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病累交加的海凌刚刚打了个盹,便在意识将要沉睡的瞬间惊醒了,看看表已近 五点,心想糟了,大家一定等在楼下。她赶紧爬起来穿好衣服,简单洗漱后,收拾 好行李箱离开了房间。走到楼梯口,便见大家正焦急地朝楼上张望,雷胜的眼神充 满了焦虑,甚至还有些不厌其烦,见海凌下来了,他立即转过身,用力地吸起手中 的香烟。向辉见她脸色惨白精神恍惚,吓了一跳,赶紧迎上来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箱 道:海凌姐,你没事吧? 孔吉本则躲避着她的目光勉强问了句:怎么样,好些了吗? 海凌的心异常酸楚,她尊重孔吉本,从心里不希望被他看低,如果不是有其他 人在场,她真想立即转身逃开。此时,见大家都看着自己,只好勉强应道:是老毛 病,过去了就没事了。 骆斌挖苦她道:不行的话就别逞能了,在宾馆里等我们,抓回阚辛兵一起回英 纳市算了。 向辉有些生气道:怎么能把海凌姐一个人留在这里,她病成这样难道…… 刚说到这里,涛子担心向辉再跟骆斌起摩擦,赶紧打断他的话头,对海凌道: 我身上带的枪给你,关键的时候我还真怕走了眼。 海凌道:还是你带着吧,我已经让阚辛兵逃了一次,前几天练枪的时候又走了 火,说实话今天的底气差了很多。 骆斌不阴不阳地插了一句:这倒是挺少见。 海凌转向他道:谢谢你费心为我打算,今天你是主力,就看你的了。 雷胜背对着大家掐灭了烟头道:阿布力所长已经等在外面了,我们出发吧。说 完头也没回顾自走了出去。 望着他无情的背影,海凌真想扑过去责问他:难道是我的错吗?生气的应该是 我,你凭什么如此绝情。可是她终于没有动,曾经是心海里盛满喜悦的风帆,如今 已被愤怒和委屈撕扯得零落不堪,站在宾馆的大堂,尤其是面对向辉痛惜关切的目 光,她感到像被剥光了衣服般无地自容。大家陆续走出去了,向辉小心翼翼道:海 凌姐,你还不舒服吗?海凌勉强回过神,摇了摇头,跟着他走了出去。 上了车,她径直走到面包车的最后排坐下,阿布力所长道:路很远又颠簸,漂 亮的姑娘,你还是跟你们队长一起坐前面吧。 海凌道:谢谢你,不用了,后面宽敞些,可以睡一会儿。 大家都上了车,向辉好像还在生着气,径直走到海凌身边坐下,涛子刚想说怪 话,见他紧绷着脸,神色凝重,只得咽了回去。孔吉本和骆斌深知气氛不对,都不 再说话,雷胜担心阿布力所长冷场,于是道:昨天晚上酒喝得不少,大家有些疲倦。 阿布力所长道:正好有三个多小时的路程,你们睡会儿吧,呼噜可以打,只是 不要均匀地打,否则的话,我要是睡着了,一会儿车子进了戈壁滩,可就指不定开 到哪儿去了。 涛子道:阿富汗就算了吧,尼泊尔倒是可以考虑。 听到这里,大家都忍不住笑了,只有向辉和海凌没有笑,向辉似乎还在生着气, 海凌则险些掉下泪来,她知道向辉是为了她而生气,于是强打起精神对向辉道:我 没事,只是昨天晚上喝多了酒,又犯了小时候的老毛病,现在都好了。 向辉咬了咬嘴唇,挪动身体朝海凌身边靠了靠道:你就拿我当弟弟,倚着睡一 会儿吧,你的脸色太难看了,说着肩膀已挨到了她的脸。 海凌的心再也无法支持,不禁将头靠在向辉的肩上,泪水止不住如小溪般潺潺 而下,打湿了向辉的棉衣。