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最终 四月五日。 “上西先生!”打开门时,修一禁不住喊一声。 “能不能打搅一会?” “请请请。还没收拾好,乱糟糟的!” 两房一厅的新公寓,清洁爽朗,家俱和日用器具的摆置整洁清新,一如女主人美奈子的 风格。 “美奈子出去买东西了。” “唔,我知道。” “你遇到她?” “不,我见到她出去的。” “是吗?我来泡茶。” “不必客气。”上西在饭厅的椅子坐下。 “真是辛苦大家了。”修一把茶叶放进陶茶壶里。 峰岸雅子的死,以及她那份手记的公布,在新闻界掀起空前骚动,迄今尚未平复下来。 “你们也不得安宁吧!” “是啊。目前还是每天平均有三单杂志和报纸要求访问的电话打来,全部被我拒绝 了。” “新闻界还在激战之故。”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跟到我们蜜月旅行的地点来了。”修一笑道。“真是,怎样查到 的!” 酒店宴会场的惨剧发生后,上西告诉修一和美奈子,留下的事情他会和远藤处理,叫他 们照原订计画去旅行,不想让他们为这宗突发意外而牺牲私人生活。 “不过,幸好她……雅子留下那份手记,才能解明她连续杀人的动机。”修一接着说。 “我是为这件事情而来的。” “怎么说?” “读了那份手记,你怎么想?” “这个什!也许这种说法不正确,我觉得她很可怜……” “当然,每个人都会那样想。” “也可以说,她是被命运所操纵的人吧!” “她本身也这么认为。手记之中,她说她被一名“先生”施暴。记不记得?” “啊!想起来了。她说她像断了线的提线木偶……” “对。”上西点头。“可是,她不晓得真正的意思是什么!” “真正的意思?” “操纵她这个提绕木偶的,不是神也不是命运。” 修一露出讶异的神色:“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燥纵她的,是人!” 修一睁大眼:“……那么,是谁……有人在她背后燥纵她?” “是的。” “别吓我。上西先生,你怎么晓得?” “因为,所有人都针对那份手记胡说八道!” 修一在上西对面的椅子坐下来。“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一般人都对那份手记囫囵吞枣。我却冷静地详细分析过,结果找到许多矛盾。” “譬如?” “首先是她杀的那四个人。关于她提及在轻井站的木屋住宿的事,乃是六年前的事了。 可是,她所杀的最后一名男教师田中,却是四年前才执教的,即是木屋事件之后的事。也就 是说,六年前他还不是“先生”。这是第一个矛盾。第二,她所杀的那个律师,在那年的夏 天入院做胆结石手术,不可能去轻井站。” “换句话说,她搞错对象……” “可不可能连连杀错两人!不仅如此,还有一项最大的矛盾点。”上西停顿一下,才用 无表情的声音继续说:“替峰岸雅子验尸解剖时,我也在场。。……她是处女!” “什么?” “正如她在手记中所承认的,她是个无法分辨现实与空想界限的少女。那桩施暴事件, 实际上并没有发生。那是在她想像中的世界发生的事。” 修一用做梦的表情听上西讲话。 “那时她发烧,似睡非睡。也许那时真的有个男人喝醉酒进错房间。他走出去时,木屋 老板叫他“先生”的事可能也是事实。可是其间发生的事,全是她因发烧而空想出来的产 物。也有可能,那是患有异常洁癖症的她在内心压抑的欲望所造成的,变成空想,而她本身 以为是事实。” 修一摇头。“我没那样怀疑过……” “当然。其次的疑问,在于她为何要杀掉那四个人。她坚信那四个人确实于那日住木屋 里。为什么?难道她调查过?怎样调查?如果真的调查过,就不会把律师和教师两个不可能 去住木屋的人误杀了。” “确实如此。” “不妨这样假设。这里有个人物,预先知道雅子想杀一个被称为“先生”的男人。同 时,那个人物正准备杀好几个人;回心一想,自己想杀的对象全部都是有资格被人称作『先 生』的人。于是这个人物把自己想杀的人做成名单,交给雅子,告诉她其中有一个是她非杀 不可的对象。” 修一自语:“提线木偶!” “对。雅子被线操纵,为那个人物连锁不断的杀人!” “可是……那个拉线的人,到底是谁?” 上西目不转睛地看着修一: “就是你!” 修一笑起来:“上西先生,别吓我好不好?使我以为你是说真的!” “很遗憾,我是说真的。” “胡说八道!”修一气愤地说。 “是吗?但是除了你,还有谁做得到?