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心 作者:叶明新 (上) 春天到了,万物都在生长,这万物里面当然也包括疾病,所以电视、报纸等 各类媒体上的药物广告泛滥起来。 萧三根近日患咽喉炎他认为是咽喉炎,其实还有可能是支气管炎,总之是上 呼吸道感染一类的疾病,很难受,老咳嗽,嗓子眼发痒,有痰。他从人才市场出 来后,立刻走进了旁边的一个用深蓝色做门面装帧的药栈,买了一盒利君沙。刚 刚在人才市场见了一个机械集团销售公司的业务主管,他们要在本市招聘业务代 表,每月月薪600 元,外加销售提成。为了推销自己,萧三根对业务主管说了不 少话,谈自己对市场的理解和克服困难的决心,遗憾的是中途因为嗓子的原因停 顿了几次,想必对自己的表现产生了不良影响,这使他对自己有些不满意。招聘 工作在三天前就开始了,他报了名,填了表,自然也向人才中心交了信息中介费。 因为嗓子,他前两天都拖着不来,没想到三天后嗓子还是难受,咳嗽,发痒。今 天是最后一天,再不来那一百元信息费就算白交了。 出了药栈的门,往左边刚走几步,他又咳嗽起来。他感到嗓子眼附近的气管 里有一团浓痰粘在那里,咳嗽的时候受气流冲击的影响,象一颗乒乓球那样在里 面颤动。他张大嘴,动用丹田之气,猛地咳一声,将喉咙里那颗浓稠的不规则的 淡青色的乒乓球吐了出来。由于气流太猛,他还没来得及选择角度,那口质地不 俗的浓痰简直就是自己飞了出去,笃地一声,趴在了一个人的裤腿上。 糟了!这下要出事。萧三根在心里惊呼了一声。 那个被浓痰击中的年轻人刚刚从拐角处走出来,做梦也没想到会遭到突然袭 击。他看起来和萧三根差不多年龄,都是三十出头。但长得长身玉立,比萧三根 高半个头,而且衣冠楚楚。他上身穿着在两侧开叉的浅灰色休闲西服,下身是米 黄色宽松西裤,脚下是刚擦过油的鳄鱼牌棕色皮鞋,手腕上还带着不知什么品牌 的手表,黄灿灿的,想来也是名贵饰物,总之是一副都市公子哥的气派。西裤的 质地很好,垂平流畅,如果不是刚刚粘上了一团秽物,简直就无可挑剔。 萧三根看不到他的正面,但从侧面看到他痛苦地将鼻子眉毛皱成了一团,肯 定是一脸极端厌恶的神色,接下来一定是破口大骂,甚至挥拳相向。萧三根急忙 在自己的口袋里左右搜摸,希望找到一两张小纸巾,主动帮受害者擦拭干净,当 然还要非常诚恳地表示抱歉。现在的人脾气都不好,否则不挨揍才怪呢。两侧的 口袋掏摸过了,屁股后面的口袋也搜寻了,哪里有什么纸巾?其实他自己也知道, 身上没有这些小玩意,因为他平时很少使用它们。只不过是惶急之下,无意识地 乱摸而已。 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高个男子弯下腰,低头查看自己的裤子,看到了那 团秽物。那团湿乎乎粘答答的脏东西估计非常不耻于人类,他痛苦地按着胃部, 啊地一声,恶心得呕吐起来。现在是上午,临近中午,可以肯定,高个男子早餐 吃了不少。从地上那一大滩从上面排泄出来的东西看,有光明牛奶(也有可能是 肉饼汤)、鸡蛋、天津狗不理包子以及其他的营养食品。他呕吐完毕,又干呕了 几声,一步跨过了地上的呕吐物,也无暇找萧三根的麻烦,疾步向前面奔去,钻 进了地下通道的入口。萧三根看到他裤腿上的秽物,由于运动和重量的原因,已 经由圆形演变成长条形,也就是由乒乓球变成了接力棒。 萧三根长吁一口气,正暗自庆幸,手臂突然被人拽住了。他吃惊地左右看了 看,原来是两个老太太正气凛然地挟持住了他。