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一间间空的房间,一扇扇围着栏杆的窗户,城垛之上无边无际的夜色,这是我 在上面的全部发现。 在塔楼底层,就在地牢楼梯的门外,有一支松脂火把放在烛台上,一个取火盒 就摆在旁边的壁龛里,四处布满灰尘;当我最後找对钥匙时,上过油的门琐很容易 就打开来了。 我点起火把,往狭窄而旋转的楼梯走下去,从底下远处传上来的臭味,令我感 到有些不适。 我知道这是什麽味道,在巴黎的墓园附近,这是极寻常的味道;在圣婴公墓, 其浓如有毒的瓦斯味,你却得和附近的店铺一起忍受;找人写信时更非闻不可;这 是那种 体腐烂的臭味。 尽管感到不适,使我忍不住退後几步;毕竟味道还不那麽浓,点燃的松脂香味, 也使得臭变淡了些。 我继续往下走,纵使下面有死人在,我也不能逃开呀! 到了地底一层,却没有看到 体,只看到一个巨大阴凉的埋 间,生锈的铁门 开向楼梯,里面有叁具大石棺。这里很像是梅格能上面的小室,相同的低圆拱形屋 顶,张开的壁炉,相同的一室简陋;只不过比上面的面积大了许多。 除了尚有其他吸血鬼曾经睡在此地外,想不出这里如斯布置的理由,谁会在地 下墓室摆上火炉呢?至少我不知道。何况这里还有石头长几,石棺也和上面一样, 棺盖上雕着人像。 各处的灰尘於蜘蛛网在在表示,此地已无吸血鬼留宿;挺奇怪的,睡在石棺里 的他们到哪里去了?他们像梅格能一样烧毁了呢?还是他们仍存在某个地方? 我一个一个打开石棺,除了灰尘什麽也没有;没有痕迹证明曾有吸血鬼睡在这 里,或者曾有吸血鬼的存在。 我继续往楼梯走下去,腐 的味道越来越浓,越来越难以忍受。 味道来自下面的一扇门後,逼得自己继续前进倒也不易;如果我还是凡人,这 种味道早让我掩鼻,此刻倒也不觉什麽特别的厌恶;我的新生躯体想逃开,然而, 在停下脚步後,我深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走向门边,决心要瞧瞧妖怪在那里乾了 些什麽事。 哎!比起眼睛所见之况,鼻子所闻之味根本小巫见大巫! 在一个深坑里,堆了许多 体, 体溃烂腐败程度容或不同。残躯却爬满了蠕 动虫蛆,看到火把,老鼠四处窜逃,甚至还碰到我的腿。我的喉咙哽塞,臭味已让 我无法喘气。 然而我不能不瞪着这些 体,这儿有极重的讯息是我必须理解的。首先我发觉 受害 体全是男人--他们的长靴和破烂衣服证明了身份--每一个都头发金黄像 我一样。有几具体形犹在的,看得出他们年轻而身材高瘦;最新的一具,湿淋淋臭 味洋溢,手臂伸向栏杆,更是跟我像得有如是亲兄弟一般。 在晕眩中,我走向前,靴尖碰到他的头,放低火把探头一看,我的嘴巴大张几 乎尖叫;那双布满小虫蠕动的眼睛,赫然是湛蓝的! 身子踉跄後退。一阵惊骇恐怖的想像攫获了我,我觉得他还没真正死去,还会 伸手抓住我的脚趾。老天!这可能吗?紧往墙边贴靠时,脚撞到了一般腐败的食物 和一个水瓶,水瓶滚地打破,瓶里的牛奶流出来,更好像是他的呕吐。老天!他去 世不久,他…… 痛苦在四肢窜流,血涌上来,一如液体的火涌向喉咙,我的嘴巴不禁张开,一 口血吐在我前面的地板。我走到门口,让自己镇定下来。 在一阵反胃之中,我盯住了血,我盯住火把照明下的闪耀腥红色,看着血色变 黑,流进石头间的灰泥;血是新鲜的,味道甜美甚至盖过 体的臭味;饥渴的感觉 赶走了反胃,我的背部痛了起来,我的身体越弯越低,血的味道令我欣喜若狂。 在此当儿,我的思潮依然起伏;这个年轻人进入此地窖时,犹是活着的,地上 摆着的食物和牛奶,不是为了喂他,就是为了折磨他。他是活活死在地窖的,他被 迫困在 体中,完全意识到自己即将成为 体中的一员。 老天!这是何等折磨!何等煎熬!所有这些金头发的年轻人,他们之间有哪几 个曾经命运相同,也是活活困死呢? 我弯身跪下来,左手举着火把,头倾低,靠近地上的血,我伸出舌头一如蜥蜴, 用力舔着地板上的血。唉!多麽过瘾,多麽甜美可口! 我真的在舔血吗?真的在舔地板的血,而非两寸以外的 体吗?我的心是为舔 血的美味而叹息呢?还是为两寸之外被梅格能抓来--如抓我一般--的死人在唏 嘘?或者是为这个梅格能所虐死,没有化身不死幽灵的男孩而喟叹? 舔血时,污秽的地窖一明一灭,有如火焰在闪动;死人的头发碰到我的额头, 他的眼睛如破碎的水晶,紧紧盯住我。 为什麽我没有被关琐在此地窖里?我通过了什麽样的试练?终使我不致在次摇 撼栏杆痛苦尖叫?终使我逃过在小客栈预见的死亡惊恐? 舔血带来的战栗快感,穿越我的四肢;在此同时听到的曼妙声音,如血的腥红, 如 死男孩的湛蓝眼睛,如闪动的昆虫翅膀,如蠕动的白色虫蛆,如火把的火舌闪 耀,令我即惊慑又着迷;那是什麽声音?那有什麽声音?只不过是我惨不忍听到的 嗥叫吧! 丢掉火把,我挣扎着站起身来,脚又踩到锡盘和水瓶。我转身跑向楼梯,用力 关了地牢的门;只听见自己的尖叫声,一路从下面传到塔楼最高处。 尖叫声在石头墙壁回响,折射到我的耳边,我依然尖叫不止,我的嘴巴再怎麽 用力也阖不上。 穿过栏杆围住的走道,穿过十来扇窄小窗户之上,我看见黎明曙光微现。我的 叫声骤然停止;石头渐渐闪光,光渗透进来,如蒸气般包围了我,灼热了我的眼皮。 我并不想睡,腿却本能地向上猛冲,跑往最里面的小室而去。 穿过地道,小室充满了黯淡的紫光,宝石在木箱里闪烁,有如它们在滚动一般 ;当我举起石棺的盖子,我的眼睛差一点因宝石的光亮而失明。 迅速地,棺盖阖下来,脸上和手上的痛苦消失,我是安静的安全的,恐惧於悲 伤,一起融入寒栗深沈无限的黑暗里。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