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翌日晚上,我带了尽所能带的金子,往巴黎而去。当我睁开双眼,太阳刚刚沈 入地平线;骑马往巴黎的途中,天空仍然散发清凉碧蓝的光辉。 我饿火中烧。 运气还真不错,在抵达城墙以前,一个凶悍抢匪向我袭击了。他凶猛地窜出树 林,一言不法,开枪就射;我跳下马纵身扑向他时,清楚看到子弹从我身边飞过去。 这个抢匪力气还不小,他的咒骂和挣扎,令我格外感到过瘾於兴奋。昨天晚上 的恶仆太老了,这却是个坚实年轻的躯体,即使他脸没刮好,胡子拉渣,也十分带 劲;我喜欢他打我时手上的力道。可惜这绝非公平竞技,一旦我的尖牙刺进他的动 脉,他整个吓呆了;他溢出的血充满情欲的挑逗,亢奋刺激之馀,我完全忘了他心 跳停止前应丢开的规矩。 我们一起趴倒在雪地上,经由这场痛殴,他的生命於鲜血一起注进我的体内。 我身体久久没有动弹,哼!反正已经打破戒律了,我会就此死去吗?看起来,好像 我并无濒死徵兆!最多是一阵狂言呓语的翻滚吧! 可怜的死家夥犹在我的怀里,如果情势逆转,他一定会开枪猛射,让我的脑袋 开花哩! 瞪着阴暗的天空,瞪着远处巴黎的闪耀灯火。我只感到全身暖和,活力充沛。 载至目前一切顺利。站起身,擦擦嘴 ,我把 体用力仍到远处雪地里。又一 次察觉了自己的力量,非比寻常。 我静静伫立一会儿,贪念於杀机犹在心底搅动,恨不得再一次杀人,让狂喜的 滋味能永远长留。只是我已饱得吸不动血了,慢慢地我也冷静下来,心情更有了转 变;一种寂寞孤独的感觉袭来,好像那个土匪乃是我的朋友或亲人,他却谴弃我而 去。我不明白这种感受从何而起,也许血的吮吸是一种亲密行为,何况他的体味仍 遗留在我身上,馀香尚在呢!遗憾的是,他粉身碎骨,躺在几码以外的雪地,在新 升月亮的照耀下,手於脸一片惨淡灰色。 遗憾?什麽话? 该死的!这狗娘养的刚 要杀我呢?不是吗? 一个小时之後,我找到一个能干的律师,名叫白罗杰,住在马拉斯。这是个野 心勃勃的年轻人,贪婪的,精明的,但也谨慎的,完全合乎我的需要。当他谈话时 我不但洞识他的思维,他也相信我告诉他的全部故事。 身为律师,他急欲为顾客奉献心力;何况,我是圣多明哥家族女继承人的丈夫, 家财万贯的身份非比等闲。当然,我的眼睛即受於热带地区的热病,他绝对吹熄所 有的蜡烛以免伤害我;关於我的财产是宝石,没问题,他跟最有名的珠宝商交易频 繁;至於银行帐户的开设,以及我於阿芙跟郡家书来往等事宜;好呀!马上办! 当有钱老爷比表演雷利欧容易多了。 只不过交谈时,集中力对我而言还真不易!他家的一切,总是转移我的注意力 :铜烛台上的蜡烛和火焰;中国壁纸的金箔圆饰固然吸引我,就连律师本人有趣的 小脸,藏在八角镜片下的闪亮眼睛,让我想起风琴琴键的细白牙齿,也无一不让我 分心。 家内的普通小玩意看起来像在跳舞,一个带铜环扣的箱子在瞪着我,楼上炉灶 咕噜烧煮,炉边女人低沈又嘹亮的哼着歌,即像秘密的情话绵绵,又似频频轻唤: 『来呀!来我身边!』 这种情势未来将永远不变,所以我必须心理上早有准备。分心归分心,该交代 的还是要交代。 诸如必须立刻派人送钱给父亲於哥哥!必须立刻告知瑞诺剧场的音乐家尼古拉 斯,他的朋友黎斯特决心资助,希望他尽快搬到圣路易斯,或其他好区的理想公寓 里;找屋搬家等事概由律师全权处理,所以尼古拉斯得心无旁骛练习小提琴;另外, 律师还必须为尼克买一把最好的提琴:一把史特瓦拉的名琴。 