傅明安和蔼的脸庞,夏日里玫瑰盛开的小院,橘黄色灯 光下三个人的晚餐,向辉屋子里一幅幅自己的画像,此时又浮现在眼前,她不懂自 己为什么会忽略了这一切,难道真有妖魔使了障眼法,让她看不清是非曲直,她忽 然明白了,这妖魔正是出走的小号手,他留下的巨大情感空白,让自己在爱情中彻 底迷失了,无论翟马力还是雷胜,都因为偶然填补了这块空白而走进她的心里,让 她接受了不应该接受的感情,却偏偏忽略了向辉。 车外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车内只有雷胜的烟头时暗时明,海凌靠着向辉 的肩膀,极力控制着自己的眼泪,可是已经破碎不堪的心却让她屡屡失败了,于是 紧紧地咬住了嘴唇。她知道必须坚强起来,就像在公安大学的格斗课上,一次次被 男生打倒,又一次次地爬起来。她不敢想,如果向辉知道了昨晚发生的事情会怎样, 她永远都不要伤害他,只有坚强起来才能远离向辉,因为她很清楚再也不可能接受 向辉的感情,她已无颜面对这个纯真少年。想到这里,她终于能够忍住泪水,下唇 钻心地刺痛着,她依然紧紧地咬着没有松开牙关,她命令自己,不许再有一滴眼泪。 车子在黑暗中颠簸着,忽然前方一片星光灿烂,仿佛进入了银河里,漫天的星 星飞泻而下,落入大地的胸怀。大家都惊呆了,谁都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色,阿布力 所长停下车道:进入戈壁滩了,你们下车活动活动手脚,顺便看看我们大漠的星空。 大家陆续下了车,海凌从向辉的肩膀上抬起头道:你也下去看看吧。 向辉道:你不下去吗? 海凌道:太冷了,我就不去了。 向辉道:那我陪着你,说完脱下自己的棉衣披在她身上。 海凌轻轻叹了口气,在心里暗暗发誓,从今以后要像亲弟弟一样对待向辉。这 样想着,她感觉轻松了许多,于是道:这机会太难得了,我们一起下去看看吧,也 许能给你带来灵感,回去画一幅星光图。 向辉听她这么说,高兴道:那太好 了。 海凌走下车,立即被漫天的星星包围了,那神秘的光亮悄然潜入她的脑海,令 她的心胸豁然开朗起来,刹那间意识、呼吸甚至血管里流淌的血都沉寂了,在漫天 倾泻而下的星光里,出走的爸爸、翟马力、焦躁不安的雷胜,都显得可笑而微不足 道,她的心插上了天使的翅膀,飞翔于星光之间,她终于又独自撑起了那片看不见 的天空。 进入乌洽村时,天已蒙蒙亮了,它坐落于海拔3000多米的雪山坳里,积雪覆盖 了黄色的低矮泥房,周围的胡杨树早已褪尽了树叶,只剩下树干和树杈倔强地挺立 着。阿布力所长将车停在村外的僻静处,一行人悄悄摸进了村,大家按照他的吩咐, 尽量不发出声响。因为村子里的人长期居住在人迹罕至的山里,遇事容易抱成团, 又是少数民族聚集的村落,处理不好会惹出大事,所以必须神不知鬼不觉地直奔阚 辛兵的舅舅家,出其不意地将他带走。 终于摸到了阚辛兵舅舅家的院墙外,忽然一个妇女迎面走来,她如受惊的鸟警 觉地看了看阿布力所长,又看了看雷胜他们。阿布力所长赶紧用维语喊了一声:大 婶,她却毫不理会,转身便跑。阿布力所长道:糟了,怕是阚辛兵的舅舅提前放出 了风,迷惑村里的人,那样麻烦可就大了。 雷胜果断道:阿布力所长,你立即去村外把车子开进来,其他人翻墙进去,直 接破门而入,抓住阚辛兵立即撤出村子。