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们的唱片上市一周前,他们首度以电话对我施以恐吓。 吸血鬼黎斯特摇滚乐队的作业,全在秘密中进行,代价虽昂贵,但几乎十分顺 利;即使出版自传的出版社,也充分合作。在灌录唱片和拍摄影片的几个月中,在 纽? 良,我未见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位,也没听到他们漫游的任何消息。 然而,他们竟然查出我没登录的电话号码,在答录机上,留下警告与侮辱性的 话。 『被驱逐的无赖,我们清楚你在做神庙,我们勒令你停止!』『出来让我们看 看你,你敢大胆出来吗?』 我将乐队安置在纽奥良北边,一个古老可爱的大农场。当他们抽着印度大麻雪 茄时,我替他们倒酒喝。我们都热烈期待在旧金山的首演,期待品尝首次的成功滋 味,全力准备与求好心切,使我们全都疲累不堪。 不料,克丽丝丁律师送来电话的留言,答录机竟能捕捉非人间的音色,实在太 不可思议了。於是就在当天半夜,我开车送我的乐手一起去机场,我们往西部直飞 而去。 从那时起,甚至克丽丝丁也不确知我们藏身何处,就连乐手本身也不太确定。 在卡梅尔山谷,一幢豪华牧场房屋,我们第一次从收音机里听到我们的演奏广播; 紧接着,我们的录影带也出现在全国性的有线电视台;看到节目,我们兴奋得狂舞 起来。 每天晚上,我单独出门,到近海的蒙特利城,去拿克丽丝丁传来的音讯,之後 我就北上猎食而去。 我驶着马力强大的漂亮黑色保时捷跑车,一路直驶旧金山。在崎岖九弯十八拐 的滨海公路,我以令人陶醉的高速急驰着。抵达洁净幽暗的大城市後,找到酗酒贫 穷脏乱之区;在那里,我潜近选妥的杀手,杀戮动作比往常要缓慢而残酷了些。 紧张之弦越绷越紧,越来越难以忍受。 但是我仍未见到任何妖怪,也没有听到他们的声息。我只收到电话留言,是从 那些不死幽灵传来的?我丝毫不知。 『我们警告你,停止这样的疯狂举措,你在玩的游戏,比你知道的危险性大多 了。』然後是极低微的叱骂声,一般凡人耳朵根本听不到: 『叛逆者!』『被驱逐的无赖!』『有种亮相呀,黎斯特!』 如果他们已跟踪到旧金山,我并没有看见;不过旧金山是人烟稠密拥挤的城市, 何况我的行踪又一向保持隐秘闪躲和安静。 各方贺电终於大批涌入蒙特利的邮政信箱,我们成功了。唱片销售数量在美欧 两地双破记录;旧金山之後,我们可以选择在任何一个想去的城市公演;我的自传, 从东岸卖到西岸书店,《吸血鬼黎斯特》一书,乃排行榜的榜首。 在旧金山的夜晚猎杀过後,我的驾驶行程延长至迪维萨街,我让保时捷爬过倾 圮的维多利亚式房屋区,不知道在其中哪一间,曾住着接受凡人男孩访问的路易斯。 我不断想着路易斯和卡布瑞,想到阿曼德,想到马瑞斯。我叙述了全部故事,对马 瑞斯而言,实在是大逆不道呢! 吸血鬼黎斯特延伸的电子触须,远到足够接触他们吗?他们看到录影带了吗? 梅格能传奇,幽冥子孙,那些必须照顾者?我还想到其他古代大老,他们的名字我 曾揭露过的,诸如马瑞斯,潘多娜,伦西斯和戴蒙德等等。 事实上,不管我多麽小心谨慎或保持秘密,马瑞斯想找我根本轻而易举;他的 法力足以令他穿越天罗地网,横跨全美国,只要他想找,只要他在听…… 旧梦在我的脑海再次浮现,马瑞斯在转动活动写真摄影机;在那些必须照顾者 的圣所,墙上放映的影像闪烁着;即使只是回忆,梦仍不可思议的历历如绘,使得 我的心不自禁轻快的跳起来。 