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前一天普克和米朵就约好今天晚上一起吃晚饭的。临下班前几分钟,普克在办公 室写一个案情分析报告时,收到米朵的寻呼。普克给米朵回了电话,米朵告诉普克科 里临时调班,晚上她得留在医院值夜班,不能和普克一起吃饭了。 这个晚上,普克想起了“答案”酒吧的老板林红,那个现代感十足的年轻女性, 以她的聪明敏锐和坚强独立打动了普克。普克知道林红没有真正进入自己的内心,可 他也不能自欺欺人地对自己说,当林红用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盯着普克,告诉普克她 要加强进攻的马力时,作为一个男人,他能够对此无动于衷? 米朵从来不知道在普克的生活中,还曾经出现过林红这样一个女人。普克要求自 己尽量对米朵做到坦诚真实,但他还是没有勇气将他和林红曾有过的一夜告诉米朵。 虽然那时普克和米朵之间没有恋人之间的责任和义务,但普克却是将米朵看作了自己 内心纯洁而不容伤害的一样珍品,即使是在他们真正成为恋人之前的行为,普克也觉 得是自己对米朵情感上的一次出轨。 事实上,普克出差回来之后,林红曾给他打过两次寻呼。 第一次林红在寻呼上留言:很久不见,何时来酒吧小坐? 普克没有回电。那些天他心里充满了对米朵的想念,可一直无法和米朵取得联系, 而米朵也很多天没有打电话给他。自从多年前的初恋之后,普克还是第一次那样充满 不安地等待一个女人的消息,也正是这种情绪让他明白了,对于米朵,他已经无法再 逃避爱的感觉。在普克自认为情感已经成熟到不会再起波澜的年龄里,他觉得自己又 有了对爱情的渴望和憧憬。 林红第二个寻呼是在普克和米朵的关系发生了质的变化之后打来的。 林红在寻呼机上留言:你永远是自由的,但是否可以在天空留下一丝飞过的痕迹? 普克还是没有回电。他知道自己的行为有些怯懦,可他同时又无法真的漠视他和 林红之间曾有过的那一次经历。普克和林红之间的交谈并不多,他们也并不谈彼此内 心的情绪。聪明的林红知道普克最欣赏她的是什么,知道普克因为已经承受了过多的 心理负担,对于情感,变得惧怕压力,也惧怕本可以不必承担的责任。所以林红从来 不向普克要求责任,她甚至不向普克要求情感的支出,而只是按照她自己所清楚的需 要,我行我素地向普克靠近。 对于普克的回避,林红并没有过多的追问或者步步紧逼。林红的宽容令普克感到 另一种压力,那似乎是对普克人格的一种验证。普克清楚,作为一个男人,他对林红 一味地回避并不是一种应有的磊落。 再加上现在的普克有了米朵,在情感上已经有了比较踏实的依托,那种新的爱的 感觉在血液里暖暖地流动,使得一向习惯于封闭内心的普克,很想向什么人诉说一下, 而这个诉说的对象,为什么不可以是林红呢? 在这一点上,普克了解林红,林红知道自己内心真正需要什么,她会为了自己的 需要而努力争取,但如果真的得不到,她不会为此去死,也不会因为这个就不再是她 自己。 想到这一点,普克的心情忽然变得明朗起来。他先把手头上的案情报告接着写完, 然后主动地给林红打了一个电话。 林红的手机接通了,还是她特有的略带沙哑的声音:“喂,哪位?” 普克说:“林红,我是普克。” 林红在电话里顿了一下,说:“哦,很久不见了,也没你的消息。” 普克说:“对不起,到外地办案一个多月,回来的时间也不长。我接到过你两个 寻呼,没有回电是因为……”说到这儿,普克有些犹豫。 林红打断了普克的话:“没关系,你不用解释,本来也不是非得回电不可。你现 在还在办公室是吗?我看这个号码很熟悉。” 普克说:“对,还在局里。” 林红说:“我正在开车,准备去酒吧。今晚是不是有空儿来酒吧坐坐?” 普克说:“给你打电话,就是想和你聊聊。你今晚方便么?” 林红干脆地说:“这样,你在局里等我,我去接你,几分钟就到了。” 普克本想拒绝,想想从林红家到酒吧,正好也要经过他这里,便同意了。