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身份危机 冰雪消融,天色渐暖。 自那夜烟雨楼的玉衣剑士夜闯慕容府后,一切都出奇的宁静。 不仅慕容佩君似忘了那夜的事般,一直没来找云梦秋的麻烦,连那神秘少女也 从此再不见踪影。 只有赵钱孙,才略显反常。 一脸异乎寻常的老实样,说话明显少了许多,每天按步就班去朵云轩,间或痴 痴发呆,偶与云梦秋稍作交谈,也是心不在焉,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就连那神秘少女的来历,他也只是略作解释,语焉不详,令得云梦秋纳闷之极。 反之慕容思仪与慕容萍二女,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样儿,又惋怜他将“英年早逝”, 态度虽是严厉了许多,神情间却又是温柔、又是关切,平时嘘寒问暖,关怀得无微 不至,又时常熬些大补药膳令他服下,更天天逼着他喝那两个长像难过之极的神医 所配制的、苦涩到了极点的“延命之药”。 尤其是慕容思仪,平日里对他百依百顺,暗中虽时时珠泪轻弹,当着云梦秋的 面,却从不表露出来,一有空闲,便陪着他到城中游玩各处名胜。 雪霜解冻,春暖花开。 这名闻遐尔的美丽大城市里,处处得见赏春踏青游人,风光秀媚的西子湖畔, 更是游人如织,垂柳花树下,红男绿女漫步嬉戏;碧澄无波的湖面上,画舫兰舟密 若繁星,往来穿梭。 欢声笑语,处处不绝。 自从来到江南后,无数“奇事异人”早令云梦秋昏头转向,此时索性抛开烦恼, 尽情游玩。每天鼓跃出府,兴尽而返。 这日姐弟二人一早出门,前去游览西湖胜景,先泛舟湖上,登上小瀛洲,观赏 著名的三潭印月,再弃舟上岸,漫步西行,来到灵隐寺去游玩,待兴尽下山回转慕 容府时,已残阳西斜,天际一片霞光。 刚穿过府前两只镇宅玉麒麟石兽,还未进门,赵钱孙一下从侧旁拐角处闪出来, 一把将云梦秋拉到一边,压低声音,一脸凝重道:“云兄弟,事情糟了!” 日落西山,残阳似血。 “长醉亭”就位于凤栖楼侧旁,慕容府的最高处。 凭栏闲眺,慕容府秀美的景致尽收眼底,曲桥流水,蜿蜒入繁花绿树间去,春 意盎然间,尤能见三俩小婢格格笑闹着在院落里打扫地面残雪。 凉风徐来。 正负手屹立亭栏处,闲望四外初春美景的慕容川吸入一口清气,转头向毕恭毕 敬垂手站在亭心的云、赵二人看去,眼里异茫爆出。 这慕容府的二管家身材高大,气态豪猛,随便一站,有若渊停岳峙,威豪若虎。 侧面处,三管家慕容治虚咪着眼,左脚踩在椅子上,旁若无人的抽着烟枪;一 脸阴寒、白发苍然的大管家慕容展坐在他的身旁,双眼似闭非闭,仿佛已陶然入睡, 又好像清醒无比。 慕容思仪垂着螓首默默坐在二人身畔,微显忧色的慕容萍与一个身段修美、纤 腰长腿的黄衣美女婷立在她身外不远处。 后者一双凤目媚细而长,脸含薄嗔,赫然是那久未现踪的女执事慕容晴。 亭里静寂无声。 云梦秋与赵钱孙垂着头不敢抬起,心里却都在暗暗嘀咕不已。 慕容府共有三大管家,四十一执事。其中后者又有外物、内事之分。慕容思仪 三女正是府内最有权势的内宅执事,现下与三大管家一齐聚于该处,用脚趾头去想, 也可明白大事不妙了。 只不知,慕容府是识破了自己二人身份呢?还是因为其它原因? 若是前者,可就得赶紧设法如何逃命了! 好在二人都是“久经考验”,心内虽然栗然惧危,脸上却仍是一副坦然自若的 模样。 似若实质的目光消去。 慕容川回头看向亭下,淡淡开口道:“上几日前,烟雨楼玉衣剑士夜闯本府时, 赵阿大,当时你在哪里?” 云、赵二人同时色变。 赵钱孙垂下双手,诚惶诚恐道:“回二管家,小的当时已睡着了,直到被外面 杂声惊醒,才发觉我阿云小弟不在房里,于是……” 接着一脸恍然大悟道:“噢!二管家可是怪小的没管好阿云小弟么?唉,其实 这事说来话长。本来平时我都把阿云看管得很紧的,因为他一发病,行为就有些那 么癫三倒四。