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木场简直就像在说自己的事情似的,很有要领地说着。有关那个男人的半生, 我由于想不出能配合的台词,所以无法附和沉默地听着。结果,在我来不及插嘴 之前,我们抵达了目的地。 是一栋叫「羽生」的长形屋( 译注:几家住在同一栋屋子里,一人一户毗邻 而居) ,不知是从地名、还是人名取的名称。 「打扰了!」 木场大声地说道,打开了门。 男人反射式地回头,充血的眼睛显得惊恐。一捆纸从男人的手中掉了下来, 散落在地,是纸钞。男人--原泽伍一,很慌张地将那些纸钞耙集了起来。 「怎么啦,真阔气呀,喂!」 房间里,可能是榻榻米腐烂或者发霉的关系吧,充溢着腐奥味。只有一张万 年床和替代桌子的木箱,木箱上放着几本杂志,在最上面的杂志很眼熟,那是… … 《猎奇实话》! 「原来如此……密告的原来是你呀!事到如今干嘛做出这种傻事!你不是撤 销控诉了吗?」 木场边威吓着他,边踏进玄关前的泥土地上。原泽以仿如感受到危险的小动 物似的架式,瞪着我们。 「什、什么,要逮捕就逮捕看看呀。不、不怕的唷!告诉人家我知道的事情, 拿了钱有什么不对?」 脸上丛生着浓浓的胡子和略微稀疏的头发,看不出年龄。那眼神已超过胆怯, 甚至已呈现凶暴了。 「混蛋!你还在恨久远寺吧?」 「啊,当然!好不容易天赐的孩子,被夺走了,难道能够喔,是这样的吗? 就把这回事儿忘掉吗?」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要撤销告诉?为什么现在要偷偷摸摸……喔,难道 你掌握到什么了吗?」 「是又怎样!没、没有必要跟什么也帮不上忙的警察说吧!」 原泽胡乱地猛抓起木箱上的杂志,当然无法抓住,几乎全部掉到榻榻米上了。 大约有四、五本吧。全都是不同种类粗劣的不入流杂志,这些杂志全记载着 久远寺医院的丑闻。我再度感到脑袋发热。可是很不可思议的,竟没感到愤怒, 只是心境非常复杂。 「冷静!原泽。俺呀,正存重新调查那个事件,开始重新搜查婴儿失踪事件 唷!」 原泽不动了。 「什么……?现在你说什么?」 「俺现在又在调查久远寺了呢。这家伙……嘿,从另一种形式看,他是久远 寺的被害者。」 木场如此介绍了我。没表示同意与否,径自垂下头来。原泽可能以为我也是 孩子被夺走的其中一人,以怜悯的眼光望着我。 木场先让我进去后,反手关了门。原泽沉默地站着,不过,野兽的凶暴从那 浑浊的眼睛逐渐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开始散发出来自全身、像沉痛的倦怠感 似的东西。 我先问他知不知道孩子为什么被夺的原因。原泽虽然莽撞,但相当柔顺地回 答了这个问题: 「我老婆的身体并不硬朗,如你们所见的我们生活穷困,所以她更衰弱了。 而且在这栋屋子里,无法好好地生产,所以我昼夜工作存了钱。我的父亲和 兄弟都死在战争中,因此很想有个孩子。因为老婆很担心费用,所以现存够了能 住院的钱,住进了那家医院……起初不知道是那样的医院……总之,钱先全额付 清了才准入院。然后又为了能够搬家,我继续干活儿,没有选择活儿的余地,进 到矿坑那样的地方一心一意地干着活儿!所以即使生产了也联络不到,俺什么都 不知道地干着活儿!」 「生产的时候,你不在医院吗?」 「啊,俺想,进了医院就放心了,而且干得很辛苦才让她入院的。联络到俺 的时候已经是生产以后了。听到通知,俺飞奔着到那里去!」 「对了。来控诉婴儿失踪的一群人,都是生产前人在别的地方,只有孕妇在 医院!」 木场作了补充。 「到达医院后,觉得医院样子很怪,格外的生疏、很沉闷。医生出面说不管 怎样好像就是死产。俺既吃惊又难过,直到最近听说都很顺利的呀。总之,我想 必须安慰老婆,正要进病房,竟然说她复原得不好,不准会客!和老婆见了面说 了话是三天以后的事。老婆那家伙恍恍惚惚似的,样子很奇怪,但知道了一星期 后就能出院时,她说出更怪异的话来了。