最後是一封以意大利文写的信,特别写给母亲--赖可特侯爵夫人,信之外尚 附有钱包在内。建议她准备一趟意大利南方--她出生处--之旅。在那里,他的 肺炎也许得获痊愈。 想到母亲得以自有解脱,很令我晕晕陶陶,她会有什麽想法呢?我不知道。 很长一段时间,我对罗杰的话置若罔闻。我想像着她一度享受侯爵夫人的荣光, 她的华丽穿着,她乘着六匹马驰骋的专用马车,自古堡大门奔飞而出的气派。然後 我又记起她憔悴的脸庞,她的剧烈咳嗽。想着,想着,好像她就在我身边似的。 『今晚就送信和钱给她--』我说道:『我不在乎花多少钱。这件事,必须马 上要办!』我留下足够的黄金,让母亲可以舒舒服服过一辈子。哎,她能再享受一 辈子吗? 『好啦--』我说:『你认识做家具、绘画於壁毯买卖的商家吗?我希望今晚 就可以看到好的货色。』 『没问题,先生。请让我去拿外套,我们马上出发。』 几分锺内,我们就前往圣丹宁的郊区。 之後的几个钟头里,我和凡人仆 ,在商品琳琅满目的乐园闲逛,指名我想要 的每一样东西。长沙发、椅子、瓷器和银盘、雕像和衣饰等等,这部份是我马上要 搬走的;另外的一部份货物,则在打包後要立即运往阿芙跟郡。选东西时,一幅古 堡转化的华丽完美图像,在我的脑海里逐渐浮现。此外,我送了小侄女小外甥许多 玩具,这全是他们不敢梦想的玩具,如带着帆的小船,雕工精美难以置信的玩具屋 等。 我边买边学习,有时,当东西的质地和色泽太璀璨太迷人,我忍不住在心底喜 极而泣。 如果不是发生了一件不幸小意外,购买当中所有的时间於过程,我扮演人类角 色的戏,还真的如假包换哩! 在大批发商店漫游时,一只老鼠肆无忌惮地跑近我们,我瞪着它直瞧,这本来 也不稀奇;然而,在灰泥、木头和织锦布料之间,老鼠看起来不免惹眼又奇怪。店 里的人错会我的意思,开始不断地道歉,脚用力踩踢,想把老鼠赶走。 这些混杂的声音,对我而言像极了锅里的烧煮沸腾;我猛然想到老鼠的小脚, 想到我从来没有好好研究过老鼠,或其他活生生的小动物。我走过去轻易举抓起老 鼠,细看它的脚,细瞧它的小趾甲,又细细打量趾於趾间的肉,凝神之间,把旁边 的人全忘了。 突来的一阵静寂无声唤醒了我,旁边的人全目瞪口呆地盯着我。 我尽量装做若无其事、孩子气似地对他们微笑,放掉老鼠,继续用心在购买上。 他们未作任何表示,但是我倒学了一课,我势必谨言慎行,不能再折磨吓坏人 啦! 那天晚上稍晚,我交给律师一个最後任务,他必须送出一百钱币当做礼物,交 给瑞诺剧场的老板瑞诺,并附上我诚挚致谢的字条。 『设法了解这家小剧场的财务状况--』我说:『打听看看有没有什麽债务对 剧场不利。』 当然,我绝不会走近剧场,他们绝不能猜出真正发生何事,剧场不可以因我声 名受损。如今,我对所爱的人已有所付出,不是吗? 当该办的事办完,当白屋顶教堂钟声敲了叁声,我四处闻寻鲜血,口乾舌燥心 绪不宁;我发现自己正站在空荡荡的杜登波大道上。 由於车轮的辗转,雪地已变成一片烂泥;我看到瑞诺的小剧场,剧场污秽的墙, 墙上张贴的破旧演员名单;名单上,红色的黎斯特大字,依然闪烁着。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