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宿命无关 作者:阿凉 这个冬天异常的寒冷,好像与从地球北边来的一股冷湿气流有关。在这个北 方的城市里,干燥寒冷的天气常常使人不想走出家门,只想抱着暖气度过整个冬 天。但是我们还是要生存的,所以,我们就必须克服自然赋予我们的任何的考验。 她叫冬天,至于她是否姓冬没有人知道,百家姓里是否有“冬”这个姓也没 有人知道。冬天只是知道从她在孤儿院的那天起,她就叫冬天了。年迈的院长告 诉她,她是在一个冬天在孤儿院门口被发现的,所以院长给她取了一个名字就叫 冬天。 又是一个冬天。 冬天已经离开孤儿院很多年了,但是每个星期她会回去看望老院长。老院长 已经很老了,很多时候她只是坐在游戏室的摇椅上看着那些还年幼的孩子们玩耍。 冬天每次回去都会陪着老院长坐在那里,听老院长说那些曾经在孤儿院生活过的 和正在这里生活的孩子们的故事。 小的时候冬天曾经问老院长为什么父母要把她抛弃,老院长说这是宿命。每 个人生下来的时候就带着自己的宿命,一切都是注定的。但是命运对每个人的安 排都是公平的,要认命。冬天相信院长说的一切,她相信了宿命的安排,没有抱 怨过。 冬天离开了孤儿院独自生活,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有时候冬天一个人去酒吧 或者咖啡店坐坐,享受人群中孤独的感觉;有时候冬天在家上网,和陌生的人聊 天,因为隐藏,所以大家都能坦诚以待。冬天的生活轻松闲适,虽然孤单,但是 没有什么烦恼。 冬天,一般的时候冬天会留在家里,因为害怕外面的寒冷。煮一杯热咖啡, 怀里抱着可爱的玩具熊,坐在电脑前,找陌生的人聊天。冬天基本上就是这样度 过她的冬天的。冬天从来没有在意过那些陌生的人,大家萍水相逢,来到网上聊 天只是为了寻找一份久违的陌生的信任感,没有必要欺骗。就算是今天我们把自 己暴露无遗,明天或者以后我们都不会再见。冬天很乐意倾听那些与她同样孤独, 但是比她痛苦的人,她不会为了听到的难过,很轻易就可以忘记。直到有一天冬 天在一个聊天室里遇到了穆森。 那天冬天刚刚进到那间聊天室里,用的名字就是“冬天”。一个叫“菩提树” 的人马上就跟她说话了。 他说,这个冬天很寒冷。 她回答,是的。 他问,你相信宿命吗? 她说,我相信。 他问,你为什么相信? 她回答,因为不可抗拒。 然后两个人开始沉默。 冬天从来没有跟人在网上讨论过宿命,这个陌生人的问题,让她想起了老院 长的话,人的宿命真的是与生俱来的吗?当冬天开始真正用自己的思想来考虑这 个的问题的时候,她迷茫了。然后冬天匆匆下线了,一直在想为什么一个陌生的 人会那么直接的问她这样的问题,也许他也有同样的困惑。 第二天,冬天来到同一个聊天室,那个菩提树又出现了。 他说,你终于来了。昨天怎么没打招呼就走了? 她说,家里突然停电了。 他问,是吗? 冬天感到脸上一阵燥热,他似乎看出了她的谎言。 他说,你相信宿命是注定的吗? 她说,似乎宿命已经成为一个人的标志,如影相随。 他问,你想改变你的宿命吗? 她问,为什么要改变? 此后很多次冬天在同一间聊天室遇到这个菩提树,但是他们都没有问过彼此 的名字的含义。这样让冬天感觉舒服,所以她每天都会来到网上与他“相见”, 虽然还不知道他是男是女。 北风呼呼的吹着,玻璃窗上一层漂亮的霜窗花。冬天坐在电脑前等待着,聊 天室已经有很多人了,他们互相问好,只有冬天没有说话,她紧握着手上的咖啡 杯,等待菩提树的出现。终于他上来了,但是他说他马上就要出差了,正在公司 整理资料,抽时间上来的,他问她要她的电话号码,也许在路上会有时间给她打 电话。冬天没有犹豫的告诉了他她的电话,然后他在网上告诉她,我叫穆森,再 见! 看名字好像是一个男人,冬天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有片刻的后悔。如果他是 一个男人,那么她就不该轻易告诉他她的电话,但是冬天马上觉得她该信任他。 