逐渐的,我察觉自己为一种新的孤独念头所缠附,我总默默在衡量着天涯海角 之间的遥远距离;好在有这些恐吓的超自然留言声音,而留言里的恶毒敌意又日益 增加, 多少打断了我魂牵梦萦之苦! 『量你也不敢大胆公开出现旧金山舞台,我们警告你,你的挑战太下流,太污 了,我们将不计一切惩罚你,纵使暴出丑闻也在所不惜。』 古体语言与标准的美国腔,形成了不协调的组合,使得我大笑不已。这些现代 的吸血鬼,他们像什麽样子?一旦他们跟老不死的族类经常在一起,是不是出身和 教育也会受到影响呢?他们是不是也采取确定的风格?他们是不是也组成集会?是 不是也像我一样开着黑色大摩托车,风驰电掣呢? 我内心的兴奋激动已几近无法控制,独自在夜晚开车,收音机传来我们喧闹的 音乐,我感觉一种纯粹凡人的狂热,油然而生。 我想要表演的方式,和小硬饼乾、艾力士和拉瑞想的一模一样;经过录音与拍 片工作的劳累後,我希望我们一起在尖叫的观众前引吭高歌。在许多古怪的瞬间, 我记起好久以前,瑞诺小剧场的情况;记忆是那麽鲜明,所有的细节一一展现;连 那时脸上匀匀涂上白油彩的感觉,轻轻抹粉的感觉;以及走上舞台灯前刹那的紧张 与狂喜,想起来都令我浑身战栗,情难自己。 是的,所有的酸甜苦涩纷至沓来。此际假使马瑞斯的愤怒也随之而来,哎,我 也会甘之如饴,不是吗? 旧金山令我兴奋着迷,有时也令我压抑沈稳。这个地方之会吸引我的路易斯, 实在不难想像。它看起来挺像威尼斯,狭窄的街道上颜色混杂阴暗的大楼於住家; 山顶和山谷灯光闪烁,发出不可抗拒的魅力;闹区的摩天大楼,即灿烂又杂乱;有 如童话故事中,雾蒙蒙的海洋上,森林猛然间拔天而立。 每晚回卡梅尔山谷之前,我总先去取成捆的歌迷来信,这些信都由纽? 良转来 蒙特利;我先浏览一遍,想看看其中有没有吸血鬼的笔迹;吸血鬼的书写常比较用 力,比较老式,甚至因为超自然能力的过份显现,手写的字会一如印刷的哥德体。 不过,来信除了凡人的热情洋溢外,别无其他。且随便看一封吧: 『亲爱的黎斯特;我的朋友席瑞和我都极爱你,我们虽然排队六个钟头,但是 仍买不到旧金山演唱会的票。请你寄两张票给我们,我们愿做你的礼物,任你啜饮 我们的鲜血。』 旧金山演唱会头一天的凌晨叁点钟。 卡梅尔山谷清凉碧绿的人间天堂业已沈睡。我在面对小山丘隐蔽又轩亮的大书 房,靠着大玻璃墙旁打盹着;我梦见马瑞斯,马瑞斯在梦里说: 『你为什麽甘冒我报复之险呢?』 我说:『因为你不理我嘛!』 『这不是理由--』他说:『你冲动又贸然行事,你想要毁掉一切。』 『我想产生影响,想发生巨变!』我说道。在梦里我是大叫的,骤然间,卡梅 尔山谷和房子却在眼前。这只是一个梦,一个似凡人薄弱的梦境而已。 然而,某些感觉,某些……突来的传达感应,好像一种游移飘浮的无线电电波, 遭到错误频率的干扰;有一个声音在说:危险,不单危及你也危及大家! 那瞬间,我看到冰雪齐飞,大风呼号。什麽东西在石头地板上打破,是玻璃碎 了。黎斯特!危险! 我清醒过来。 我不再躺在沙发上了,面对玻璃门站着四处张望。我听不到声息,除了模糊的 丘陵轮廓外,除了直升机停在水泥机坪像只大苍蝇外,我看不到其他东西。 