两个老人年龄都在六十以上,黑 红脸膛,有老人斑,但身体燥健,一看就是没病没灾的那种。体态瘦一点的老太 太左手臂上带着一个红袖箍,由于脏得有些发黑,已经看不清上面的字,但可以 肯定,上面的字就算是磨损得无法辨析,那些模糊的痕迹依然代表着某种责任和 权威。另一个胖一点的老太太看起来有些慈眉善目,她拽住萧三根的左手,远远 不如那个瘦老太用力。她手臂上也带有一个红袖箍,很干净,似乎还是新的,但 却没有任何字。 老人家,你们干什么?萧三根左右挣了挣,不敢使劲,说,有话好说,有话 好说。 不要乱晃!晃得我们跌交你就要倒霉。 瘦老太威胁他,又对胖老太说,李师母,你抓住他,不要放手。她放开了萧 三根的右手,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叠票据,撕下了两张,塞在他的手上。从你咳 嗽的时候我们就盯住你了,想不到你真的随地吐痰。给钱吧,罚款二十。瘦老太 很得意地对他说。 萧三根对胖老太陪着笑脸说,老人家,你也放开,我保证不跑。 你说好了不跑的啊。胖老太认真地说。 不跑不跑,我跑了就不是人。 胖老太听萧三根这样发誓,也放开了拽住他的手。 萧三根装模做样地看了看手上的两张票据,惊讶地问瘦老太,老人家,为什 么罚我的款? 瘦老太又掏出一张纸片,看起来是一张印刷品,她将纸片在萧三根面前展开, 问他,看你蛮长蛮大,应该认得字吧,这是市政府建设花园城市的倡议书,美化 环境,人人有责,你好好看看。 萧三根略带嘲讽地笑笑说,花园城市?他的手指在地上胡乱点了几下,说, 你们看,到处都是那么脏,你们应该罚那些乱扔垃圾的人。 瘦老太坚定地一摆手说,城市卫生需要专项整治,是我们未来几年要打的攻 坚战。扔垃圾的要罚,随地吐痰更要罚。年轻人,收据都开给你了,给钱吧。 萧三根沮丧地又看了看手上的罚单,说:一张罚单是十元,怎么罚我二十元? 你们这不是乱罚款吗? 瘦老太冷笑了一声,一张罚单是十元。实话告诉你吧,我们一般罚吐痰的也 就是罚十元 萧三根抢过话头气愤地说,那怎么罚我二十元?看我好欺负吗? 瘦老太咦一声,反问他,为什么罚你二十元?你不知道你那口痰多大啊! 萧三根叹了口气,有什么办法呢,在任何一个城市,谁碰到这样的老太太也 只有自认倒霉。她们每天在街上转悠,一旦你不小心被她们抓住把柄,那你除了 乖乖认罚还能有别的办法吗?他不想再做无谓的纠缠,很不情愿地从口袋掏出一 张二十元的钞票给了瘦老太。 瘦老太睁大了眼睛,也许她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今天这款罚得也太轻松 了,轻松得让人产生错觉。往日对每一位吐痰者罚款,无一不是费尽口舌,不讲 到口干舌燥,谁愿掏那十元钱?有的人认罚之外,还要讨价还价,往往十元钱只 愿罚一半,说实在的,每一笔罚款都来之不易。她撕给萧三根两张罚单,就是预 备他还价的,二十元还掉一半,还能罚进十元,正好在数量上符合平时的罚款标 准。没想到面前这个年轻人如此爽快,说二十就二十,几乎没费什么口舌,倒是 小看他了。 不过瘦老太是个做事谨慎的人。她接过萧三根递来的二十元钱,看看正面, 又看看反面,还用手指在钞票上摸了几摸。萧三根这张钞票磨损得也太厉害了, 难怪她会起疑心。 换过一张。瘦老太太对命令的口气对萧三根说。 还换?他象听到奇谈怪论一样瞪着老太太说,有罚就不错了,你不要就拉倒! 显然,瘦老太的触觉视觉都没让她放心,她又扯住钞票的两端,高高地举着, 希望透过光线来辨别真伪。 