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分手 教师是一种因果性的曝业。执教四年的田中一郎,从电车的窗口眺望外边夜景时这么 想。他在黑暗的窗上反映的乘客睑孔上逐个看;是否有自己的学生,或是相识的家长同乘一 班车?因为从事教职之故,他就不能像一般三十岁的男性那样放松自己,必须提高警惕,板 起脸孔。 搭中央线在新宿下车,从地下的广场出到外边时,寒风扑面而来,田中不由矗起大衣的 领子。二月即将结束,正值一年中最冷的时期。西口前的大厦群已经暗下来,没有东口的热 闹,很少人经过,所以选择在此相会…… 愉愉摸摸的恋情,对于一名中学教师、家有妻室的人而言,并非光彩的事,有理由公 开,何况对方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女。 她在大厦一褛的小咖啡室等◆。田中的职员会议拖长了时间,他迟了将一个小时才到, 可是她一点也不表示介意,见他进来,立刻微笑挥手。 “对不起,我开会迟了……” “没关系,反正我看书。” “看什么书?” 她给书的封面他看。“红与黑”。作为国语教师的他,决意推荐她看夏石的作品。 “有趣吗?” “嗯。我喜欢夏绿蒂。” 她曾说过她在大学裹,有位教授批评歌德的“少年维特的烦恼”,说这本书很难懂,班 上只有两三个人看过。便他深觉文学本身进入无力的时代了,这也是国语教师的烦恼之一。 现在不管这些,不管什么教师不教师的,他只是个恋爱中的男人。她说她叫田中札子, 二十岁。一个月前,他在神田的旧书店找书,居然遇到她也在找同一本书,这才偶然相识。 田中一下子就被这位短头发、戴无边扁帽的活泼少女所吸引。少女把那本近忪门左卫门的研 究书让给他,然后开始投机的谈话。 “你对家里怎么说?”扎子问。 “我打过电话,说开会后跟同事去喝酒。” “那么不喝酒回家,不是很奇怪么?” “没关系。天气这么冷,喝醉了也会马上醒啦。” “真的,如果你太太起疑心了,赶快告诉我。” “我知道。” “那么,我会立刻退出。我不想便她伤心。” 田中被扎子的善良所折服,心理十分不安。其实,他的妻子好像感觉出来了。欺骗一个 朝夕相处的人并不容易,况且田中又是个正直而不善说谎的男人。可是他不想讲实话,他怕 一讲出来,扎子就实行诺言,马上从他眼前消失,不再出现。那时,他到哪儿寻找她的倩 影?她从来不提家事,不知她的地址和电话。每次都是分手的时候,由她决定下次的会面日 期和地点的。 “这就够了。”她说:“我们只有一点点时间。” 田中知道,他不会抛弃现在的生活和地位,不顾一切的跟扎子在一起。他们的交往只像 一场白日梦,随时分道扬镳。的确,这就够了。 他们之间十分清白,什么都没有。说是“婚外情”,只限于一起谈谈话,手拉手走走路 而已。当然,田中是个男人,内心也曾有过激情,想把少女拥在怀里,成为自己的所有物。 然而他若这么做,意味着他们之间完了,他不愿意牺牲跟她在一起的有限时光。 “……今晚,我们去别的地方好不好?”正在谈着史丹达尔的话题时,扎子突然那样 说。 “这个……不太好吧!” “附近有个钢琴表演,去看看好吗?” “可是,已经八点啦。” 田中觉得她今晚有点改变。 “我们趁半场休息时间进去吧!” “也好,走吧!”走地下道不到五分钟,到了Y大厦的大厅,恰好休憩时间结束,他们 溜进会场。从东欧来的年轻钢琴家,客席没有满。演奏曲全是萧邦的作品,不懂古典音乐的 田中,不时听到熟悉的旋律传进耳际。 “我不绕得你是古典音乐迷哪!” “哦,是吗?我会弹一点。” “真了不起。刚才是哪儿来的钢琴家?” “大慨是匈牙利吧!” “匈牙利?那里我没去过。” 札子惊讶的看着他:“你有去过欧洲?” “不必那么大惊小怪吧!”田中笑起来。“我当教师的第二年暑假去旅行过,跑了好些 地方哪!” 她暖昧的笑一笑,对舞台上出现的钢琴家鼓掌。田中有点不放心,今晚她是不太一样 了。发生什么事?演奏时,她好像在想心事,根本没有用心听演奏。 “怎么啦?”田中问。“发生什么事?” 俩人离开大听,在地下广场漫步时,札子皱着眉头不太说话,似乎满怀心事。田中想逗 她说话,或是开点什么玩笑,可是什么也想不起来。 出其不意的,她停下脚步,盯着田中说: “我们就此分手吧!” “在这里?”他叹息之后说: “好。那么,下次几时?” 札子安静地摇头:“到此为止,我们不再见面了。” 田中呆然。“可是……为什么?我做了什么令你不高兴的事?” “不是的!不是的!”札子突然掩住睑哭起来。田中吓得说不出话来。 “走吧!”不能站在人来人往的广场中。他搂着札子的肩膀走去中央公园方面。 “你知道吗?”她低声说。“我怕自己。我走到一个不知如何是好的境地了。” “什么意思?” “我本来想随时跟你分手,只是当做一场朋友而已。