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交战规则 上午十点三十五分 像往常一样,这是戏法的一部分。 亚瑟·波特站在联邦调查局常驻机构最好的车旁——那是一辆福特特诺斯—— 勘察事发现场。警车像拓荒者的货车一样围着微型运货车绕成一个圈,记者们抱着 他们笨重的相机,像是在准备火箭发射一样。到处都有救火车——每个人的脑子里 都想着韦科「注」。 「注」:美国的大卫教派在远离闹市区的得克萨斯州韦科荒原修建了卡梅尔庄 园,作为大卫教派的总部。整个庄园占地三十三公顷,由六幢相连的房屋组成建筑 群,实际上成为一座堡垒,有岗楼般的瞭望塔,夜晚有人持枪巡逻,庄园内修有地 下掩体。教徒在这里过着公社式的集体生活,集中训练。一九九二年六月,大卫教 的最后一任教主考雷什把卡梅尔庄园改名为“天启牧场”。 考雷什和他的大卫教派与其他的邪教组织一样,具有明显的反社会倾向,而且 具有更大的破坏性。一九九三年二月二十八日,美国财政部烟酒和火器管理局派上 百人组成的突击队前往卡梅尔庄园,执行搜查武器、拘捕考雷什的任务,遭到狙击, 四人被打死,十六人受伤。联邦调查局随即介入,出动四百多名军警和数十辆坦克、 装甲车及直升机,双方武装对峙达五十一天之久。其间,双方通过电话进行了多次 谈判,考雷什陆续释放了老弱、儿童共三十七人,但他仍拒不投降。当局于四月十 九日采取突击行动,庄园被大火夷为一片焦土,考雷什也被烧死。这就是震惊世界 的“韦科惨案”。 又有三辆政府配给的轿车加入了车队,使联邦调查局的车辆总数达到十一辆。 半数人员拥有海军蓝的战术装备,其余的人配有仿布克兄弟品牌「注」的装备。 「注」:布克兄弟(Brooks Brothers ),美国经典服装品牌,创立于一八一 八年。 为民众提供公务运输服务的军用飞机载着波特,二十分钟以前已经到达威奇托。 他将换乘一架直升机向西北飞行八十英里,前往一个叫克罗瑞治的小镇。 堪萨斯州和他想象中的一样平坦,直升机在一条宽阔的河流上空飞行,河的两 岸树木环绕,这一带还有很多小山。飞行员告诉他,这里是中高草原和矮草草原的 交汇处,往西去就是野牛村。他指着一个叫朗德的小点说,上百年前人们曾在那里 见过一群野牛,数量达四百万头。飞行员带着毋庸置疑的骄傲报告着这一事实。 他们从一个幅员一两千英亩的农场上空掠过,七月还没到收获的季节,但已有 上百台红色和绿黄相间的收割机在收割着麦子。 天空浓云密布,波特站在冷风中,这里的阴冷让他感到惊讶。他真想马上回到 他自己刚刚离开的风之城「注」的公寓里。一百码外是一处红砖墙的工业建筑,像 个城堡,可能有一百多年了。它的前面停着一辆学校的小面包车,还有一辆撞毁的 灰色轿车。 「注」:芝加哥的别称。 “那个建筑是干什么用的?”波特问韩德森,他是负责联邦调查局驻威奇托办 事处的特工。 “一个旧的屠宰厂,”战略空军司令部的官员回答,“他们把牛群从西部的堪 萨斯和得克萨斯赶到这里,屠宰后把肉卖到威奇托。” 风使劲地刮着,波特没料到会这样,他退了一步,保持着平衡。 “那些州警,他们借那东西给我们当指挥所。”那个高个儿的英俊男人冲着一 辆运货车点点头,那是一辆有不间断电源的运货卡车,涂成橄榄绿。在这个高处, 能俯瞰工厂的情况。他们向运货车走去。 “目标太大了。”波特不赞成地说。即使是业余选手也能轻易地用步枪在一百 码外射中目标。 “不,”韩德森解释说,“它配有装甲,窗户有一英尺厚。” “真的吗?” 他迅速地扫了一眼那个令人憎恶的屠宰厂,然后拉开指挥所的门,走了进去。 昏暗的货车里面很宽敞。头顶上的灯泛着淡淡的黄色,里面配有电视监视器,LED 「注」指示器。波特与一个年轻的州警握手,在他进去之前,此人始终保持着立正 姿势。 「注」:发光二极管。 “叫什么名字?” “德里克·埃尔伯,长官。中士。”这个红头发的警察穿着非常合体的制服, 自称是移动指挥所的技师,他认识战略空军指挥部的韩德森,自愿留在这里,希望 能帮上忙。波特察看了制作精细的控制板、荧光屏、开关组,真诚地对他表示感谢。 货车中间是一张大桌子,四周放了四把椅子,波特坐了下来。德里克则像个售货员, 热情地介绍监视和通讯功能。“我们还有一个小型的武器贮藏库。” “希望我们不会用到它。”亚瑟·波特说。在三十年的联邦特工生涯中,他从 没在执勤中开过枪。 “你能接收到卫星传输信号吗?” “是的,长官。我们有一个盘状信号接收器,能接收任何模拟信号、数字化信 号和微波信号。” 波特在卡片上写下一串数字,递给德里克,“呼叫这个号码,找吉姆·科沃, 告诉他你们要我帮忙,把那儿的密码给他。” “哪儿?” “就是那个。告诉他我们要一台卫星探测仪提供数据。”他在一排监视器前挥 了一下手,“他会把机器与你的电脑连接。坦白说,这些我都不懂。把屠宰厂的经 度和纬度告诉他。” “是,长官。”德里克边说边飞快地记录着,他是天才的电子学专家,“卫星 探测是干什么用的——确切地说?” “中央情报局的卫星监视系统。它能给我们提供地面可视的红外线扫描。” “哦,我听说过。不过是通俗科学,我想。”德里克转身去打电话。 波特弯下腰,透过厚厚的窗户用他的莱卡野地望远镜观察着屠宰厂这座只剩下 空壳的建筑。泛白的太阳照在草地上,显得十分荒凉,就像黄色骨头上干枯的血迹。 这是主修英语的亚瑟·波特的想法。突然间,他又成了联邦调查局的资深人质谈判 者,特殊行动调查局局长助理亚瑟·波特,他敏锐的目光注视着相关的细节:厚厚 的砖墙,小窗户,电源线的位置,没有电话线,建筑物周围光秃秃的地面,矗立的 树木,杂草丛生,那些能够为狙击手打掩护的小山——既是朋友,又是敌人。 屠宰厂的后面正好有一条河。 “那条河,”波特沉思着,“我们怎么用上它呢?” 他们能用上它吗? 屋顶上加筑了护墙,中世纪的城堡。有一个高而细的烟囱和一个笨重的升降机 房,这使直升机很难着陆,在这种风向常变的天气里就更加困难。然而,直升机可 以盘旋在上空,十二个训练有素的警察可以毫不费力地落到楼顶,他能够闭着眼详 细地勾画出那个场面。 长久废弃的韦伯-斯杜尔兹加工公司——没有什么比它更像一间焚化炉的了。 “皮特,你有手提式电子扩音器吗?” “当然。”韩德森走到外边,蜷着身子,慢慢地走向他的车。 “你这儿没有浴室吧?有吗?”波特问德里克。 “我们还真的有,长官。”德里克说,为堪萨斯的技术设备感到无限骄傲。警 察指着一个小门。波特走进去,脱下衬衣,穿上防弹背心,然后换了一件衬衣,细 心地系上领带,又套上那件海军蓝运动服。他注意到“第二次机会”「注」防弹背 心上的皮带有点儿松,但是目前他已顾不上为自己的体重烦恼了。 「注」:防弹背心的品牌名称。 走到外面,仿佛午后一样凉爽。他拿着韩德森搞来的黑色强信号手机,蜷着身 子,快速穿过小山和警备车之间弯曲的小路,告诉那些急切的年轻警察把枪放进皮 套,在掩体下待命。到距离屠宰厂约六十码时,他趴在山头上,用莱卡望远镜盯着 那里。里面一点儿动静也没有,窗口也没有灯光,什么都看不见,他注意到前面的 窗户没有玻璃,但是他不知道那是里面的人为了更好地瞄准,还是当地学校的男生 用石头练准投的结果,或者两种可能性都有。 他打开传声器的开关,尽量心平气和,以免自己的意思被曲解。他说:“我是 亚瑟·波特,我和联邦调查局的人在一起,我希望和你们谈谈。我带了一部手机, 将在十到十五分钟内与你们接通。我们不打算攻击,你们没有危险,我再说一遍, 我们不打算发动攻击。” 他并不期望有回应,里面也没有任何反应。他蜷着身体迅速返回车里,问韩德 森:“谁是本地的主管?我想跟他谈谈。” “是他,在那儿。” 蹲在树旁的是一个高个子、长着沙色头发的男人,穿着浅蓝色的西装,姿态很 优美。 “他是谁?”波特一边问,一边在前襟上擦着眼镜。 “查尔斯·巴德。州警上尉。有丰富的调查和作战经验、谈判经验,记录优良。” “当警察多长时间了?”对波特来说,巴德看上去很年轻,一副乳臭未干的样 子。他应该在希尔斯家庭用品店里轻快地穿行于亚麻地毡上,羞涩地推销一份份保 单才对。 “八年了,提升得很快,得到过绶带。” 波特招呼道:“上尉?” 那个男人把他的蓝眼睛转向波特,从货车后面走过来,他们握握手,并作了介 绍。 “嗨,彼得「注」。”巴德说。 「注」:皮特是彼得的昵称。 “查尔斯。” 他对波特说:“您是来自华盛顿的大人物,对吗?很高兴见到您,非常荣幸。” 波特笑了笑。 “好吧,警官,就我所知,形势是这样的。”他指着屠宰厂,“那边那两个窗 口有人活动,有反光,可能是枪管,或者是观察仪器。我不能肯定。然后他们……” “我们会搞明白的,巴德上尉。” “哦,叫我查理。” “好的,查理。这里你们有多少人?” “三十七名警察,五名当地治安员。再加上皮特的人,您的人,我想。” 波特在一个小黑本上记着。 “有没有营救人质的经验?” “警察?他们中的一些人可能遇到过抢劫银行或便利店的情况。至于当地警察, 我肯定他们没有这方面的经历。这里的大部分工作是处理酒后驾驶和每个周六的晚 上玩掷刀游戏的农场工人。” “指挥系统是怎样的?” “我是主管。我有四个指挥官——三个中尉,一个尚未授予军衔的中士——监 督那三十七名警察,平均分成几个小组,有两个组是十个人,一个组是九人,一个 组八人。您把这些都记下来了?啊?” 波特又笑了笑,“他们怎么部署的?” 巴德似乎有朝一日会像一战时期的将军一样,指挥着田地里的一群警察。 “武器呢?我指你们的。” “我们在这儿配备了格洛克,长官,作为随身武器。我们有十五支短筒防暴枪, 十二口径,十八英寸枪管。我派了六男一女带着M-16,在那边的那些树上都有观察 仪器。” “夜晚观察仪器呢?” 他抿嘴一笑,“这里没有。” “谁在管地方治安?” “应该是克罗瑞治行政司法警官迪安·斯蒂尔威尔。他在那边。” 他指着一个瘦得难看、头发乱蓬蓬的男人,他低着头,正在和一个助理谈话。 另一辆轿车开过来,干净利落地刹车停下。波特看清驾车人时,非常高兴。 矮个子亨利·勒波下了车,立即戴上一顶带皱褶的粗花呢商人帽子,在一次他 与波特合作进行的解救两百名人质的谈判中,他秃头顶的反光不止一次成了最明显 的目标。勒波步履艰难地前行,这是一个矮胖而羞怯的男人,是人质事件情报官员 波特在这个世界上最愿意合作的人。 勒波的体重大概只相当于两个手提包。 他们热情地握手,波特把勒波介绍给韩德森和巴德。 “亨利,看看我们有什么好东西,一部能呼叫我们自己的气流追踪器。” “天哪!还有一条能捕鱼的河。那是什么?” “一条河?阿肯色河。”巴德说,在第二个音节上强调了一下。 “把我带回到年轻时代。”勒波说。 在波特的要求下,韩德森返回他的车里打电话给联邦调查局驻威奇托办事处, 查问托比·盖勒和安吉·斯加佩罗什么时候到。波特、勒波和巴德钻进货车。勒波 和德里克握了手,然后打开背包,抽出两部笔记本电脑,打开后把插头插到墙上的 插座上,然后连接到一台微型激光打印机上。 “专用线?”勒波问德里克。 “是的。” 勒波插上线,他刚把所有设备接通到线路上,打印机就开始工作了。 “已经好了吗?”波特问。 勒波读着收到的传真,说:“监狱部门描绘的罪犯轮廓、鉴定报告、罪犯的档 案和起诉书。可是非常粗糙,很不专业。”波特递给他一份芝加哥特工传来的材料 和他在飞机上匆匆记下的大量笔记。他用简明扼要的语言,描述了汉迪和两名同狱 犯人从南部的堪萨斯联邦监狱的逃跑过程。他们在距离屠宰厂几英里外的麦地里杀 了一对夫妇,并劫持了人质。这个情报官员仔细看了这些手写的记录,然后开始往 他的一个电脑里输入资料。 门开了,彼得·韩德森进来了,他宣告托比·盖勒一会儿就到,安吉·斯加佩 罗一小时内也会到达。托比将在波士顿乘坐空军F-16飞抵,现在他正在那儿讲授一 堂鉴定黑客身份的计算机编程课,很快就到。安吉正乘坐一架喷气式飞机从匡提科 起飞。 “安吉?”勒波说,“我非常喜欢她,非常喜欢。” 安吉·斯加佩罗很像吉娜·戴维斯「注」,长着一双褐色的大眼睛,即使不化 妆,也丝毫不会降低她的魅力。然而,勒波的兴奋与她的外貌无关,而是因为她的 特长——人质心理学。 「注」:吉娜·戴维斯(Geena Davis ,1956- ),美国女演员。 在来这儿的路上,安吉去了劳伦特·克莱克学校收集有关人质的信息,根据波 特对她的了解,她已经在去学校的路上写完这些女孩儿的简介了。 勒波在桌子上方的墙上贴了一大张表格,用一根线从上面垂下来,将这张纸分 成了两边,左边的标签是“允诺”,右边的标签是“欺骗”。在这上面,勒波将记 录波特对汉迪做的任何承诺和他对这个人说的任何谎言。这是人质谈判的标准程序。 对于这些表格的运用,马克·吐温曾做过很好的阐释,他说:“一个出色的撒谎者 需要很好的记忆。” 巴德吃惊地问:“你们真的打算对他说谎吗?” 勒波微笑着。 “但是,确切地说,什么是谎言呢,查理?”波特问,“真理是相当不可靠的 东西。哪些话是百分之百诚实的呢?”他从笔记本上撕下几张纸,递给勒波,勒波 拿着这几张纸和刚从打印机上接收的几份传真,在电脑键盘上敲打着,标签是“人 物简介”。第二台电脑上的标签是“按次序排列的资料”,最新页面上只包括两个 条目: 8 :40人质案发生;10:50威胁处理小组——波特、勒波——到达案发地点。 液晶屏幕在这个男人的圆脸上倾泻下怪异的蓝光,他看起来好像亚瑟·拉克姆 「注」笔下的一个月光里的人。查理·巴德盯着勒波在键盘上飞速运动的手指,感 叹道:“看,他把上面的字母都磨掉一半了。” 