阿布力所长应了,便向村外跑去。孔吉本、 骆斌、涛子和向辉已经上了院墙,当他们跳进院子里时,孔吉本突然一个趔趄扑倒 在地,骆斌一惊,回头刚想扶他,屋里便有了动静,孔吉本挣扎着道:快,别管我。 此时灯亮了,骆斌、涛子和向辉立即扑到门前,一脚踹开了门。几乎在同时,雷胜 也踹开了院门,海凌随他直扑进屋。骆斌和涛子用枪顶住炕上的人道:别动,英纳 市警察,向辉则将起身开灯的人逼到了墙角。雷胜掏出手铐道:孔所长,来辨认一 下。却没有人回答,大家这才发现孔吉本不在屋里,海凌走上前,涛子抓住炕上人 的头发猛地一拽,露出了他的脸,海凌仔细一看正是从铲子湾金矿逃走的阚辛兵, 于是道:是他,没有错。雷胜迅速铐住阚辛兵,从炕上拽了件皮袄,胡乱让他穿上, 骆斌和涛子左右架住他朝屋外走去。刚出门,大家见孔吉本躺在雪地上,挣扎着想 爬起来,海凌赶紧跑过去道:孔所长,你伤着了吗?孔吉本道:没有,只是刚才从 墙上跳下来时,头突然疼得厉害。海凌用力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扶起来,雷胜朝屋里 喊道:向辉,快撤,向辉后退着出了屋,阚辛兵的舅舅心有不甘道:你们为什么夜 闯民宅?向辉道:阚辛兵在英纳市犯了大案,你明智些,不要惹麻烦。 此时院子外面传来了嘈杂的人声,雷胜冲到大家前面,用身体护着骆斌和涛子 押着阚辛兵向外走。外面已聚集了黑压压的人群,见他们出来,便开始骚动起来, 雷胜情急之下大喊道:我们是警察,抓的是重大嫌疑人,请大家配合一下。不知是 听不懂,还是根本不想理会,人群继续涌动着,有两个青年开始推搡骆斌和涛子, 孔吉本挣脱了海凌,冲上去挡住了他们,向辉也冲到雷胜前面,抵挡着人群的推搡。 此时阿布力所长开着面包车远远地过来了,人们更加激动,有人甚至朝他们扔石块, 眼看着局面无法控制,海凌急出了一身冷汗。正在焦急之时,忽然看见一个维族青 年推着摩托车,站在人群边上看热闹,她紧张地观察了一下,大概因为她是女孩又 落在最后,围堵的人们并没有注意她,确定了没有人能够挡住自己,海凌以迅雷不 及掩耳之势扑向那个青年,他丝毫没有提防,被海凌一下扑倒在雪地上,还没等他 反应过来,海凌已经跳上了摩托车,熟练地发动了车子,狠踩下油门,轰地一声, 摩托车窜进了人群中,海凌不断地加油,一边在雪地上驱赶人群,一边大声喊道: 快跑,快跑。此时阿布力所长的面包车已到了跟前,雷胜带着大家迅速上了车,向 辉从车里探出身喊道:快走,海凌姐,海凌大声道:让阿布力所长快开车,我在后 面跟着。 面包车加大油门朝村外驶去,海凌开着摩托车紧随其后,直到驶上了雪山的盘 山路,他们才停下来,向辉第一个跳下车,跑过来抱住了几乎冻僵了的海凌。她的 头发上沾满了雪,下唇凝着血迹,双手已失去了知觉,一句话也说不出。阿布力所 长和雷胜也赶过来道:有没有问题?海凌躲避着雷胜的目光,挣扎着摇了摇头,试 图朝面包车走过去,可是双腿已冻得不听使唤,向辉毫不犹豫抱起她上了车,骆斌 和涛子将阚辛兵拖下来,关进面包车后面的囚室,又把摩托车弄上车,大家重新上 了路。 雷胜对阿布力所长道:只能麻烦你再回乌洽村,跟村民解释清楚,把摩托车还 给他们。 阿布力所长道:没问题,真没想到漂亮的姑娘如此勇敢。 