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也到了试探我力量的时候了。 荷包装满尽可能装的钱,佩上一把不太老式的宝石剑,把铁门琐上後,走了下 去。 很明显的,塔楼是整幢倾圮城堡的幸留建 ;我闻到风里传来马的味道--强 烈令人愉快的问道,循着味道,默默找到後面的临时备用马厩。 在那里有一辆华丽马车,还有四匹黑色骏马,马对我毫无怯意,这太好了!我 吻着它们光滑的侧腹和柔软的长鼻子,如果不是心里另有别的事,我还真会为了太 喜爱它们,跟它们耳鬓 磨一番呢! 马厩里另外还有一个人,在我进入时已闻到他的味道;他正在熟睡之中,唤醒 他时,我发现他是一个傻小子,对我不具任何敌意。 『我是你的主人啦!』说着我给了他一个金币。『为我找一副马鞍。今晚我不 再需要你了。』 他完全了解我的话,只是告诉我,马厩里根本没有马鞍。 好吧!我从马车上割下一条长 ,放在最漂亮的一匹马上,然後,我骑上马背。 我实在无法描述当下的感觉。骏马在奔驰,寒风在吹拂,夜晚的穹苍高悬;我 於马融为一体,驰过雪地之际,我时而欢乐时而吟唱;唱歌时,先是音调抑扬高亢, 後来又转为浑厚低沈。有时我忍不住兴高采烈的叫起来,我非兴高采烈不可,然而, 一个妖怪真的能兴高采烈吗? 当然,我渴望长驱直入巴黎;但是我知道自己还没做好准备,特别是关於自己 能力的高下强弱,我尚未完全掌握,所以我把马骑往相反方向,来到一个小村镇的 郊外。 走近小教堂,我未见人的踪影;一种属於凡人的愤怒於冲动,驱走我原有奇异 半透明的幸福感觉。 迅速翻身下马,走到圣器收藏室门外,门琐松开着,我穿过正厅来到圣餐桌外 栏杆前。 在那瞬间我呆呆站立一无感觉,恍若期待有什麽意外会发生;然而杀机顿现之 际,想像中的闪电并未大作;我凝视圣檀上所点燃蜡烛的小小红花,仰望未透光着 色玻璃下,一尊尊冰冷的圣像。 不顾一切的,我走到圣餐桌边,把手放在神龛上,打开神龛的小门,取出圣盘 圣杯和圣饼。不,在这里我找不到圣灵的力量,以我妖魔诡异的敏锐,我感受不到 任何回应於敌意,这里只有圣饼、金盘、蜡烛和光亮。 我对着圣檀鞠躬,看起来还真像子夜弥撒中的教士。将圣盘圣饼放回远处,又 仔细关上神龛的门,我所犯的渎神行为,再也不会有人发现了。 然後,我走到教堂的另一边。颜色亮丽的彩绘和雕像吸引了我。我发现自己不 仅看到展现神迹的成品,还察觉到画师於雕刻家的创作过程,我看到漆彩如何捕捉 光线,看到透视上的小失误,乃至意外出现的虚饰。 这些大师在我眼里是什麽呢?我思索着。我瞪视灰泥墙上简单的设计图样,接 着又跪下身子,观察大理石上的图案。最後 发觉自己竟五体投地,眼睛圆睁,呆 呆注视鼻子地下的地板。 真是的,我傻里傻气在做什麽?站起身来,微微抖索,轻轻饮泣了一阵,然後 我望望四周点燃的蜡烛,闪动的烛光,看上去像是活着一般;猝然之间,我感到浑 身 扭不自在。 该离开教堂,进入村里去吧! 在村镇逗留大约两个钟头,大部分的时间里,我没看到也没听到任何人的声音。 翻过花园的墙,从街道纵身跃上屋顶,对我简直是举足之劳而已。我可以轻易 跃上叁楼高的房屋,可以连手带脚抓住石头间的灰泥,轻松攀爬建 的高墙。 透过窗子,我看到小夫妻在蓬乱的床上安眠,婴儿在摇篮里酣睡,老太太在微 弱的灯光下缝补衣服。 对我来说,这些房子无异是洋娃娃的家;里面有各式玩具,有小小木头桌椅, 擦亮的壁炉架,修饰清洁的窗 ,还有洗刷乾净的地板。 我以未曾享受过的眼光来注视着一切,十分恋慕地盯着每个平凡的细节;一条 浆得白挺的围裙挂在钩子上,一双破旧的靴子放在壁炉边,一个水罐摆在床旁,这 一切都引起我甜蜜的联想。 屋里的人,哦,屋里的人多麽奇妙! 我闻到他们的味道,然而我心旷神怡,一点也不觉自己可怜;相反的,我近乎 宠爱地痴望着:他们粉红的肌肤,细致的四肢,他们举止活动的严谨;以及他们生 活中的点点滴滴;如同我从未享有如此生活一般。甚至他们的手也有五个指头,对 我都是稀奇的发现。望着他们打呵欠,哭泣於沈入睡梦,在在令我陶醉不已。 他们开口时,最厚的墙也挡不住我听到的说话声。 在探险之中,最有趣的发现莫过於我的敏锐,我可以察觉这些人的思维,正如 我能察觉所杀的仆人心思是邪恶一样。不幸,悲哀於期待,这些心情都经由空气传 递给我;讯息有的弱,有的很强;有些则只是小火花,一闪即熄,无际可寻。 