「注」:亚瑟·拉克姆(Arthur Rackham,1867-1939 ),英国著名插图画家、 水彩画家。 勒波对波特嘀咕着:“看那座建筑,麻烦的位置,保护得太结实,很难进行卫 星探测扫描,也没有足够的窗户进行红外线扫描或传送话筒,而且风也是个问题。” 和大多数障碍战一样,大量信息将来自传统的渠道——被放出或逃出来的人质 提供情况,或警察借给人质劫持者送食物和饮料之机偷偷地瞥一眼里面的情况。勒 波敲击着键盘,按照年月次序排列资料的电脑屏幕上弹出一个窗口,两个数字秒表 出现了,一个标着“倒计时”,一个标着“最后期限”。 勒波把倒计时的时间设置为两小时十分钟,并按下按钮,它开始移动。他扬了 一下眉毛,扫了波特一眼。 “我知道,亨利。”如果你不尽快与人质劫持者取得联系,他们会变得紧张, 怀疑你在计划进攻。谈判者又加了一句:“我们将给托比几分钟,然后开个简况介 绍会。”他观察着他们身后的原野,茂草如茵,在冷风中摇曳,半英里之外,收割 机轻柔而匀称地移动,像接收战利品一样收割着地上的麦子。 波特研究着一张区域地图,“所有这些路都封闭了吗?” “是的,警官。”巴德说,“许进不许出。” “在那儿应该建立一个后备区域,查理。”他指着屠宰厂南边一英里处的一个 转弯,“我要在这附近安置一个帐篷,供新闻发布使用。不要让他们看见障碍。你 们有新闻发布官吗?” “没有,”巴德说,“如果有人要报道的话,我通常就在这儿做一个案件的陈 述。如果要有人去的话,那就是我了。” “不,我要你和我在一起。委派一个代表,找一个军衔低的官员。” 韩德森打断了他:“这是联邦调查局的工作,亚瑟,我想我应该出面说明。” “不,我要一个没有军衔的人来做说明,这样,我们就能把那些记者安顿在帐 篷里,在那里等。他们盼着有人带着答案到场,而不是自己到不该去的地方打探消 息。” “可我没有把握谁擅长这项工作。”巴德犹豫地说,他看着窗户外面,一个像 丹·拉瑟「注」的警察刚刚经过。 「注」:丹·拉瑟(Dan Rather),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王牌主持人。 “他们不必擅长什么,”波特说,“他们需要做的所有事情就是宣布我稍后会 发表一个声明。在一段时间内一直这样宣布,没别的了。挑一个敢说‘无可奉告’ 的人。” “他们不会喜欢这样做的,那些记者。我的意思是,在十四号路有个弯曲的防 御地带,那些记者已经到处都是。因此,我敢打赌他们甚至会从堪萨斯城赶来。” 战略空军司令部的韩德森笑了,他曾在区里做一些分配给他的工作。 “查理——”波特控制着自己的笑容,“CNN 和ABC 网络工作已经铺到这里了, 《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洛杉矶时报》也到了,还有欧洲的天空电视、 英国广播公司、路透通讯社。其余的大腕还在路上呢。我们已经处在媒体的轰炸中 了。” “别开玩笑。布洛考「注」也来了,你知道吗?伙计们,我还是想见见他。” 「注」:布洛考(Tom Brokaw),美国国家广播公司的明星主持。 “在屠宰厂周围到河的两边周长约一英里的地带设置一个无媒体区域。” “什么?” “派五到六名警察,每次四人,开始巡逻。在那个区域发现任何记者——任何 人带着相机——就逮捕他,没收相机。” “逮捕记者?我们不能那样做。我的意思是,现在就看住他们,别让他们进来。” “是的,亚瑟。”韩德森说,“我们不想做那种事,是吗?记住韦科的教训。” 波特温和地冲着韩德森笑了笑,他正在思考上百个其他问题,分类、计算。 “没有新闻界的飞机。皮特,你能从威奇托的麦克康奈尔搞到几架直升机吗?在三 英里的范围内设置一个禁飞区。” “你是认真的吗,亚瑟?” 勒波说:“时间紧迫。人质已经在里面两个小时十七分钟了。” 波特对巴德说:“我们需要在附近的旅馆多订几个房间,怎么样?” “假日旅馆。沿路向北走四英里,在克罗瑞治。商业区。订多少间?” “十间。” “好的。这些房间给谁?” “那些人质的父母。再要一个牧师和一名医生。” “或许他们应该近点儿。如果需要他们跟自己的孩子谈谈,或者——” “不,他们不能。派四五名警察在那儿,这些家庭不能被记者打扰。我不会让 任何人烦扰他们。” “阻止他们,”巴德嘀咕着,“哦,老兄。” “怎么了,警官?”勒波轻快地问。 “哦,警官,堪萨斯州歌是《牧场是我家》。” “是吗?”韩德森问,“所以呢?” “我了解记者,事情结束前,他们总是在说一些好听但令人沮丧的话。” 波特大笑着,突然,他指着原野,“看那边,查理,那些警察完全暴露出来了, 我告诉他们要隐蔽,他们却不注意。让他们在轿车后面待着,告诉他们汉迪以前杀 过警察。亨利,他带着什么武器?” 勒波打着字,看着屏幕,说:“所有控告至少包括一项携带枪支罪。他已经向 四个人开枪,杀死了其中的两人。在迪克斯堡「注」受过M-16训练,在一个山上连 续低射九十次,没有随身携带武器的记录。” 「注」:迪克斯堡(Fort Dix),美国陆军在新泽西州的一个基地。 “你明白了吧,”波特告诉巴德,“告诉他们把头放低些。” 一道灯光向他们照过来,波特眯着眼睛看去,在远处,一辆收割机正好打开车 灯。现在开灯当然还有些早,但是密布的乌云让人感到压抑。他注视着屠宰厂左边 和右边树木的边界。 “另外一件事情,查理——我要你让狙击手就位,但是要下达命令:除非那些 HT突围,否则不要射击。” “HT——就是那些人质劫持者,是吗?” “即使他们开枪了。你跟我说的那些警察,拿着步枪,他们是特警吗?” “不,”他说,“只是好的射手,甚至那个姑娘,她开始时拿小松鼠练习,当 时她——” “我要他们和所有的人都不要往枪里装子弹,所有人。” “什么?” “带着子弹,但不要上膛。” “但是我不明白,长官。” 波特转向他,带着一种探究的表情。 “我的意思是,”巴德匆匆地说,“狙击手也不能子弹上膛吗?” “你可以拉开M-16的枪栓,在一秒钟内射击。” “但在没有稳定瞄准的情况下不行,而且一个HT也能在一秒钟内连发三枪。” 名称缩写从他的嘴里吐出来显得很笨拙,好像他在第一次尝试吃牡蛎。 他是如此热情洋溢、才能卓越而且计算准确,波特沉思着。 这一天将发生怎样的事情呢? “在我们能够有所反应之前,要保证劫持者不试图冲出来,或在我们面前射杀 人质。如果发生这样的事情,整个形势就会变成一场枪战。” “但是——” “子弹不要上膛,”波特坚定地说,“要懂得这样做的必要,查理。” 巴德勉强地点着头,复述指派给自己的任务:“好吧,我派一个人去向媒体发 表一个声明,或者跟媒体什么也不说,我会告诉他。我把记者集中起来,让他们退 到一英里以外的地方;再订若干房间,告诉所有人把头放低些。然后传达您的命令, 子弹不要上膛。” “很好。” “老兄。”巴德迅速低下头走出货车厢。波特看到他蜷着身子跑到一群警察中。 他们听着,笑着,然后开始把记者驱赶出这一区域。 五分钟后,上尉返回到指挥车厢。“一切就绪。那些记者和我预料的一样不高 兴,我告诉他们,一个联邦特工命令这样做的,我希望您不会介意我这样称呼。” 他的声音透着一种锋芒。 “你想怎么称呼都行,查理。现在,我要在这儿建一所野地医院。” “是救护转移吗?” “不,不是将伤员转移。要外伤组的医务工作者和有三年以上经验的专家。就 在屠宰厂外面找个干净的地方,不要超过一分钟的距离。做好所有外科手术的准备, 从三度烧伤到枪伤伤口的救治。备足手术服。” “是的,警官。但是,您知道,距离此地仅十五英里就有一所大医院。” “可能吧。但是我不想让劫持者听到前来运送伤员的直升机的声音。同样的原 因,我要那些记者的直升机和我们的飞机都在听觉所及范围之外。”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让劫持者联想到他们自己可能不会想到的东西。即使他们真的要 直升机,我会选择告诉他们,风太大,一架也飞不进来。” “对。” “然后和你的指挥官一起过来,斯蒂尔威尔治安长也来一下。我要召开一个情 况简报会。” 就在这时,门开了,一个棕褐色皮肤,长着一头黑色的鬈发,相貌英俊的年轻 人跳了进来。 他没向任何人打招呼,看了看控制面板,嘀咕道:“好极了。” “托比,欢迎你。” 托比·盖勒对波特说:“波士顿的女孩儿真漂亮。她们都有尖尖的奶头,亚瑟。 这一点太重要了。” 波特握着他的手,注意到他的耳环眼儿今天特别明显。他回想起托比在警局里 曾解释过耳环对警察做秘密工作具有的优势。他从没戴过,他只是喜欢耳环并收集 了很多。他毕业于麻省理工学院,是美国大学和乔治敦大学计算机科学的教授助手。 他同每个人握手,然后低头看了看勒波的笔记本电脑,冷笑了一下,嘟囔着“这些 已经过时了”之类的话。然后,他坐在放通讯控制板的椅子上,向德里克作了自我 介绍,便立即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诸如保护模拟信号,秘密网站,打包传送装置的 NDIS「注」垫片,数据三重扰频,多条陆上通讯线路摆动侦查系统,等等。 「注」:Network Driver Interface Standard 的缩写,即“网络驱动器接口 标准”。 “就是关于简报,托比。”波特一边对他说,一边派巴德做他自己的事。他接 着对勒波说:“让我看看目前你有些什么。” 勒波把显示人物情况的电脑转向波特。 这个情报官员说:“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 但是波特继续读着,沉迷于蓝色屏幕上闪着白光的字体中。 上午十一点〇二分 杰克兔不是家养的兔子,而是野兔,可能是自然界最不像战士的。 这是一种倾向于防御的动物,长着具有伪装色彩的皮毛——在温暖的月份皮毛 是灰色或浅黄色,冬天是白色。它的耳朵可以像天线一样转动,搜寻危险的声音, 它的眼睛能提供三百六十度的地面观察,它长着食草的凿子般的牙齿。繁衍下一代 时,它会用爪子搬回一些阔叶植物,雄兔则紧紧抓住配偶的肩背。 但是,当它陷入困境、求生无路时,会极其凶猛地攻击对手。猎人们发现过瞎 眼或被挖出内脏的狐狸和野猫,这是它们没有对陷在洞里的野兔做出正确的判断, 带着弱肉强食者的过分自信,贸然进攻的结果。 “被他们限制是我们最大的恐惧,”亚瑟继续他的关于障碍战的演讲,“人质 劫持者是最危险的对手,你死我活。” 今天,在克罗瑞治的指挥货车里,他省略了对野性王国的介绍,简洁地告诉听 众:“总之,你们必须意识到里面的人是多么危险。” 波特仔细观察着这群人:韩德森、勒波和托比是联邦官员,堪萨斯州这边有巴 德和他的第二指挥,州警菲利普·莫尔托,他个头矮小,沉默寡言,看上去比高中 生大不了多少。他是这个作战指挥团队的成员之一。其他人——两男一女——神情 严肃,眼睛里毫无幽默感。他们全副武装,渴望战斗。 克罗瑞治的治安长迪安·斯蒂尔威尔则像一粒干草籽,他的长胳膊从过短的西 服袖子里伸出来,乱蓬蓬的头发可能是早期甲壳虫乐队的风格。 集合完毕,查理·巴德开始介绍波特。“我很高兴你们见到联邦调查局的亚瑟 ·波特,他是著名的人质谈判专家,今天我们非常荣幸地和他一起工作。” “谢谢你,上尉。”波特插进来,他害怕巴德开始一连串的赞美。 “只有一件事情,”年轻的上尉继续说着,他扫了波特一眼,“刚才我忘了说 这一点,我已经同司法部长联系了,他正在动员组成州人质营救部队,因此我们的 工作是——” 保持着同样平静的脸色,波特向前跨了一步,说:“实际上,查理,如果你不 介意……”他向这些全副武装的警察点点头。巴德咧着嘴,陷入了沉默。“这里没 有州人质营救小组的份儿,联邦营救队现在已经集合起来了,今天下午或傍晚将到 达这里。” “哦,”巴德说,“但是,我认为司法部长——” 波特扫了他一眼,目光中带着坚定的笑意。“我已经跟他谈过了,而且州长也 在来这儿的飞机上了。” 巴德点着头,依旧咧着嘴,谈判专家继续开会。 “今天清早,”他解释道,“三个人谋杀了一个看守,从堪萨斯州温菲尔德城 外具有最高安全防范措施的卡拉纳联邦监狱逃跑,这座监狱位于俄克拉何马的边界。 这三个人是路易斯「注」·耶利米·汉迪、谢泼德·威尔考克斯和瑞·萨尼·伯纳。 他们驱车北上时,与一辆凯迪拉克相撞,汉迪和另外两个逃犯杀死了车里的一对夫 妇,在联邦警察抓到他们之前来到了屠宰厂。 「注」:洛是路易斯的昵称。 “汉迪,三十五岁,因为抢劫、纵火、谋杀被判处无期徒刑。七个月前,他和 威尔考克斯,他自己的女朋友,还有另外一个人抢劫了威奇托一家农商金融联合会。 汉迪把两个出纳员锁入现金柜里,放了一把火,把那里夷为平地,两个出纳员葬身 火海。在逃跑的过程中,其中一个被杀,汉迪的女友逃掉了,汉迪和威尔考克斯被 捕。亨利,给大家看看图片。” 借助光学扫描仪,勒波把三个人质劫持者的面部照片进行了数字化处理,把他 们组合在一张纸上,展示正面、侧面及半身像,并且用强光突出了他们各自有的疤 痕和明显的特征。他把这些图片从激光打印机里打印出来,发给在座的每个人。 “自己保留一份,把其余的传给你们在外面的下属,”波特说,“我要在场的 每个人都人手一份,并记住他们。如果遇到投降情况,就会出现混乱,我们这里有 许多便衣警察,有认错劫持者的危险。我要每个人都准确地知道这些坏蛋的长相。 “最上边的是汉迪,第二个是威尔考克斯,他是汉迪最亲近的朋友,他们在三 四起案子中合作过。最后一个家伙,一脸络腮胡子的胖子,是伯纳。汉迪显然认识 他有一段时间了,但他们从没合伙作过案。