在瘦老太人工检验钞票的过程中,萧三根已经后悔自己轻易地支付罚金。他 心念甫动,一伸手,将瘦老太举在他面前的二十元钱抢了回来。这个变故大出瘦 老太的意料之外。她下意识向萧三根跟前扑了过来,抢夺得而复失的人民币,嘴 里还对胖老太叫着说,李师母,快抢! 萧三根已经接受了教训,不再让她们近身。刚开始不留神被她们拽住了胳膊, 他确实非常胆怯,不敢稍事反抗,生怕她们中的任何一个有所闪失,跌倒在地上, 那他就是长一脸的嘴也说不清楚。老年人都是珍贵的瓷器,务必小心轻放,慎防 碰撞。现在好不容易摆脱了她们,怎么可能还让她们抓住呢。萧三根紧退几步, 让自己和两位年迈的卫生纠察人员保持着有效距离。 你们别过来!你们再过来我就跑,你们总追不上我吧。萧三根伸出一只手, 阻止着她们。 瘦老太气得嘴唇都有些发抖。她责问他说:你你你敢抢钱? 萧三根笑着说,怎么我抢钱?说着他还将那张钞票在空中挥了挥,继续说, 这钱本来就是我的。 胖老太很严肃地说,年轻人,你是不对的。我们已经开了发票给你,钱就是 我们的了。你现在的行为就是在抢劫。 他辩解说,发票是你们硬塞到我手上的。你们乱罚款。 我们怎么乱罚款?不要胡说八道啊,你随地吐痰就是要罚款。瘦老太义正词 严地说。 萧三根开始狡辩。他嘻嘻一笑,问,我哪吐痰了?我吐的痰在哪? 两位老太太面面相觑。胖老太还下意识地看了地上一眼。地上除了一滩色彩 丰富的呕吐物外,哪能分辨哪一部分是他吐的痰呢。还是瘦老太思维比较清楚, 她对萧三根说:你不要耍赖,我们亲眼看到你吐痰老太太说着,还模拟了一下萧 三根当时吐痰的动作。 萧三根指着地上的那摊秽物,依然笑嘻嘻地说,你不会说那堆东西是我一口 痰吐出来的吧? 瘦老太振振有辞地说,我们罚款是针对你的吐痰行为,你的痰在不在地上, 还是吐到别人身上去了,这关系不太,再说我们也管不了那么多。她说着说着, 来了个突然袭击,老远就双手张开,向萧三根扑过来。毕竟她是一个上了年纪的 人,突然袭击在战略上说得过去,战术上却很难行得通。萧三根身手便捷,又后 退几步,穿过公路,来到路对面的栅栏边。他回头看了看,瘦老太站在马路对面, 没有跟过来,正指手画脚地说着什么,估计是在诅咒他。胖老太则站在一旁。 萧三根攀上栅栏,发现栅栏还不矮,而且栅栏顶部还是棱形的尖头,就象一 排细细的红缨枪,正是用于阻止他此时的行为。他不得不小心翼翼,生怕被尖头 戳到屁股。由于他的动作缓慢,小心,这使他在栅栏上好象静止不动似的。显然 马路对面的瘦老太看出了这一点,没准在她眼里,他在仓皇逃跑之际,已经被铁 栅栏的尖端扎着了屁股。她跃跃欲试,还想冒险穿过车流不息的马路再度把他逮 住。萧三根不经意地一回头,发现了瘦老太的意图,不由得吃了一惊,心想,这 老太太还挺坚韧的。他确信自己的衣服没被铁尖头挂住,才从栅栏上一跃而下。 (中) 衣冠楚楚的高个男子在地下通道里买了餐巾纸,用好几张叠在一起,擦拭干 净自己的裤腿。擦的过程他又恶心了一回。不过,这次只是干呕,流了不少眼泪, 没呕出什么东西。擦干净自己,又在地下通道的水池里洗了手,感觉舒坦了许多, 这才从地下通道里出来。 萧三根从栅栏上一跃而下,正跳在高个男子的面前。先头在路对面,他只看 到后者的侧面,那时他正恶心得皱着眉头,脸完全变了形。现在一打照面,萧三 根惊喜地叫了起来:李东!物88的李东! 李东凝视了萧三根几秒,一脸疑惑的神色。但他马上呵呵地笑着说,哦,中 文系的萧三根。 萧三根高兴地说:我操,你还真记得我,不错不错。刚刚真不好意思。 李东说,没事没事,你又不是故意的。 两个人热烈地握手,还抖了好几下。 