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温柔 作者:草虫儿 夜色像一张大网笼罩着长长的街道。 路妍在这条路上徘徊着。一丝凉意袭来,她裹紧了风衣,抬起头来仰望着右 边那幢楼第二层的第三个窗口。那里亮着灯,她知道,那是宁然的家。 路妍咬紧了嘴唇,心里漫过一丝酸楚。宁然每天就生活在这个世界里,灯下 的世界有人家的妻子和女儿。路妍盯着那灯光,她想进入那灯下的世界,她想走 进那个家庭。 可是,她鼓不起勇气。 两年前,路妍背着牛仔包由人事科长领着去报到,刚从“象牙塔”里走出来 的她,浑身洋溢着青春的朝气,给办公室添了一道靓丽的风景。 和她办公桌对面的就是宁然。宁然是这家保健品公司的销售主管,多年来走 南闯北,是公司里独挡一面的业务骨干,由于近年来业务越加繁忙,手下急需一 名得力助手。路妍在大学里学的是经营管理,装了满脑袋的营销知识,渴望在实 际工作中锻炼锻炼,年轻朝气的她就这样填补了这个岗位。 宁然是一个事业型男人,很有敬业精神,对工作认真负责,使路妍有一种深 深的敬佩之感,同时也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为了尽快适应工作,路妍努力钻 研业务,认真制订销售计划,和宁然一起分析市场走势,提出了种种可行性方案, 几个月下来,路妍对所干的工作得心应手,与宁然配合默契,他们公司的产品销 量大幅度增长,她的才能与勤奋赢得了公司一片赞誉,宁然也庆幸自己找到了一 名合格的助手。 他们俩之间开始并没有什么,虽然宁然属于那种让路妍欣赏的男人,但路妍 觉得那只是一种纯粹的欣赏,与爱情是没有关系的。 但事情的发展往往就那么不可思议。 繁忙的工作之余,他们常常在一起聊天。宁然惊奇地发现路妍竟然是一个铁 杆球迷,这在女孩子中十分少见,同是球迷的宁然感到很有趣,一个看上去柔柔 弱弱的女孩子竟那么向往绿茵场上的弛聘,这本身就与众不同。在宁然的潜意识 里,足球是男人的世界,当听到贝克汉姆、罗纳尔多、范志毅、郝海东等等球星 的轶闻趣事从她口里如数家珍般道出,宁然感到一种久违了的亲切感,毕竟,他 多了一个兴趣相同的小同事。 记得那次,宁然看完球赛已是午夜两点了,他被中国队那最后一脚气昏了头, 毫无半点睡意,大骂“臭脚”,被吵醒了的妻子笑骂他一句“神经病”,又翻过 身去睡了。正在这时,电话“叮铃铃”响了,宁然抓起电话,一个清脆的女高音 传过来:“喂,是宁然吗?我是路妍,我猜你一定看了球赛,哇!我都要气哭了!” 刹那间,宁然的心境平和了,他和路妍在电话里感叹了一番中国足球现状,放下 电话,宁然有一种十分开心的感觉,他想他与路妍好象挺有缘的。第二天上班, 想起昨晚的情景,他俩禁不住相视一笑。 自此,一种怪怪的情愫在两人之间若有若无地飘荡着。 路妍的心开始有些乱乱的,她竭力让自己相信她与宁然只不过是兴趣相同的 朋友及工作上的黄金搭档而已。可随着时间的流逝,路妍惊奇地发现还是有一种 感情顽固地在心底悄悄滋生了,她已没有力量阻挡自己这份危险的恋情。比起大 学里追她的小男生,宁然无疑多了一份成熟男人的魅力,他的自信、沉稳、豁达 与爽朗,常常让路妍有一种心醉的感觉,路妍承认自己爱上他了,她明知道他有 妻子女儿的,可还是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他也终于明白,就像某本书中所讲, 爱情原是毫无道理可讲的。凭感觉,她知道宁然也同样欣赏她,但这可能吗? 这种欲爱不能的感觉太折磨人了,渐渐地,他们的目光开始相互回避,彼此 间变得有些小心冀翼,很难听到两人工作之余在一起聊足球时那爽朗的笑声了。 相反的,他们在一起时,常常变得沉默,每逢这种时候,宁然常常无话找话,向 路妍讲自己的女儿月月的趣事。月月是宁然的心肝宝贝,路妍见过那个漂亮的小 女孩。