伯纳的犯罪档案里曾有过持枪抢劫,但 他被关进卡拉纳监狱是因为跨州逃窜。他被怀疑犯有系列强奸罪,尽管他们只掌握 了他最后一次作案的证据。他罪恶昭彰,疯狂地乱刺受害者。但她活了下来,只有 十七岁,为了出庭作证,更改了第十一次整形外科手术的预约。亨利,你能告诉我 们一些人质的情况吗?” 勒波说:“迄今为止只有很粗略的了解。里面有十名人质,八名学生,两个教 师,她们来自堪萨斯州希布伦市劳伦特·克莱克聋人学校,从这儿往西大约十五英 里。她们在去托皮卡聋人剧院参加演出的路上被劫持,全是女性。学生年龄从七岁 到十七岁,我很快将收到更多的信息。我们已经知道的是一个信息,她们都是聋人, 只有那个老教师除外,她能正常地听说。” 波特已经安排了一名手语翻译,但是即使这样,他还是能预料会遇到哪些问题。 他在国外参加过多次谈判,也在美国多次与外国人谈判过。他知道那种危险——还 有那种挫败感——命悬一线之际,必须精确而迅速地翻译信息。 他说:“现在,我们成立一个威胁处理小组,成员有我、亨利·勒波,我的情 报官兼记录管理员托比·盖勒,另外还有我的通讯官巴德上尉,他是州联络员和我 的得力助手。我是这次事件的指挥官。还有一个负责牵制的官员,我还没有选出来。” “威胁处理小组有两个任务,第一是达到使劫持者投降、释放人质的目的,第 二是如果必须发起攻击,坚持用有策略的解决方法。这包括集中人质解救小组的智 力,转移劫持者的注意力,应付他们,无论如何我们要把死亡人数控制在可接受的 范围内。” 在这种障碍事件中,每个人都想成为英雄,说服罪犯高举着手臂出来投降。但 是,即使是最热爱和平的谈判专家也不得不记住,有时候,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开 枪。在联邦调查局讲授人质谈判的课程时,波特告诉学员的第一件事是“每一个人 质的处境本质上都是一个谋杀过程”。 他观察着货车里那些男人和女人的眼睛里流露出的表情,想起“冷血动物”这 个词,这是他听到的对自己不算贬义的评价之一。 “假如你们得到任何信息,不管是关于劫持者还是关于人质的,都首先要马上 告诉勒波侦探,如果有必要,可以不通过我。我的意思是任何信息。如果你发现一 个劫持者流鼻涕,不要认为那不重要。”波特注意到两个熟悉内情的年轻警察相互 递了个眼色。侦探正视着他们俩,又说:“举个例子,这或许意味着我们可以在感 冒药中加入致人昏迷的药剂,或者它可能表示有一个可卡因上瘾者可供我们利用。” 那两个年轻人没有表示理解的意思,但是他们不再有讽刺的表情。 “现在我需要一个负责牵制的官员,巴德上尉认为,或许你们中有人有营救人 质的经验。”他仔细观察着这群骄傲而年轻的法律实施者,“是谁呢?” 一个女州警马上大声地说:“是的,警官,我有。我学习过人质营救课程。我 还参加过人质谈判技巧训练。” “你通过谈判使人质释放了吗?” “没有,但是几个月前在一场自助食品商店抢劫中我做过谈判者的助手。” “很好,”巴德说,“萨丽带过战术队,干得很好。” 她继续说:“我们派一名狙击手藏在店里,躲在吸声瓦上,他能看见所有的罪 犯。我们没有采取武力,他们就投降了。” “我也有一点儿经验。”一个大约三十五岁的警察说,他的手放在自动手枪的 手柄上,“去年在托皮卡发生了一起抢劫中西部金融联合会的案子,出纳员被劫持, 我是营救队的队员。我们控制住了罪犯,没有任何人质受伤。” 另一名警察在军队中受过培训,是人质营救攻击队的成员,两次成功地完成过 任务。“没发一枪便解救了人质。” 皮特·韩德森一直带着一丝沮丧的情绪听着,他吸了一口烟,“或许我应该做 这个工作,亚瑟。我修过标准课程和进修课程,”他笑了笑,“而且我读过你的书, 读了好几遍。那应该是本畅销书,像汤姆·克兰斯「注」的作品那样。”他变得严 肃起来,轻声说道,“我觉得我确实应该去,无论是作为联邦特工还是别的。” 「注」:汤姆·克兰斯(Tom Clancy,1947- ),著名军事小说作家。 迪安·斯蒂尔威尔抬起头,扫了这些警察一眼,他们穿着防弹衣,束着深灰色 的弹链。他飘动的乱发给了波特避开回答韩德森的机会,波特问斯蒂尔威尔:“你 有话要说吗,治安长?” “不,没有。” “说吧。”波特鼓励道。 “是这样,我从来没有进修过什么课程,也没打过枪——你们管这叫什么?人 质劫持者,HT,是吧?但是我认为我们在克罗瑞治能控制住局面。” 两个警察笑了一下。 “说说看。”波特说。 “几个月前有过这种事,亚伯·怀特曼和他的妻子艾玛。是在帕特金路吧?应 该是刚过班杰赫罗路?” 警察笑出了声。 斯蒂尔威尔善意地笑了笑。“我想这听上去很好笑,不像你们熟悉的恐怖分子。” 巴德看了警察一眼,他们又嘴唇紧闭。 “发生了什么事?”波特问。 斯蒂尔威尔垂下眼睛,说:“事情是这样的,亚伯是个农场主,养猪的农场主, 地地道道的,一无所长。” 皮特·韩德森,这个皇家空军一等兵努力克制着自己不笑出声。巴德沉默不语, 波特像往常一样,示意斯蒂尔威尔继续说下去,亨利·勒波听着,听着,听着。 “去年春天猪胸肉市场低迷,他受了很大打击。” “猪胸肉?”一个女警察怀疑地问。 “仅仅是价格下跌。”斯蒂尔威尔没有察觉,或许是不理睬那些嘲讽,“正好 银行催还贷款,他的健康又崩溃了。平时他就有点儿古怪,但这回他彻底昏了头, 用枪把牲畜圈打了很多洞,还把平时收拾猪内脏的刀拿到餐桌上。” “他把那些猪胸肉都煮了,是吗?”一个警察问。 “是的,不仅做成了熏肉,”斯蒂尔威尔认真地解释着,“这是关于猪的事。 你知道它的意思吧?除了大声尖叫,你可以用任何表达方式。” 两个警察对此茫然不解,谈判专家则鼓励地微笑着。 “总之,我听到一声叫喊,在农场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我赶到那里,发现他结 婚十年的妻子艾玛在谷仓前面,被他用刀剖开了,从肚子一直到胸骨,她的两只手 也被砍掉了。亚伯的两个儿子也在那里,他声称要把他们俩也用同样的方式处理了。 布赖恩才八岁,斯图亚特刚四岁。两个可爱的孩子。” 警察们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我赶到那儿的时候,他正要一个一个地砍掉斯图亚特的手指。” “耶稣啊。”一个女警察低声呼唤。 “你做了些什么,治安长?” 他耸了耸瘦长的肩膀。“什么也没做,事实上,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我只是和 他大声讲话。我离他很近,但是不能太近。我和亚伯一起打过猎,他有一把该死的 枪。他盘腿坐在一个装满泔水的饲料槽后面,我们就这样说着话。我看到他就坐在 牲畜栏里,在我前面五十英尺的地方,就坐在那儿,一手拿着刀,一手抓着那个男 孩儿。” “你们谈了多长时间?” “一段时间吧。” “多长一段时间?” “十八到二十个小时。我们俩嗓子都喊哑了,因此,我让我的朋友拿来两三部 手机。”他笑了,“我不得不读着说明书来解决问题。你知道,我从没驾驶过摩托 艇,也没用过无线电和手提式扩音器。我认为,他看见的警察越少越好。” “所有时间你都跟他在一起吗?” “当然,我常说,一不做二不休。哦,我离开过两次,你知道,是为了生理需 要,还有一次是去拿了一杯咖啡。我一直低着头。” “发生了什么事?” 他又耸了一下肩。“他出来了,自己缴枪了。” 波特问:“那两个男孩儿呢?” “他们很好。当然,除了看到他们妈妈那个样子以外。但是,我们对此什么也 做不了。” “我来问你个问题,治安长。你想过用你自己调换那个孩子吗?” 斯蒂尔威尔看上去非常困惑。“不,从来没有。” “为什么不呢?” “在我看来,那会把注意力转移到孩子身上。我是要他把孩子忘掉,只关注他 和我。” “而且你从没有想过向他开枪?你没有一个清晰的目标吗?” “确实想过。很多次。但是,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我不希望发生那种事—— 有人受伤,他,或者是我,或者两个孩子。” “回答得很好,治安长。你就负责牵制对手,怎么样?” “好的,警官。如果我能对您有所帮助,将不胜荣幸。” 波特看了一眼那些令人生气的州级指挥官,“你和你们的警察在这儿向治安长 汇报吧。” “哦,等一下,警官。”巴德说,但是不知道如何把话题转到想说的话上, “治安长是个训练有素的人,我们是朋友,相处得不错,我们还一起打过猎。但是 ……唔,这好像是件技术性工作,你们知道,他是本地人,归市政府管辖。这儿都 是州警,你不能让他们归他指挥。这样做需要……也许……有个授权什么的。” “好,我这就授权。现在你可以把迪安·斯蒂尔威尔看作联邦的人,”波特很 理性地说,“他已经受到委托了。” 勒波用探询的目光看着波特,他耸了耸肩。他们两人都知道根本没有现场委托 某人为联邦特工的程序。 皮特·韩德森是这群人中唯一脸上依然挂着笑容的。波特对他说:“还有你, 皮特,我要求所有特工不要在治安长的指导下再有任何出谋划策、谈判策划或与HRT 联系的举动。” 韩德森慢慢地点了一下头,然后说:“亚瑟,我能跟你说句话吗?” “我们没有时间了。” “就一分钟。” 波特知道将发生什么事,他知道这件事很重要,不能让它当着其他指挥官的面 发生。他说:“我们到外面去吧,你想说什么?” 在货车的阴影下,韩德森用非常刺耳的声音低声说:“对不起,亚瑟,我知道 你的声誉,但是我不能把我的人让一个蠢货指挥。” “哦,皮特,这和我的声誉无关。怎么做是我的权力。” 韩德森也理性地点了一下头,这个穿着洁净而挺括的白衬衣和灰制服的男人, 可以进入美国国会大厦周围一英里内任何一家大饭店。 “亚瑟,我应该更多地介入这件事。我是说,我了解汉迪。我——” “你怎么了解他的?”波特打断了他。这对他来说是个新闻。 “我带领特工到了金融联合会拘捕现场。他被捕后我跟他谈过话。我协助司法 部长办的这个案子。是我们在法庭辩论中要求判他死刑。” 既然汉迪是被当场捉住,而且有直接目击证人,所以法庭辩论仅仅是技术性问 题。在来的飞机上波特读到了那篇关于他们见面的文章,很明显这次见面是韩德森 策划的。犯人实际上什么也没说,除了一句“他妈的”。 “你能提供的任何关于他的信息,我们都非常感谢,”波特说,“但是,你没 有我们需要的那种牵制他的经验。” “斯蒂尔威尔有吗?” “他有负责牵制的指挥官的气质和判断力,他不是个莽撞的人。” 波特想说:“或者是一个官僚主义者,那甚至更糟。” 最后,韩德森低头望着泥泞的地面,发着牢骚:“绝对不行,波特。我在这个 鬼地方待的时间够长了。什么事也没发生,除了听到一些胡说八道和来自空军基地 的录音电话,还有印第安人在导弹发射井里撒尿。我要一个位置。” “你没有障碍战的经验,皮特。我在来这儿的路上读了关于你的书面材料。” “我比你挑选的那个笨蛋有更多法律执行的经验,看在上帝的分上,我得到过 乔治敦的法律学位。” “我让你负责后方的运输、药品、新闻联络,为人质家庭提供方便,当负责牵 制的警察和人质营救人员到来时,为他们补给物品。” 停顿了一下,韩德森盯着他的搭档——他只比自己大几岁——突然,他有一种 冒犯似的愉悦,还有那种用生硬的点头和冷笑包裹着的纯粹的轻蔑。“去你妈的, 波特,我知道了你的另一面,哗众取宠。” “那是一项很重要的工作,后方运输。”波特继续说,好像韩德森什么话也没 说,“正是在那里你才最有价值。” “狗娘养的,你这个假仁假义的……你已经是关注的中心了,不是吗?害怕别 人出现在电视上时有一点儿值得炫耀的,有一点儿比你强的。” “我想你知道那不是我的动机。” “知道?我知道什么?除了你溜进镇子,带着海军司令的祝福,派我们去给你 取那该死的咖啡。开火之后——在那里,谁知道呢,一打警察和一个或两个人质被 杀了——你召开你的记者招待会,所有的好评都是你的,骂我们是笨蛋,然后你就 走了。谁来处理你丢下的臭狗屎?我。” “如果没有别的事——” 韩德森扣紧夹克衫的扣子。“哦,还有一件事,你不要烦恼。”他昂着头走开 了,不顾波特有关不要暴露得太多,免得成为屠宰厂里狙击手靶子的忠告。 上午十一点三十一分 亚瑟·波特回到货车里,聚集在一起的警察们目光中透着小心。他在想他们是 不是已偷听了自己和韩德森的谈话。 “好了,”他继续说,“现在宣布交战规则。” 波特从夹克口袋里翻出一份传真。 在从格伦沃起飞的喷气式飞机上,波特已经通过电话会议联系了局长、负责犯 罪调查的助理局长和联邦调查局负责HRT 的指挥官弗兰克·D.安吉罗,讨论了有关 克罗瑞治障碍战的交战规则。这占用了一多半的飞行时间,结果是形成了满满两页 的文件,推测了每种可能发生的事,并给了波特详细而精确的指令,他非常细心地 记录下来。酒、烟、枪炮,还有FBI 认为很重要的高射火炮——它曾用来打破韦科 案中的僵持局面,也曾在一九九二年的兰德尔·韦弗案中使联邦调查局本身备受诋 毁,这起案子的交战规则写得非常浮泛,让每个狙击手都相信他们接到了这样的命 令:击毙任何携带武器并且被认为会发动攻击的成年人。韦弗的妻子因此被一名FBI 狙击手误杀。 波特把目光停留在斯蒂尔威尔身上,说道:“你的工作是牵制劫持者。牵制是 一项具有战术作用的工作,但它纯粹是被动的。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进行任何营 救行动。” “是的,警官。” “你要把劫持者控制在里面,不管我在周围如何部署,这个范围可能是建筑本 身,也可能是建筑周围方圆一百码的范围。