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那名医护人员晃出了救护车。 她对他点点头。“我是萨克斯警官。” 他用肥胖圆滚的肚子对着她,面无表情地说:“是你点的比萨?” 萨克斯叹了一口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问。 “发生了什么事?他吗?他把自己的一条命给弄丢了,就这么一回事。”他将 她上下打量一遍,然后摇摇头。“你是哪儿的警察?我从来没有在这一带见过你。” “我从城里来的。” “哦,她从城里来的,所以我最好还是问一下,”他严肃地补充说,“你以前 有没有见过尸体?” 有的时候你后退一步,可以了解别人可以如何过分,或过分到什么程度。但这 是非常有价值的一课,有的时候甚至超越了价值,达到不可或缺的程度。她笑了笑 :“你要知道,我们目前面临的是非常危急的状况,所以你的帮助肯定十分可贵。 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是在什么地方找到他的?” 他研究了一会儿她的胸部。“我问你有没有见过尸体,是因为这一具会对你造 成困扰。我可以动手进行应该进行的工作,不管是检验或任何一方面。” “谢谢,这一点我们会进行。现在,我再请问你一次,你们是在什么地方发现 他的?” “在一处停车场上的垃圾箱里,大概在两英里之外。嗨,吉姆。”那名医护人 员说。 萨克斯转过身。太好了,是那名时尚杂志封面的警察,就是刚刚在滑行道对她 调情那一个。他大步走向救护车。 “嗨,宝贝儿。又是我。你的封锁带弄好了吗?你怎么样,厄尔?” “一具尸体,没有手。”厄尔用力将车门拉开,探身进去将装尸袋的拉链拉开。 这时候血水滴到了救护车内的地板上。 “哦。”厄尔眨了眨眼,“吉姆,这边结束之后,你要不要来一点意大利面?” “或许来一盘猪蹄吧。” “好主意。” 莱姆插了进来:“萨克斯,那边是怎么一回事?你看到尸体了吗?” “我看到了,正试着查清是怎么回事。”她对那名医护人员表示,“我们必须 采取行动了。有没有人知道他是谁?” “周围并没有任何可以辨识他身份的东西。没有失踪人口的报告,也没有任何 目击者。” “他有没有可能是一名警察?” “不会吧,不是我认识的人。”吉姆答,“你呢,厄尔?” “不认识,为什么这么问?” 萨克斯并没有回答。她表示:“我需要进行检验。” “好的,小姐。”厄尔回答,“让我为你提供援手如何?” “见鬼。”吉姆说,“我看他才是需要‘手’的人。”他说完之后开始咯咯发 笑,医护人员也发出猪样的傻笑。 萨克斯爬上救护车的后车箱,把装尸袋的拉链完全拉开。 由于她并没有打算脱下牛仔裤和他们做爱,或回应他们的调戏,所以他们只好 进一步纠缠她。 “事情是这样,这可能不是你习惯看到的那种交通事故。”厄尔对她说,“喂, 吉姆,比你上个星期看到的那一具还要糟糕吗?” “我们找到的那一颗头颅吗?”他若有所思地表示,“我宁可每天都遇到一颗 新鲜的头颅,也不要一具烂了一个月的尸体。你有没有见过一具放了一个月的尸体, 嘿,一点问题也没有——几乎只剩下一堆骨头。但是如果是一具被炖了一个月的… …” “真是令人作呕,”厄尔做呕吐状,“哦!” “你有没有见过烂了一个月的尸体,宝贝儿?” “我会感激你不用这个字眼,吉姆。”她心不在焉地对那名警察说。 “烂了一个月的尸体?” “不要叫我宝贝儿。” “当然,抱歉。” “萨克斯,”莱姆厉声地说,“到底发生了什么见鬼的事情?” “没有身份证明,莱姆。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双手被锐利的锯条切断。” “珀西是否安全?黑尔呢?” “他们在办公室里,班克斯和他们在一起,全都避开了窗户。车子的事进行得 如何?” “应该在十分钟内抵达。你必须从那具尸体上面找到线索。” “你在自言自语吗……警官?” 萨克斯开始研究那名可怜男子的尸体。有大量的血迹,她猜测他的双手是在他 刚死不久,或正在死去的时候被切了下来。