她觉出宁然在逃避什么,内心里涌起一丝苦涩涩的感觉。 有一次,宁然去省里参加一个交易会,路妍竟然有一种深深的失落感,做什 么都提不起精神,晚上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她明白这是思恋的感觉。 夜半时分,她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竟然梦见了宁然。宁然站在蔚蓝色的 大海边向她微笑,她欢跳着跑过去,忽然一个浪头打过来,一下子把宁然卷走了, 路妍哭喊着扑向大海她醒来时额头上仍是汗津津的,内心狂跳不止,这个梦预示 着什么呢?千里之外的宁然会出什么事吗?如果他真的有什么事呢?路妍再也压 抑不住那份波涛汹涌的感情,她颤抖着手拨通了宁然的手机,颤音过后,那熟悉 的男中音略带几分困意在电波那端疑惑地“喂”了一声,刹那间,路妍的泪水涌 了出来,她哽咽着说:“宁然,你没什么事吧?”宁然显然很吃惊,他说:“小 妍,你怎么了?我好好的呀!”路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她擦了擦眼泪,支吾着 说:“没,没什么,我只是做了一个恶梦,忽然想到你了,真对不起,这么晚了 还打搅你。”宁然沉默了一会儿,说:“小妍,其实今晚我也根本没睡着,我挺 想月月的,当然,也想起你了。”路妍拿着话筒的手又颤抖起来,“小妍,快睡 吧,马上我就回去了,后天办公室见。”路妍轻轻地放下了电话。 第二天是星期天,路妍好不容易挨到黄昏,她没有心思吃晚饭,匆匆跑到车 站出站口。一辆又一辆车到站了,暮色苍茫时分,宁然终于风尘仆仆地从最后一 辆车里走出来,他一眼看到了站台边的路妍。路妍伫立在风中,眼神中含满了期 盼,宁然的心刹那间涌起阵阵温柔,他微笑着快步迎上去:“小妍,你跑这里来 接我啊,真不好意思。”路妍嫣然一笑,用足球术语说:“我越位了,站在这里 的应该是你的妻子和月月。”宁然哈哈一笑,说:“你真会用词,我整天出差, 她哪有那么多时间。”路妍说:“那今晚你不要回去吃饭了,我请你在外边吃。” 宁然面露难色:“噢,那恐怕不行,月月知道我今晚要回来的,一定在家里等着 我呢!”路妍一下子哝起了嘴巴,扭过头去。宁然看她那神态,赶紧说:“小妍, 好,今晚我不回去吃饭了,你请我吃什么呢?”路妍恢复了孩子般的笑容,说: “随你挑。” 吃完饭已是夜色阑珊了,两人慢慢地踱着步。宁然的心里很复杂,他承认自 己喜欢路妍,这个像玫瑰花般的女孩。三十多岁的男人了,漂亮的女人见得太多 了,可从来没有谁让他这样心动过,路妍的青春与孩子气,特别是他们之间那份 相知的默契及事业上的相扶相助,竟然让他有一种如妻的感觉。他的妻子是一家 工厂里的女工,文化不高却温柔娴淑,是邻里公认的好媳妇,但在宁然的记忆中, 他与妻子之间好象从来没有过激情澎湃的时刻。他们是经人介绍认识的,交往一 段时间后,双方家人都认为不错,宁然自己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于是就顺理成 章地结婚了,然后就有了月月。这么多年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来了,从内心来讲, 宁然也习惯了这种平淡的生活,如果没有路妍的出现,宁然几乎不知道自己生命 中也会有这种怦然心动的感觉,一种生活很灿烂、很美丽的感觉,从这一点来讲, 他应该很感谢路妍的,毕竟这种感觉也很美好。 可是,宁然更多的是不安的感觉,因为他觉察出路妍已经深深地爱上他了。 他虽然也喜欢她,但他首先是理智的,因为他有家,有月月,有责任,路妍只能 珍藏在他心中,他怎么能让一个年轻的女孩为他付出这种感情呢?路妍需要一份 完整的感情,而他却不能给予,他已失去了这种权力。 