不管是什么,他们不能活着穿过这条界 线。如果他们中有人要这样做,不管他们是否带着人质,你的警察就可以行动。你 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开枪干掉他们。” “说的对。而且是一枪毙命,不是打伤他们,不是恐吓,也不是警告。开枪就 要致命,要么就不要开枪。” “是,长官。” “如果没有威胁处理小组人员的明确授权,不要向打开的窗户或门口开枪,哪 怕你看到人质受到威胁。” 波特注意到,当听到这个指令时,巴德的脸色暗了下来。 “明白。”斯蒂尔威尔回答。指挥官们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如果有人向你开枪,你要占据一个防御性的位置,直到准备好才可以还击。 当你或你的搭档遇到致命的威胁时,你可以用同样的方式保护自己或他。但你只有 在确信有真正的现实危险时才可以这样做。” “现实危险。”一名警察讽刺地嘀咕着。 他们渴望连续射击,波特想。他扫了一眼勒波电脑上的时间,“我们将在五分 钟之内建立联系。我要警告劫持者有关范围的问题,并且到时会让你知道。接下来, 你将在指导下牵制他们,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 “是,长官。”治安长镇静地回答,拢了一下乱蓬蓬的头发,结果却更乱了。 “目前,建筑本身以外的任何地方都是射杀区。在他们派人出来取回电话以后, 任何人不得再出来,除非他们举旗投降。” 斯蒂尔威尔点着头。 波特继续说道:“亨利将为你们提供相关的战术资料、武器型号、劫持者和人 质的位置、可能的出口,等等。你和劫持者之间不能直接联系,也不能听我和汉迪 的谈话。” “好。为什么不能?” “因为我打算跟他建立和睦的关系,而且是合情合理的。你对他不能有一点儿 同情心,你要立刻给他开绿灯。” “最好是我亲手这样做。” “好了,我不想有任何意外,”波特说,“巴德上尉已经告诉所有警察不要将 子弹上膛,对吗?包括狙击手在内吗?” 巴德点点头,紧闭着嘴。波特很想知道他有多么生气,心里说:“在这事结束 之前他会更生气的。” “伙计们,”一个警察生硬地说,“干脆别要这发痒的扣扳机的指头了。” “他们现在还不会要,但之后会的。过十个小时,你们会瞄准自己的影子。好 了,迪安,你可能会看到里面的反光,会认为那是来复枪的瞄准镜,但很可能就是 镜子,例如潜望镜。劫持者在监狱里学会了这些把戏。因此告诉你的人,看到反光 不要惊慌。” “是,长官。”斯蒂尔威尔慢慢地说,他好像谈任何事情都是这种说话方式。 波特说:“最后说几句,一般来说,人质劫持罪犯是最容易对付的,他们不像 恐怖分子,他们的目的不是杀人,而是逃走。给他们足够的时间,他们将会认识到 人质比任何东西都更像债务,死了的人质只意味着麻烦。但是心理学表明,他们不 能理性地思考,他们此时肾上腺素分泌旺盛,恐惧而困惑。 “我们必须缓和这种局面,让汉迪相信通过理性的行动可以使自己幸免于难。 拖延时间对我们有利,我们不设定最后期限,我们要把这段时间延长到我们能忍受 的极限,无限地延长、再延长。 “当人质营救队到达这里,我们就准备一套战术上的解决办法,但是那仍然是 我们最后的手段。只要汉迪还在同我们对话,就不要有任何援救的企图。我们把这 种解救人质的方法叫做‘猪胸肉’。”波特冲着斯蒂尔威尔笑了一下,然后继续说, “拖延是这场游戏的名称,它会使劫持者疲倦、厌烦,会拉近他们和人质的关系。” “斯德哥尔摩效应「注」。”一个指挥官说。 「注」:指人质认同并同情劫持者的现象。 “非常正确。” “什么意思?”另一个警官问。 波特冲勒波点了点头,勒波说:“这是应用于人质劫持的心理转换过程,这个 术语源自二十年前发生在斯德哥尔摩的一次银行抢劫案。歹徒逼迫四名员工进入银 行的拱顶,后来劫持者一个从前的狱友也加入到他们的队伍里。他们在一起待了五 天,当他们最后放弃时,几个人质疯狂地爱上了劫持者。他们觉得警察才是坏蛋, 歹徒和那个狱友对人质也非常同情,不想再伤害他们。” “到工作的时间了。”波特宣布,“治安长,你和牵制人员开始吧,我要和劫 持者进行最初接触。” 害羞的迪安·斯蒂尔威尔向指挥官走去。“如果你们能出来,或许我们应该把 这些警察往四周移动一点儿。如果是你,你会说什么?” “猪胸肉”是唯一的回答,但是说得非常轻,波特相信他是唯一一个听到的人。 水像大雨一样倾泻,白亮亮的水流从高高的天花板的缝隙间流下来,可能是屋 顶上的水池里沉积的雨水。 它滴落在生锈的铁钩子上、链子上、橡胶运输带上、分解机器上。就在屠宰房 的外面,梅勒妮·沙罗尔坐在那里,照看着那些女孩儿。七岁的双胞胎安娜和苏茜, 挤靠着她。贝弗莉梳理着她那短短的金发,虽然她已经十四岁了,但她的脸依然像 婴儿般圆润,她在喘着粗气。其余的人挤在屠宰房的最里边。十岁的艾米丽·斯托 塔德使劲地擦着紧身衣裤上的锈迹,泪水不停地流着。 梅勒妮瞥了一眼哈斯特朗太太和苏珊·菲利普斯,她们俩蜷缩在一起,用不连 贯的手势交谈着。这个十几岁的女孩儿脸色苍白,头发倔强地直立着,充满了愤怒, 她的黑眼睛流露出一种反抗战士般的目光。梅勒妮突然意识到,她们的谈话与学生 们有关。 “我担心她们会恐慌,”苏珊对老教师说,“必须让她们在一起。如果有人跑 出去,那些笨蛋会伤害她们。” 八岁的凯莉·斯通用手势大胆地提议:“我们必须逃走,我们比他们人多,一 定能脱身。” 苏珊和哈斯特朗太太不理睬她,小女孩儿灰色的眼睛里闪着愤怒的光。 梅勒妮一直很痛苦。“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不知道。” 与此同时,那些男人并没有太注意这些女孩儿。梅勒妮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 她注意到他们从粗帆布口袋里拽出衣服。布鲁图扯下T 恤,瞥了一眼走在水流下的 梅勒妮,望着阴暗的天花板,然后闭上眼睛,让水流像瀑布似的洒在身上。梅勒妮 看着他强壮有力的肌肉,光滑的身体被十几道粉红色伤疤损坏了。另外两个男人一 边心神不定地看着他,一边继续换衣服。他们脱下外套,她能够看清印在他们T 恤 衫上的名字,鼬鼠的名字是S.威尔考克斯,熊的名字是S.伯纳。但是,看到熊那肥 胖的毛茸茸的身体,鼬鼠那瘦瘪的身体和狡猾的眼神,梅勒妮本能地把他们和动物 的名字联系在了一起。 看到他站在水流下脸上浮现的愉快而恶毒的表情,像耶稣那样伸展着胳膊的样 子,梅勒妮觉得对他来说布鲁图要比L.汉迪这个名字更确切。 他离开了水流,用旧衬衫擦干身子,换上一件新的,深绿色的法兰绒面料。他 拿起放在油桶上的手枪,瞪着他的俘虏,脸上浮现出奇怪的笑容。他走到另外两个 男人身边,他们正谨慎地从前窗望着外面。 不能这样,梅勒妮对自己说。绝不能。人们都在盼望着见到她,她的父母,还 有丹尼,他明天要去做外科手术。在过去一年里哥哥做的六次手术中,每一次她都 在苏醒室等他。她有一种可笑而强烈的欲望,告诉他们必须放她们走,她不能让哥 哥失望。 然后在托皮卡有她的演出。 当然还有她之后的计划。 去跟他说点儿什么。就是现在。恳求他放了最小的女孩儿,至少放了双胞胎, 或者凯莉和香农,艾米丽,还有被哮喘折磨的贝弗莉。 对,就这么做。 梅勒妮起身前行,然后回头看了看,屠宰房里的其他人——她们九个——都瞪 着她。 苏珊注视了一会儿,然后用手势示意她回来。于是她回来了。 “不要担心。”苏珊用手语对女孩儿们说,然后把小巧的栗色头发的双胞胎揽 在怀里,微笑着说,“他们很快就要走了,就让我们出去了,我们会晚一会儿到托 皮卡,就这样。梅勒妮朗诵完之后你们将做什么?每个人都要告诉我,开始吧!” 她疯了吗?梅勒妮想,我们不能去……她意识到苏珊这样做是为了让她们放松。 她是对的。是不是实话无所谓,关键是让这些小女孩儿得到安慰。要让那些男人没 有任何借口接近她们,因为熊盯着苏珊的胸部,他用肥胖的身体紧紧靠着香农的那 一幕又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但是没人想玩这个游戏,直到梅勒妮用手语说:“出去吃饭吗?” “阿卡德商业中心!”香农突然用手语说,“《魔宫帝国》「注」!” 「注」:电影名。 凯莉坐起来,说:“我要去真正的饭店。我要吃很嫩的烤牛排,还有土豆和馅 饼。” “整个馅饼?”苏珊问,脸上满是假装的惊讶。 强忍住眼泪,梅勒妮想不出什么话来,她无力地用手语说:“是的,每人一整 个馅饼。” 女孩儿们瞥了她一眼,但是她们的眼睛马上又转向苏珊。 “会肚子疼的。”哈斯特朗太太夸张地皱着眉头。 “不,”凯莉回答,“整个的馅饼显得很蠢,”她生气地瞪了苏珊一眼,“只 有腓力斯人才吃整个的馅饼。我们每人要一份,我还打算要一杯咖啡。” “他们不会让我们喝咖啡。”乔斯琳擦干眼泪,打着手语。 “我要咖啡,黑咖啡。”香农快速跪起,打着手势。 “加些奶油,”凯莉继续说,“我妈妈煮咖啡总是盛到玻璃杯里,再倒进牛奶, 形成云彩一样的旋涡。我要在真正的饭店里喝咖啡。” “或许是咖啡奶油冰淇淋。”贝弗莉使劲吸了口气。 “上面再撒点儿什么。”苏茜提议。 “对,撒点儿巧克力屑,还有里斯巧克力。”安娜随声附和,“就像友好饭店 里的一样。” 又一次,梅勒妮想不出该说什么。 “不是那种饭店,我的意思是去奇异饭店。”凯莉不明白为什么没有人对这一 展望兴高采烈。 灿烂的笑容在苏珊的脸上绽开。“我们决定了,就去奇异饭店。牛排,馅饼, 每个人都要咖啡。不允许腓力斯人去。” 突然,十二岁的乔斯琳跳着脚,歇斯底里地放声大哭,哈斯特朗太太立刻站起 来,紧抱着这个胖乎乎的女孩儿。慢慢地,她安静下来,梅勒妮举起手说了一些安 慰和诙谐的话,最后,她用手语说:“每个人的馅饼上都抹上奶油。” 苏珊转向梅勒妮:“你还打算上台演出吗?” 年轻教师盯着她的学生看了一会儿,然后笑着点点头。 哈斯特朗太太紧张地瞥了一眼屠宰厂的主房间,几个男人站在那里谈话,他们 低着头。她打着手势:“或许梅勒妮可以再朗诵她的诗。” 梅勒妮点着头,脑子里空空的。她准备好演出时朗诵的诗歌足有两打,现在却 什么也想不起来了,除了“鸟儿在电线上”的第一节。梅勒妮举起手,用手语说: “八只灰色的鸟儿,停留在黯淡的黄昏。 冷风阵阵袭来,让人心情忧伤。 鸟儿在电线上,张开了翅膀,在波浪般的云海里,它们展翅翱翔。“ “很好,不是吗?”苏珊问,看着乔斯琳。女孩儿用她那宽松肥大的上衣袖子 擦着眼泪,点着头。 “我写了一些诗,”凯莉用力地做着手势,“五十首,不,更多。是关于奇异 女人、蜘蛛男人的故事,还有X 战警。简·格雷和独眼巨人。香农读过这些诗。” 香农点点头。在这个女孩儿的左前臂上有一个花纹,那是另一个X 战警,她用 派通牌记号笔画的。 “为什么不给我们讲一个?”苏珊问她。 凯莉想了一下,然后承认她的诗还需要修改。 “为什么你诗中的鸟儿是灰色的?”贝弗莉问梅勒妮。她的手势很生硬,好像 她在每次哮喘发作前一定要完成的每段对话。 “因为我们都有一点儿灰色。”梅勒妮回答,惊讶地发觉这些女孩儿确实重新 振作起来,不再关注蔓延在周围的恐惧。 “如果是我们,我宁愿做一只漂亮的小鸟儿。”苏茜说,她的同胞姐妹点着头。 “你可以把我们变成红色。”艾米丽建议,她穿了一件劳拉·阿什利牌的花衣 服,她的娇媚远远超过所有其他的学生。 苏珊——她比梅勒妮知识更全面,明年她将以全A 的成绩升入加劳特大学「注」 ——对其他女孩儿的疑问进行解释,只有雄性的红衣凤头鸟才是红色的,雌性的则 呈褐灰色。 「注」:加劳特大学(Gallaudet College ),该大学在为耳聋和听力障碍的 大学生提供教育和职业生涯规划方面处于世界领先地位。 “这么说,它们是红衣凤头鸟了?”凯莉问。 梅勒妮没回答,小女孩儿拍着她的肩膀,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是的,”梅勒妮回答,“当然。这首诗是写红衣风头鸟的,你们就是一群漂 亮的红衣凤头鸟。” “我还以为是红衣大主教「注」呢。”哈斯特朗太太打着手势,转动着眼珠。 苏珊大笑着。乔斯琳点着头,但是好像深受刺激,因为有人又一次用妙语击败了她。 「注」:红衣凤头鸟的英文是cardinal,亦有红衣大主教之意。 假小子香农,克里托弗·派克「注」的忠实读者,问梅勒妮为什么不把诗中的 鸟写成鹰,长长的银色的嘴,还有滴着血的爪子。 「注」:克里托弗·派克(Christopher Pike,1954- ),美国作家。 “是我们吗?”凯莉问,“在诗中?” “或许吧。” “但是有九个呢,还包括你,”苏珊指着老师,以孩子的逻辑说,“加上哈斯 特朗太太就是十个了。” “确实有这么多,”梅勒妮回答,“我可以改一下。”她心里想:做点儿什么。 往馅饼上抹奶油吗?胡说。要取得控制权。 做点儿什么! 去跟布鲁图谈谈。梅勒妮突然站起来,向门口走去。她转过身,苏珊用手语问 :“你要干什么?” 梅勒妮转向那几个男人,她在想:“哦,不要指望我,姑娘们。那是错误的。 我不是做这种事的人。哈斯特朗太太年长。苏珊比我强壮,她说话时,所有人都听, 不管是听力正常的人还是聋子。” 我不能…… 不,你能。 梅勒妮迈进大房间,触摸到从天花板滴落下来的水滴。