挂了电 话,普克收拾了一下办公室的东西,便走出大门去等林红。过不多久,林红那辆鲜红 的跑车就到了眼前,普克上了车,坐在驾驶座旁边的位置,林红歪过头似笑非笑地看 着普克。 “好像瘦了一些。”林红说,然后就开动了车子。 普克看看林红,车里暖气很足,她穿着件薄薄的墨绿色高领紧身衣,脸上泛着一 层红晕,嘴唇红润,不知是用了口红还是本身的颜色。 普克笑着说:“我看你气色很好。” 林红眼睛盯着前方,微笑地说:“真是难得,会接到你打来的电话。我以为你永 远不会主动给我电话呢。” 普克说:“你知道我这人不太善于和人打交道的。” 林红从前方的镜子里斜了普克一眼,说:“你主要是不太善于和我这么直接主动 的女人打交道。” 普克笑了,没说话,眼睛看着前方的地面。前两天的雪化了一半,夜里气温低, 路面有一层薄冰,很滑。林红开车开得既干脆但不失谨慎。 林红说:“今天怎么想起我了?” 普克说:“我本来就没忘记过你。”话一说完,普克有些后悔,本来只是想表达 一些善意,但这样的话听起来却实在有几分暧昧。 林红笑起来,说:“这话我听了也不会感动的,想忘记一个人可也不是件太容易 的事儿。但记得一个人和想念一个人,这是完全不同的。” 普克微笑着说:“我们真是有不短的时间没见面了,你说话还是以前的风格。” 林红反问:“还是那么赤裸裸?” 普克笑起来,温和地说:“我还是那句话,每个人都有自己习惯的表达方式。” 林红笑着,但那笑容渐渐隐去。对面驶来的车辆打着大灯,晃得她有点儿睁不开眼睛, 她偏了一下头,说:“讨厌。” 林红的神情和语气发生了变化,普克敏感地意识到了,但他却弄不清楚林红是因 为自己说的话而不愉快,还是因为对面的司机不规范的行为而气恼。 林红一边开着车,一边悠悠地说:“我还记得第一次在酒吧见到你,你从外面走 进来,脑子里装满了东西,脸上却平平静静,身上散发出来一种只属于男人的张力。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你,在心里对自己说,这个男人,我喜欢上了。” 普克默不作声地看着前方,他承认在和林红单独相处时,他必须保持适当的距离, 以使自己躲开那种诱惑。 话说到这里,林红的车已经开到了酒吧门口,林红把车倒到车位上,熄了火,车 里的顶灯开着,车窗外的声音都被隔绝,林红默默地坐在驾驶位上,垂着眼睛不说话, 也不下车。 普克本来已经准备开门下车,看到林红的样子,还是停下了。他想了一会儿,轻 声说:“林红,你曾问我,为什么我爱着一个女人,却又没有和她在一起。你说得很 对,那个时候,我心里的确装着一个女人,我们有着同样敏感和容易受伤的天性。而 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保护她,使她可以避免一切来自于外界的伤害。所以很长时 间里,和她都只是保持着朋友的界限,我似乎以此作为一种对责任的逃避。可现在… …”普克转过头看着林红:“我想我应该告诉你,虽然我们还是没有坚强到无所畏惧 的程度,不过对彼此感情的分量越来越重……我知道,我很爱她,愿意和她在以后的 日子里共同面对一切。” 在普克转过头看林红时,林红也抬起眼睛来注视着普克的眼睛。普克一直说得很 坦然,没有回避林红的视线。 最后,普克说:“林红,对你,我觉得现在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显得很多余。可因 为你是林红,是那个永远独立而且充满自信的女人,所以我还是想说,我真的希望我 们仍然是朋友,而且这种友谊能够一直延续下去。” 林红目不转睛地盯着普克,在车内灯光的照耀下,她的眼睛灼灼发光,脸上的表 情沉寂着,看不出里面究竟是什么样的情绪。好一会儿,她微微地笑了,说:“谢谢 你的坦白。我当然会有些伤心,不过你很了解我了,知道过了今天,我还是林红,很 快地会忘记这些我无法得到的事情。”