她被幽禁在地下室,跟任何人都没接触,她也不 相信任何人。那个把名单交给她;使她深信不疑的人,只有你!把她放出监牢的是你。所以 她只相信你一个。不仅如此,将那六把刀和相当数目的现款事先预备好的也是你!当她跑出 地下室,把芳子等三人杀害之后逃走的短促时间内,不可能那么快就找到那组匕首和现 钱!” “你有什么证据?” 上西从口袋拿出一个信封,抽出一张照片。 “这是你制作的名单。复印本,只要拿去镶定一下,立刻知道是不是你的笔迹。怎么 样?” 修一接过照片,想要看透过去似的盯着。 上面写着四个男人的姓名和地址。复印纸皱巴巴的,字体也模糊不清,但是可以辨别得 出笔迹来。 修一松弛下来,深深叹息。 “我叫她丢掉的,怎么不听?” 上西平静地说: “因为他爱你。女人对她所爱的人的物品,总想保存一件。不过,她最后还是听你的话 了。她在袭击你之前,把名单吞下去了。这是从她的胃里找出来的。” “我输了!”修一目不转睛地看着上西。“你是单凭那份手记,把这些全部推理出来的 吗?” “不是的。使我对你产生怀疑的,是托浅仓教授的福!” “教援?” “婚宴那样结束后,我目送你们离开,继续留在雅子的尸体旁边。然后,浅仓教授慢步 过来问: “刚刚听人说,这个女孩叫做峰岸雅子?” 我回答说是的。 “她的父亲是峰岸良三吧!”我也说是。我以为教授是从报上得悉他的名字的。但是, 教授俯着看看雅子的尸体,竟然摇摇头说道: “这女孩子小的时候我有见过,可爱得很。真可怜!” 我不明白他的话,问道:“你认识她?” “她父亲跟我是大学同学,头脑精明得很!”他说。 “你认识峰岸良三!”我很惊奇。当然,老同学的女儿如此死嵌,他一定会难过的。 于是我详细问他。原来教授完全不读报纸,不晓得峰岸良三已死,以及走私毒品的事。 他听我说峰岸已死,这样表示:“那真头痛。我知道峰岸在巴黎的人面很广,每次有学生去 法国留学,我都会叫学生带一封致峰岸的介绍信过去。现在他死了,以后学生去那里就麻烦 多了……” 于是我问:“教授,上田修一君去法国的时候,有没有带介绍信去?”教授点头。那些 介绍信,在峰岸死于飞机失事以后,自然丧失意义了。可是教授完全不晓得这回事。” 上西叹一口气,又接下去: “从那时起,我开始怀疑你。你知道峰岸良三的,为何从来不提?你为何那么偶然的去 峰岸家当家庭教师?……然后,我们收到雅子的手记。经过详细检讨后,警方重新验尸,这 才明白过来。” 修一再也无话可说,沈默地点点头。 “轮到你来说了。从头开始慢慢说!” “好吧!”修一也很乾脆利落。“我到了巴黎,立刻带了介绍信去峰岸家。可是一到他 家门口,突然有人向我突袭。是个年轻的法国人。他想抢我的皮箱,我奋力抵抗,跟他格斗 起来。他亮出刀子。搏斗过程中,我用他的刀刺中他的腹部。他浑身是血的痛苦呻吟。我吓 得束手无策。在人生路不熟的巴黎,一下机就刺伤人,怎办才好?于是慌忙奔进峰岸家,里 面的管理人告诉我:峰岸已经死了!我把刚刚发生的事告诉管理人,他带我进房间,叫我等 一等。我等了相当久。然后,管理人开车载我去郊外。到了一间树林的小房子,已经天黑 了。房子裹有一名高大的日本人,旁边有好几个像是保镳的法国人。那个就是峰岸良三。 原来我所刺的男人,是跟峰岸组织对立的毒品组织的手下,一直负责监视他的家。 那天见我带着行李箱来,断然料定我是日本来的峰岸组织的人,于是想抢夺我的皮箱。 峰岸说,我刺伤敌方部下的事已经传上去了,我只有三天的命。又说:『他们会慢慢折 磨你到死为止。看在你带着老友浅仓君的介绍信来的分上,我就让你死得痛快点吧!』不知 开玩笑还是真心,说完就笑。我是吃软不吃硬的人,陷入困境时反而更强硬,我说随意吧! 附加一句,浅仓先生托我找的文献,请他代找之后寄给教授。峰岸听了,很愉快地望着我, 最后开口问我,愿不愿意帮他做一点事。” 修一停在这里,到厨房去把刚才泡好的茶端来给上西,自己也慢慢喝着。 “说到口乾了。提起那个峰岸,确实是个有魅力的男人,身上有贵族的气质,彷佛超然 一切……对从未谋面的我说出要用我的话,可说是贵族的无常性表现吧!我晓得若不答应, 只有死路一条。想到若是有钱拿,何乐不为?我不会被良心责备什么的。从小,我只相信适 者生存的真理,认为法律和道德都是假话。这点特性跟峰岸相似。我想他一眼就看穿了我。 我照原订计画进巴黎的梭邦大学深造,一边研究,一边在峰岸手下工作。我不清楚那个 法国人怎样了,也许被峰岸收拾了吧!他用了好几名日本人做部下,可是特别看重我。也许 认为我具备了优越的犯罪者素质吧!