但是现在不同了,我怕失去你。可 是,你已经有妻有子,我不能不引身退出。趁着现在我还能够把持情褚,让我们现在就分手 吧。”她在啜泣的声音,强烈的打在田中的心坎上。他用力搂着她的肩。 “如果你是真的……” “不!”她用力摇头。“不行了!必须现在分开……” 田中无话可说。她说的不错,自己不可能跟妻子离婚而跟她结婚的。目前这种双重生 活,他也没把握能持续多久。必须分手了。长痛不如短痛。可是,他的手却离不开她的肩 膀。 寒风中,他们在中央公园打转,谁也不说话,也不对望一眼,像在走一条无止境的迷 路。不知走了多久,她停住脚步,抬头望他。睑上还有泪痕,却像下定决心似的微笑。 “找个地方,只有我们两个人的。” “什么?你绕得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不是孩子了,虽然没有经验。” “可是……不行啊,你明知我们不可能结婚……” “你真老实啊!通常男人不会拒绝这样的提议。” “你是真心的?” “真心。”她的表情很认真。 他大大的吸一口气。“好吧!去哪儿?” “附近就有那种家庭式的旅馆吧!” “我晓得。”他说。“去吧!” 一间只挂旅馆牌子的普通房子,有个没表情的中年胖妇慢吞吞的出来开门。 “欢迎。过夜吗?” “唔。两个人。”他的声音比平常提高一点。 “请。”老板娘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在他们脚前摆了两双拖鞋。扎子躲在田中背后, 似乎有点迷惑似的东张西望。老板娘带他们走上二楼,打开最里面的隔门。二十平方米左右 的日本式房间,布置得跟旅馆房间一样。 “需要什么?”老板娘问。 田中看看札子,她有点不自然的坐在褥垫上摇头。 “不必了。” “你们马上就寝是吧!”老板娘开始在榻榻米上铺床。田中担心的望着一直低头不语的 扎子,怕她突然反侮而大哭,那时不知如何应付才好。 老板娘铺好被褥,指指后面说: “那是浴室,有热水。” “谢谢。”田中塞一千元在她手一里。她正要出去时,札子突然抬起脸来说: “对不起。请拿啤酒来。” “是,马上拿来。” 札子对着讶异的田中生硬地笑一笑: “何必想不开?不加轻松一点,第一次又是最后一次的缘故。” 田中不禁笑起来。何等可爱的女孩…… 浴缸放着水的时刻,他们一边喝啤酒,一边聊天。田中想起他们初相识时无忧无虑的日 子,祈盼这些日子重来。札子也喝了一点啤酒,稀有地与他畅怀大笑。然后,札子进去浴 室,关掉热水再出来。 “可以洗燥了。” “是吗?你先洗吧!” “唔,也好。”接着红着脸说:“是不是可以不一起洗?” 田中笑了:“我无所谓。” 札子迟疑一下:“还是你先洗,我想一下,决定以后才进去。” “等你!”田中进入狭窄的浴室,脱掉衣服,冲过热水后浸身在浴缸里,热蒸气立刻像 浓雾一般布满浴室。今晚是个浪漫的夜,妻子也许在家胡乱猜疑,设法用藉口混过去吧!终 于,少女将是属于自己的了,即使一夜之后就要分离,还是美好的。带着醉意的他开始胡思 乱想。 浴室的门打开。透过浓浓的蒸气,隐约可见一个裸体的少女。 “进来吧!” 扎子走近时,田中情不自禁的吞一口气:“你真美!” “不要那样看人家嘛!” “对不起!”田中只好转移视线。 “我可以进来了吗?”她拿着毛巾坐在浴缸边上问。 ……她让水龙头的热水一直流着。浴室里面闷得有点头晕,于是打开了门。 应该没问题了。她最后一次洗乾净手,仔细地巡视浴室一遍。 “我来把瓶予撤下去。”突然背后有人说话。 她没想到老板娘会来收拾啤酒瓶和杯子,措手不及之间楞在当场。老板娘愉愉一瞥,吓 得目皑口呆。她见到的是染满血水的浴缸,半边脸浮在水面上的男人,以及一名全裸的少女 握住一把刀站在男人面前。 老板娘手中的盘子掉在地上,软瘫瘫地坐在那里。少女裸着身体走出浴室,紧握手里的 刀,向老板娘一步一步靠近。 ……抹掉血迹、洗净身体和清除四周的指纹,又再花了整个小时。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 件时,她总觉得自己会变得思维零乱。必须缜定、缜定!不会有问题的…… 穿上衣服后,她很小心的离开血迹乱飞的房间。被她推下铁塔伪装是自杀的吸毒少女还 是杀人缣疑犯,这次绝对不能留下凶器。所以拔出刀子时,流了大量的血。 走出旅馆后,她松一口气,同时觉得倦意袭来。结束了。到了这一里终于结束一切。应 该高兴才对,怎么觉得虚脱而疲累,心情像铅一般往下沈,想好好睡一觉。是的,只想睡 觉。 雅子冒着冬夜的寒风,用跟跄的步调往前行。 ------------ johnmak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