她戴上了检验用的乳胶手套。 “奇怪,莱姆,为什么他只受到一部分防止身份遭到辨识的处理?” 如果杀手没有时间把一具尸体完全处理掉,他们会进行防止身份遭到辨识的处 理,移掉主要的指认重点:双手和牙齿。 “我不知道,”莱姆回答,“并不是因为棺材舞者的疏忽,即使他当时有些匆 忙。他身上穿的是什么衣服?” “只有内衣,现场并没有找到衣服之类的身份证明。” “为什么,”莱姆若有所思地表示,“他会被棺材舞者选上?” “如果这件事是他的杰作的话。” “威切斯特郡出现过几具这样的尸体?” “依照当地警方的说法,”她用一种悲伤的口气说,“每天都有。” “描述一下那具尸体给我听听,死因?” “你已经断定死亡的原因了吗?”她把圆胖的厄尔叫过来。 “是被勒死的。”他回答。 但是萨克斯立刻发现眼睑内部的表面并没有出血的瘀点。舌头也没有受伤。大 部分被勒死的被害人都会在受到攻击的时间内,咬伤自己的舌头。 “我不这么认为。” 厄尔看了吉姆一眼,然后不高兴地表示:“他当然是被勒死的,看看他脖子上 面的红色瘀伤。我们称之为‘勒痕’,宝贝儿。你听着,我们不能让尸体一直留在 这个地方。像这样的天气,他很快就会开始化脓。那是一种你没闻过的话,就不算 经历过人生的味道。” 萨克斯皱起眉头,“他不是被勒死的。” 他们两人联手对付她。“警官,那是一道勒痕,”州警吉姆表示,“我看过上 百件案例了。” “不,不是,”她说,“罪犯只是从他身上扯掉一条链子。” 莱姆插了进来。“可能就是这样,萨克斯。对一具尸体进行‘抗身份指认’处 理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拿掉身上的首饰,或许是一个刻了字的圣像。有谁和你在 一起?” “两个白痴。”她说。 “好吧,死因是什么?” 她简略地检视一下,然后找到了伤口。“冰锥或窄刃的刀子,在头盖骨后面。” 那名医护人员圆滚的身体移进了车内。“我们自己也找得到。感谢各位,让我 们像救火一样地赶到这里。” 莱姆对萨克斯说:“描述那具尸体。” “超重的体格,大肚子,许多松弛的肌肉。” “皮肤是棕褐色?有没有晒痕?” “只有手臂和上半身,不包括双腿。脚趾甲未修剪,戴着一个廉价的耳饰—— 钢制而非金质。他穿的是西尔斯牌内裤,上面还有许多破洞。” “很好,看来他是蓝领阶级,”莱姆说,“工人、送货员,我们越来越接近了, 检查他的喉咙。” “什么?” “找他的皮夹或证件。如果只是要让它当几个钟头的无名尸,你会把他的证件 塞进他的喉咙里面,所以一直到解剖验尸之前都不会被发现。” 外头传来一阵得意的笑声。 不过当萨克斯抓住尸体的下颚,用力拉开,并开始往里面搜寻的时候,笑声立 刻停了下来。 “我的天啊!”厄尔抱怨,“你在做什么?” “里面没有东西,莱姆。” “你最好把喉咙切开,深一点。” 萨克斯过去曾经因为莱姆的一些可怕要求而动怒,但是今天她瞥了一眼身后两 个龇牙咧嘴的男人,然后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掏出那把备受她珍爱,但却是非法携带 的弹簧刀,把刀刃弹开。 那两张脸孔无法再嬉皮笑脸下去。 “告诉我,宝贝儿,你打算做什么?” “动个小手术。我得看看里面。”就像她每天都在做这种事一样。 “我的意思是说,我不能把一具被一个纽约警察切过的尸体交给验尸官。” “那你来。” 她把刀柄递给他。 “她在吓唬我们,吉姆。” 她抬高一边眉毛,然后就像渔夫切鳟鱼一样,让刀子滑进那名男子的喉结里面。 “天啊,吉姆,看看她在做什么?阻止她。” “我走了,厄尔,我什么都没看到。”州警跨步离开。 她整齐地完成切割之后往里面看,然后叹了一口气。“什么都没有。” “他到底在搞什么东西?”莱姆问,“让我们想一想……会不会他根本没有打 算对尸体进行抗身份指认的处理?如果他计划这么做的话,会取下牙齿。会不会他 想要对我们掩饰的是其他的东西?” “在被害者双手上面的东西?”萨克斯提议。 “也许。”莱姆回答,“某种他无法轻易地从尸体上去掉的东西,某种会透露 他计划的东西。” “油污?