我以心灵全神贯注在聆听,我聆听得这麽用心用力,以致於全身冒汗;然而不 再有传达感应,也没有任何影响。 倏然之间,我感到黑暗的外面,有怪物存在,我听到细微的声息。 不知道何方神圣正静静走在外面,没有人的气味。 他们当中之一员在外面,他们当中之一穿透了我的防范秘密,离直升机极远处, 经过草长得很高的旷野而来。 我依然细细聆听。不,没有危险讯息增强的闪光。事实上,那个家夥把思维之 网锁住,使我不能渗透,我只感觉到怪物无法掩饰的信号,从大气中传送而来。 散漫无序的低屋顶房子,正在安静沈睡,白色无味的墙壁,电视默默发着蓝色 的闪光,在在使我觉得房屋像是一个巨大的水族馆。小硬饼乾和艾力士在没升火的 壁炉前小地毯上,相拥而眠;拉瑞跟着名叫莎曼达的女歌迷--这个在纽? 良就紧 盯不舍,一路跟来西边的肉感小女生,一起睡在小蜂窝似的卧室;保镖们有的睡在 现代化房间;有的睡在蚌壳状游泳池另一头的工寮里。 此刻,外面明朗的黑色天空下,这个怪物来了,他从高速公路步行向我们走来。 我感觉到这个家夥乃只影单身,他超自然的心在黑暗中跳动着;不错,我听得一清 二楚。小山丛在远处一如鬼魂魅影,刺槐的黄花,在星空之下,闪烁着白色光芒。 他好像一无可惧,施施然而来,他的思维我完全刺穿不透。那表示他可能是古 代大老之一,是法力高强的;只不过真正厉害的,走路时绝不会压扁脚底下的草; 这个家夥行动一如凡人。这个吸血鬼是我所缔造的。 我的心在飞跃。瞄了一眼亮着微光的警报器,警报器乃半藏在窗 角落後,不 管任何东西,凡人或不是凡人想穿过房子,它都会呜呜大叫示警。 在白水泥地的边缘,他出现了,高而瘦长,一头短短的黑发。然後他脚步停顿 了一下,好像他能在玻璃帷幕的蓝色雾光里,看见我一般。 不错,他看到我了,他走向我而来;他迎着灯而来。 步履轻快的,那种轻盈的走路方式,就不太像凡人了。黑发、绿眼,双手飘逸 的垂在很轻便的衣服边,一件磨损的毛衣,松松垮垮的垂在肩上,腿像是黑而长的 棍子。 我觉得喉咙梗塞,全身抖索;我试图在此激动的一刻,想起什麽事乃当务之急 ;我必须为其馀夥伴严密防范,必须小心谨慎。危险!但是我知道,这些都无关紧 要了。我闭了一下眼睛,唉!无济於事,解决不了问题嘛! 关上警报器,打开大房玻璃门,寒冷清新的空气,穿过我吹进了房里。 他经过直升机,转身走开,像是一个舞者看了一眼又滑舞过去;他的头微微後 倾,拇指弯曲,小心的放在黑长裤口袋里。当他再次凝望我时,我清楚的看到他的 脸,他微笑了。 纵使记忆也会有错失的时候,他就是证明。像细致而令人盲目的雷射光,他越 走越近,所有老的影像,像灰沙一样,全吹走了。 我再次打开警报器,为我的凡人关紧了门,又用钥匙把门锁好。刹那间,我想 我再也支持不下去了,而这 是开端呢!假使他在这里,只离我数步之远;那麽无 疑的,别的小鬼也会来,他们将会倾巢而出。 我转身迎向他。在静默的那一刻,我在玻璃透过来的蓝光下,细细打量他。当 我开口说话时,声音情不自禁绷紧了。 『那些黑披风,精工订制的黑外套,丝领带跟其他蠢玩意儿,都到哪里去了? 』我问道。 我们痴痴凝视对望。 他终於打破寂静,无声的大笑起来。他持续端详着我,脸上带着神魂颠倒的表 情,使我情不自禁暗暗高兴。以一种孩子气的鲁莽,他伸出手,手指在我灰天鹅绒 外套的翻领,轻抚下去。 