老婆说她确实听到婴儿的啼哭声,不是 死产。过一会儿又说,想起来了,她听到有人说是男孩子哟!我觉得奇怪,就去 问医生。」 「然后,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因为受到太大的刺激,所以产生了幻觉、幻听吧。老婆的模样的 确不一样,变得有点儿奇怪。不过,我怎么都无法理解,所以就要求让我看尸体 或什么的也好,我紧咬着不放说是要举行葬礼,结果对方答道那样的东西还需要 打招呼呢!」 原泽以下巴示意场所……在房间一角,放着一个小的白色骨罐。我不小心想 起京极堂的干果。 「里面放了几颗也不知道是骨头还是石头的东西。领了那玩意儿,被说那是 你的孩子,我怎么都无法理解。他们擅自火葬什么的,放进了罐子里,虽然很感 激,可是盖子一打开,那东西不就是垃圾吗?!」 原泽不由得哭了起来。 我也受不了了。 「后来你为什么撤销告诉呢?」 「是老婆的建议啦。她说算了吧,忘掉吧,重新开始!」 原泽颤抖着。 「不过……事实上,那家伙、那家伙把自己的孩子卖了钱!」 「什么?」 「俺到警察局去提出撤销控诉的第二天,那家伙不见了。重新开始,其实指 的是她一个人重新开始的意思。这是后来才知道的,俺不在家时久远寺派来的人 好像来了几次,到这种长屋来。说的话听得很清楚,那家伙收了钱、达成协议, 把俺的孩子买了一百万圆!」 原泽扭曲着胡须脸,眼泪簌簌掉了下来。 「也是一百万圆呀……嘿,的确是让人心动的金额……」 「住嘴!再怎么穷困窘迫能换孩子吗?俺、俺的孩子唷!」 我不由得背过脸去。 如果久远寺医院作为和解的费用各付了一百万圆,等于付掉了三百万圆。堵 住时藏夫妇嘴的费用也是一百万圆。如此的话,再多的钱也不够。藤牧带的钱一 天就用罄了吧。 「喔,原来后来的其他人,也在同一时期撤销告诉的呀!那些家伙可撒了一 大笔。其他人不用说,你还被老婆背叛,她拿着那笔钱逃掉了。」 木场悄悄地说道: 「哪,原泽忘了那个女人吧!孩子的仇俺替你报,所以别再做那种提供不入 流杂志奇怪谣言的事了。把你知道的事都告诉俺,虽然不能提供奖金,但一定揭 发事实,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信赖我!」 原泽眺望着骨罐一会儿,用袖子擦试了眼泪后,似乎下定了决心似的,望着 木场。 「老婆跑了,我又听说警察停止搜查了以后,暂时无法干活就那么躺着!我 也曾想过死在缅甸反而好,真得倒不如死掉得好!」 原泽改变了措词,可能是表现对木场的恭顺之意吧。 「可是……过一阵子又觉得很生气,我想向那个医生报复!一想到这个就坐 立不安。将存款放进资金里,每天到不同的地方打听,学刑事警察的行为。呀, 这么做我也知道无济于事,只是求慰藉而已。不过,偶然的在池袋的酒店里遇到 了那个护士。」 「护士?」 「老婆生产时在现场的叫澄江的女子。」 「澄江?户田澄江吗?」 「是的。曾一度回乡下……富山,然后又回来了。」 木场的表情僵硬了。她就是那个行踪不明的护士吧。 「俺很巧妙地接近了澄江呢。澄江老喝酒喝得摇摇晃晃的,是个掌握不住她 真面目的女人!不过,见了几次后,交情愈来愈好,告诉了我很多事。根据澄江 所说,俺的孩子真的……」 「生出来了吗?不是死产?」 针对木场的问题,原泽无力地点了点头。 「澄江好像替刚出生的婴儿洗了澡。可是,剩下来的第二天,孩子不见了。 如果相信澄江的话,好像是久远寺的女儿夺走,然后……杀、杀死了……杀 死了!」 这是致命的证言。我的脉搏跳动得更厉害了。《猎奇实话》的标题在我的脑 里四处乱室。 --食婴儿的鬼子母神。 --夺取别人的孩子、榨取鲜血脂肪。 --抢夺别人的孩子。 原泽的脸变苍白了,凝视着虚空。 「在额头的正中央长着一个很大的黑痣,是个很有精神的男孩子……对,澄 江说的……或者,刑事老爷,你相信俺的孩子是死产吗?」 