宁然不知道该怎样开口与路妍谈,他是知道路妍的个性的,她敢爱敢恨,个 性鲜明,他不知道怎样让她明白他的心,又不伤害她。 路妍走在宁然身边,内心里充溢着幸福之感。能与心爱的人在温柔的夜色里 并肩而行,这个时刻太美好了,路妍体味着这份美好的感觉,内心里甜丝丝的, 默默无语是一种境界,更是一种美好,她欣赏“一切尽在不言中”的竟境。 他们俩人就这么默默地走着,不知不觉漫步到了城郊。这里有一片小小的花 坛,花坛中央摆了几张石凳,路妍提议说:“宁然,我们在这里坐坐吧。”他们 坐下来,阵阵凉风掠过,带来一阵深深的凉意。宁然说:“小妍,天色这么晚了, 你冷吗?我看我还是送你回家去吧。”路妍又嘟起了嘴巴:“你那么着急回去干 吗?我一点也不冷,我就想和你在一块。”宁然说:“小妍,你的心思我明白, 我也挺欣赏你的,可我们毕竟错过了缘份,你说呢?”路妍盯着宁然的眼睛: “我只要你告诉我,你爱我吗?”宁然沉默了,他仰望着天空,好久好久才轻轻 地说:“小妍,爱是一生的承诺,轻言爱是不负责任的。”路妍的眼泪夺眶而出: “这么说,是我在自作多情了?”宁然说:“不,小妍,你听我说……”路妍站 起身来,说:“我不要听,你不懂我的心,我恨你……”说完流着眼泪跑出花坛, 宁然无奈地摇摇头,背起行李快步赶上去,天色这么晚了,他不放心她一个人回 家。 此后,路妍一连几天都冷着个脸,好象对面桌上根本没有宁然的存在。宁然 几次想打破僵局,那天他笑着找话:“小妍,下个月的销售计划制订好了吗?” 路妍头也不抬,冷冷地把一份销售计划表推过去。他又试着与她聊足球,可路妍 根本不接他的茬,宁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但也明白路妍这种感情太危险了,路 妍这么年轻,她今后的生活之路还很长,他怎么能不负责任地接受这份爱呢?他 完全是为她好呀! 这天上班,路妍拉开抽屉,见里边放了一张小纸条:“小妍,对不起,别生 气了好吗?今晚我们在老地方见,我有话对你讲。”路妍愣了愣,她抬眼望了望 对面的宁然,宁然微笑着向她点了点头。路妍的心情也很复杂,这些天她想了很 多,那天晚上她是很生气,宁然竟然不承认爱她,这不是太懦弱了吗?她只知道 她爱宁然,这是不容辩驳的事实,并且她信奉一个真理,只要双方真诚相爱,就 没有什么越不过去的障碍,她只想拥有她所爱的人,和他共度一生一世,这有什 么错呢?她相信宁然也是爱她的,只要宁然解除那桩普通平淡的婚姻,他们不就 可以在一起了吗?她甚至想到她愿意接受月月,只要能与宁然在一起。哦,不想 那么多了,今天宁然终于约她了,路妍的心情开朗起来,她相信今晚会是一个美 丽的夜晚。 依旧是那个花坛,那张石凳。 路妍今晚特意打扮了一番,天蓝色套头毛衣,白色牛仔裤,抹了淡淡的口红, 深身洋溢着青春与朝气。宁然望着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路妍眨眨眼睛:“哎, 为什么见面就是一声叹息呢?你不是有话对我讲吗?”宁然点点头说:“小妍, 你听我说,你这么年轻,和我在一起是不合适的。”“爱情与年龄没有关系,你 告诉我,你愿意为我离婚吗?”“即使我对她没有爱,可我还有月月。”“我愿 意接受月月,我会对她好的。”“可那是残缺的母爱!” 路妍激动地站起来,她说:“宁然,你今晚就是要对我说这些吗?”宁然也 站了起来,拍了拍路妍的肩膀,温和地说:“小妍,你还年轻,不明白生活的平 凡与琐碎,我承认我欣赏你,喜欢你,但是如果我们把这份美好的感情珍藏在我 们的心底,不是更好吗?明天我又要出差了,我们不要再赌气,好吗?我真的不 希望失去你这个可爱的小朋友,要知道,我们还是事业上的好搭档,你说呢?” 路妍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她大声说:“不!