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叁点钟左右来到出租的马厩时,我们知道幽魂潜近了。 大约半个钟头到四十五分锺,我们什麽也没有听见,然後那令人厌烦的嗡嗡声 又现,这令我恼怒发狂了。 虽然我们试图捕捉一些可理解的讯息,但是却只感到怨恨於恶意,偶然有些不 安骚动,像枯乾的树叶,焚化在熊熊大火里。 她很高兴我们骑马回家,倒不是有事惹她烦,而是她想接近安逸空漠的荒野。 开阔的田野呈现在目前,我们奔驰着,耳边只传来飕飕的风声,偶尔我好像也 听到她开心的笑声,但并不能确定。她跟我一样喜爱奔驰在风中的感觉,她也喜爱 黑暗小山岗上初升的闪烁星星。 只是,今晚她有没有黯然神伤的时刻呢?我不知道。她有时阴沈难解,有时不 瞅不睬,有时眼眸眨动,好像泫然欲泣,但是没有掉泪倒是真的。 我思潮起伏,沿着浅滩河岸,我们来到一处茂密的林丛;猝然间,马後腿直立, 马身歪向一边。 事出仓猝,我差一点摔出马下;好在卡布瑞紧紧抓住我的右臂。 每晚,我都骑到这块森林中的小空地。穿过狭窄的小木桥,我喜爱马走在林子 里的碲答声,马跃爬河岸斜坡的舒畅感。这条路,她已是老马识途,未料,此刻却 像置身陌生地带一样戒慎恐惧。 惊怯地,马几乎又再次後腿直立,她自己想掉头,想转回往巴黎的方向。我全 神贯注,驱使她继续往前,同时也拉稳 绳。 卡布瑞盯着後面的矮树丛,那黑黝黝的一大片,枝叶茂盛,遮掩了小河水面。 风的飕飕声传来,树叶的籁籁声也穿来,紧跟着风声树声的是幽魂的喘息声。 我们同时听见了。我揽紧卡布瑞,她点头示意,抓紧我的手。 『它的声音更强烈鲜明了。』她迅速地说:『而且不是单独一个。』 『不错。』我生气地说:『它竟敢挡在我於我的墓穴之间!』 『你不可以往 那里骑!』她叫出声来。 『见鬼!为什麽不行?』我说着,试图稳住马。『离日出已不到两个钟头。拔 剑吧!』 她还想说什麽,我却已勒马向前,她只好如我说的拔出剑来,她握剑的手,坚 定正像一个男人。 竟然,抵达树丛之先,那些东西一定已抱头鼠窜,这点我是确定的。这群乌合 之众,一向只会夹着尾巴落荒而逃;如今,它们不但吓了我的马,还吓了卡布瑞, 大令我深恶痛绝! 双脚用力一踢,全身斗志昂扬,我驱马跑向木桥。 我的手抓紧武器,抱着卡布瑞伏身向前,我怒气冲冲,好像一只凶猛冒火的龙, 当马碲声在桥上碲答着时,我看到它们,那群妖怪,这还是第一次哩! 白森森的脸和手就在面前, 瞄了一眼,它们就张嘴吼出惊吓的怪叫,它们猛 摇树丛,将树叶如淋水 满我们一身。 『该死的,你们这群妖魔鬼怪!』当我们的马到达河岸另一边,卡布瑞猛然大 叫。 有东西扑向马上的我,马在潮湿的泥地上滑行,这家夥捏住我的肩和手,我则 试着挥剑迎敌。 剑越过卡布瑞的颈和我的右手,我愤怒地砍着妖怪,它飞跑了,黑暗中只见一 阵白影闪过。另外一个也跳上来,它伸手如爪,卡布瑞的刀锋挥断它伸出的手臂, 手臂飞上半空,血喷得像是泉涌,叫声顿然变成哀嚎。我恨不得把它们一个个砍成 碎片, 绳勒马太急了,马後腿直立差一点跌倒。 卡布瑞抓紧马鬃,躯马往大路奔驰。 我们往塔楼奔驰,跟在後面的妖怪大声吼叫;马不支倒地,我们只得丢下她拔 腿就跑,手拉手,冲向塔楼前门。 我知道我们必须行动迅速,在它们攀墙之前,必须爬进秘道,躲进秘室,绝不 能让它们看见我们移动秘道口的大石头。 尽快锁上门,我拉着卡布瑞迅速爬上楼梯。 我们终於回到秘室,大石头也恢复原位;我听到它们在墙角开始往上攀爬,它 们又咆哮又尖叫不已。 我抓起一堆木柴,向窗外用力猛扔。 『快,去拿引火棒。』我说道。 然而,铁栏杆外已有五、六张白森森的脸,吱吱鬼叫回响在小室,益增它们的 鬼魅之气,那一瞬间,我情不自禁退後,只能怒目而视。 