半小时之后,冬天的电话响了。冬天拿起电话,那边一个低沉的声音问,你 真的冬天吗? 冬天说,是的。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姓冬。 我也没有听说过。 哦?那为什么……? 我是在冬天被老院长在孤儿院门口发现的。 哦,对不起。 你要去哪? 我要去上海。 多久回来? 也许一个星期,也许永远。 哦! 我还会给你打电话的。 好的。 晚安! 晚安! 听说他也许要很久才回来,冬天心里有莫名的失落。 已经很多天没有看见穆森了,冬天独自在聊天室,不说话,只是在看。有时 候冬天工作很忙的时候,冬天也会想也许此时穆森也正在忙碌着,但是冬天不知 道穆森是做什么工作的,就好像穆森也不知道冬天是做什么工作的一样,因为他 们都没有问过这个问题。 傍晚的时候,冬天走在下班回家的人群中,想象着是否有一天他们会在这条 街上相遇,也许就算相遇了,也不认识,因为根本没见过面。很多时候神秘的东 西特别的有吸引力。 转眼,已经快要过春节了,商业街上到处是春节期间的优惠宣传。一个月了, 穆森走了一个月了,只给冬天打过两次电话。但是冬天觉得这已经足够了,毕竟 对两个还陌生的人来说,有这样的联系已经很不平常了。 冬天春节回到了孤儿院,和院长还有那些孤儿在一起。初三的早上,冬天去 院长的卧室找她,看见院长安详的躺在窗边的摇椅上,睡着了。院长的后事由行 政部门的工作人员处理,冬天没有参加。只是在火葬的那天,冬天远远的看着院 长的尸体被推进了熔炉,然后冬天看见那根大烟囱里冒出了浓浓的烟。远处有一 朵云,烟飘过它就消失了,然后那多云就渐渐的飘远了。冬天想到了院长说的宿 命,这就是院长的宿命,她是一个天使,现在她回到天堂去了。 初五的晚上,冬天来到网上,却看见了穆森,他在春节前一天回来了。她对 他说,院长死了,她回天堂去了。穆森说。天堂有一棵菩提树,它会保佑院长的。 然后冬天对穆森说,我想喝酒。穆森答应了。冬天说了一间酒吧的名字,叫午夜 漂流,穆森认识那里。定了时间,然后他们同时下线了。 一个小时之后,穆森到了那间在地下的酒吧。他在吧台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个 人的冬天,冬天问他为什么知道就是她,他说,因为这里只有你是孤独的。冬天 微笑着。 冬天喝了很多的酒,话比平时多起来了。她说院长死了,院长就是她的妈妈, 但是她没有去给她送葬,她只是远远的看着她。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她的亲人了, 她现在真正的孤独了。她说其实她一直都很孤独,虽然很多时候她知道怎么打发 时间。她还说其实她很恐惧,不知道命运给她什么样的安排。她说其实她想有人 爱她,但是又害怕被爱的负担。穆森看着眼前这个纤瘦得有点脆弱的女孩,安静 的听她说每一句话,没有打断她。最后冬天醉趴在吧台上,终于痛哭出来。 冬天哭累了,睡着了。他抱起冬天,走到地面上,拦了一辆出租车。他在她 的皮包中翻出了她的钱夹,在钱夹里面找到了她的住址。在出租车的后座上,穆 森安静的抱着睡着了的冬天,他感觉到了这个外表坚强的女孩内心的脆弱。在这 个世界上她是孤独的,没有人跟她做伴,她孤独的命运从她的父母把她放在孤儿 院的门口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她接受了这样的宿命。其实他能感觉出来很多时 候她想改变这样的宿命,但是她终究是一个柔弱的女子,她没有能力改变什么, 所以,她选择了接受。这样的决定很无奈。 穆森轻松的把冬天抱进了屋里,放在了她的床上。这时候,冬天醒了,紧紧 的抓住穆森的衣角不放,嘴里一直嚷着,不要离开我,你不要离开我。穆森安慰 着冬天说,好,我不离开你,我不离开你。他在她的身边躺下,她马上钻进他的 怀抱,紧紧的抓住他的衣服。冬天闭上了眼睛,但是穆森却听见冬天小声的说, 我相信宿命,我相信遇到你也是我的宿命。