我一定要得到这份感情!你尽管出差 好了,如果你不好意思向你的妻子摊牌,我可以去找她谈,我会向她明确表示我 爱你!我一定要找她,你等着看好了。” 宁然苦笑着摇摇头,感到无可奈何。 路妍踱着步,在脑海里一遍遍地回想着与宁然的最后一次谈话,她真的不甘 心就这样放弃宁然,放弃自己的爱。管它呢,幸福是自己争取来的,去找他的妻 子,告诉她自己爱上了她的丈夫,反正爱一个人是无罪的! 路妍终于鼓足了勇气,走上楼梯。 她感到自己的心在怦怦乱跳,她尽量平静地理了理头发,伸出手来轻轻按响 了门铃。 是月月开的门,月月望了她一眼,扭头叫道:“妈妈,是爸爸办公室里的路 妍阿姨。” 宁然的妻子迎出来,热情地招呼道:“快进来坐吧,月月,把你的巧克力拿 出来,听你爸爸讲,路妍阿姨挺喜欢吃巧克力的。” 路妍脸红了,忙说:“不用,不用,月月。我是路过这儿,顺便来坐坐,马 上就要走的。” 宁然的妻子微笑着说:“难得来家一趟,宁然也不在家,我们姐儿俩好好聊 聊,常听宁然说起你,月月也整天说爸爸的办公桌对面坐了一个漂亮的阿姨,今 天一见啊,果真没错。” 路妍的脸又红了,她看见宁然的妻子在织一件毛衣,便岔开话题问:“是给 宁然织的吧?” 宁然的妻子点点头,月月说:“妈妈,你怎么又给爸爸织毛衣,连爸爸都嫌 多呢!” 宁然的妻子温和地一笑:“月月不懂,你爸爸今年又胖了点,去年织的毛衣 穿上就不舒服了,知道吗?” 月月跑到路妍身边,眨着漂亮的大眼睛说:“路妍阿姨,告诉你一个秘密, 你知道吗?我爸爸是世界上最笨的爸爸,每次他出差,总是妈妈给他准备行李。 有一次啊,妈妈去姥姥家有事,爸爸临时要出差,在家急得团团转,因为他根本 不知道自己该拿什么,也不知道换洗的衣服都在哪里放着呢!你说他是不是最笨 的爸爸?” 路妍勉强地笑了笑,说:“是最笨。” 宁然的妻子也被逗笑了,说:“唉,也不知是怎么的,多年的夫妻已成了习 惯,说真的,只怕他现在离了我真就成了弱智呢!不过,夫妻之间嘛就是这样, 我愿意为他做这些事。哎,路妍,你谈朋友了吗?其实,组成一个小家庭也是很 幸福的,就像我们这样,你说呢?” 路妍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她的内心百感交集,各种各样的感受在心头涌 动着,她忽然发觉:面对宁然的妻子和女儿,她已经没有勇气说出那番话了。 路妍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她告辞的时候,月月恋恋不舍地说:“阿姨,以后 还来我们家玩好吗?”宁然的妻子笑了,说:“是啊,路妍,你看我们家月月多 喜欢你,常来玩啊!”路妍也微笑着点了点头,道了再见。 她慢慢地走下楼梯,重新走上了街道,夜色更浓了。 路妍忍不住又抬起头望着那个窗口,窗口里的灯光是桔黄色的,在夜色中散 出一片柔和的光,笼罩着一片祥和的氛围。是的,她走进了那个家庭,可她怎忍 心去破坏那灯下的温馨世界呢!有人说过:“一盏灯只能照亮一个家。”尽管她 走进的那个家很琐碎,很平凡,但那个家很真实,也很幸福。为了自己心中那份 善良的天性,她觉得自己没有权力毁掉这平凡的幸福。 路妍默默地走着,不知何时,泪水爬满了她的脸庞,可她的心却宛如一池净 水,一池清清的不含任何杂质的净水。她知道,她已越过了感情的险峰。是的, 既然爱过,又何必真的拥有?宁然说得对,世界上有一种感情很美丽,就像徐志 摩的诗:“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这份意境不也很美好吗?为什么 一定要得到呢?远远地注视,默默地祝福,把这份最美丽的感情珍藏起来吧…… 路妍就这么默默地走着,想着。 此刻,华灯初上,夜色正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