她转过头去推车门,说:“好了,下车,刚才 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好长时间不见,咱们应该好好喝一次。” 林红下了车,普克也跟着下去。林红用遥控器锁了车门,头也不回地向酒吧里走, 普克跟在她后面,脚步有些迟疑。虽然刚才林红的表现算得上平静,但普克多少还是 能够了解一些林红此刻的情绪。林红说“过了今天,我还是林红”,而在今晚,这个 失去了爱的机会的女人,会是谁呢? 当两人在酒吧里一个比较偏僻的角落坐定,面前摆上两札啤酒时,林红端起杯子 对普克说:“今天晚上的第一句话送给你:普克,祝你幸福,为你找到幸福而高兴。” 普克也端起杯子,含笑和林红碰了一下,说:“谢谢。” 忽然之间,普克觉得自己很想喝酒。他知道自己没有吃晚饭,胃里空空的,这种 状态喝酒不宜过急过多,但他就是有种发烧的感觉,想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这一 大札啤酒的分量不轻,普克一口气喝了一半,差一点儿被呛住了。停下看时,却见对 面的林红也把酒喝下去了一半。普克不由说:“林红,你喝得太急了。” 林红笑盈盈地看着普克,随意地用袖子擦擦嘴边的泡沫,说:“你要注意,不能 随便关心我,我会误会的。” 普克苦笑了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好。面对林红一贯直截了当的说话方式,普克常 常会有无法应对的窘迫。但普克隐隐明白,有时候林红所说的话,也许并不需要语言 上的回应,她需要的只是了解的态度而已。“今晚第二句话,送给你们两人,我还不 知道她的名字,不过暂时也不想知道。”林红说:“第二句话是:对于爱,要好好珍 惜。” 林红又和普克碰杯,普克还没来得及劝她慢点儿喝,她一仰头已经把剩下的半札 酒一口气喝下去了。普克只得也把自己的酒一饮而尽。林红招手叫服务生又送来了两 札酒,她脸上带着笑,看上去似乎情绪不错的样子。 第三句话,林红说的是:“这句话送给我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对于自己真正想 得到的东西,永不言放弃。”说完,林红毫不回避地看着普克,问:“这杯酒,你还 肯和我喝吗?” 普克没有说话,和林红碰了一下杯子,又把酒喝下去一半。因为没有吃饭,一向 酒量不错的普克,感到酒劲很快地冲到头顶。林红盯着普克,等普克喝过,她二话没 说,把整整一札酒全部喝光了。 普克担忧地说:“林红,真别这样喝,我们还是慢慢来吧。” 林红凝神看着普克,眼睛里泛着一层波光,在酒吧的略显昏暗的灯光里闪烁不定。 普克没有回避林红的目光,此刻普克的眼睛虽然看着林红,但他的脑海里却全都 是米朵的影子。他微微笑了一下,说:“年轻的时候很容易爱上一个人,但那时却并 不会思考爱究竟是什么。现在呢,常常会思考爱到底是什么,可又不再容易爱上一个 人。这个世界上的事情总是这么矛盾。”林红平静地说:“你现在不是既懂得了爱, 也有了自己的爱情么?”普克看着林红,坦白地说:“林红,有时候我想自己是不是 有些老了,对于爱,就算感觉到它的存在,却仍然没有信心。” 普克站起身,他已经感到身体如同飘行在云端的醉意,脚步也有些踩在棉花上的 感觉。他克制地说:“林红,我要走了,谢谢你,今晚陪我说这么多。” 林红手支着下巴,笑容可掬地看着普克说:“我开车送你回家。”普克说:“不 必了,你喝了酒,不能开车。我自己坐车回去,改天再和你联系。” 林红没再坚持,她把普克送到了酒吧门口,看着普克坐上一辆出租车离开,然后 转身走回刚才的座位,伏在桌子上怔怔地想了一会儿,眼泪不知不觉从她的脸上滑落, 她像是完全没有感觉一样,任由泪水恣意地在光洁的脸上流淌。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