遇之恩”,以加倍的努力回报。而王伦偏偏想不到这一点,是小人之所以 永远为小人,成不了气候。 所以,王伦不顾林冲的再三恳求,差点就下跪了,他却冷冷地说:“我这里是 个小去处,如何安得着你?”他下了逐客令。后来晁盖、吴用等人前来投奔,王伦 就更有顾忌了,便说:“非是敝山不纳众位豪杰,奈何只为粮少房稀,恐日后误了 足下,众位面皮上不好看,因此不敢相留。”王伦连一个林冲都容不得,况且一下 子来了七位英雄豪杰?这使早就悲愤不平的林教头勃然大怒,拔刀痛斥王伦道: “你这嫉贤妒能的贼,不杀了,要你何用1一刀下去,王伦终因度量狭小一命呜呼。 仅仅是王伦不及弟的原因,成了别人尽挑他的刺。林冲一句话:“量你是个落 弟腐儒,胸中又没文学,怎做得山寨之主?”可以让他气得吐血。在此,我们自问, 梁山泊是什么地方了,作协机构?胸中有没有文学与这事扯得上半点关联?你林冲 又算得什么了,不也是走途无路了吗?也要来投奔我王伦了。以前你是八十万禁军 教头,而现在呢?什么都不是,有什么值得神气的呢?也许是中国长久以来不堪一 击的弱点吧!喜欢在一个人身上不惜气力地找出点别样的东西来,比如是不经眼的 缺点。一个人格有缺陷的人总喜欢拿别人的缺陷来大做文章,就像自己的脸上有块 伤疤总是想方设法去撕开别人脸人的伤疤一样,这些都是人格不健全的表现。当初 施耐庵在创作《水浒传》的时候,是没有想到这一点,这无疑是国人的悲哀?! 如果王伦有些肚量的话,不与之一般见识,所谓“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 肚里能撑船”,更或者学些阿Q ,精神慰籍,哈哈大笑一下,落弟的腐儒,胸中没 文学,那又怎么样呢? 可他没,而是有些老羞成怒了。 王伦的刺被人挑了,注定了他的人生悲剧,也就是说,他的人生行情没有看好, 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人们都抓住他这根刺,从心底鄙视他。 所以,在他的那个圈子里,也容不得人,有点鼠肚鸡肠了。所以他对入伙者采 取先送礼(那时不知道有没有行贿受贿这一说法)、后考验、再录用三个程序的哲 学方式,正因为这三个程序,把他的性命都给送了;正因为这三个程序,他落了个 最没气量、难以容人、小心眼、没水平、不贤而嫉贤、无能而妒能的历史典型。 假如王伦本着革命不分先后、能者上、弱者下、不摆老资格,也不至于身首异 处,但他做不到这一点,所以,就只好悲剧性地把自己开创的事业断送。 假如林冲不出现,王伦不会那么早就掉了性命,也许历史将是另一番风景。 “听说前几日,梁山的头子王伦被东京来的一个叫林冲的牛人给结果了,自己坐了 头把交椅。”林冲的出现,全面改写了梁山的历史。 宋江的出现,全面地改写了《水浒传》,他与王伦截然不同,在为人用人上较 王伦先进得多了,这就是他的成功之处(我们暂且他后来招安的对与错,那是在历 史的一定条件下事物发展的趋势,那自有历史来评论)。他站在另一个哲学的高度, 也就是他的行动和决策优胜于他自身的不足:大度爱才,知人善任。宋江很好地借 鉴了刘邦的用人之道,刘邦曾当众说自己的能力不如张良、萧何、韩信,但能用之 ;而王伦在某些方面与项羽相似,连一个区区的范增都不能用,所以刘邦终能击败 项羽,一统天下。 仔细玩味《水浒传》,你会知道,宋江,个子不高,谈不上魁梧雄壮;面黄饥 瘦,称不上风流倜傥;武功嘛?充其量只会耍些刀棍,抵不过母夜叉;胸中藏点墨 水,也只不过是衙门文书,官职也只相对于现在的一个小小秘书,写些小道消息; 谋略不及军师吴用;帅气哪敢与玉麒麟卢俊义一较高下?