不过,他有一点没有看透,我是个忘恩负义的大坏 蛋!” “你杀了峰岸良三?” “是的。他的敌对组织知悉我的存在后,某晚闯入我的寓所,强迫我选择死,或是叛 变,杀掉峰岸。原来他们也在寻找恰当的日本人负责对日的暗路。我早知道,反过来提议, 假如他们肯把峰岸的组职交我接管,我就干。他们犹豫一阵,最后答应了我。实际上,我在 那时产生野心,企图自己来燥纵走私组织。我在下次见到峰岸时,从后面射杀他。也许心虚 做了亏心事,不敢从前面开轮。” 上西用严肃的表情一直盯着修一,然后慢慢点头: “这件事情我明白了。至于雅子所杀的四个人,我们多少知道一点。经过再度查对后, 发现那四个人在差不多同时期到过欧洲旅行。律师和医生已经去过多次。音乐家和教师却是 第一次。那时正好是假装峰岸遇到飞机失事死亡的时期。 “你们发现了?不错,在峰岸预定要搭的客机坠落时,那四个人刚好跟峰岸住宿同一个 酒店,那天他们一起到附近的遗迹参观。峰岸很熟,还充当响导哪。他临时取消行程,可是 航空公司做事马虎。死亡旅客名簿上居然有峰岸的名字。他藉这个机会销声匿迹,可是有人 知道他没搭那班飞机,就是那四个人。最令他担心的是那天陪他们观赏遗迹时拍了很多照 片。于是吩咐我,这次回到日本,把那四个人解决掉。在此之前,峰岸却被我做掉了。 这样一来,那四个人成为我的防阻。换句话说,只要峰岸是死于飞机失事,即使找到尸 体也不会怀疑到我头上。若是晓得峰岸并非死于意外而找到尸体的情形下,首先大家一定先 怀疑是敌对组织干的。万一涉缣到我头上,组织上层的人为全体组织着想,必然想杀我灭 口。因此,对我而言,那四个人必须要死。当然杀人必须乾手净脚,否则留下线索就血本无 归了。为慎重起见,我必须先调查峰岸在日本的组织,日本方面相信峰岸还没死。我把欧洲 的来路一切安排妥当才回日本。首先要做的,自然是到峰岸家去看看他的女儿们。” “你怎么做,使她们决定雇用家庭教师?” “很简单。我在出发前冒峰岸的名字写信告诉纪子姊妹,说希望她们近期来法国一趟, 要她们先学法语会话,叫她们拜托K大学的浅仓教授找人。然后我算准时间去找教授,事就 成了。当然那封信是请人代笔的,她们完全信任是父亲的意思。” “原来如此。你回来后,怎样跟欧洲的组织联络?” “完全没联络。由于我要先了解纪子的事,如果打国外长途电话什么的被她怀疑就糟糕 了,所以按兵不动。双脚复原后有联络过好几次,打算近日回去法国一趟的。” “唔,明白了。那么,谈谈你在峰岸家所经历的吧!” “以后的事,就如你所觉察的。雅子被幽禁在地下室的事我完全一无所知,真吓一跳。 我跟她谈了许多,知道她想杀一个称作“先生”的男人。我灵机一动,想起我要杀的几个全 是被人尊称『先生』的人。于是把名单交给她,告诉她其中一个就是她要杀的对象。但是做 梦也想不到,她连亲生姊妹和佣人也不放过。结果连我自己也跌断脚,动弹不得。当我躺在 疗养院那段期间,你一定无法想像我的内心如何着急难挨。” “她很忠实的依照你的指示做了。” “是的。她一个人可以做到如此完善的地步,真是汝乎意外。雅子是天才杀手!” “你最后想把她怎么样?” “杀了她,不然就做成是她自杀的样子。”修一满不在乎地说。 “可是,你差一点被她杀了。” “真是讽刺。你说,她是真心爱我的吗?” “怪可怜的。她不晓得自己咸为提线木偶。” “提线木偶……”修一自言自语。“对了,这些事,请你代我告诉美奈子吧!” “我会的。你有甚么话想我转告?” 修一耸耸肩。“没有。……只有一件,叫她不要来看我!” “只有这个?” “还有什么好说?”修一带点挑□的口吻说:“本来跟她结婚只是一种掩饰吧了。我并 不爱她!” “你这样说是出于真心话?” “真心话。”修一的脸上出现僵硬的笑容。“早点走吧!趁她还没回来以前。我不喜欢 婆婆妈妈的场面!” 上西盯着眼前的修一,终于站起来,打开玄关的门。几个刑警走进来。修一蓦地大笑起 来。 “怎么啦?”上西问。 “突然想到,这次轮到我做提线木偶了。断头台的绳子把我吊住,我的手脚在吧唔吧喀 地不停活动。” 修一被刑警带走后,上西一直坐在椅子上等美奈子回来。美奈子能不能忍受打击,重新 站起来?……她一定没问题的。上西在心里祈愿。 传来飞跃似的跫音。美奈子跳着进到屋里。 “我回来啦!咦,上西先生,欢迎光临!” “嗨!” “正好。今晚吃烤牛肉、我买了好多肉。吃过饭才走吧!” 美奈子绕着房间转一圈,奇怪地问: “你知不知道修一去了哪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