萧三根和李东是大学时代的校友,李东是物理系的,他是中文系的,本来交 道打不到一起来。但在大三的时候,男生宿舍做过一次住房调整,也不知哪儿出 了问题,萧三根所在的中88居然少一个床位,而物88又多一个床位,于是萧三根 在物理系宿舍住了一个学年,一直住到大学毕业。当时李东就和萧三根在一个宿 舍。 萧三根说,李东,毕业都十来年了,你的变化真不大不过胖了点。你现在在 哪? 李东笑着说,我一直在新华社分社,闲得一塌糊涂。哎,我记得你当时是分 在省经委,很好的机关嘛。 萧三根叹了口气,眼睛虚望着别处,后来眼神又收了回来。他对李东说,当 时是定在省经委,后来报到的时候才发现,我的指标被别人顶了。 李东哦了一下,接着问,那后来去哪了? 后来我就参加第二次分配,去了江南手表厂宣传部。萧三根说。 手表厂效益还可以吧? 萧三根苦笑了一下,说,好什么呀?现在手表厂都倒闭一年多了。我现在是 作(坐)家坐在家里。 李东笑了一下。我记得当时你动不动就写诗,现在还写吗? 萧三根连忙摆手,小声地说,千万别说什么诗,那是很恶心的东西。 两个昔日的校友兼室友在街上偶然邂逅,自然少不了一番穷聊。他们象我们 大多数人一样,聊天话题除了对彼此目前处境的关心外,还有一个不可绕过的话 题,那就是原来同寝室的那些人。 你跟你的那些同学我是指当时住在一起的那些人还有交往吗?萧三根问李东。 李东笑着说,有有,以前我们经常见面。李东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这两年 来往得少一些,可能他们都很忙吧。 萧三根于是陷入了回忆之中。 小帅现在在哪?就是那个很会唱流行歌曲的,好象叫帅里文吧? 李东夸了他一句,对对,是叫帅里文,你记性不错。他当时分配在一家电子 仪器厂,后来辞职出来了,搞了一个皮包公司,专门以代理销售的方式跟省外企 业联系,骗了不少钱,据我所知,骗得最多的一次是省外一家电器厂,骗到了别 人五十台空调。他现在已经是一个很大的老板了,目前正在开发区投资建厂,准 备建成本省最大的砒霜生产基地。 哦,真厉害,有眼光。萧三根羡慕地说。老骨头呢?老骨头现在在哪?显然, 老骨头只是一个同学的绰号,但他记不起名字,头脑里只是浮现一个身材矮胖、 头发灰白的年轻人的形象。 李东很得体地笑起来,说,你是说唐宏伟啊。那小子,工作了几年,后来考 取了我们学校的博士,现在正在读书呢。 萧三根诧异不已。他对李东说,他考取了博士?真不可思议!我记得当时本 科毕业他都成问题,差点留级。寝室里你们系的七个人,在我的印象中就数他最 不愿读书,可现在他居然在读博士。 李东左右看看,用一种透露高级机密的口吻对他说,这件事我最清楚。为了 读这个博士,他至少说到这里,李东伸出右手,大拇指和食指快速地捻动花了这 个数字。说完,李东用刚刚飞速捻动的手完全张开,在萧三根面前停住。 啊?萧三根夸张得大叫一声,也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快速地捻动,对李东 说:我靠,考博士也要这个呀?不是统考的吗? 李东侧着脸看着他,重重地诶了一声。这声诶含义丰富,既表示这种事情不 足为奇,也有点嘲笑萧三根见识短浅。 那,罗斯福呢?他又问李东。罗斯福原名叫罗思峰,在学校时热衷于搞学生 社团活动,大家都叫他罗斯福。 李东听他问到这个名字,脸色暗淡下来,轻轻地叹了口气。 怎么啦?不会是英年早逝吧?萧三根将猜测脱口而出。他马上觉得不妥,轻 轻地给了自己两耳光,骂自己是乌鸦嘴。 