『不可能总是一位传奇英雄呀!』他说着,声音呢喃而不似呢喃,我可以清晰 地听到他的法国腔,虽然我对自己的腔调毫无感觉。 我几乎无法忍受那种音节语调,那种完全熟悉的韵致。 我忘记想说的所有严厉话语,只是伸开手,把他拥入怀里。 我们拥抱的方式与往昔截然不同,我们的拥抱倒像是卡布瑞与我的亲密无间。 我伸手抚摸他的头发於脸庞,让我真正感觉到他的存在,好像他属於我一样,他对 我的动作也差相仿佛。我们似交谈又未交谈,不必藉由语言而作了真正的心电交流, 偶尔默契的双双点头。我可以感到他的深情款款与心满意足,正如同我对他一样的 强烈。 但是他骤然安静下来,眉宇微微蹙。 『你知道,我以为你已经撒手人寰了。』他轻轻说着,语音低微几不可闻。 『你怎麽知道得到我在这里?』我问道。 『你要我来嘛!』他回答说。脸上呈现天真的迷惘表情,慢慢的耸耸肩。 他的每一个动作,如磁铁般吸引着我,纵然时光飞越一个世纪,也依然毫无改 变。他的手这麽强壮有力,手指头又这麽纤长细致。 『你让我看见你,让我跟随着你--』他说:『你开车一路沿着迪维萨街来找 我。』 『你仍然住在那里?』 『这是世界上对我最安全的地方呀!』他说:『我从没离开过。他们来找过我, 没找到後就离开了。现在我只要愿意,仍常在他们中间走动,他们根本认不出我, 真的,他们根本不知道我长得什麽个样子。』 『他们一旦知道,将会设法毁灭你。』我说。 『是的--』他回答道:『自从吸血鬼剧场以及事发过後,他们就已经试过; 当然《夜访吸血鬼》又给他们增加了新理由。他们也确实需要找些藉口来玩玩小游 戏,他们需要刺激,需要兴奋的动力,他们需要这些正如他们需要吸血一样。』他 的声音似乎有一点费力。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像一口气谈完这些话挺不容易。我很想伸出手揽住他, 但是仍然放弃了。 『此刻,我猜他们最想毁的是你--』他说:『而去他们知道你长成什麽模样。 』他淡淡一笑。『现在谁都知道你的长相了,黎斯特摇滚巨星先生。』 他的笑容变深,但是声音则低沈有礼一如往昔;脸容更是充满表情於感觉,这 一点丝毫未变,大概永远也不会改变吧! 我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我们走离屋里的灯光,走过巨大灰色的直升机,穿越 太阳长晒十分乾燥的野地,往小山丘的方向漫步走去。 我感到太高兴而喜极欲泣,感到太满足而全身发热。 『你已决定参加明天晚上的演唱会吗?』他问道。 危及大家!那是一个警告,还是一个恐吓? 『当然啦!』我说:『现在还有该死的什麽可以阻止我呢?』 『我很想要阻止你--』他回答:『假若能够,我一定会早些来找你的;一星 期前,我曾经认出你过,但是你一下子就不见啦。』 『你为什麽想阻止我呢?』 『你知道原因的--』他说:『我想好好跟你聊一聊。』这麽简单,然而意义 似不大寻常。 『以後多的是时间--』我答道:『明天,明天过了还有明天。没有事情会发 生,你看了就知道。』我的视线不断瞥向他又很快转开,好像他绿色眼眸会灼伤我 似的。用现代语言说,他就像雷射光,即精细又危险;他的受害者总是情不自禁地 爱上他。 我也一直是爱他的,不是吗?不管我们之间发生什麽。