她避开一个摇摆着的挂 肉的钩子,走近那几个男人。就放走双胞胎吧,还有贝弗莉。谁能不让一个七岁的 孩子走呢?谁能不同情一个受哮喘折磨的孩子呢? 熊抬头看着她,咧嘴笑了。留着平头的鼬鼠正在往手提电视机里塞电池,没有 注意她。在一边游荡的布鲁图正看着窗外。 梅勒妮停了下来,回头望了望屠宰房。苏珊皱着眉头,她再一次打着手势: “你在干什么?”梅勒妮意识到她的批评,觉得自己像个高中生。 只是问问他。把话写出来,请放了那几个小女孩儿吧。 她的手在颤抖,她的心像一块巨大的石头一样沉。她能感觉到熊说话时空气中 的振动。布鲁图也慢慢转过身来。 他看着她,甩动着湿漉漉的头发。 梅勒妮愣在那里,感觉到他的眼睛在看着她。她打手势要写什么,他走向她, 她僵住了。他拿起她的手,看着她的手,一个小小的银戒指戴在右手的食指上。放 下她的手,又看了看她的脸,他笑了。然后他走向另外两个男人,背对着她,好像 她根本不是什么威胁,好像她比最小的学生还小,好像她根本不存在。 她觉得很受伤害,比挨了打还难受。 她很害怕,不敢再接近他;她觉得很羞辱,没脸再回到屠宰房。梅勒妮就这样 待在那里,盯着窗外那一排警车、蹲着的警察,以及在风中摇曳的杂草。 波特透过货车的防弹窗户盯着屠宰厂。 他们必须尽快谈谈。洛·汉迪已经在他的脑海中越来越大。谈判中有两个内在 的危险,一个是在开始时放大了人质劫持者的形象,因而会考虑自卫——波特现在 就是这样的感觉。另一个是他自己的斯德哥尔摩症——它随后会出现。他必须对付 它。他知道他必须这样做。 “投掷电话准备好了吗?” “这就好。”托比正把号码编入控制台的扫描仪,“我需要安装一个全方位麦 克风吗?” 投掷电话是一种很轻很粗糙的手机,包含一个可以把任何通话发送到战地指挥 所的双重发射线路和一个呼叫号码的解读器。通常,劫持者只和谈判者说话,但是 有时他们会呼叫同谋者或朋友,这些对话有时能帮助威胁处理小组进行交涉或获得 战术优势。 有时也会将一个微型全方位麦克风藏在电话里,这样即使人质劫持者不在用这 个电话,他的谈话信息也可以被截取。每个谈判者都想准确地知道障碍中的人说了 什么,但是如果麦克风被发现了,就将带来报复,而且肯定会损害劫持者对谈判者 的信任——这种场合下唯一真正的资本。 “亨利?”波特问,“你怎么看?他会发现吗?” 亨利·勒波敲打着电脑键盘,调出汉迪迅速增加的档案,滚动着页面。“从没 上过大学,高中时自然科学和数学得A.等会儿,看这儿,在部队服务中心研究过一 段时间电子学,在那儿没有待很长时间。他用刀刺伤了他的警官。都是些无关紧要 的信息。我认为不要把麦克风放在里面,他会发现的,他擅长工程学。” 波特叹息着说:“算了吧,托比。” “很遗憾。” “是的。” 电话响了,波特拿起话筒。特工安吉·斯加佩罗已经到达威奇托,正乘直升机 飞往希布伦的劳伦特·克莱克学校。她和当地警察局的翻译半小时内到达。 勒波得知这一消息后,便输入了电脑。情报官补充说:“我将在十分钟内制作 一个建筑内部的CAD 图表。”勒波派当地官员查阅屠宰厂的建筑或工程图纸。这些 图纸将被传送到指挥部,然后通过电脑的绘图软件打印出来。 波特对巴德说:“查理,我在想我们应该让他们聚集到一起。所有人质。劫持 者会需要电源,但是我不能提供,我给他们一盏电灯,是用电池的,很微弱。这样, 他们不得不待在同一个房间里。” “为什么要这样?” 勒波说:“让劫持者和人质在一起,让汉迪跟她们谈话,逐渐了解她们。” “我不明白,长官。”巴德说,“那些女孩儿是聋子,那里是幽灵般可怕的地 方。如果他们在一个只有一盏灯的房间,他们会……哦,像我女儿说的那样,他们 会异想天开。” “我们不必为他们的感觉过多地担心。”波特心不在焉地说,一边看着勒波把 笔记转录到电子便签上。 “我真的不同意你这样做,长官。” 沉默。 托比正在组装手机,同时盯着一台监视器上六个电视台的画面,屏幕被德里克 ·埃尔伯奇迹般地分隔开了,所有的地方新闻都在报道这次事件。CBS 做了特别报 道,CNN 也一样。喷着发胶的人,男人和女人,拿着麦克风,像冰淇淋一样柔和的 眼神,真诚地对他们说着话。波特注意到,托比很喜欢操控车里的控制板,好像是 他自己设计的一样。他和红头发的德里克成了忠实的朋友。 “再考虑考虑,”巴德坚持着,“那是个即使在中午都令人恐惧的地方,在夜 里?老兄,太恐怖了。” “不管发生什么事,”波特回答,“下一个二十四小时对这些女孩儿来说不会 是愉快的。她们不得不和劫持者生活在一起,我们需要他们聚集起来。有一盏灯就 能够做到。” 巴德一脸失望的痛苦之色。“还有一个很实际的问题。我想如果太黑了,她们 会恐慌,会设法逃跑,因而受到伤害。” 波特看着这座老式加工厂的砖墙,暗淡得好像干涸的血迹。 “你不想让她们被枪杀,是吧?”巴德一边恼怒地问,声音吸引了勒波的眼神, 但不是波特的。 “但是如果我们开灯,”一个特工说,“他们就可以利用整个屠宰厂隐藏自己。 汉迪可以把她们放在十个不同的房间里。”波特茫然地把两手握成杯形,好像攥着 一个雪球,“我们必须让他们聚集在一起。” 巴德说:“我们能做的是弄一辆发电车,让房子里面有电源。四五盏自动灯— —你知道,那些升降车的灯挂在钩子上,正好够照亮主房间。而且如果你命令进攻, 我们可以随时关掉电源。用电池供电就不能这样做。而且,你看,某些时刻我们必 须同那些女孩儿联系,记住,她们是聋子,如果太黑,我们怎么联系?” 这一点很重要,波特从没考虑过的进攻时,有人必须用手语向女孩们发布撤退 指令。 波特点着头,“好吧。” “我会很快处理好。” “委托别人干吧,查理。” “我会的。” 托比按下电钮,一阵静电的刺刺声在货车里响起。“妈的。”他嘟囔了一句。 他又对勒波说:“派两个人带着‘大耳朵’「注」,离那儿近点儿。”在适当的环 境下,用袖珍型麦克风可以收听到一百码以外的低语声。今天却毫无用处。 「注」:麦克风品牌名。 “该死的风。”勒波嘟囔着。 “投掷电话准备完毕。”托比宣布,把一个草绿色的小背包推向波特,“准备 好两条接听的传输线路。” “我们将……” 电话响了,波特一把抓起来。 “我是波特。” “侦探波特吗?我们没见过面。”一个甜美的男中音从话筒里传出来,“我是 罗兰·马克斯,州首席检察官助理。” “是吗?”波特冷冷地问。 “我很愿意与您互换一些想法,警官。” 波特很不耐烦。没时间跟他胡扯,波特心里想。 “我现在很忙。” “是一些关于利用州的力量介入案子的想法,一点儿我个人的意见。” 波特有查理·巴德,有他的牵制部队,有指挥车。他对堪萨斯州一无所求。 “我担心这个时间不合适。” “他们绑架了八个女孩儿,是真的吗?” 波特叹了口气说:“还有两名教师。她们来自希布伦的聋人学校。是的,非常 正确。我们正要与他们建立联系,我们的时间很紧。我不能——” “有几个劫持者?” “我恐怕没有时间与你讨论案情,主管人员已做了简报,你可以同主管特工皮 特·韩德森通话。我想你认识他。” “我认识皮特,当然。”那个犹豫的声音表明他对这个人一点儿信心也没有, “这可能是一场真正的悲剧,长官。” “好了,马克斯先生,我的工作是确保那不成为一场悲剧。我希望你能让我继 续工作。” “我在想,也许一个法律顾问或牧师能帮上忙。在托皮卡我们有自己的州雇员 援助机构。一些拔尖的——” “现在我要挂电话了,”波特很快地说,“皮特·韩德森会告知你我们的进展 情况。” “等一会儿——” 电话挂断了。 “亨利,赶快找一些档案。罗兰·马克斯,州首席检察官助理。查查他是否会 找麻烦。看他有没有打算参加竞选,想要什么位置。” “对我来说像是个不切实际、没有思想、假仁假义的自由主义者。”亨利·勒 波板着脸说,他一生支持民主党,包括尤金·麦卡锡「注」。 「注」:尤金·麦卡锡(Eugene McCarthy ,1916-2005 ),一九六八年美国 民主党总统候选人。 “好吧。”波特说,立刻把检察官助理的电话丢在了脑后,“找一个臂力过人 的志愿者,哦,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波特扣上海军夹克,用一个手指指着巴德, 向门口走去,“请出来一下好吗,查理?” 出来后,他们站在货车昏暗的阴影里。“上尉,”波特说,“你最好告诉我什 么事让你烦恼。我损害你的利益了吗?” “没有。”冷冰冰的回答,“您是联邦的人,我是州警。宪法上写着的,您有 优先权,是这么说的吧?” “听着,”波特坚定地说,“我们没时间讨论这些敏感的话题。要么把这些东 西从你心里去掉,要么就忍受,无论它是什么。” “我们在做什么?扔掉我们的徽章,然后去拼命吗?”巴德毫无幽默感地大笑。 波特没说什么,只是扬起了眉毛。 “好吧,这样如何?让我烦恼的是我知道您应该很擅长这些,而我以前从没谈 判过。我听着您下达各种命令,好像您明确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是,您不觉得有 件事您忽略了吗?” “什么事?” “关于里面的那些女孩儿您几乎没说上三个字。” “她们怎样?” “我只是想,您没有提醒每个人,我们最主要的任务是让这些女孩儿活着出来。” “哦,”波特说,当他扫视着战场时,有点儿心不在焉,“但那不是我们的首 要任务,查理。交战规则上清楚地写着,我到这儿来是让劫持者投降,如果他们不 投降,就协助人质营救队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或消除威胁。我会在我的权力范围内尽 最大努力解救里面的人。那就是为什么我在这儿指挥,而不是人质营救队的总负责 人。但是那些人不能离开克罗瑞治,除非是躺在装尸袋里,或者是戴上手铐。如果 那意味着人质必须死掉,她们就只能去死。现在你最好能帮我找个志愿者——一个 臂力过人的人——去投掷电话,再把手提式扩音器给我拿来,如果你愿意帮忙的话。” 中午 走过屠宰厂南面的溪谷时,亚瑟·波特对亨利说:“我们需要工程师对建筑的 报告,美国环保署的也要。我想知道是否有地道。” 情报官点头说:“正在搜集。我也在核查附属建筑。” “有地道吗?”巴德问。 波特告诉他,三年前,恐怖分子躲进罗德艾兰州新港市的范德比尔特公寓。人 质营救队悄悄通过蒸气管道潜入地下室,让劫持者大惊失色。那个曾命令屋子里不 要安装炉子,免得噪音和烟打扰客人的企业界大亨没有想到一百年以后,他的周到 设想挽救了十五个以色列旅游者的生命。 波特注意到迪安·斯蒂尔威尔已经改组了州警和联邦特工,并在良好的防御位 置把那座建筑物包围了。在去屠宰厂的路上,波特突然停下来,望着远处闪烁的水 波。 面对巴德,波特说:“我要暂停所有的水上交通。” “好的,唔,那是阿肯色河。” “你跟我们说过。” “我是说,这条河很大。” “我知道。” “哦,为什么?您认为他们的同谋者会乘筏子漂流过来吗?” “不。”一阵沉默后波特要求巴德想出解决问题的办法。他需要这个人启发自 己的思路。 “你不怕他们会游到一艘船上去吗?他们肯定会淹死的。这是一条很凶险的河。” “但他们会冒险一试。我要确保他们连想都不想。就像让直升机离远点儿一样。” 巴德说:“好吧。我这就去做。只是我让谁去干呢?海岸巡逻队吗?我想在这 条河上根本没有什么海岸巡逻队队员。”他流露出明显的失望情绪,“我的意思是 说,我找谁干这事呢?” “我不知道,查理。你自己想办法。” 巴德给办事处打了个电话,命令他们找到河流运输的负责人,他结束了谈话, 只留下一句:“我不知道,你必须想办法。” 皮特·韩德森在后面一个地方建起了医疗队,把来到这里的警察和特工都整合 到一起,特别是BATF「注」特工和狱警,因为这里有违禁武器和从联邦监狱逃出来 的逃犯。韩德森临别的话还在波特的脑海中回响:“哦,还有一些事情,不用你担 心。” 「注」:美国烟酒枪械管理局。 他对勒波说:“亨利,你查找有关我们的朋友罗兰·马克斯的资料时,也查一 下韩德森。” “我们的韩德森吗?” “是的,我不想让这件事影响工作,但我需要知道他是否在按照程序行动。” “当然。” “亚瑟,”巴德说,“我正在想,或许我们应该把这个家伙的妈妈请来,我指 的是汉迪。或者他爸爸,或兄弟,或其他什么人。” 勒波在摇头。 “什么?我说什么傻话了吗?” “你看电影看多了,上尉。牧师或家庭成员是这里最不需要的人。” “为什么?” 波特解释道:“首先,十有九次家庭成员的劝说会带来麻烦,至于牧师,我不 知道除了激怒劫持者还能做什么。”他很高兴注意到巴德将这句话作为一种信息接 受了,而不是作为一种批评。他看上去似乎要把这个信息储存在他那充满激情的大 脑里。 “警官,”治安长迪安·斯蒂尔威尔的声音随风飘了过来,他集合着警察,用 手指弄乱了原本就乱蓬蓬的头发,“找了一个伙计,能拿着电话跑一趟。过来吧, 斯蒂威。” “警官,”波特说,“你叫什么名字?” “斯蒂芬·欧茨。多数人叫我斯蒂威。”这位警官瘦高个儿,看上去就像在家 里一样,穿着白色的条纹布衣服,在土堆上大口地吸着烟。 “很好,斯蒂威,穿上防弹服,戴上钢盔,我去告诉他们你来了。你爬到那边 那个隆起的地方,看清了吗?那个旧的牲畜围栏旁边。我要你放低身体,尽最大力 气把这个背包抛向那个前门。” 托比递给他一个草绿色的小背包。 “如果我砸上那些石头怎么办,警官?” “这是一个特制的电话,包里加了衬垫。”波特说,“此外,即使你砸在石头 上,也不是犯法。好吗?”他宣布,“让我们看一场路上表演。” 波特抓起扩音器,爬到隆起的高地,上次他在那儿向汉迪喊过话。