李东说,他完了,坐牢了。 抢银行?打架?杀人?他又做出了一连串猜测。 李东摇摇头说,如果是你说的这样,那他还算一条好汉,可惜他做的事情见 不得光。李东说完,又叹了一口气,而且半天不吭声。萧三根急了,催问李东, 你快说嘛,都是过去完成式了,你还避什么鸟讳忌什么口? 李东扭捏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告诉说,前年他奸污幼女被逮起来了。说完这 话,李东的脸莫名其妙地红了,似乎是自己犯下了这样的丑事。 萧三根恍然大悟地说,性变态,性变态,我早就怀疑他有性变态。你记不记 得,这小子在学校偷过女生的短裤衩。 …… 两人聊着聊着,话题从以前又回到了当下。 萧三根问李东:你结婚了没有?李东说,早结了,都三十来岁的人,还能不 结婚吗? 萧三根掩饰不住自己的羡慕,说,你他妈的真幸福!工作轻松,老婆又漂亮。 李东惊讶地问,你认识我老婆? 他说,我怎么不认识?你老婆不是外语系的系花唐丽丽吗?快毕业的时候你 们谈上的,我还看到过在学校里你用自行车载着她呢。 哦李东不以为然地说她呀,早拜拜了。 啊?萧三根失望地对李东说,唐丽丽呀,大美人哪,你都跟她拜拜?不瞒你 说,我都暗恋过她是她甩你的吧? 李东不屑地笑一笑说,她算什么大美人?他潇洒地一挥手,啪地打了个响指, 继续说,女人,只要被你上过,长得好又怎么样?还不照样天天粘着你。 萧三根小心翼翼地问,你上过唐丽丽,然后和她分手? 李东将嘴角牵动了一下,仰头望着别处,显然前者的问题后者不屑于回答。 萧三根有些尴尬,忙将话题扯开,对李东说,你急急忙忙地去哪? 李东语气轻松地说,哦,见一个朋友。说完望着萧三根,暧昧地笑了一下, 又抬腕看了看手表,接着说,不急,还有时间。 萧三根回味他的笑容,猜测说,是女人吧? 李东不置可否地笑笑。 人跟人真是无法相比。萧三根真切地感受到和李东在生活际遇上的差别。瞧 瞧人家,衣着光鲜,美女乱甩,情人约会,真可谓是幸福的人子,时代的宠儿。 老友邂逅的热情渐渐消退,代之而来的是冷静的观察和客观的比较。萧三根觉得 到了说再见的时候,他笑着对李东说,不耽误你的甜蜜约会,下次我去新华社找 你玩。 李东热情地说,好的好的。 于是两人又礼节性地握手告别。 (下) 站住!不许走! 李东和萧三根刚要走开,突然听到一声断喝。萧三根一看,不由得叫一声苦。 原来那两个卫生纠察老太太乘他们热聊之际,通过地下通道又摸了过来。瘦老太 和胖老太前后站着,各伸开双手,拦住了他们俩。萧三根矮下身子,寻找薄弱环 节,从胖老太的胳膊下钻了过去。胖老太行动远不如瘦老太灵便,用手一抓,在 他头上摸了一把,估计捞着了几根头发。萧三根边跑边对李东说,我先走啊。他 不敢再翻铁栅栏,从地下通道跑到对面去了。 显然,两位不屈不挠的老太太在他们穷聊的时候,早已商量妥当,扩大了打 击面。因为有人成为漏网之鱼,并没有引起她们多大的反应,瘦老太甚至看都不 看欣欣然逃脱的萧三根。两个老人目标一致地将李东给拿下了。 别走,别走! 两个老太太几乎异口同声地对李东说。她们各上前一步,将包围圈缩小到极 限。李东身高马大,两位老太太都要仰着头跟他说话。 我?李东指着自己,低下头对瘦老太说,你们抓我?有没有搞错? 没有搞错!瘦老太说。 她们吸取萧三根逃脱的教训,紧紧拽住李东的两条胳膊。他看起来纯属力量 型的,两位老太太毫不留情,几乎是把他的胳膊死死地夹在怀里。 我警告你,你不要乱甩啊,我们七老八十,甩得我们跌跤你就要死相!