油脂?” “也许他正运送喷气机的燃料,”莱姆说,“或者他是酒席承办人,或他的手 上有大蒜的味道。” 萨克斯环顾了一下机场。周围有许多汽油运送工人、地面工作人员、修理技工, 还有为其中一个航站建筑新侧翼的建筑工人。 莱姆继续说:“他个子大吗?” “没错。” “他今天或许上了班,他的手或许摸过自己的脑袋或抓过头皮。” 我自己一整天就一直在抓头皮,萨克斯心想,并急着想要把手伸进头发里,就 像每一回感到沮丧或紧张的时候一样,用力抓伤自己的皮肤。 “检查他的头皮,萨克斯,发际线后面。” 她照着做。 她也找到了她要找的东西。 “我看到了有颜色的斑点。是蓝色,还有一点白色,在头发和头皮上面。哦, 天啊,莱姆,是油漆。他是油漆工。目前这一带大约有二十个建筑工人。” “脖子上面的淤痕,”莱姆继续说,“棺材舞者扯掉的是他挂在脖子上的证件。” “但是上面的相片会不一样。” “该死,证件上面可能滴满了油漆,或者被他用了什么方法篡改过。他现在就 在现场的某个地方,萨克斯。让珀西和黑尔趴在地上,派个人保护他们,然后让所 有的人都出去搜棺材舞者。特警队马上就到了。” 麻烦出现了。 他一直看着救护车后面的红发警察。透过望远镜,他无法清楚地看到她在做什 么。但是他突然觉得不安。 他可以感觉到她正在进行的事情是针对着他而来。准备揭露他、逮捕他。 虫子越来越接近了。窗子里的脸,那张虫一般的脸正在搜寻他。 斯蒂芬觉得一阵战栗。 她跳下了救护车,朝四周围查看。 有情况了,士兵。 长官,我察觉到了,长官。 红发警察开始对着其他的警察大声下令。大部分的警察看着她,因为她发布的 消息而面带惧色,接着开始环顾四周。其中一个人开始朝着警察跑过去,接着是第 二个人…… 他看到了红发警察的漂亮脸蛋,和环顾机场地面那对虫子一般的眼睛。他让瞄 准器的十字线对准她完美的下巴。她发现什么了?她在找什么? 红发警察停了下来,他看到她正在自言自语。 不,不是自言自语,她正对着一个麦克风说话。从她倾听、点头的方式来看, 她正在接受某个人的命令。 是谁?他纳闷地暗忖。 某个判断出我正在现场的人,斯蒂芬心想。 某个正在寻找我的人? 某个可以透过一扇窗户看着我,却又能够立刻消失不见的人。某个能够穿透墙 壁、洞眼、细小裂缝,然后偷偷冒出来逮住我的人。 他的背部感觉到一股寒意——他真的开始颤抖——而有那么一阵子,望远镜的 十字线跳离了红发警察的身体,他完全无法抓住一个目标。 你在搞什么,士兵? 长官,我不知道,长官。 当他的视线再次捕获红发警察的时候,他看到了事情有多么糟糕。她正指着他 刚刚才偷来的油漆承包商的货车,车子停在大约距离他两百英尺,一处保留给建筑 工程卡车专用的小型停车场里。 无论和红发警察对话的人是谁,那人已找到了油漆工的尸体,并发现了他用什 么方法进入机场。 虫子越来越接近了。他感觉得到它的阴影和冰冷的黏液。 畏缩的感觉。虫子沿着他的腿往上爬……虫子沿着他的颈子往下爬…… 我应该怎么办?他心想。 一次机会……一发子弹…… 那个妻子和那个朋友就近在眼前。他只需要五秒钟的时间,就可以完成的工作。 他在窗子里面看到的或许就是他们的轮廓。那个模糊的身影,或是那一个……但是 斯蒂芬知道如果他射穿玻璃的话,所有的人都会趴到地上。如果他没有一枪杀死那 个妻子的话,这次的机会就毁了。 我需要她走到外面来,我需要把他们从掩蔽的地点拖进杀人地带,在那个范围 之内我不会失手。 他没有时间了。没有时间了!赶快想办法! 如果你要抓一只母鹿,得先让小鹿面临危险。 斯蒂芬开始缓慢地呼吸:吸气,呼气,吸气,呼气。他瞄准他的目标,开始轻 轻地朝扳机施压,M40 步枪冒出了火花。 枪声穿越了现场,所有的警察全都趴到地面上,抽出他们的武器。 又一发子弹。停机棚内那架银色喷气机的机尾引擎冒出了第二道火花。 红发警察蜷曲在地面上,手上握着自己的枪,一边查看他的位置。她瞥了一眼 机身上冒烟的两个弹眼,然后把粗短的格洛克举到面前,再次朝着对面查看。 干掉她? 好?不好? 要求驳回,士兵,锁住你的目标。 他再次开枪,爆破的烟气再次从侧面扯下了一小块机身。 