不过严格说来,我并不能真正洞识心灵,看透一切。 大多琐碎的思想於我是有隔的,当我沈湎在自己思考中时,即使最强烈的热情 也不会打扰到我。简而言之,当我全神贯注时,别人的思维 能传达给我,我真想 探寻的我 会接收到;当然,我也会碰上某些人,他们於我毫不相通,纵使发出最 愤怒的热量,也感染不到我。 这些发现,正如同触目可见的美丽,平凡之中的? 妙,即带给我冲击也让我感 到受挫。只是我已透彻的了解,在混浊未知之间,某个深渊已环伺在侧,我随时可 能无助地掉了进去。 无论如何,我已非这些复杂无知、温暖脉动的妙人儿,相反的,他们乃是我的 猎祭品。 该离开村镇了,在这儿我已学到不少。不过离开之前,我还得来一次最後的大 胆演出;我蠢蠢欲动,非试一试绝不甘心。 拉高了红披风,我走进小酒馆,在远离火的角落,找一个地方坐下,并叫了一 瓶酒。室内的每一人都注视着我,不是因为他们察觉到有超自然之物来到中间,只 不过好奇打量一个衣冠楚楚的绅士而已。为了进一步试探,我足足停留了二十分锺 ;没有人,甚至服侍我的人,也没发现任何异样。我当然不敢碰酒,只要一小口, 我的身体便无法忍受。重要的是,我已知道自己可以瞒过凡人,可以在他们之间行 动自如! 我心花怒放离开小酒馆,走入森林里,忍不住喜极而跑,跑得轻灵快速,蓝天 和树木变得一片模糊,我根本如飞一般呀! 停下脚步,我又跳又舞;信手捡起石头随意一扔,石头却远飞不知落在何处。 我看到一段树干,即粗又充满树汁,拾起来往膝盖轻轻一碰,树干碎裂有如小小树 枝。老天,我当真力大无穷! 我大叫,我纵声高歌,倒在草地上开怀畅笑! 然後,我站起来,脱下披风解下剑,开始转动起车轮来,我像在瑞诺剧场耍把 戏的人一样转着车轮;玩过之後,我又翻起筋斗来,一个翻过一个,前滚後翻;一 口气连翻两个再连翻叁个筋斗;然後,我拔地一跃,身子高及十无尺空中,再轻轻 跳下稳稳站住。虽然有一点气喘,确实玩兴大发,童心为泯! 然而,早晨即将来临! 天色仅仅微妙稍有改变,我知道地狱的钟声响了,地狱的钟声在呼唤吸血鬼回 去栖息。哎!多麽可爱的天空,多麽可爱的黯淡钟楼!那一刻,我突然想起,往後 在地狱里,火光或将亮丽一如阳光;然而,这将是我生平最後一次见到太阳啦! 我究竟惹了什麽来着?为什麽会落到如此下场?我从没有投降,纵然梅格能告 诉我命在旦夕,我仍在於他搏斗不休,此刻,地狱的钟声却响将起来。 去他的,地狱的钟声又算老几? 当我抵达教堂庭院,准备骑马回去之际,突然有东西引起我的注意。 抓住 绳,视线朝向小墓园,我却什麽也看不见。然而它的确在那里,我感觉 得到;我确知有不明异类在教堂庭院附近逗留。 静静站着,我可以听到自己的血管在跳动。 它不是人类。这个异物;它没有味道,也没有人类的思维自它身上传出。它是 遮掩的,防卫的;它晓得我在这里,它在注视着我。 这一切是我的想像吗? 我静静倾听,张望;灰色的墓碑屹立在雪中;远远那边,有一排古老的墓穴林 立,墓比较大而且有装饰,但是倾圮破落。 那个似幽魂的东西,在墓穴附近徘徊不去,它正移向靠近的树丛,我的感觉更 鲜明了。 『你是谁?』我质问着。声音锐利如刀。『回答我!』我大声的喊话。 空气中传来骚动,无疑是这个幽魂造成的,它已迅速跑了。 我冲出教堂庭院跟向它,我感到它在撤退,但是在荒瘠的树林里,我仍什麽也 看不见,只知道我比它强壮,它在怕我! 唉,多好玩!竟然怕我! 我不知道它究竟是不是有形之体?是如我一样的吸血鬼呢?还是没有身躯的怪 物? 『反正有一件事是确定的--』我挑 说:『你是个胆小鬼!』 空气中有了震动,森林也似乎呼吸了一下。 酝酿已久的清醒意识掠获了我。我没什麽好害怕,不怕教堂於黑暗;不怕地牢 体爬满蠕动的虫;当然也不会怕退避森林,又似出现附近的怪异力量;人嘛,就更 不怕了! 我是个特别的怪物。倘使我坐在地狱的阶梯,以肘顶住膝盖,魔鬼对我说:『 黎斯特,来吧,选择任何你想要的妖怪形状,到地上作祟去吧!』还有什麽选择会 比现在的我更好?猝然间,我明白恐惧痛苦也者,每每只系于一念之间,就让我丢 开那一念吧! 每次思及第一个『鬼夜』,特别是诡异张惶的刹那,我总是忍俊不住!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