孔吉本也由衷地道:是呀,今天要是没有海凌,还不知会出什么状况,看来我 们的传统思维也要改改了,女同志并不都是累赘。 雷胜不再说话,只回头朝后座看了看,见向辉用棉衣紧紧拥着海凌,他神色黯 然地回过头,点了一枝烟吸起来。 孔吉本脸色灰白,强打精神拿出了两个袋子道:任务完成了,我们也该吃点东 西了,昨天晚上我买了阿卜杜拉囊饼,充充饥吧,说着分了囊饼给大家,又打开后 面囚车的小窗,扔了一个给铐在里面的阚辛兵。 阿布力所长将车里的暖气开到最大,又将自己的保温杯递过来道:里面有热茶, 给那姑娘喝了再吃些囊饼,能恢复快些。 向辉接过杯子照顾海凌喝了茶,又仔细掰了囊饼让她吃,涛子想说怪话,可看 见海凌苍白的脸色和嘴唇上凝着的血迹,摇了摇头,深叹了口气。骆斌似乎也有些 感动,对向辉道:你帮她搓搓手,怕是冻伤了。阿卜杜拉囊饼果然名不虚传,咸香 柔韧,合着热茶到了胃里极妥帖踏实,海凌不知不觉便吃下了大半个,身体也渐渐 恢复了温度。 此时天光已大亮,车子又驶进了茫茫的戈壁滩,粗粝的石块从薄雪里挣扎着露 出狰狞的面孔,干枯的棘棘草像逝者的头发衰败而凄凉,荒漠无边无涯直至极目, 让人无法想象这里就是昨夜星光灿烂的地方。海凌看着窗外的景色,萧杀的戈壁, 璀璨的星星,什么是虚,什么是实,什么是有,什么又是无?这一切在日夜交替中 隐匿显现,像上帝之手摆布着世间,人们随其奔波争斗,又如何能冲破这其中的无 明…… 抓住了阚辛兵,黑戒指113 案马上就要透亮了,这是个特大喜讯,按海凌的经 验,重大案件走到这一步,刑警队里的阴霾就会一扫而光,领导的鼓励褒奖和刑警 队员们的欣喜,会让案件侦破势如破竹,只等着庆功会了。可是这次却有些反常, 当雷胜用手机向李局汇报了抓捕阚辛兵的过程后,他只是交待了押解要注意安全, 并没有转达郑局长的关心和祝贺,这使大家很扫兴,连一向能够沉住气的孔吉本也 忍不住道:抓住了阚辛兵有什么问题吗,难道对破案不利? 涛子发牢骚道:案子没有进展的时候,雷队像个老太太马桶挨泚没有边,如今 有进展了,难道还要继续当马桶? 雷胜只顾埋头吸烟,他很清楚,郑局长赏识的是“咪咪眼”,只有淡化他的成 绩和能力,才有可能在刑警队树起“咪咪眼”的威信,为下一步提拔他铺路。雷胜 心里苦闷又无法跟大家解释,于是在机场的候机厅找了个僻静处,给傅明安打了电 话,傅明安听说抓住了阚辛兵异常兴奋道:这样就能弄清楚翟俊亮和“毛蚬子与此 案的关系,不过你还要有思想准备,阚辛兵犯了命案又有前科,对我们的事情了如 指掌,审讯他肯定是块硬骨头。 雷胜道:我现在最担心的是,领导对这个案子的态度会伤了大家的积极性。 傅明安沉吟了片刻道:老雷,有句话叫心底无私天地宽,这么多年你风餐露宿, 撇家舍业,破了许多大案,却在这刑警队长的位置上干了十多年,我最佩服你从不 为一官半职而奔波。黑戒指113 案影响极其恶劣,放射源如果流失到社会上,后果 不可想象,你就权当是为老百姓和社会做了件好事,这么想就会放下很多东西了。 雷胜道:我一直学着你的样子走到今天,可这心里也难免有苦闷的时候,不过 你放心,我就是破案出力的命,无论怎么难怎么苦我都会干下去。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