瘦老 太象威胁萧三根那样威胁着李东。李东果然不敢乱动,他垂着两条胳膊,象提着 两桶水。 李东一来觉得尴尬,因为已经有人笑嘻嘻地围观,二来记挂着约会,他生气 地对两位老太太说,为什么呀?有什么理由抓我呀? 瘦老太太说,抓贼抓赃,捉奸捉双,你跟我们来。说着和胖老太合力拉李东。 李东不肯走,象不愿下田的牛,双脚死死地钉在地上。瘦老太见拉不动,弯下腰, 用肩膀来顶李东,嘴里还诶哟诶哟地喊着号子。李东被她顶着了腰眼,他素来怕 痒,忍不住嘿嘿地笑起来。瘦老太误会了李东的笑,以为他在嘲笑,生气地对胖 老太说,李师母,你不要拉,这个人力气大。你象我这样顶他。于是李东左右腰 眼一起被顶住。 李东笑得差点岔气。他开始弯下身子,后来干脆蹲在地上。他对她们摆摆手, 说,我跟你们去,别,别,别再顶了 两位老太太满怀胜利的喜悦,押着李东走下地下通道。李东问她们:你们带 我去哪里啊? 瘦老太说,去现场,怕你赖帐。 什么现场?李东睁大眼睛,惊异地问。 你刚刚在地上呕了一大堆,严重污染了我们的生活环境,不带你去现场,你 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也就不会心甘情愿地认罚。瘦老太一口官腔,让人猜测她 退休前当过干部。 李东心里叫着倒霉,被她们带到刚刚呕吐的地方,参观自己的呕吐物。让人 惊讶的是,那一大堆秽物居然不见了,地上只有一块象世界地图那样的湿迹。 咦,今天谁这么勤快,把东西扫了?瘦老太小声对胖老太说。胖老太说,可 能是被狗舔了,这儿没人扫地的。 瘦老太和胖老太把李东拉到一边,仍然不肯放手。瘦老太对胖老太说,你抓 紧他,别让他跑了,我去找证人。 她走上几级台阶,来到一个小百货店门口,这店门正对着已经消失的那滩呕 吐物。门口坐着一个二十一、二的年轻女孩,正飞快地磕着瓜子。 妹子,请问你一个事?瘦老太对年轻女孩笑着说。女孩望着她,很轻地点了 点头,示意她说,嘴却没停,瓜子壳欢快地从她嘴里飞出来。 瘦老太指指李东,又指指地上那快湿迹,对女孩说,刚刚那个高个子,在那 里呕了一大堆,里面好象有牛奶,肉包子,还有别的东西 听到这里,女孩已经受不了了,她嘶起牙齿,瓜子也忘了磕,摆着手对她说, 咿呀!好恶心啊!老婆婆,你什么不好找,找一堆恶心的东西干什么? 瘦老太认真的说,我也知道很恶心。但那堆东西忽然没有了,只剩下一滩痕 迹 正说着,那块象世界地图的湿迹也不见了。一辆洒水车唱着悦耳的歌曲缓缓 开过来,洒出的水将整个世界都淹没了。 李东哈哈大笑起来。物证消失了,他当然有充足的理由不接受罚款。两位老 太太突然撇开他仓皇地逃走,不顾一切地逃走,似乎是被他的笑声所惊吓。李东 感到莫名其妙。后来他看到一辆带斗的三轮摩托从后面赶了上来,直向两位老太 太追去。他看到摩托上白底蓝字,喷着市容监察字样,上面坐着的三个人也都穿 着制服,看来是正规军。两位老太太象两只笨拙的老企鹅,拼命地跑着,但怎么 使劲速度也有限。李东倒为她们担起心来,心里帮她们加油,喊着快跑。眼看就 要追上她们,摩托车怕撞着他们,车速缓下来,车上的人嘴里吆喝着,显然有戏 弄的意思。李东为她们捏着一把汗。老太太拐进路旁的一条小巷,身影在李东眼 里消失。 摩托车开不进去,也许他们根本就不打算进去。车在巷子口停住,火都没熄, 笃笃地响。车上一个监察人员朝巷里高声叫喊,冒充纠察人员骗钱,下次让我们 碰到,把你们关起来。 2002/4/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