尤其是在阴诲天色……” 还想继续唠叨介绍云梦秋的“病情”,突地一响,慕容治烟枪在椅旁一敲,抖 去烟灰,不耐道:“闭上你的嘴!二管家问你话,你直接回答就行了。” 接着冷哼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赵阿大,那晚你贼头鬼脑的偷偷溜 到凤栖楼窥探时,大管家与二管家虽然当场没将你逮个正着,可是,哼!却有人看 见你了!” 云梦秋与慕容思仪一齐呆住时。 赵钱孙撞起叫天屈道:“哪有这种事?再叫小的有十个胆,也不会如此目无府 规!竟敢擅闯凤栖楼去!何况三管家收留我与阿云小弟,恩比天高,小的虽是低卑 之人,却也懂得万不可恩将仇报这个道理……他妈巴羔子!是谁这样无耻,竟然诬 陷老子清白!三管家,你即管叫那家伙出来,小的情愿与他对质!” 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儿,连云梦秋看在眼里,也几乎要相信他的“清白”了。 慕容治喝道:“三位执事面前,你怎可满嘴粗话?哼,莫要说了!” 眼里闪过一丝欣慰的神色,似是得意自己果然没看错人,提起烟管,悠然自得 的再次抽了起来。 云梦秋暗吁了一口长气,姜是老的辣,换作自己,在慕容治的诈语之下,说不 定便马脚尽露了。 亭里再次安静下来。 慕容川负手屹立,眼露威茫打量了赵钱孙片刻,缓缓道:“三年多前,那江湖 中贼名最盛的‘偷王之王’赵钱孙不知何故,接连月余在府外逗留不走,并不时偷 偷潜入府中,虽然本府倾尽全力,仍对之无可奈何。直到有一次,那老贼竟然不顾 江湖道义,做出武林中人人唾骂的卑鄙举动,才终于被本府中人围堵正着。可仍是 被那恶龊之尤的老贼逃脱,更可气的是,本府竟无有一人能看清他的真面容……!” 云梦秋大张了嘴合不拢来,心里终于明白了,这贼头大哥一心混入慕容府,果 若自己已经隐隐猜到的那样,是另有目的,“相思点点红”竟然只不过是个借口而 已! 只不知,三年前他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竟令慕容川现下提起,仍 恨愤心胸? 眼角斜处,赵钱孙早满脸尴尬,面上更难得的隐隐透出一抹羞红。 对面的慕容府众人则无不神色阴沉,连慕容思仪也垂下目光,脸上微带不屑。 只听慕容川冷冷续道:“本府自不肯如此罢休,可在江湖上一番明查暗访后, 这才了解到,武林中竟没有多少人清楚那老贼的长像!可人心不足蛇吞象,那老贼 上回无有得呈!岂肯就此收手?这三年多来,本府上下无不翘首以待,候他前来, 好一洗这奇耻大辱!嘿嘿,黄天不负有心人!那家伙终于又来了……!” 突然胸张肩挺,凝定赵钱孙,虎目里神光爆出,大喝道:“到了现在,你还不 承认自己就是那‘偷王之王’吗?” 云梦秋措不及防,被他这声厉喝骇了一大跳,赵钱孙则咦了一声,满脸迷惑的 抬起头来道:“二管家,你在和我说话吗?” 众皆愕然。 赵钱孙接着一拍脑门,道:“二管家刚才提到那偷王之王是不是?噢!这事可 就得问我阿云小弟了。” 云梦秋失声道:“我?” “是啊!” 赵钱孙一脸事实如此的模样,道:“云兄弟,以前你不是曾跟赵大哥说过吗? 那赵钱孙你认识的,还交情不错呢!” 一众慕容中人脸上诧色转深,凝注二人,眼内无不流露出惊疑神色。 云梦秋不明他意之何指,眼角瞥着赵钱孙,不停干咳道:“这事……咳!这事 ……!” 赵钱孙暗地里踢他一下,叹道:“云兄弟,我晓得你很为难,毕竟那老贼是你 朋友。不过,那家伙是慕容府的仇人,也就是咱们的仇人。嗯,他长像究竟如何, 这就跟二管家他们说说吧。” 云梦秋啼笑皆非,心内终于明白他是何用意了。瞟见众人的眼光一齐落在自己 身上,暗暗叫苦不迭,只好硬起头皮替他圆谎道:“赵大……嘿,那人浓眉大眼, 身材健壮,高鼻梁,满脸横肉!看上去不大像个偷儿,倒象是个强盗……” 一时半会,他又到哪里去制造个“偷王之王”出来?只好依照身边这“原型” 不管他娘的三七二十一胡诌一通。描述完外貌后,又努力回忆细节道:“唔!好象 他额头上还有条刀疤,不过又仿佛是在他的脸上……噢!