如果你永远缌维护滋养, 情爱之苗会成长茁壮到什麽程度呢?而在这短暂的时刻里,往昔的爱苗又能恢复多 少动力与热量呢? 『你怎麽能如此信心满满?黎斯特。』他问道。他亲昵地称呼我的名字,而我 却还没能喊出路易斯叁个字,一如他那麽自然呀! 我们走得很慢,也不在意方向是哪里。正如我揽住他一样,他的手臂也轻轻拥 着我。 『有一大队的凡人在保护我们。』我说:『在直升机及礼宾车里,都将有保镖 陪伴我的凡人小友。至於我,前往机场时,总独自驾驶保时捷跑车,如此一来,我保 护自己容易得多;不过我们也总有汽车队伴行着。再说,仅仅一撮怀恨的二十世纪 小鬼,能做什麽大事呢?这些白痴妖怪竟用电话来恐吓哩!』 『他们可比一撮多呢--』他说:『那麽马瑞斯呢?你的敌人都在争论,马瑞 斯的故事到底是不是真的?还有那些必须照顾的是不是存在--』 『那是自然的事,你呢?你相信吗?』 『相信,一看了书我就相信了。』他说。我们双双沈默了一会儿。在那一刻, 也许我们同时想起从前对不死幽灵的追探,那时他曾一问再问,这一切究竟从何处 溯源呢? 再探究未免太痛苦了。就好像在阁楼找出相片,清理灰尘过後,发现相片的色 彩仍然明亮;而相片原本该是入土已久的祖先肖像,此刻且变成我们自己的相片。 我紧张的做出了像凡人的动作,将头发拢向额後,试图感觉微风的清凉舒适。 『为什麽你这样自信?』他问道:『当你明天站上舞台时,那个马瑞斯难道不 会来阻止这场试验吗?』 『你认为有任何的大老会那麽做吗?』我回答说。 他沈思了很久,一如即往的习惯,深深沈入自己的思潮里,他沈得这麽深,好 像我的在场都忘记了。此际,他俨然回到我们从前的房间;瓦斯灯闪动着明灭不定 的光,外面街上传来声音和气味;我们俩在纽? 良的客厅,大理石的壁炉,煤炭的 火烧得很旺。每样东西都变得老旧,只有我们仍然年轻。 眼前的他就是一个年轻现代男孩,穿着松垮垮的毛衣与斜纹布长裤,视线朝着 荒凉的丘陵。他的头发凌乱,眼眸炯炯发光,慢慢的,他从沈思中回到现实。 『不,我想大老们自己的麻烦已够多了,他们对这种事不会有兴趣。』 『你呢?你认为有兴趣吗?』 『当然,你知道我的。』他说。 他的脸色微红,使得看上去更像凡人。事实上,他是我们同类中间最像凡人的 一个。『我人在这儿,不是吗?』他说道。我感受到他内心藏着伤痛,伤痛就如矿 脉,在他身上到处隐藏着。 我点头,深深吸了一口气,视线随着转开;我希望自己能说出真正想说的话, 那就是我爱他;但是我不能,那种感觉太强烈了,不能形之於口! 『不管发生什麽都是值得的--』我说:『倘若你和我、卡布瑞、阿曼德…… 还有马瑞斯能在一起,即使只是短短一刻,也是值得的。假设潘多娜也亮相了呢, 还有马以尔!只有上帝 知道共有多少。倘若所有的大老全来了,那岂非太值得了? 路易斯,至於其他的,我完全不放在心上。』 『不,你是放在心上的--』他说着,脸容含笑,他深深受到引诱了。『你只 是确信,一切都将会酣畅淋漓,不管有什麽大战发生,你一定是赢家。』 我低下头大笑了。把手放在裤子口袋,正如现代凡人的习惯,我在草地上走着, 即使在清凉的加州夜晚,地上犹可以闻得出阳光的味道。我没告诉他,有关内心潜 在的凡人部份,有关想上台的虚荣心;没有告诉他,当我看到自己在电视荧幕上出 现,看到自己的脸在唱片封套上出现时,那种奇特的疯狂快感。 