「当场见到失踪婴儿诞生的四名护士,每个人都离开东京消失了。托你们撤 销控诉的福,无法做追踪调查……」 「据澄江说,同事们都领了钱,被遣回故乡了。澄江也拿了二十万圆,而且 连工作都是医院介绍的,但是乡下的生活过不来,所以又回来了。」 护士如果一个人给二十万圆准备金,四个人就需八十万圆,这么一来,藤牧 的钱就几乎都用完了。 「不过,那个女人回到东京,是有其他理由的呢。」 原泽稍微低着头自嘲似的浮现笑容说道。 「什么事?」 「药唷,药!那家伙在吃药呢。老是像做梦似的飘飘然……」 「药?海洛因吗?」 「俺也这么想,但好像又不是。刑事老爷,在军队时代也有经验吧,吃了海 洛因精神会很好,但那家伙的不一样。」 「中毒吗?不过,那种药从哪儿来呀?」 「哼,当然是久远寺啦!那家伙可能是敲诈吧,俺这么觉得,但不是钱,而 是以药作目标。」 「是多啾乐!」 我不由得说出口,但很快就后悔了。说出来,对久远寺家人而言,是不利的 发言。 「那不是开在庭院里,你说的朝颜吗?」 很糟糕的,木场竟然记得。 「啊……麻药里海洛因之类的也算是兴奋剂,神经会兴奋,也就是说亢奋。 但是多啾乐什么的却反而会镇静的唷……。原泽先生,你太太产后的样子和 那个叫户田的人的样子,是不是哪里很像?」 我为什么这么多管闲事。 「这么说的话……像呀!……那么,那家医院也给我老婆用了那种药?」 「多啾乐的生物碱,可用来做安眠药和镇痛药。视下药的量和方法会产生妄 想状态……也就是说,既会使妄想和现实混淆,意识又会变得混浊,所以……」 「令人产生混乱,将生产本身模拟为妄想?」 木场说出结论。 我对自己说出的话感到惊恐。 木场仿佛下了决心似地问道: 「喂,原泽,你知道户田澄江住的地方吗?」 她的确是决定性的证人。 「死掉了!」 原泽低声说道。 「死了?」 「今年春天,我去找她,房间全变空了。根据房东说正想去拿她积欠的房租 钱、进到房间后发现尸体已经冷了。虽然联络了乡下,但没有人愿意接受,没办 法,房东才将她当作无主的好兄弟处理。我想,的确应该是埋在中野那一带的大 墓场的。」 我和木场的眼睛互视。说起中野的墓场,那不正是『墓之町』吗?我们通过 握着事件之钥的证人睡着的旁边来到这里,不,至于我,已经是好几次了。 「死因是什么?自杀吗?他杀吗?」 「我不知道。房东说吓了一条,叫来医生以后,宣布是横死!警察来了,当 时好像断定是衰弱之死啦营养失调啦,似乎没有好好地吃东西。」 「自然死呀……」 是这样吗? 不,如果她真的以不知何种形式摄取多啾乐的生物碱的话…… 如果下这个处方的人,在处理的分寸上深得要领的话…… 多啾乐作为杀人的道具,也是相当有效的。但关于这一点,我保持沉默,我 胆怯于思考以后的事。 「药吃得太多也是原因……那个……朝颜吗?好像有足以致死的量吧?超过 限度的话可能会要了命吧?」 木场宛如看穿我的内在似地说道,我仍然没有回答。 木场抱起胳膊,凝视着原泽的脸。原泽的视线漂浮在虚空,迟缓了似的很慵 懒地别过脸。 「喂,原泽,现在这些谈话,叫你在法庭作证做得到吧?」 原泽痉挛似地颤动,视线重新转向木场。 「你可以跟来历不明的出版公司谈,我不会禁止你说。为了你的孩子,怎么 样?」 「那,什、什么意思?」 木场的细眼睛眯得更细了。一副吓唬人的样子,这是亢奋时他惯有的表情。 「如果你有这个意思,俺明天就去拿搜查令闯入久远寺。什么嘛!那些家伙 们只要再深入追究,一定会暴露弱点!我一定会抓住尾巴,为你报仇!」 「可是,刑、刑事……这个嘛……」 「不用担心,户田澄江的死不会白死,由你来桃拨的话,一定拿得到搜查令, 最近,取缔麻醉毒品也很严厉呢!」 原泽以混浊的眼睛比较着我和木场的脸后,开口了,声音颤抖。 「刑事先生……仇……仇到底是什么?会判那些家伙死刑吗?那个医生和那 个神经病女儿,会判他们死刑吗?」 眼泪将混浊的眼睛弄得更阴暗了,脸格外地扭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