对了,我记起来了,那老 贼虽然外表凶恶,其实却胆小如鼠……” 被赵钱孙打鸭赶架上,心里有气下,恶狠狠的加上一句道:“而且还是个跛子! 听说是在一次做贼时,右腿被人家砍瘸了!” 身旁赵钱孙犹自嚷道:“这就对了。云兄弟,你再想想,那家伙还有其它特征 没有?” 云梦秋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恼道:“没了!我说得这么清楚,你还没听明白 吗?” 慕容思仪与慕容萍早司空见怪二人现下这般古里古怪的神气,倒无异状,慕容 晴与三大管家却一齐心升怪异之极的感觉。 此刻的二人,哪里还像是两个下人,尤其是那姓云的小家伙,一脸嚣张,说话 更是肆狂,竟仿佛他才是此间主人一样。 慕容川脸色缓和下来,沉吟道:“赵老贼竟是这般长像,可让人料想不到了… …!”言下之意,竟似对云梦秋所说信了十之八、九。 云、赵二人无不好笑时,他转头看向一直似置身事外的慕容展道:“大管家, 这事,唔,你看……?” 劲浪破空声骤发。 慕容展突然离座飞起,半空中十指箕张,气劲滔空,朝着赵钱孙脑门插下。刹 时间,亭内满是巨劲磨擦空气时发出的尖锐嘶啸。 慕容思仪三女一齐惊呼出来时,赵钱孙啊哟一声大叫,抱头狼狈向外逃窜,颤 声大叫:“大管家饶命!小的……小的……!” 慕容展听若不闻,如影随形追上,掌爪将至赵钱孙脑门上,忽折向斜击,噗地 一响,轻轻敲在他肩头。后者立即杀猪般一声干嚎,面如土色,一下瘫软地上。 慕容展借力退后,落地摇了摇头,道:“果然不是他!” 又变成老态龙钟的模样,慢吞吞转回座去。 这时云梦秋才反应过来发出一声惊叫,飞奔上去,扶起赵钱孙时,这老贼大哥 尤自浑身哆嗦,双腿直抖,劫后余生的表情,说有多么像,就有那么像。 云梦秋脸色煞白,正想问他伤着没有,心里忽然一凉,回眼看去,慕容思仪美 丽动人的大眼里果然正射出奇怪的光茫。樱唇微颤,显是正想说话。 云梦秋脸色惨变。 前日赵钱孙曾在这女执事姐姐面前显露过武功,此刻偏伪装过头,两相对照, 事实自是不言而喻。 二人四目交投。 慕容思仪眼内骇色渐渐消去,换之一脸怜惜。轻声一叹,转开头去,旋即似想 起什么事般,晕生双颊,微微垂下螓首。 这时赵钱孙也骇然惊省事情不对,偷眼看见她似无有察觉,这才暗暗松了口大 气。 亭里气氛缓和下来。 慕容川背起双手道:“既然他不是那厮,事情就好办了!不过……哼!你二人 一意混入我慕容府,究竟所为何来?” 说到最后一句话,声音再次严厉。 云、赵二人脸脸相觑,难道自己二人尤有痛脚捏在慕容府手里不成,不然为何 到了此时,他们仍不肯罢手? 赵钱孙陪笑道:“小的与阿云小弟本是江南人氏,因家遭惨变,不得已下流浪 江湖,后得琦哥儿推荐才得入府,这些三管家都是很清楚的。怎么,二管家尤不知 道吗?” 眼角瞥处,慕容治也是一脸错愕的神情,显是一样不明白慕容川话中之意。 慕容川嘿嘿冷笑,电茫般的眼神在他身上四下巡睃了一会,冷冷道:“你们可 是不见亲棺不流泪啊!事实俱在眼前,仍敢胡言狡辩!也罢!阿晴,着小琦上亭来 吧!” 慕容晴应声出亭而去。 云梦秋止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慕容琦既已回府,谎言穿帮只不过是迟早的事 情。 偷偷斜眼一看,赵钱孙却仍是漫不在乎的模样,还有余遐飞快向他挤挤眼,摆 在脸上的那副表情,异常明显的告诉他道:“云兄弟即管放心,一切都有赵大哥哩!” 亭里安静下来,诸人神态各异。只有慕容川斜乜二人,时不时冷笑几声。 步履声传来,身材颀壮、面貌英俊的慕容琦与慕容晴二人并肩入亭。 看见赵钱孙,慕容琦眼内当即闪过一丝怪异的神色,再径向三大管家行礼。 赵钱孙冷冷道:“琦哥儿你好啊,什么时候回府来的,怎么赵大哥不知道呢? 这也难怪,你大执事是何等身份,哪又会记得我们这些落魄卑贱的同乡?” 三大管家无不勃然色变。这家伙好大的胆子,竟敢同本府执事这样说话! 慕容晴柳眉微竖,怒道:“闭上你的狗嘴!