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我是梦中传彩笔,欲书花叶寄卿云 □步非烟一个人总得有点喜欢的东西,才可叫做风雅。支遁喜欢马,赵佶喜 欢鹰,我喜欢猫。叶公好龙,所用之物无不依龙形;支遁赵佶喜欢马鹰,于笔下 显略其意神,大抵千万变化,已蕴涵毫端。我爱猫,却没有这么麻烦,我爱猫, 就养一只。多了也不养,因为我怕麻烦。 我养的是只狸花猫,难得的是长毛的狸花,更难得的是四只脚爪的末端通是 雪白的,仿佛戴了四只白手套。猫咪到我家的时候很小,连叫声都是奶声奶气的。 睡觉的时候总喜欢钻到人的怀里,“咕噜咕噜”满足地叫着。本着《山海经》中 诸怪物自呼其名的原则,我们叫它咕噜。 咕噜逐渐长大了,蹒跚的学步也变得灵活而敏捷。我打字的时候,它喜欢盘 踞在电脑显示器的上边,不时伸出爪子来掏摸显示器的画面。在它那不可解的小 脑袋来,也许觉得这画面一动一动的,是主人在斗它玩吧?若是我打开张图片, 它就更加高兴了,歪着头仔细地看着,然后伸出毛乎乎的爪子去抓。当然它只能 抓到冷冰冰的屏幕,于是它便大惑不解,“咪呜”叫着,发出很严峻的抗议。我 就笑着将它抱下来,斥责它猫咪的愚笨,然后赏它半盒极品猫罐头。生活磕磕绊 绊,咕噜长大了,我也渐渐从文字中走出。 有时回头想想,人并没有活着,活着的是单独的灵魂或者肉体。灵魂很寂寞, 很痛苦,也很欢乐;肉体只管拿勺子舀了一勺勺的酒肉,喂进空虚的口里。猫咪 没有人类那么复杂的灵魂,所以它可以单纯地活着,或者为了午后的蜷睡,或者 为了我偶尔奖赏于它的猫罐头,它单纯地活着,美丽而幸福。我呢?我也活在午 后的蜷睡和猫罐头中,但我没有猫咪那样的幸福。只因为我没有猫咪那样的单纯。 我的灵魂只是慵懒而孤独的,徘徊在落满灰尘的图书馆中。 但我不想这样。或者人需要一点伟大的东西来麻醉自己,让自己能确定出理 想,或者只有我不需要。 于是我拿起这支笔,让它再度在砚台中吸啜。我所来的城市有一条江,江上 盛开的,是世上最灿烂的云霞,我也想让我的笔下盛开同样的绚烂。我要用自己 的方式,构造一个神奇瑰丽、恢宏恣肆的水晶宫殿,让我的朋友,我的猫猫都快 乐徜徉于这非非妙境,而我独自蜗居在殿顶的阁楼上,享受造物主的快乐。 这就是我要的快乐。我的肉体早就习惯于晨昏省视,居止行落。它在循规蹈 矩中做得万分聪明而灵活,但我的灵魂不同,它桀骜而狂放,尚需要醉醒后最惨 烈的放纵,要在云霞中游移,飞扬出层峦般的鳞角,一奋而裂六龙之高标,再奋 而催藐故射之山。 于是我选择了武侠。这是暮阳还是朝日我分辨不清,我只需要这一束光,照 亮最深邃处尚蜷缩的灵魂之躯。我要的是最极限的想象,以及最狂野的情绪。大 河奔流,我持剑而舞,剑锋染满层层飘起的雾渫。 所以我写《紫昭天音》,写《蜀道闻铃》,写《海之妖》,写《曼荼罗》。 我要的不是规矩方圆的文字,我要的是拈花微笑之后的解脱。咕噜每在餍足了饮 食之后,就会得意洋洋地梳洗着自己的毛发,直至身上每一处都完美无暇,然后 它就会抖动着爪子,很自然、但很优雅地仿佛帝王一般在房间中巡视一周,再缓 缓踱到我的腿上或者显示器上,开始懒洋洋的睡眠。这时它极为满足而悠闲,仿 佛世界为水晶打造,而它就是水晶最深处闪耀的光。我常常就不禁想它为什么就 可以这么幸福?而我为什么就不能?我写这些文字,无非是想找到我的猫罐头, 饕餮之后,便获得这种懒洋洋的幸福。 夜深了,我安眠之后,咕噜却正醒来,它一般会追着自己的乒乓球玩一阵子, 然后就爬到窗台上,向着外面望。猫咪实在是很精灵的动物,当它四个月大小的 时候,就已可很轻松地跳上一米半高的窗台上了。我也常常奇怪它在望些什么? 窗外无非是些来来去去的人,以及被熏染得面目全非的树木,这又有何可看的? 但咕噜却看得津津有味兼且万分投入。外面一有些微的风吹草动,它便精神振奋, 双目圆睁,似乎出征的将军发现了敌人的踪迹,将要鸣鼓而击之。有时我暂未入 睡,躺在床上,看它如许动作,倒也颇有些趣味。或者我的文字们也曾经如咕噜 这般,跳在我肉体的窗台上,对着外面的世界张望着。世界对于它们是如此的美 丽,它们完全可以忽略掉上面落满的灰尘,看得津津有味兼且万分投入。是该给 它们自由了。 我于是意识到我的文字也是群猫咪,一向在膝盖和猫罐头中喂养着。它们单 纯地幸福着,但却渴望着外面。或者我不应该敝帚自珍,只束帛自赏,于残灯前 得些自我的闲适就够了。公诸于世或者公诸于好才是它们欣然所乐见的。因此我 最终也加入了鬻文的行列。这或者也是种解脱,使我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猫罐头。 但我始终疑惑咕噜看的并不是世界,而是星光。它时常昂着头,一动不动地 呆坐着,我便疑心它在寻找北京上空仅有的依稀星光。这星光或者能引动它恒而 久远的血脉中的记忆,那就更像极了我的文字,不管它是诗也好,文也好,学院 也好,江湖也好,我总要尽力使它熠熠闪耀着,就如这千年不变的星火一般,垂 照我固执着不肯醒来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