风平浪静。然后又一枪,撞在肩上的后坐力,焦粉的甜美味道。驾驶舱的一片 挡风玻璃爆了开来。 是刚刚那一枪造成的结果。 突然间,她出现了——那个妻子冲出办公室大门,与试图从背后抓住她的金发 警察拉扯成一团。 还不构成目标,继续诱她出来。 一道压力,又一颗子弹扯破引擎。 一脸惊慌的妻子挣脱了拉扯之后,冲下楼梯直奔停机棚去关大门,保护她的孩 子。 重新填装子弹。 她踏上了地面开始奔跑的时候,他将十字线瞄准了她的胸口。 往前四英寸正中目标,斯蒂芬机器般地计算着。他把枪口移到她前面的位置, 然后扣下扳机。他开枪的同时,金发警察正好扑向她,两个人同时倒在地上。错过 了目标,而他们刚好有足够的掩护,让他无法在他们背上补上一枪。 他们移近了,士兵。他们正在包抄你。 是的,长官,明白。 斯蒂芬看了一眼跑道,其他的警察也出现了。他们正爬向警车,其中一辆正加 速朝着他疾驰过来,已经到了五十五码外的距离了。斯蒂芬用一发子弹击中引擎, 一股烟从车前喷起,车子也缓缓地停了下来。 保持冷静,他告诉自己。 我们已经有了撤退的准备。现在只需要利落的一枪。 他听见了几声迅速的枪响,转头看向红发警察。她摆出一副参加射击比赛的姿 势,用那把粗短的手枪指着他的方向,寻找他枪口的闪光。当然,枪击的声响帮不 了她太大的忙;这就是为什么他从来不费心装上消音器,因为巨响或轻响都一样不 容易被定位。 红发警察站了起来,眯着眼睛向前凝视。 斯蒂芬关上了M40 步枪的枪栓。 阿米莉亚?萨克斯看到了一道微弱的闪光,她知道棺材舞者身在何处。 大约三百码之外的一个小树丛里,他的望远瞄准器反射了头顶的云而闪闪发光。 “在那边。”她一边指出方向,一边大叫。两名警察匆忙地跑向巡逻车。 州警跳进车子,启动后,滑行到附近一间停机棚后面,由侧面包抄他。 “萨克斯。”莱姆透过收话器呼叫她,“发生什么……” “天啊,莱姆,他就在现场,正朝着飞机射击!” “什么?” “珀西试着跑向停机棚。他发射的是填装了炸药的子弹,他企图诱她出来。” “你趴着不要动,萨克斯。如果珀西想要自杀,就让她去,但是你趴着不要动!” 她汗流浃背,双手颤抖不止,心脏猛烈地跳动。她可以感觉一股恐慌顺着背脊 往下移动。 “珀西!”萨克斯叫道。 那个女人挣脱杰里?班克斯,站了起来,正全速朝着停机棚跑去。 “不要!” 哦,该死! 萨克斯的眼睛望着棺材舞者的望远镜发出闪光的地方。 太远了!她心想。这样的距离下,我什么东西也射不到。 如果你保持沉着的话,就可以办得到。你还剩下十一发子弹,在没什么风的情 况下,只剩下弹道的问题。瞄准点高一点,子弹会往下落。 棺材舞者再次开枪的时候,她看到几片叶子掉了下来。 那一刹那,一颗子弹从她脸庞几英寸外的地方穿过。 她可以感觉到那股冲击波,听见子弹以双倍音速划过的声音,并烧热了她周围 的空气。 她轻轻叫了一声,然后抱着腹部缩成一团。 不行!他再次装弹之前,你还有开枪的机会。但是现在已经太迟了,他已经重 新装弹,上了膛。 萨克斯快速地抬头看了一眼,举起她的枪,然后又失去勇气。她压低了脑袋, 用格洛克含糊地指着树丛的方向,迅速地连开五枪。 但是这跟射击空弹没有什么两样。 来啊,女孩,站起来,瞄准之后再射击。你还剩下六发子弹,腰带上也还有两 个弹夹。 但是“射不中”这个念头将她牢牢地钉在地面上。 动手!她生气地对自己说。 但是她办不到。 萨克斯仅有的勇气就是把脑袋抬高几英寸——刚好能够看到珀西?克莱奋力朝 着停机棚跑去,而杰里?班克斯刚好追上她。年轻的警探把她撞到在一辆发电车的 后面。而几乎就在棺材舞者的来复枪发出轰隆声响的同一时间,击中班克斯的子弹 也令人作呕地发出啪的一声。他就像个喝醉酒的人一样踉跄旋转,而血液也像云雾 一样,在他的周围喷了开来。 班克斯的脸上先是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接着是一脸困惑。然后在他旋转倒向潮 湿的水泥地面时,脸上已经没有任何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