他跟到我的旁边。 『倘若大老们真想毁了我--』我说:『你不认为他们早就已经动手了吗?』 『不见得--』他说:『我看见你之後就立刻跟踪你;在那之前,我根本找不 着你,尽管一听到你的讯息,我已经四处寻探你的行踪,可是一直拖到今晚 见到 你。』 『你怎麽会听到我的消息?』我问道。 『几乎在所有的大城市,总有个地方是吸血鬼经常聚会的--』他说:『你应 该早知道。』 『不,我不知道,告诉我。』我急忙说着。 『大城市总有一个酒吧,我们会称之为吸血鬼联谊处--』他说着,笑容中微 带嘲弄:『当然那里仍是凡人常去的地方,我们乃从他们取的店名而得知。在伦敦 有个波里多博士,巴黎有拉米亚,洛衫矶有贝拉鲁,纽约则是卡米拉和鲁斯凡爵爷。 在旧金山,我们有一个是漂亮的小酒馆,名叫「德古拉伯爵的女儿」,酒馆就在卡 斯楚街上。』 无法忍住内心的开怀欢畅我开始捧腹大笑。看起来他也快失笑了。 『在《夜访吸血鬼》里,指的又是哪些名字?』我故作愤慨的问着话。 『微伯登--』他扬起眉毛说:『他们绝非虚构,他们都是真实的。我告诉你, 在卡斯楚街上,应凡人顾客的要求,他们还放映你的录影带呢!他们以血腥玛丽来 对你乾杯;乾杯时,圣婴公墓之舞,就在墙上摇来晃去!』 一阵真正的狂笑就要发作了,我摇摇头,尽量抑制自己。 『不过你确实已发生影响,或明或暗,改革的气息多少形成了。』他仍然是那 种微妙的嘲弄态度,说话时也没法子一直板着脸。 『你的意思是指什麽?』 『幽冥法术,幽冥禀赋,魔鬼之路--他们拿这些字词大开玩笑,最最生涩原 始的小鬼,连半点吸血鬼风采也还没有沾到,都在模仿你书上所写的样子,而偏偏 这是他们最最谴责的一点,这些小鬼戴着埃及式的首饰,黑色天鹅绒又一度成为最 最时髦的花样哩!』 『太美妙了--』我说:『这些酒吧都像什麽样子?』 『它们都充满了吸血鬼装饰,吸血鬼电影的大海报贴满墙上;电影则乾脆就放 映在高高的银幕上。上门的凡人顾客,多是那种剧场型的怪物,年轻庞克族啦,艺 术家啦,有的还穿上黑披风,戴着塑胶獠牙。他们根本很少注意我们,比起他们来, 我们太沈闷单调了;在昏暗的灯光下,不管是不是穿丝戴银,我们几乎是看不到的。 当然,没有谁会猎杀这些凡人顾客,我们去吸血鬼酒吧乃为了打听消息。吸血鬼酒 吧乃是基督教地区内,对凡人而言最安全的地方。你在吸血鬼酒吧,绝不能杀人的。 』 『奇怪从前有没有人这样想过--』我说道。 『他们想过的--』他说:『在巴黎,在吸血鬼剧场就有这种规矩。』 『不错。』我同意了。他又絮絮叨叨不绝: 『一个月之前,在吸血鬼联谊中心,传出你还魂复出的话,那时传的还只是老 消息,他们说你在纽? 良猎杀,然後;他们 知道你的打算,他们有你自传的最先 版本,他们还没完没了的谈论着这些录影带。』 『为什麽我从没在纽? 良看过他们?』我问道。 『因为近半世纪以来,纽? 良就是阿曼德管区,没有谁敢在那里横行。他们是 从洛衫矶和纽约的凡人消息来源中,打听到你的。』 『我也没在纽? 良看到阿曼德--』我说着。 『我知道。』他回答着,看上去有片刻的惶惑於困扰。 我感到内心深处稍稍紧缩了起来。 『没有谁知道阿曼德在哪里。』他的口气有些迟缓:『但只要他在,他就会杀 害年轻雏儿,他们为了他只好离开纽? 良,他们说许多老家夥会杀年轻的,他们也 这麽说我。