然后冬天又睡着了。 他躺在床上审视着这间房间。一间房间既是客厅又是卧室,在门口的右边有 一个开放式的小厨房,左边有一扇门,一定是浴室。房间里的家具很简单,床垫 是直接放在地上的,地上铺着深色的木地板。在落地窗的边上有一个小矮桌,矮 桌四周散落着几个有宗教色彩图案的坐垫。在墙角有一台电脑,电脑放在一个木 箱子上面;电脑的边上有一个CD架,上面有很多的CD. 落地窗外的露台上有一把 白色的椅子,椅子上放着一本书,他看不清书的名字。 冬天呢喃了一声,更加的靠近穆森。穆森感觉到一阵燥热,他知道他不能这 么靠近她,否则他会伤害她的。他慢慢的将胳膊从冬天的脖子下面抽出来,却还 是把冬天惊醒了。冬天睁着大眼睛看着身边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男人,他的灰色 羊毛衣扣子已经开了,里面什么都没有穿。冬天看着穆森的脸,他的脸上没有任 何的表情,但是眼睛里却好像是发烫的。冬天问他,你要我吗?穆森什么都没有 说,低头深深吻住冬天的唇,冬天用双臂仅仅抱住了他的头…… 早上,阳光从落地窗射进来,冬天背对穆森躺着,望着窗外看上去很温暖的 阳光。穆森早就醒了,但是他也没有说话。穆森说,其实我已经结婚了,公司决 定要我去上海的分公司主持工作,我的妻子已经过去了,但是在这边还有一些工 作需要我做,最迟半年之后我就要去上海了,也许没有机会回来了。良久,穆森 抱紧赤裸的冬天,问她为什么不说话。她说,你要我说什么呢,我似乎没什么可 说的了,但是我不在乎你是否已经结婚了,也不在乎你什么时候离开,只要我们 现在是在一起的,我们两个人是快乐的,就可以了。 穆森搬来跟冬天一起住。冬天从来没有看见穆森在她的面前给他的妻子打过 电话,也没有在她的面前提起过他们之间的事情,就好像没有这个人的存在一样, 但是冬天知道,穆森隐瞒得很辛苦。她知道他是不想让她有负担,他想让她快乐。 已经是春天了,北方城市的冬天还是有点凉,穆森经常用身上的厚毛衣裹着瘦小 的冬天,坐在露台上那把椅子上,看远处的云,电脑里放着轻松的音乐,直到冬 天睡着了,穆森才抱她回房间的床上。有时候他们去菜市场买一些菜回来,然后 两个人在小厨房里弄一顿丰富的晚餐。晚餐后猜硬币来决定谁来刷碗,很多时候 穆森输,然后冬天一边啃一个苹果,一边站在厨房的门口看着穆森收拾餐具。他 们很少在公共场合出现,因为也许会遇到穆森公司的同事。冬天理解穆森的难处, 所以很少要求穆森陪她出门,她宁愿他们安静的在房间里,各自看一本喜欢的书。 转眼半年已经过去了,穆森不得不离开了,机票已经买好了,这是他们在一 起的最后一个晚上。 冬天问,你还会想起我吗? 他说,会的。 你爱上我了吗? ………… 呵呵,穆森,我爱上你了。 不该发生这样的事情的。 但是已经发生了。 你应该避免这样的事情。 我不能。 你会伤心的。 我知道。你有可能跟我在一起吗?永远。 不可能的。 为什么? 因为这是你的宿命。 这与宿命没有关系。我一直都很相信宿命,但是我想很多事情不是的,我们 其实是可以有未来的。 你必须接受现实。 不要显得那么冷漠,我知道你对我不是完全没有感觉的。 我们不可能的。 是你的原因,还是她的原因? 是我的原因。 ………… 那你为什么要跟我在一起? 因为那时候我们都需要安慰。 早上穆森独自走了,冬天装作睡着了没有送他。在他关上门的那一刻,冬天 终于哭了。眼泪一行行的留下来,滴在枕头上,那上面甚至还有穆森的温度。 已经是夏天了,冬天再一次孤独了。穆森没有再回来过,冬天也没有得到过 任何他的消息。但是冬天在等待着,她一直相信有一天他会回来的,一直都相信, 冬天没有再跟别人在一起。 很多年以后,别人在冬天的日记中看到这样的话:我相信宿命,但是我也开 始怀疑它。虽然我们没有结果,但是我相信我遇到他是我的宿命,那么我用一生 来等待也是我的宿命。我可以选择别人,但是我还是选择了等待。我的等待与宿 命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