它们抓住铁栏杆,好像一只只的蝙蝠,但它们不是蝙蝠,它们是吸血鬼,正如 我们,是人模人样的吸血妖怪! 黑色的眼睛,在蓬乱的脏发下骨碌碌瞅着,咆哮着更大更凶;抓着栏杆的手露 出赃兮兮的指甲,身上穿的是破烂的污秽布片,发出墓穴一样的臭味。 卡布瑞将引火棒丢向墙壁,当它们想捉她时,她跳开了;它们在栏杆外,露出 獠牙,吱吱鬼叫,又伸手捡到引火棒回丢我们。在此同时,它们死命拉住栏杆,好 像要把栏杆从石头上拉断一样。 『去拿火绒盒来。』我大叫。我抓起一根坚硬的木头,戳刺靠近的一张脸,轻 易地让怪物摔出墙下,我听到它摔下去时的惊叫声!没用的怪物!当我又驱离一个 怪物时,其他的全抓紧木头,剧烈地於我搏斗;此时,卡布瑞已经点燃了引火棒。 火舌往上跃起,咆哮之声顿止,却转成普通的话语: 『烧火了,往後腿,往下走,快滚开,笨蛋,下去,下去,铁栏杆滚烫了,走! 』 标准的普通法语,正确的说,乃是一种流畅、急促、咒骂叁字经越来越多的粗 俗法语。 我捧腹大笑,一边看着卡布瑞,一边顿脚指着它们。 『渎神的人,诅咒你!』有一个喝骂着,火舌舔向它的手,它嗥叫摔了下去。 『邪魔外道,法外之徒,诅咒你们!』底下传来叫声,叫吼逐渐异口同声:『 该死的法外之徒,竟敢大胆闯进上帝的圣殿!』一边咒骂,一边跌落在地面上。木 头烧着了,火焰往天花板上窜起。 『回到你们来的坟墓里去吧,你们这群恶作剧的家夥!』假使我离窗子够近, 真会把燃火的木头丢下去呢! 卡布瑞眯着眼静立,很明显地在仔细聆听。 啾啾鬼叫仍在下面陆续传来,新的咒骂之歌逐渐成型:打破神圣戒律的恶魔, 亵渎神明的妖怪,向上帝於撒旦天遣挑 的鬼魅!它们一边骂一边用力推着门於底 下窗子的栏杆,像顽童似的向墙壁丢掷石头。 『它们进不来的,』卡布瑞音调平板地说,仍然歪头凝神细听:『它们打不开 大门的!』 我不大有信心,铁门早锈了,老久腐朽了,我们只能坐等。 我瘫倒在地下,身体靠在石棺边,弯腰驼背,双手交叉抱胸,刚 的笑声早已 停歇。 她伸开双脚倚墙而坐,微微喘息,发辫松开,松散的发绺贴在她雪白的两颊, 使她的脸像是眼镜蛇的伞状颈部。她的衣服上尽是煤灰。 火的热度给房子带来压迫感,没有空气的小室水气蒸腾,火焰闪耀在幽暗的夜 晚。我们尚能勉强呼吸着,除了害怕於筋疲力尽外,倒没受什麽罪。 逐渐地,我知道她是对的,它们打不破铁门,我听到它们在叫过最後的咒骂後, 已经离开。 『愿上帝的天遣,降临在邪魔外道身上!』 马厩附近传来骚动之声,在我的脑海中,我看到那个傻楞的小马童,惊恐地从 藏身处被捉出来;它们将谋杀男孩的影像传给我,这些该死的妖怪!我更加气急攻 心。 『安静一点,反正来不及啦!』卡布瑞说。 她的眼睛暴睁,细细谛听之後又闭上。马童死了,这个可怜的孩子! 在看到一只黑鸟从马厩飞上去的同时,我意识到死亡,她坐着的身子微微向前 倾,恍如也看到同样的景象;然後又似意识恍惚地坐直,嘴里则喃喃说着『红色天 鹅绒』;只是声音微不可辨,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又没有听对她的话。 『我会惩罚你们的,你们这群恶棍!』我大声说,把话传扬出去:『你们再来 扰乱,我发誓,你们一定吃不完兜着走!』 我的四肢却越来越沈重,火的热度令我昏昏欲睡。这场莫名其妙的战役,战况 激烈,敌我双方互有伤亡,问题是对方到底在战什麽呢? 在筋疲力尽於火光闪烁的当儿,我不知道正确的时辰;我恍惚做了梦,又不自 觉抖索醒来,唯恐时光已溜走了太多。 我抬起头,看到一个非尘世的年轻男孩,一个漂亮的年轻男孩,在秘室跺步。 当然,她就是卡布瑞!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