不过,我 不干这种事,我在旧金山四处作祟,除了不幸的受害凡人外, 我 不去找任何同类的麻烦。』 这些消息倒很少令我感到意外。 『我们太多啦,』他说:『一向就有不少;纷争战争自然也很多,城里的每一 个集会,也只有叁五个较强有力的家夥,同意不互相残杀罢了,反正根据法则,彼 此要同甘共苦嘛。』 『法则?说来说去就是法则。』我说着。 『现在的法则大不相同,而且严格多了。像任何杀戮绝不可留下蛛丝马迹,绝 不可以留下任何 体,让凡人有调查的可能。』 『这是当然。』 『在世界上绝不可暴露自己的身份,严禁照相特写镜头啦,重复凝焦的录影带 啦;反正绝不可冒险,导致凡人世界的搜捕、监禁,以及科学验证等等的行动。』 我点头同意,但是心跳却加快了。我喜欢当法外之徒,反正我已经无法无天了。 所以,他们已在模仿我书中的行为,不是吗?我的构想已逐步实现,轮子开始转动 了。 『黎斯特,你认为你已了解--』他耐着性子说:『可是你真的了解吗?只要 世界上有一点点我们的蛛丝马迹,落入凡人的显微镜下面,所有的传奇或是迷信的 争论,都会宣告结束;一旦证据确凿,还有什麽可争论之处呢?』 『这一点我不同意,路易斯--』我说:『事情并不那麽简单。』 『凡人有的是方法,可以确认与证实我们身份,激励所有人类的种族来反对我 们。』 『不,路易斯,这个年头的科学家,正像从前巫医不休不止的论争一样,他们 在最基本的问题上,吵闹不休,你得把所有的蛛丝马迹,全摊开在世上每一个显微 镜下;纵然如此,一般大众也未必相信任何一字一词。』 他沈思了片刻。 『只要捕获一个--』他说:『只要任何活生生的例证落入他们手里--』 『即使这样也没用--』我说:『再说,他们又如何逮得到我?』 不过这种想法太有趣,不能不列入考虑。追捕,密谋;可能被捉,之後再逃亡 ;太逸趣横生了,我喜欢。 他奇怪的微笑了,即满怀不赞成,却又忍不住兴高采烈。 『你比以前还大胆疯狂--』他屏息着表示:『比从前你在纽? 良故意吓人时, 胡闹的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开心大笑不已。然而我倏然安静下来,黎明即将降临,时间不多;而我今天 晚上大可以一路笑到旧金山的。 『路易斯,这件事,我已经从各种角度衡量过--』我说:『想跟凡人真正挑 起战端,谈何容易?比起你想像的要麻烦多了--』 『--所以,你已下定决心要开始,是不是?你要每一个,不管凡人或不是凡 人,都向你宣战呀!』 『为什麽不呢?』我问道:『就让它开始吧,让他们试图毁灭我们,正如他们 已毁过其他的可怜虫一样,让他们将我们一扫而光吧!』 他以敬畏和难以置信的神情注视我,他这种神情我看得太多了;饶是如此,我 也还是照昏头不误。 天色渐渐微明,星星渐渐沈落。早春的清晨即将来临,我们可以 守的珍贵时 刻,已剩下不多。 『所以,你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他热切的说,音调比以前更温柔了。 『路易斯,我有意让某些事或任何事发生--』我说:『我有心期待天翻地覆 的改变!我们算什麽呢?不过是吸血水蛭罢了,可憎的,鬼祟的,不清不白的。古 老的罗曼史已消失。所以让我们能或得有点新意吧!我渴望亮光一如我渴望鲜血, 我渴望透明坦荡磊落,我也渴望战争。』 