黑三郎的他更不能与浪里 白条张顺相比;至于偷鸡摸狗吃喝嫖赌也不是鼓上蚤时迁和淫棍西门庆的对手,他 算什么,什么都不算。可是,后来他顺顺当当地坐上了忠义堂的第一把交椅,为什 么?因为他能容人、适时用人、学会谦虚、善于推贤荐能,人称及时雨,正说明他 被人所需要所崇敬。其中还有什么其他外在的因素,我想是没有了。 说水浒表现了英雄的命运,意味着不仅李逵、武松等豪气干云的头领们表现了 个人英雄主义,甚至大家最看不起的宋江同样具有英雄的气概,不管是历史还是现 在,我们都不能否认宋江的领导风范。只是他的英雄气概表现形式与他的弟兄们不 尽相同罢了,他不会战场上的厮杀,也不能在市井街头打抱不平,他的英雄气概表 现在认识到肩头的重任,一个领导人的决策,他义无返顾地选择了唯一合理的道路, 并且明明知道前有千般险阻,勇往直前,为实现理想的目标不问生死。在朝廷第一 次招安时,明明知道高俅等奸臣极力阻挠,仍然忍辱负重,善待朝廷的使者,只是 因为使者过于跋扈,使得他的良苦用心付诸东流。第二次招安,终于能够成功,他 极力克制手下,甚至不惜杀掉违规的弟兄,用鲜血来反击高俅们的进攻。征讨方腊 的过程中,他仍是拼命完成高俅们强加与他的种种艰难的任务,不惜牺牲兄弟们的 生命。应当说兄弟们牺牲同样使他痛心疾首,剧中对于宋江的悲愤也有很好的表现, 但是他没有被暂时的牺牲所吓倒,更没有因为局部利益的损失而放弃对整体利益目 标的追求,他不知道牺牲了这么多的兄弟的生命,是否最终能够换回整体的保全, 但是他没有选择,他必须率领大家迎接这些挑战。在这里,宋江又一次表现出领袖 的气概,后来的历史证明了他的英明决策,二万五千里长征是最好的例证。因此说, 宋江同样具有坚韧不拔,意志超人的英雄领袖气质。讨方腊成功,朝廷赐毒酒,宋 江的努力最终没有成功,理想破灭了,宋江并没有贪生怕死,奴颜悲膝,他所悲哀 的是他们终于没有能够完成历史赋予他们的角色,做上一官半职,他们的种种牺牲 和努力终于没能改变命运,但是为理想而死,宋江同样死无所惧,这和其他兄弟们 那种为忠义而置生死于外同样具有感人的气概,从这里也表现出宋江绝不是懦弱的 小人,要比王伦强几倍。 宋江的缺点和失误同样是很多的,前面提到他选择了妥协的道路,但是不能很 好地实现,客观原因当然很多,他自己本身的缺点也很致命。比如团结众兄弟,做 好他们的思想工作,在梁山内部贯彻他的指导思想,这些他都基本没有做;至于巩 固扩大自己的根据地,建立社会上广泛的群众基础,扩大自己的实力,同时保持自 身的革命性,战斗性,协调内部不同群体的利益矛盾,比如朝廷降将和出身平民的 头领间的不同价值取向和奋斗目标,这些工作他都没有开展,面对朝廷奸臣的阴谋, 他更缺乏作为领导的高明应对手段,只是一味以守为攻,被动之极,因此不论对内 还是对外,宋江都缺乏有效的手段实现他的目标,这是他个人的又一个悲剧,也是 全体梁山弟兄的悲剧,我们只能感叹他们的命运不济,却不能蔑视他们艰苦的奋斗, 毕竟宋江尽了自己的全力。 在这一步棋上,他比王伦聪明,他不像王伦因自己不及弟而陷于自卑抬不起头 的畸形心理而猜疑排斥拒绝容不得人。 “海纳百川”,大海正因为容纳世间万物,汇万溪于其中,之所以雄魄伟大, 面临大海,我们只感叹大海的雄魄,并不问溪水的渺校《水浒传》中王伦宋江这两 个典型的人物,是很值得我们扪心自问的。 ---------- 中国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