这里距离屠 宰厂的黑窗户有六十码远。他收腹提气,把扩音器放到嘴边。“我是波特特工,我 们要给你们送个电话,我们派个人把它扔过去,尽可能扔得近些。这不是个骗局, 只是一个手机。你们能让我们的人靠近吗?” 没有回答。 “里面的人,能听见我说话吗?我们要跟你们谈话,你们能让我们的人靠近吗?” 经过一段漫长的停顿,一块黄色的布在一扇窗口前摇晃。这应该是一个积极的 回应,否则应该是一梭子弹。 “你们出来拿电话时我们不会开枪,我向你保证。” 又是一块黄色的布片。 波特对欧茨点点头。“去吧。” 警官开始向杂草丛生的高地前进,身体放低。然而,波特注意到,里面的步枪 很轻松地就可以射到他。头盔是凯夫拉纤维「注」制成的,但是透明的面罩却不是。 「注」:一种增强型复合纤维。 屠宰厂周围有八十多人,但鸦雀无声,只有丝丝的风声和远处货车喇叭的鸣叫 声。偶尔会传来大型收割机穿行在浓密的麦田里的轰轰声,这声音令人愉快又让人 不安。欧茨摸索着向高地前进,到达后,他身体前倾,迅速地抬头看看,又低下头。 过去的投掷电话体积较大,通常用硬线与谈判者的电话相连,即便是最强壮的警官 也只能抛出三十英尺左右,而且那些线经常会缠绕在一起。现在的便携式技术已经 改进了这一装置。 欧茨蹒跚而行,从一片高高的须芒草到另一片,像个老练的替身演员。他在一 片水牛草和秋麒麟草上停了一下,然后继续前行。 好了,波特想。往外抛。 但是,警官没有抛。 欧茨又一次看了看屠宰厂,然后爬过一座小山,经过一个腐烂的柱子和牲口圈 的围栏。又爬了二十多码,在这个区域,即使是最糟糕的射手也能击中他身体的任 何部分。 “他在干什么?”波特恼怒地低声说。 “我不知道,警官。”斯蒂尔威尔说,“我跟他说得很清楚应该做什么。我知 道他很担心里面的女孩儿,愿意做任何该做的事。” “让自己被打死不是他该做的事。” 欧茨继续向屠宰厂前行。 不要逞英雄,斯蒂威,波特想,尽管他关注的不仅仅是这个人的死或者伤。与 特种部队和情报官员不一样,警察没有受过反审问技术的培训。在某些人——如洛 ·汉迪——的手里,只拿一把刀或者一枚大头针,欧茨就会在两分钟内说出所有知 道的内容,告诉他们阵地上每个警官的位置,人质营救组不想等几个小时,警察使 用的枪支类型等任何汉迪感兴趣的情况。 将那该死的电话扔出去! 欧茨到达了第二座小山,迅速地抬头看了看屠宰厂的门,然后低下身子。他用 余光看见没人开枪,就缩回身体,用一个很低的弧度抛出了电话。它正好绕过了他 所担心的石头,滚到距离韦伯-斯杜尔兹工厂的拱形砖门只有三十英尺的地方停了 下来。 “太好了。”巴德拍着斯蒂尔威尔的后背低声说。治安长带着一种谨慎的自豪 笑了。 “也许这是个好兆头。”勒波说。 欧茨不愿意把后背对着屠宰厂黑糊糊的窗户,他小心地退到草丛中,消失了。 “现在让我们看看谁是最勇敢的人。”波特喃喃地说。 “您指什么?”巴德问。 “我想知道里面三个人谁最勇敢,谁最冲动。” “或许他们在抽签呢。” “不,我猜测他们中有两个人怎么也不会出来,而第三个人会急不可待。我要 看看谁是第三个人。那就是为什么我不明确地要求汉迪出来的原因。” “尽管这样,我还是打赌一定是他。”巴德说。 但不是他。门开了,谢泼德·威尔考克斯走了出来。 波特透过双目镜观察着他。 威尔考克斯迈着悠闲的步子,环视着田野,慢慢地走向电话。手枪柄从他的肚 子中间鼓出来。“看上去像格洛克。”波特说。 勒波在一个小本子上做了记录,他回到指挥部时,录入了这些信息。然后他低 声说:“我猜他是个抽万宝路的人。” “看上去非常自信,”巴德说,“我想他一定很有把握。” “他什么把握也没有,”谈判专家轻轻地说,“但会让你有信心。” 威尔考克斯抓住电话背包的背带,盯着那一排警车,咧嘴笑了。 巴德大笑道:“这好像……” 一声枪响回荡在原野,随着轻轻的噗的一声,子弹落在离威尔考克斯十英尺的 地面上。他迅速地拔出手枪,向响枪的树林射击。 “不!”波特喊着,跳起来,跑向原野。他通过手提扩音器向警车后面的警察 求助,所有的人都拔出了手枪,或举起步枪,而且子弹上膛。“不要开枪!”他疯 狂地挥着手。威尔考克斯向波特开了两枪。第一颗子弹消失在天空中,第二颗炸裂 了波特脚前一码远的石头。 斯蒂尔威尔对着手上的麦克风喊着:“不要还击!各部指挥官,不要还击!” 但还是有人开枪了。 威尔考克斯扑到地上,泥土在他周围溅起来,在装子弹之前,他小心地击碎了 三辆警车的挡风玻璃。在这种疯狂的状况下,威尔考克斯还是一个神射手。从屠宰 厂的一扇窗户里响起一连串半自动步枪的射击声,子弹在空中呼啸而过。 波特始终站着,清楚地望着这一切,挥动着手臂,喊着:“停止射击!” 突然,寂静降临到原野上。风停了,一切都处于静止状态。鸟的哀鸣声回荡在 午后灰蒙蒙的天空中,这声音让人心碎。火药和雷管爆炸的甜丝丝的味道非常浓郁。 威尔考克斯抓起电话返回了屠宰厂。 波特对斯蒂尔威尔说:“找出那个开枪的人。无论是谁开的第一枪,我要在货 车里见他。那些随后开枪的人,我要让他们从这里滚开,而且要每个人都知道自己 是为什么被开除的。” “是,长官。”治安长点着头赶快走了。 在货车里,德里克问发生了什么事,但波特没理他。他从托比·盖勒手里抓起 电话,放到面前的桌子上,两手紧紧地捧着。 波特透过厚厚的窗户望着原野,射击之后的慌乱完全停止了。眼前非常安静, 三个犯错误的警察已经被迪安·斯蒂尔威尔带走了,剩下的警察和特工带着对战斗 浓厚的期待、恐惧和兴奋——兴奋可能是因为你们和他们是三十对一,因为你们站 在长长的警戒线后面,穿着欧文斯·科宁防弹背心,拥有大炮,因为你的妻子在舒 适的房子里准备好了啤酒和热腾腾的菜肴等着你。 亚瑟·波特注视着窗外这个阴冷多风的午后,这是一个空气中弥漫着万圣节味 道的午后,尽管还只是仲夏。 要开始了。 他从窗口转过身,按了电话上的快速拨号盘的按钮。托比轻扳开关,打开了录 音机,他按了另一个按钮,清脆的电话铃声从他们头上的扬声器传出来。 铃声响了五次,十次,二十次。 波特感觉到勒波的头转向了他。 托比十指交叉在一起。 然后,电话“咔嗒”一声。 “上行传输线路。”托比低声说。 “喂?”一个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来。 波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洛·汉迪吗?” “是我。” “我是亚瑟·波特。我和联邦调查局的人在一起,我想和你谈谈。” “洛,那声枪响是个误会。” “现在是吗?” 波特仔细地听着这个声音,有些轻微的口音,山区的,西弗吉尼亚州人。这个 声音充满自信、嘲讽、厌烦,这三样结合在一起使他非常恐惧。 “我们有个人在树上,失足掉下来,他的枪意外地走火了。他将会受到惩罚。” “你们是向他开枪吗?” “这纯粹是个意外。” “意外是指那些有趣的事。”汉迪吃吃地笑着,“几年前在利文沃斯,有个笨 蛋在洗衣房工作,被半打袜子塞住窒息而死。这完全是意外,他不会故意咀嚼袜子。 谁会那么做呢?” 像冰一样冷,波特想。 “或许这是另一种意外。” “这是普通的具有美国认证资格证书的意外事件,洛。” “不用太在意它是什么了,我正要射出这样一个意外呢……” “听我说,洛。” 没有回答。 “我可以叫你洛吗?” “你把我们包围了,不是吗?你弄一帮笨蛋拿着枪躲在树上,即使他们蹲在树 杈上没掉下来。你愿怎么叫就怎么叫好了。” “听我说,洛。这儿的形势确实很紧张。” “对我不是这样,我一点儿也不紧张。这儿有很年轻的金发女郎。这些女人都 不说话,我想我会挑一个的。” 他在跟我们开玩笑。有百分之八十虚张声势的成分。 “洛,威尔考克斯看得很清楚,我们的人距离你们只有八十码的距离,拥有带 瞄准镜的M-16步枪,必要的话,那些警察可以在一千码以外击毙一个人。” “但是外面风很大,或许你们会得不偿失。” “如果我们想打死你们的人,他早就死了。” “没关系,我还是告诉你,不管是不是意外,”他咆哮着,“管教好你的人, 叫他们注意点儿。” 虚张声势的成分降低到百分之六十。 沉住气,波特警告自己。他用眼睛的余光看到年轻的德里克·埃尔伯在裤子上 擦了擦手,把一块口香糖塞到嘴里。巴德愤怒地踱着步,眼睛望着窗外。 “就把它看做一场灾祸吧,洛。让我们继续我们要谈的话题。” “谈什么?”他听上去很吃惊,“我们有什么好谈的?” “哦,很多。”波特轻松地说,“首先,里面的人都好吗?你受伤了吗?其他 人受伤了吗?” 他本能地想特别问一下那些女孩儿的情况,但是只要有可能,谈判者总是设法 不谈论人质。你必须使劫持者认为那些人质没有讨价还价的价值。 “谢泼德有点儿驼背,正如你想象的,不过大家都挺好。当然,五分钟后再问 的话,她们中有的人就不会感觉这么好了。” 波特想知道,她到底想对我说什么呢?他再一次想起梅勒妮的脸,嘴唇,牙齿, 嘴唇…… “你需要急救用品吗?” “是的。” “什么?” “救伤直升机。” “要求太高了,洛。我在想是否需要绷带或吗啡,一些类似的东西,比如抗菌 剂。” “吗啡?那不会把我们都麻醉了吧?会吗?我很喜欢,我敢打赌。” “哦,我们不会给你那么多让你麻醉的,洛。你还需要别的吗?” “是的,我需要射我想射的人。这儿有金发小女孩儿,把子弹射在她还没长好 的乳头之间。” “那样对谁都没有好处,是吧?” 波特在想:他很爱说话。他性情多变,但他爱说话。那通常是第一道障碍,有 时难以逾越。沉默不语的人往往最危险。特工抬起头,准备听得更仔细些。他必须 进入他的思维,进入他的话语模式,揣测他将说什么,他会怎么说。波特愿意跟他 整夜玩这种游戏,直到问题得到解决,以一种或另一种方式,他的角色将转变成路 易斯·耶利米·汉迪。 “再说一遍你的名字。”汉迪说。 “亚瑟·波特。” “你叫阿特?” “亚瑟,确切地说。” “你查到了一些我的资料,是吗?” “有一些,不是很多。” 波特自然地想到他会说:我逃跑时杀了一个看守。 “当我逃跑时,我杀了一个看守。你知道吗?” “是的,我知道。” 波特想他会说:因此那些没有乳头的女孩儿对我来说不算什么狗屁事。 “因此杀掉这个女孩儿,这个金发碧眼的女孩儿,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波特按下静音器按钮——电话上的一种特殊装置,能够切断他的声音,而那一 端却听不到咔嗒声。“他在说谁?”他问勒波,“哪个人质?金发碧眼,十二岁, 或者更小?” “我还不清楚,”情报官回答,“我们看不清里面,也没有足够的信息资料。” 他对着电话说:“为什么你要伤害别人呢?” 他会换个话题,波特猜测。 但是汉迪说:“为什么不呢?” 理论上讲,波特知道自己应该谈论一些琐碎的事情,展开话题,争取这个男人, 让他大笑。诸如食物呀,运动呀,屠宰厂里面的条件呀,软饮料呀,等等,开始时 你不能跟劫持者谈论事件本身。但是他在评估风险,汉迪将要杀掉这个女孩儿,而 且虚张声势的比率已下降到百分之三十,他无法再跟他谈论汉堡包和白袜子。 “洛,我想你不会杀掉任何人。” “你凭什么这么想?” 波特努力使自己不笑出声来。“是这样,如果你开始杀人质,我会得出结论, 你打算把她们杀光,那时候,我就呈报人质营救队把你们全干掉。” 汉迪轻轻地笑出声。“那些家伙已经在那儿了吧?” 波特和勒波相互皱了一下眉头。“是的,他们在这儿呢。”波特说。他冲着公 告板上“欺骗”那边点点头。勒波匆匆写下:“汉迪说HRT 已准备就绪。” “你跟我说不要杀掉她?” “我请求你不要杀任何人。” “我不知道,我能吗?我不能吗?有时你知道事情会怎么变化,你只是不知道 你要什么。比萨还是巨无霸大汉堡?只是不好决定而已。” 波特犹豫了片刻,他觉得汉迪说的是实话,他确实很难决定要做什么,如果他 没伤害那个女孩儿,那不是波特劝说的话救了她,而是汉迪的一个念头,一个奇怪、 纯粹而简单的念头。 “我告诉你,洛,我为刚才开枪的事向你道歉,我向你保证这种事不会再发生 了。作为一种交换条件,你能同意不杀那个女孩儿吗?” 他是个精明的人,他在揣摩、思考着特工的推理。没有什么症状能让波特把他 和精神病患者联系在一起。波特在一张纸上写了“IQ?”并推向勒波。 “没有数据。” 汉迪的哼哼声从电话里传出来,那是一首歌,波特在很久以前听过,但想不起 来是在哪里。通过扬声器,那个男人放大的声音在说:“或许我可以等等。” 波特长舒了一口气,勒波冲他竖起大拇指,巴德笑了。 “谢谢你,非常感激。你有吃的吗?” 你说的是真的吗?波特推测。 “你是干什么的?开始你扮演警察,然后你扮演护士,现在你又成了伙食管理 员了。” “我只是想让每个人都平静而舒适。如果你愿意,给你一些三明治和碳酸饮料, 你看怎么样?” “我们不饿。” “那将是漫漫长夜啊。” 两种回答:沉默或者是“不会那么长的”。 “不要想象得那么长。听着,阿特,你可以和我聊吃的,聊药品,或其他你能 想到的废话,但是,事实是我们确实有些东西想要,我们最好得到它,而且毫无争 议。否则我就杀人,一个接一个。” “好吧,洛。告诉我你要什么?” “我们要商量一下,然后答复你。” “我们是指谁?” “哈,屁话,你知道的,阿特。指我和那些女孩儿,还有两个兄弟。” 勒波碰了碰波特的胳膊。他指着屏幕,上面写着: 汉迪是三兄弟之一。罗伯特,二十七岁,从西雅图LKA 保释出狱,犯有重大盗 窃罪,未出庭受审,从此隐姓埋名,逃避制裁。大哥鲁迪,四十岁,五年前被杀, 是被人从背后攻击,后脑勺中了六枪。