『你曾是承先启发的新邪恶,借用你曾说的老话--』他说:『这一回是二十 世纪当仁不让的新邪恶!』 『完全正确。』我理直气壮。不过,我也再次想到自己纯如凡人的冲动,虚荣 心作祟的冲动;我渴望名传遐迩,举世皆知。 『为什麽呢?黎斯特?』他明显怀疑地质问:『为什麽甘愿冒险?毕竟你已经 历过险,你也已经复出,你比从前更加威猛凌厉,更加热情洋溢活力充沛,就好像 从未受过挫折一样。你明白这是多麽难能可贵!能保持如此不是好多了吗?干什麽 复出就立刻冒大险?我们拥有全世界,除了我们自己,再没有谁能伤害我们,这种 自在的感觉,难道你已忘记而置之脑後?』 『这是个提议吗?路易斯。你是不是像情人之言,告诉我你已回到我身边了? 』 他的延伸阴悒,视线却转离了我。 『我没有嘲弄之意,路易斯。』我说道。 『你又回到我身边了,黎斯特。』他平静的说,眼光又回到我身上。『当我在 「德古拉的女儿」的酒吧里,第一次听到有关你的讯息,我觉得某些我以为已一去 不复返的--』他顿住了。 我明白他在说什麽,他已经表示过了。至於我,早在几世纪前就已经了解,当 阿曼德在老集会灭亡後的绝望痛苦时,我已深能体会。兴奋,渴望继续下去,这些 事对我们乃无价之宝。这也正是摇滚演奏,系列制作,乃至期待战争的最大理由! 『黎斯特,明天晚上别上台吧--』他极力劝着:『就让影片和书做你想做的 好了。你自己犯不着当箭靶子,让我们一起 守,一起聊天,在这个新世纪里彼此 拥有,享受我们过去从未享受的一切。我是真心真意的。』 『好诱惑呀,我俊美的朋友。』我说:『在上一个世纪,不知有多少次,我几 乎愿意放弃一切,来换取这样的话语,我们一起 守,一起聊天,我们拥有彼此。 这将多麽美妙,多麽精彩!可是我将要上台表演,我将再一次恢复雷利欧的角色, 那是在巴黎时我从未一试的。我将让大家瞧瞧吸血鬼黎斯特,一个象徵,一个法外 之徒,一个天生怪物,有些可爱,有些惹嫌,就这麽个古怪综合体。告诉你,我不 会半途而废,我不想错失良机,而且老实说,我也一点儿不害怕。』 我以冷静或者说感伤来振作自己,并且也想改变他的心意。对於即将升空的太 阳,我的怨恨乃从前所未有。他转身面对微曦,光有些刺伤了他,但是他的脸上, 仍充满温暖的神情。 『既然如此,好吧--』他说:『我将很高兴跟你一起去旧金山,我会十分高 兴跟你在一起,你愿意带我吗?』 我不敢随口回答,再一次我感到兴奋至极的折磨,对他的情爱太浓,连我自己 都觉得太丢脸了。 『当然,我将带你一起去。』我终於开口回话。 我们彼此对望了紧张的那一刻。他必须离开了,清晨已经在望。 『还有一件事,路易斯。』我说着。 『什麽事?』 『你这身衣服不合适,我是说对明天晚上不合适。他们二十世纪的人不是这麽 说吗?穿上那样的毛衣和裤子,你将未战先输呢!』 路易斯走了後,清晨变得空洞落寞。我静静伫立了一会儿,想到那个危险的讯 息传达。我扫瞄了远处的山,广阔无边的荒野。恐吓,警告----有什麽关系呢?年 轻小鬼拨通了电话,年老妖怪留下了超自然的声音。这一切难道诡异吗? 此刻我能想到的只有路易斯,他将与我并肩而立。当其他的妖魔鬼怪出现,管 它什麽事会发生呢?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