忘了自己是谁吗!是否不记得家法 了!” 赵钱孙一改先前低卑的态度,虚眯起眼,盯着她,慢条斯理道:“小的怎敢忘 记本府家法?不过,琦哥儿乃是我与阿云小弟的同乡故人,久别重逢,寒喧那么两 句也是人之情。嘿嘿,为了这么点小事,晴执事竟然大发雷霆,让人见了,不免以 为,你与琦执事之间……嘿嘿!” 慕容萍俏脸微变时,云梦秋冷不丁插口道:“赵大哥,有些人天生不讲道理, 你和她说话是没有用的!这些人我见得多了,比如……嘿!” 再向气得差点说不出话来的慕容晴看去,加上一句道:“晴姐姐,你别生气, 我说的可不是你。” 当日首次与这体态丰满诱人的女执事见面时,二人就结下了“梁子”,虽然早 已时过境迁,可想着她当时那凶神恶煞的神气,能抓着机会挖苦她几句,心头仍不 免大感解气。何况反正这时马脚将露,这些话说了是这样,不说也是这样,那么不 说白不说。 二人这一吹一搭下,慕容晴哪还说得出话来?一张俏丽的瓜子脸气得通红,向 着二人瞋目而视,却不知何故,不再开言,竟似硬生生忍下了这口怨气。 慕容萍喝道:“阿云,平时萍姐是如何教你的?小小年纪,说话凭地刻薄!” 心里却尤在猜度赵钱孙最后那句话的含意。 慕容川奇怪的看了她和慕容晴一眼,道:“小琦,昨日你回府来时,听说阿云 是思仪失散多年的弟弟,立即脸色大变,并一口咬定说绝无此事!嗯,实情究竟如 何,你这便说出来吧!” 慕容琦脸上时阴时晴,垂目视地,久久不语。 云梦秋一颗心突突乱跳,眼角窃瞟,慕容思仪仍是低垂玉首,默无一语。 慕容川讶道:“小琦,为何不说话?难道……” 慕容琦霍地抬头,心内似有所决定,目光坚沉的正在开口。 “啊!” 亭下花园里响起一声少女的尖叫。 云梦秋心神立分,愕然探头看去,刚好见到一身纯白罗衫的慕容凤从几株花树 后转出,放足往外急奔。 跟着慕容佩君的身形隐隐出现在花树后面,娇声道:“小凤,等一等,听姐姐 说……”身形飘处,紧追过去。 慕容凤双手掩耳,尖叫:“不听,不听!你死了那条心,我绝不答应!”足下 加快,隐入园外不见。 慕容佩君长叹一声,停步不追,怔立片刻,再叹一下,款款转入假山石后去。 云梦秋愕然,第一次凤栖楼结识二女,他就发觉两姐妹间颇有矛盾。难道过了 如此许久,仍没和解不成? 却不知,慕容佩君要她妹妹答应什么?竟如此苦苦相逼。 听着她那声叹息里颇有幽怨怅怼之意,显是心事重重,心中不禁对这颐指气使 的大妞儿首次微生同情。 三大管家面面相顾,亦是长叹不已,似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慕容川像是一下失去兴致,意兴索然的手一挥道:“小琦,捡紧要的说吧,这 二人身份不明,终究是本府的心腹大患!” 慕容思仪突然站起,众人讶然属目下,玉面平静无波道:“不用啦。阿云确是 我的弟弟。二管家,难道我自己的弟弟还会错认吗?” 再向赵钱孙看去,柔声道:“当年若没有赵大哥,我云弟早没有命啦。我还没 好好谢谢他呢。” 慕容琦唇齿欲动,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终于什么都没说。 慕容治哈哈大笑着长身而起,道:“我说嘛!这种事儿怎么错得了呢!”晃着 八字脚,就那么摇摇摆摆的下亭而去。 慕容川歉然道:“思仪,有你这么句话,那还有什么信不过的……呃,这都是 宗主的意思,我与大管家……嘿!”老脸无光下,也是说走就走,与慕容展一齐去 了。 慕容晴瞪了云、赵二人一眼,一言不发,跟了下去。 剩下亭内五名“同里乡亲”,你眼望我眼,一时都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其中尤以云、赵二人更多了份愕异,谁也没有想到,这次“身份危机”,竟就 这么轻易度过了。 云梦秋回过头来,春风的吹拂下,慕容思仪正以一种异样的眼神默默看着自己。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