汉迪是嫌疑犯,但没有被起诉。 波特看着汉迪家谱图表上淡淡的线,思考着:他长什么样呢?从谁那里遗传的 性情呢?“你的兄弟?洛?”他说,“对吗?他们和你在里面?” 停顿。 “谢泼德是四代远亲。” “你有那么多亲属啊。还有谁啊?” “多克·赫立迪「注」,邦妮·克莱德「注」,泰德·巴迪「注」,还有来自 《魔官帝国》的狗屎帮,还有卢克·斯凯沃克「注」,以及杰弗里·达默「注」。” “也许我们最好还是投降吧,洛。” 「注」:多克·赫立迪(Doc Holliday,1851-1887 ),美国西部的赌徒、枪 手。 「注」:电影《邦妮和克莱德》中的公路亡命徒。 「注」:校园连环杀人犯。 「注」:《星球大战》中的人物。 「注」:著名变态杀人狂。 汉迪又笑了。波特喜欢这种淡淡的和谐感,也喜欢自己设法说出了那个奇妙的 词语“投降”,把它种到了汉迪的心里。 “我的外甥收集超级英雄连环画,”特工说,“他会喜欢有亲笔签名的,蜘蛛 人不会也在你那儿吧?他在吗?” “或许正好在这儿。” 传真机发出嗡嗡声,一些纸从机器中滚动出来。勒波抓过来快速浏览,在其中 一张上停顿了一下,然后在上面写上“人质”。他指着一个女孩儿的名字,下面是 若干手写的内容,这是来自安吉·斯加佩罗的初步材料。 人质谈判过程是测试极限的过程,波特读着传真,注意到了一些问题,他随口 问道:“喂,洛,问你个问题,那些女孩儿中有个病得很重,你能放了她吗?” 这么频繁直接地提出此类问题真是令人吃惊。提问,沉默。 “真的吗?”汉迪似乎很关心,“病了,是吗?什么病?” “哮喘。”也许是刚才的玩笑和卡通人物话题对汉迪发生了作用。 “哪个呀?” “十四岁,金色短发的。” 波特听着背景音——什么也没有——因为汉迪在观察那些人质,他想。 “如果她不吃药,她会死的。”波特说,“你放了她。你为我做了这件事,接 下去在重要的谈判上我会考虑的。这样,放了她,我们给你那儿接上电,安上灯。” “你有电源吗?”汉迪突然这么问,让波特吃了一惊。 “我们检查了线路,这地方太旧了,没有电线。”波特指着“欺骗”板,勒波 写下来,“但是我们会接一根电线,给你安几盏灯。” “先干吧,之后我们再谈谈。” 力量的平衡在微妙地向汉迪那边倾斜,时间太紧了。“行,就这么定了。洛, 我不得不警告你,别想到外面来,狙击手在盯着你呢。你在里面相当安全。” 他会愤怒的,波特想,他有点发怒、反感,他在咒骂。 “哦,我在哪儿都相当安全。”汉迪在电话里低声说,“子弹从我身上穿过去 也没事,我有特效药。什么时候能有灯?” “十分钟,十五分钟。把贝弗莉放了,洛,如果你……” 电话挂断了。 “该死的。”波特嘟囔着。 “操之过急了,亚瑟。”勒波说。波特点点头。他犯了个典型的错误,应该等 对方向你要什么。可以理解,当听到汉迪犹豫时他操之过急,抬高了回报,但是他 吓跑了卖主。然而,在一些时候,他不得不经受这种训练。人质劫持者可以被推出 一定距离,你可以进一步许诺大量的条件。这场战斗一半是在寻找这种距离和时机。 波特告诉斯蒂尔威尔,他已经警告劫持者不要离开屠宰厂。“你们一定要控制 他们,像我们事先讨论的那样。” “是的,警官。”斯蒂尔威尔说。 波特问巴德:“电源车大概多久能到?” “应该只要十分钟。”他忧郁地看着窗外。 “怎么了,查理?” “哦,没什么。我正在想您做得很好,跟他谈好了不杀掉她。” 波特感觉到巴德还有一些想法,但他只说了一句:“哦,是汉迪决定不杀她的, 我什么也没做。问题是我还不知道为什么。” 波特等了五分钟,然后又按下快速拨号键。 电话铃声响得震耳。“你能帮我调低些吗,托比?”波特冲着头顶上的扬声器 点点头。 “当然……好了,上行传输。” “干什么?”汉迪吼着。 “洛,十分钟后就会给你接上电线了。” 沉默。 “那个女孩儿怎么样——贝弗莉?” “不会给你的。”他态度生硬地说,好像很奇怪波特怎么还没有搞明白。 沉默。 “但是你说过如果你有了电——” “我要想想,是的,不会把她给你。” 不要引起琐碎的争吵。“那么,你想过你的同伴要什么了吗?” “我会告诉你的,阿特。” “我希望……” 电话挂断了。 “下行线终止。”托比宣布。 斯蒂尔威尔带着一个警察进来,这是个身材矮小、肤色黝黑的年轻人。他把那 把讨厌的枪斜靠在门上,黑色的枪栓已经锁上,然后走向波特。 “对不起,长官。我在树上,来了一阵风,我……” “告诉你子弹不要上膛!”波特呵斥道。 警察不安地扫了一眼房间。 “现在在这儿,”斯蒂尔威尔说,在佩尼牌的西装里面穿着臃肿的防弹衣,看 上去非常滑稽,“把你跟我说的话告诉特工。” 警察冷冰冰地看着斯蒂尔威尔,他憎恨这种新的指挥秩序。他对波特说:“我 从没接到命令。我锁枪是为了避免装弹药时走火,这是标准操作程序要求的,长官。” 斯蒂尔威尔一脸苦相地说:“是我的责任,波特先生。” “哦,老兄……”查理·巴德向前走了一步。“长官,”他严肃地对波特说, “我不得不说——是我的错,我一个人的错。” 波特举手示意让他解释。 “我没有告诉狙击手把子弹退出枪膛。我应该像您命令我的那样做。实际上, 我决定不让警察毫无保护地上战场。这是我的错,不怪他,也不怪迪安。” 波特想了一下,对狙击手说:“你去援助后方,到特工负责人韩德森那儿报到。” “但是我滑倒了,长官。那不是我的错,是个意外。” “这里不存在意外。”波特冷冷地说。 “但是……” “就这样吧。”斯蒂尔威尔说,“你听到命令了,走吧。” 这个人抓起枪,冲出货车。 巴德说:“我也走了,长官。对不起,非常抱歉。您让迪安在这儿帮您吧,我 ……” 波特把上尉拉到一边,低声说:“我需要你的帮助,查理。你所做的只是个人 的判断,我要的不是你自己的判断,懂吗?” “是的,长官。” “你还会带这支队伍吗?” 巴德慢慢地点点头。 “好了,现在去传达命令,子弹退膛。” “长官——” “亚瑟。” “我会回家看着我妻子的眼睛,告诉她我没有服从联邦调查局特工的直接命令。” “你们结婚多久了?” “十三年。” “初中就结婚了吧?” 巴德冷酷地笑了。 “她叫什么名字?” “梅格·玛格丽特。” “你们有孩子吗?” “两个女儿。”巴德的脸上依旧是痛苦的表情。 “现在可以走了。按我要求的做。”波特抬起头说。 上尉叹了口气:“我会的,警官。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放下架子,”波特微笑着,“不要委派别人做。” “是的,长官。我会检查每个人。” 当巴德撅着屁股向门外走去的时候,斯蒂尔威尔同情地目送着他。 托比把盒式录音带合在一起。所有与劫持者的对话都会被录音,录音机内装有 一个迟缓两秒的特殊装置,因此将电子模拟声音一分钟一分钟地加入仍然不会耽误 录音。他抬头看看波特。“他说的是谁?‘我遇到了那个敌人,他是我们的?’那 是拿破仑吗?还是艾森豪威尔,或其他人?” “我想那是POGO. ”波特说。 “谁?” “连环漫画,”亨利·勒波说,“那是你出生之前的事了。” 十二点三十三分 房间里暗下来。 虽然才是下午,但是天空已经布满紫色的云,而屠宰厂的窗户很小。需要电源, 现在就需要,洛·汉迪凝视着昏暗的光线这样想。 水还在滴,铁链子从天花板昏暗的阴影里垂下来,到处是钩子和运输带。生锈 的机器看上去像卡车零件,一个巨人玩弄了它,然后又把它丢在地上。 巨人,汉迪笑自己。我他妈的到底在说什么? 他在一楼来回地走着。疯狂的地方。靠杀动物挣钱,这算什么呢?他思索着。 汉迪换过无数工作,通常是挥汗如雨地卖力气,没有人让他操作那些奇妙的机器, 那样的话他就会拿到两三倍的薪水。工作总是干一两个月就结束了,和工头吵架, 抱怨,打架,躲在衣帽间喝酒。他没有耐心和人们一起等到下班,他们也不理解他, 他不是和大家一样的普通人。他是独一无二的,在这个该死的世界上没人理解他。 地板是木头的,像混凝土一样结实,用漂亮的橡木拼接而成。虽然汉迪不像鲁 迪那样做过木匠,但是他会欣赏好的木匠活。他哥哥曾靠铺地板为生。汉迪突然对 波特很愤怒。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个特工打开了汉迪的回忆之门,这使他很恼火。 他走到关人质的房间,这个房间呈半圆形,墙壁上贴着瓷砖,没有窗户。有排 血槽。他猜想,如果有人在房间中央开枪,那响声将会震破人的耳膜。 别太在意这群鸟儿,他想。他观察着她们,真是不可思议,这些女孩儿大多数 很美,尤其是那个最大的一头黑发的姑娘。她从背后看着他,脸上一副准备下地狱 的表情。她有十七岁?还是十八岁?他对她笑了笑,她瞪了他一眼。汉迪注视着其 他人,是的,真美。这种美震撼着他。她们是那么吸引人,而且每一个都是。你会 想,她们应该看上去有点儿粗俗,像多数智障者那样——看上去不管多漂亮,总有 点儿什么不对的地方,甚至目光相遇时都无法对视。但她们不是这样的,她们看上 去很正常。可是,该死的,她们喊着什么,一种让人烦躁的声音……是她们喉咙里 发出的声音。她们是该死的聋哑人……她们不应该发出那种该死的声音。 突然,在脑海里,洛·汉迪看到了自己的哥哥。 红色的圆点出现了,在鲁迪的头骨和脊椎连着的地方。然后是更多的圆点。那 把手枪在他指间颤抖,鲁迪肩膀战栗,身体僵硬,像幽灵般舞动,然后就倒下死了。 汉迪觉得自己恨波特,比想象中的还要强烈。 他缓缓地回到威尔考克斯和伯纳的房间,从帆布袋子里抽出遥控器,搜索着电 视频道。这台小电视是电池供电,就安放在油桶的上面。所有的地方台和广播网都 在报道他们。一个新闻播音员说,这将是汉迪扬名的十五分钟,尽管这意味着下地 狱。警察把这些记者驱逐得离现场很远,因此他看不到任何对他有帮助的场景。他 记得O.J.辛普森案,看到白色的博罗恩柯缓缓驶下高速路,停在那个男人的住所前。 警察们离得很近,能看清开车的那个家伙的脸,巡警在车道上。监狱康乐中心所有 的白人都在想,打碎他的脑袋,黑鬼。所有的黑人都在想,快走,O.J.,我们和你 在一起,老兄! 汉迪把电视调到静音状态。该死的地方,他想。他环视着屠宰厂四周,闻到一 股动物腐烂的味道。 一个声音吓了他一跳:“放了她们吧,我留下来。” 他回到铺瓷砖的房间,蹲下身子,看着一个女人。“你是谁?” “我是她们的老师。” “你会手语,是吗?” “是的。”她用蔑视的目光盯着汉迪。 “呃,”汉迪说,“怪事。” “求求你,放了她们,我留下来。” “闭嘴。”汉迪说着走开了。 他望着窗外,一辆巨大的警车停在山顶,他打赌波特一定在那儿。他从口袋里 掏出手枪,瞄准边上一个黄色的方框。为了抵消距离和风的影响,他把枪稍稍放低。 “如果能抓住你,他们肯定会这样做的。”他对威尔考克斯说,“这是他跟我说的。” 威尔考克斯也盯着窗外。“他们有好多人,”他沉思着,然后说,“他是谁? 就是那个跟你说话的笨蛋。” “联邦调查局特工。” 伯纳说:“哦,伙计们,你的意思是我们被联邦调查局的特工包围了?” “我们是从联邦监狱逃出来的。你认为他们会派谁来追我们?” “汤米·李·琼斯「注」。”伯纳说。大个子男人盯着教师看了一会儿,然后 盯着那个穿花衣服白袜子的女孩儿。 「注」:汤米·李·琼斯(Tommy Lee Jones ,1946- ),美国编剧、导演和 演员,塑造过多个警察形象。 汉迪看着他的眼睛:这个卑鄙的家伙。“哎,萨尼,把你那东西放在你的臭裤 子里,听见了吗?否则你就会丢了它。” 伯纳咕哝着。每当被指控犯罪时,伯纳总是想小便,这感觉来得像刺猬滚动一 样快。“去你妈的。” “我倒希望能崩了他们当中的谁。”威尔考克斯说,语气却是懒洋洋的,这是 汉迪喜欢他的原因之一。 “那么我们有什么呢?”汉迪问。 威尔考克斯回答:“两支霰弹枪,将近四十发炮弹。一支斯蒂米枪能打六个回 合,不,五个。但是我们搞到了格洛克和这么多德国军火。三百个回合。” 汉迪在屠宰厂的地板上绕着圈走,又跳过一潭死水。 “该死的喊声折磨我的神经,”汉迪不耐烦地说,“干扰我的思想。那个胖子, 妈的,看看她。我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那个特工听上去太狡猾了,我不相信他的 屁话。萨尼,你和这些女孩儿在一起,谢泼德和我去摸摸周围的情况。” “怎么对付催泪弹?”伯纳不确定地看着窗外,“我们应该弄一些面罩。” “他们扔过来催泪弹,”汉迪解释道,“就往上撒尿。” “那好使吗?能管用吗?” “是的。” “那就这样。” 汉迪扫视着铺了瓷砖的房间,那个老教师注视着他,浑浊的目光含有某种挑战, 或者其他什么东西。 “你叫什么名字?” “丹娜·哈斯特朗。我——” “告诉我,丹娜,她叫什么名字?”他慢慢地问,指着那个最大的学生,那个 一头黑色秀发的漂亮女孩儿。 没等老师回答,女孩儿向他竖起了中指,汉迪狂笑起来。 伯纳走上前去,抬起手臂说:“你这个小浑蛋。” 丹娜立刻挡在女孩儿的前面,女孩儿攥着拳头,冷笑着。那些小女孩儿发出小 鸟儿般惊恐的叫声,吓得金发碧眼的教师怜悯地伸出手把她们拢在一起。 汉迪抓住伯纳,把他推到一边。“别伤害她们,除非我让你这样做。”他指着 那个姑娘,向老师问道,“她叫什么该死的名字?” “苏珊。求求你,你能——” “她叫什么?”他又指着金发碧眼的年轻教师。 “梅勒妮。” 梅一勒一妮。她是真正让他恼火的人之一。他发现枪刚刚响过后,她正望着窗 外,于是他抓住她的胳膊,她变得异常激动,非常怪异。他让她随便走动,因为他 知道她不会惹什么麻烦。