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一把钥匙 每人都有一把钥匙,就像每个人心中都有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对于复杂的 今天来说,一把钥匙给人们提供了与自我相处的空间,而我总想,一个秘密的世界 和一个公开的世界都不可思议。人的一生,赤条条而来到白发苍苍死去,人的一生 要经过多少形状各规则不同的门,无法统计,钥匙的全部意义和价值就在这些形状 各异规则不同的门中得以体现。人的生命过程其实也就是钥匙的制造、丢失、不断 复制的过程,像我的那些朋友,从遥远的地方来而后又到遥远的地方去,使得我孤 寂的心再度丰富多彩。 多少年前,母亲用一根红毛线把一把闪亮的钥匙挂在我的脖子上,我突然感觉 到生命在移交,命运在移交,其过程颇为庄重、虔诚。那把钥匙的主要用途只是用 来开开门罢了,而属于我自己的那把钥匙,意义就不同凡响了。那时读初中,同桌 是个小巧玲珑的女孩,用着一缕好看的辫子,她的脸小巧得让我心痛,这体现为一 个懵懂少年多愁善感的情怀,那时我开始写一些像鲁迅笔下快成熟的桑椹,轻轻一 触就流下紫水的诗歌,多捂在被子里草就而成,这样我的行动难免有诡秘色彩,贼 样的,当然引起老师和父母亲极大的嫌疑,被猜测和猎奇是肯定的,我只得给自己 的房间弄一把锁,以免那些无足轻重的情感变得惶惶不可终日,这一把钥匙是我飘 渺情感的保护神,可惜这把钥匙被我抛到学校前那条小溪去了,原因很简单,女孩 辍学回家了,我再也看不到她曾经让我心痛的脸了。那把钥匙,作为我那颗少年多 愁善感的见证,它早湮灭在岁月尘沙之中,现在的回忆,或多或少有些做梦的感觉, 也许那把钥匙被水淘在岸边,被另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少年捡去,他母亲用一根更 粗的毛线把它串起,吊在脖子上,从我面前经过,傲气十足,我是不能肯定我曾经 是那把钥匙的主人;或许被一个拾破烂的人收起,经过废品公司,经过火炉的铸造, 很可能现在是一枚硬币,或者是一把更为昂贵的装饰品,作用发生了改变,被一种 更为崇高的形象所替代…… 有钥匙,就必须有门,门是用来保护自己的,是社会文明发展的标志。好多事 情我们只能在一扇门里去做,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去做,那显得太张狂和不文明, 比如男女之间那些隐秘的事。学会关门,学会保护自己的隐私和安全。 门是保护自己的,钥匙只能是自己所有。它是文明的一种标志,有许多事情需 要个人闭门沉思,面壁思过,吾日三省吾身,才能有所心得。假如你心灵的钥匙被 别人窃取的话,那么你的心灵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像一张白纸那样袒露在众人 面前,那么,将会毫无自由和隐私可言,你的门户被轻易撞开,那是何等的尴尬, 心灵的门窗有时是必须紧闭的。人应当在安静、闲暇中享受自由的乐趣,保守自己 的隐私。 门所体现的辩证法还可以用老子的话来表达:“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 之用。”门户同车的辐条一样,有无相生,互为条件。“无”是“有”的条件, “无”是“用”的条件。 不过,我不赞成老子说的“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见天道。其出弥远,其 知弥少,是以圣人不行而知,不见而名,不为而成。” 如果老子的钥匙丢了的话,我们永远不能开启他的智慧和比哲学更高一层的思 想。 柏拉图说:“给不确定者以限定。”然而,“限定就是否定”(斯宾诺莎)。 这意味着,规定什么人进,什么人不进:限定就是否定。你将永远没有进门的钥匙。 钥匙是存在与虚无的双重展示:钥匙的存在表明你还有一扇门要开启,而非一 扇废弃了的门。然而,你看到锁,而没有那把锁的钥匙又表明你不能进这一扇门, 只能在门外徘徊。钥匙是有与无、是拥有与失去的证明。钥匙是对不属于这扇门的 人的拒绝,又是对拥有钥匙者的准许。 一把钥匙被丢弃,意味着一扇门永远不再对你开启,永远把你阻隔在门外,奈 何不得,方法只有一种,用脚踹开,钥匙意义上的那把锁是没有用了的,或是门毁, 得重新找个木匠修修,修好的东西能够找回原来的那种感觉吗?回答,没有。现实 中的人,可以容忍一把钥匙被自己丢弃,尽管那扇门不再为你开启,也不愿接受一 把钥匙被强迫收回,有一种不信任被驱逐的感觉窜上心头,钥匙的多少意味着你秘 密的程度和财富的悬殊甚至是权力的大小,当你旁若无人旋开你身边别人不能开启 的门或柜子,你的价值在那一串钥匙中得到提升,而这把钥匙一旦转到另一个人手 中,你的一切,包括秘密在那一瞬间发生了变化。 钥匙还存在着一个悖论,当你从他人手中借来一把钥匙,它的作用只是暂时性 的,最终不能作为你肉体和灵魂的居所,你在感激主人的同时,心中有一种难以排 遣的寄人篱下的惆怅。 但那钥匙的秘密,以及由钥匙而衍生的种种欲望,我是非常想体验的,那种体 验是愉悦的不可竭止的,时刻涌动着我的激情和渴望,就在这一刻,这篇东西也马 上就要结束的时候,我是想入非非了,可楼下传来嘈杂的人流声和一个修锁匠的呐 喊…… ---------- 中国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