起初见她的嘴嘬得那么小,他以为很有趣,但后来的事却 令他疯狂——她眼里透着紧张,使他很想跺一下脚,好看着她跳起来。无法看清一 个女人的灵魂,这使他很恼火。 这个小婊子同普里斯正好相反。哦,他真想看看她们俩撕扯的场面。普里斯有 时会将巴克刀藏在胸罩里,热乎乎地贴着她左边的乳头。她会把刀拔出来,追赶她。 这个金发小女人会在裤子里装一大堆杂物。她好像比那个苏珊年轻许多。 现在,她引起了他的注意,苏珊也是。从好心的老女人丹娜那双浑浊的眼睛里 什么也看不出来,那个年轻教师恐惧的眼睛里藏着一切。但是,这个十几岁的小妞 ……唉,她的眼睛流露出很多东西,而且毫不在意他是否懂得。他想她比那两个加 在一起还要精明。 而且胆量大。 就像普里斯,他赞叹地想。“苏珊,”汉迪慢慢地说,“我喜欢你,你有勇气。 你不懂我在说什么,但是我喜欢你。”他告诉老教师,“把我说的话告诉她。” 片刻停顿后,丹娜用手语示意。 苏珊给他一个极其引入注目的一瞥作为回应。 “她说什么?”汉迪咆哮着。 “她说请放了那些小女孩儿吧。” 汉迪抓住丹娜的头发,使劲地拉着。好多小鸟发出尖厉的叫声。梅勒妮摇着头, 眼泪夺眶而出。“她到底说了什么屁话?” “她说‘下地狱吧’。” 他更用力地拉着她的头发,一缕染过的头发从头皮上被撕下来,她疼得叫出了 声。“她说,”丹娜喘息着说,“你是个笨蛋。” 汉迪使劲地笑着,把教师推倒在地上。 “求求你,”她喊着,“放了她们,那些女孩儿。我留下来。一个人质和六个 人质又有什么区别呢?” “你这个蠢娘儿们,这样我可以杀掉两个,还可以留下几个。” 她喘息着,赶快转过身去,好像刚走进一个房间就发现一个裸体男人用淫荡的 目光斜视着她。 汉迪走向梅勒妮:“你也认为我是笨蛋吗?” 那个老师开始打手势,但是梅勒妮在她的手势结束前已做出回应。 “她说什么?” “她说:”为什么你要伤害我们,布鲁图?我们没有伤害你。' “ “布鲁图?” “那是她对你的称呼。” 布鲁图。听着很熟悉,但是他记不起在哪里听过。他微微皱起眉头。“告诉她, 她知道那个该死的问题的答案。”他走到门外时喊着,“嗨,萨尼,我学会手语了, 我做给你看。” 伯纳抬头看着。 汉迪伸出他的中指。三个男人大笑起来。汉迪和威尔考克斯穿过走廊,走到屠 宰厂的后面。当他们探索着走廊迷宫般的路径、屠宰房和处理间的时候,汉迪问威 尔考克斯:“你想他会守规矩吗?” “萨尼?他会去做爱,我想。有空他就像只公鸡似的在她们身边转悠,但也不 会有什么兴致,一百多名荷枪实弹的警察站在门外,他那东西硬不起来。这些东西 是干什么用的?”威尔考克斯盯着那些机器——长桌子,齿轮,调节器和传送带。 “你觉得是什么?” “我不知道。” “这是个屠宰厂。” “‘加工’,是这个意思吗?” “杀掉它们,取出内脏。是的,处理。” 威尔考克斯指着一架旧机器:“那是什么?” 汉迪走过去看了看,咧着嘴笑了:“哈,这是个旧蒸汽机。你看。” “他们把它放在这里干什么用呢?” “看,”汉迪解释道,“这就是为什么世界本身变得这么深奥。看那后面,那 是一个涡轮。”他指着一个旧得生锈的大机器,上面覆盖着腐烂的风机叶片。“那 是它的工作方式,它转动着,做工。那是蒸汽时代,一切也都像蒸汽时代。进入电 动时代,你无法看到事物是怎么工作的。就像你可以看到蒸汽和火,但是你无法看 到电做任何事情。那是把我们推向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因素。现在我们进入了电子时 代,不可能看见计算机和各种事物是怎么工作的。你能看见电脑芯片,但是不能看 见其他东西,即使它完全做着它该做的。我们失去了对世界的控制。” “全都搞乱了。” “什么?是生活还是我说的那些?” “我不知道。听上去全乱了。应该是生活,我想。” “他们会出现在一个巨大的幽暗的洞里,一定会是个仓库。他们会关上或堵住 后门。” “他们会把它炸开,”威尔考克斯说,“一点儿炸药就行了。” “他们也会向我们投下A 型炸弹,无论哪种方法那些女孩儿都会死,如果那是 他们想要的,他们就会得到。” “升降机?” “对它我们什么也做不了。”汉迪看着那个大型升降机说,“他们会利用绳索 进来,我们能把他们干掉半打。你知道,脖子,始终瞄准他们的脖子。” 威尔考克斯扫了他一眼,懒洋洋地说:“既然这样,还有什么可想的?” 我要亲眼看看,汉迪想。普里斯总是这样说。该死的,他想她了。他想闻她头 发的气味,想听她开车换挡变速时手镯发出的声音,想感受他们在她公寓里的粗绒 地毯上做爱时她在他身子底下的那种感觉。 “我们还给他们一个。”汉迪说。 “一个姑娘?” “是的。” “哪一个?” “我不知道。或许是那个苏珊吧?她不错,我喜欢她。” 威尔考克斯说:“我认为她是最有可能跟他做爱的,把她从伯纳的眼皮下带走 不是个坏主意。日落前他一直嗅着她的气味,或者是那一个,梅勒妮。” 汉迪说:“那我们选她吧。总之我们应该紧紧抓住那些柔弱的。” “我赞成。” “好吧,就是苏珊了。”他大笑着,“我告诉你,不是好多女孩儿可以这样盯 着我,说我是个笨蛋。” 梅勒妮紧紧地搂着凯莉的肩膀,还伸出手触摸着一个双胞胎的胳膊。凯莉有着 一个八岁孩子少见的肌肉。 女孩儿们像三明治一样夹在她和苏珊之间。梅勒妮尽管不情愿,但还是得承认 她的手势在某种程度上可以使年龄小的孩子安心,她自己也需要安慰,这种安慰就 是和她心爱的学生靠得近些。 梅勒妮的手还在颤抖。她望着窗外,向警察传递信息时被布鲁图发现了,她并 不紧张。但几分钟前当他指着她要知道她的名字时,她怕极了。 她扫了苏珊一眼,发现她正生气地看着哈斯特朗太太。 “怎么了?”梅勒妮打着手势问。 “我的名字,告诉他了。不应该那样做,不能跟他们合作。” “我们只能这样。”老教师用手语说。 梅勒妮加了一句:“不能使他们对我们疯狂。” 苏珊嘲讽地笑了。“如果他们疯了会有什么区别?不能让步。他们是笨蛋。他 们是最坏的败类。” “我们不能——”梅勒妮说。 熊跺了一下脚,梅勒妮感觉到振动,站了起来。他肥厚的嘴唇快速地动着,她 能分辨清楚的是“闭嘴”。梅勒妮望着别处,她不能忍受看他的脸,看他的胡子边 缘向外卷曲着的样子,还有他那粗大的毛孔。 他的视线在哈斯特朗太太和艾米丽之间来回移动。 当他的目光移开时,梅勒妮慢慢地举起手,从美国手语转换为标准英语手势和 字母交谈,这是一种笨拙的交谈方式——她必须拼出每个字母,然后按照英语词语 的顺序组合在一起。但是它只需要很小幅度的动作,避免了美国手语交谈中所必需 的明显的手势。 “不要使他们变成疯子。”她告诉苏珊,“放松点儿。” “他们是笨蛋。”苏珊还是使用美国手语交谈。 “当然。但是不要激怒他们。” “他们不会伤害我们。我们死了对他们没好处。” 梅勒妮紧张地说:“他们可以伤害我们而不杀死我们。” 苏珊只是一脸轻蔑地看着别处。 唉,她要我们做什么呢?梅勒妮生气地想,抓起他们的枪向他们开火?然而同 时她又想:哦,为什么我不能像她那样?看看她的眼睛,她多么坚强!她比我小八 岁,但我在她身边却像个孩子。 她的某些嫉妒成分归因于这样一个事实:苏珊处于聋人世界的最高层次。她是 先天性聋人——出生时就没有听力,但苏珊不同,她是聋人中的聋人:她的父母都 是聋人。十七岁参与了有关聋人的有争议的政治活动,考入华盛顿加劳特聋人学院, 并获得全额奖学金,在使用美国手语反对标准英语手语的斗争中毫不妥协,坚决排 斥口语主义——一种强迫聋人尝试说话的练习。苏珊·菲利普斯是个时尚的、新潮 的聋人年轻女性,美丽而坚强,梅勒妮在这种情况下宁愿苏珊在她身边而不是满屋 子男人。 她发觉一只小手在拉她的上衣。 “别紧张。”她对安娜示意。双胞胎相互拥抱着,脸贴在一起,眼睛睁得大大 的,而且含着眼泪。贝弗莉独自坐着,双手放在腿上,悲哀地盯着地板,大口地喘 息着。 凯莉用手语说:“我们需要吉恩·格雷和独眼巨人,”这是她喜欢的两个X 战 警,“他们能把这些人撕成两半。” 香农回应道:“不,我们需要‘野兽’「注」,还记得吗,他有个盲人女友。” 香农虔诚地研究杰克·科比的艺术,而且想成为一名画超人英雄连环画的艺术家。 「注」:《X 战警》中的人物。 “还有加比特。”凯莉做手势,指着香农的文身。 香农自己的连环画——令人惊讶的好,梅勒妮想,对于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 —刻画的人物都有残疾,比如盲人、聋人,当他们惩治罪恶、拯救人类时,这些残 疾就会变异,成为他们的优点。两个女孩儿——香农,身材瘦长,面色黝黑;凯莉, 矮小结实而白皙——开始了一场讨论:是选择光爆炸、等离子粒团,还是通灵刀片 作为现在拯救她们的武器。 艾米丽穿着印有黑色和紫色花朵的衣服,她哭泣了一会儿,用衣袖拭着眼泪。 现在她正低头祷告。梅勒妮看她举着两个拳头,向外张开,这是美国手语“祭品” 的意思。 “别害怕。”梅勒妮反复对那些正看着艾米丽的女孩儿说。但是没有人注意她。 如果说她们关注某个人,那个人应该是苏珊,尽管她什么也不说,只是坚定地盯着 熊——他站在屠宰厂入口附近。苏珊是她们目光的聚集点,她的存在本身就给她们 信心。梅勒妮发现自己正努力控制着不哭出来。 这将是一个多么黑的夜晚啊! 梅勒妮前倾着身子,望着窗外。她看见风中的草正弯着腰。堪萨斯的风,永不 平息。梅勒妮想起父亲曾讲过的船长爱德华·史密斯的故事,他于十九世纪八十年 代来到威奇托,想驾船登上大篷马车——文学作品中才有的那种草原篷车。她曾经 嘲笑过这个想法,也嘲笑父亲讲述这个故事的幽默感,从没想过是否应该相信它。 现在,她受这个讲述故事的记忆刺激,拼命地渴望得到某种东西——无论是神话还 是现实——能把她从这个要命的房间卷走的东西。 她突然想:外面的那个人怎么样,那个警察? 一定有某种可靠的东西挡在那里,他站在山上,布鲁图从窗口开枪,熊到处跑, 他的肥肚子晃动着,慌乱地打开了子弹盒。这个男人站在山头,挥舞着胳膊,试图 使事情平息下来,停止射击。他正看着她。 她该怎么称呼他呢?没有哪种动物出现在脑子里,也没有任何狡黠和英勇,他 是个老人——年龄可能是她的两倍。他穿得很土气,他的镜片看上去很厚,体重也 有点儿超标。 他的形象浮现出来:德·莱佩「注」。 「注」:德·莱佩(De l Epee ,1712-1789 ),德·莱佩于十八世纪在法国 创办第一所公立聋人学校。他设计了一些文法功能手势,采用文字写作、打手势、 指拼单词来教育聋童。 她就这么称呼他。阿弗德·查尔斯·迈克尔·德·莱佩,十八世纪的神甫,他 是世界上第一个真正关心聋人的人,把他们当作聪明的人类看待。他创造了法国手 语,这是美国手语的前身。 这个名字对于野地上的那个男人非常合适,梅勒妮想。她懂法语,知道这个名 字的原意是一种剑。她的德·莱佩是勇敢的,正像他的同名者勇敢地抵抗教会以及 流行的说聋人是弱智者和怪人的观点,他勇敢地对抗鼬鼠和布鲁图,站在山上,子 弹在他周围呼啸。 哦,她已经给他发送了信息——一个祈祷,在某种程度上。一个祈祷和一个警 告。他看到了吗?即使看到了,他能懂得她的意思吗?她闭了一会儿眼睛,把全部 精力集中在德·莱佩身上。但她感觉到的却是温度——而且越来越冷了——她的恐 惧,还有——令她惊慌的是——当一个男人,不,两个男人慢慢走近时,脚步在橡 木地板上发出的振动。 当布鲁图和鼬鼠出现在门口时,梅勒妮扫了苏珊一眼,她的脸色又变得刚硬起 来,看着她们的捕捉者。 我也要让我的脸变得刚硬。 她努力着,但是却颤抖起来,很快她又哭了。 苏珊!为什么我不能像你那样? 熊走向那两个人,他向那个主房间比画着。光线太暗了,唇读这一伪科学给她 提供了歪曲的信息,她相信他说的是关于电话的事。 布鲁图回答:“那就他妈的让它响去吧。” 这非常奇怪,当强烈的想哭的感觉消失之后,梅勒妮反应过来。她又一次想, 为什么我能这样理解他?为什么是他而不是别人? “我们打算送一个人回去。” 熊问了一个问题。 布鲁图回答:“聋人小姐。”他冲苏珊点点头。哈斯特朗太太的脸上闪着安慰 的光。 我的上帝,梅勒妮失望地想,他们打算放了她!我们所有人还要在这儿,只是 没有她。没有苏珊。不!她悲哀地哽咽着。 “站起来,小甜心儿。”布鲁图说,“你的……日子……你要回家了。” 苏珊摇着头,她转向哈斯特朗太太,做了个挑衅的手势,哈斯特朗太太看着她 那个迅速、干脆的手势解释说:“她说她不走,她让你放了双胞胎。” 布鲁图大笑道:“她让我……” 鼬鼠说:“站起来。”他拉着苏珊站起来。 梅勒妮的心沉重地跳着,她的脸红了,因为,诚实地说,她意识到自己脑子里 的第一个念头是:为什么不是我呢? 原谅我吧,上帝。德·莱佩,原谅我吧!但是这个念头再一次让她觉得羞耻, 而且一直无休无止地在她的脑子里萦绕着。我要回家。我要一个人坐下来,捧着一 大碗爆米花,我要看字幕电视,我要戴上科斯耳机,感受贝多芬、斯梅塔那、戈登 ·博克的音乐带来的振动。 苏珊挣脱开鼬鼠的手,把双胞胎推向他。但是,他推开了两个小女孩儿,凶狠 地把苏珊的双手扭到背后。布鲁图透过半开的窗户盯着外面。“在这儿待着。”布 鲁图说着,把苏珊推到门边的地板上,又回头扫了一眼,“萨尼,去陪着我们的女 士朋友们……那把霰弹枪给你。” 苏珊回头看了一眼屠宰房。 在这个女孩儿的脸上,梅勒妮看到了一个信息:“不要担心,你们都会没事的, 我会负责到底。” 梅勒妮只看了一眼,赶快把目光转开,担心苏珊看透她的想法,明白那个令她 羞耻的问题:为什么出去的不是我?为什么出去的不是我?为什么出去的不是我? 下午一点〇一分 亚瑟·波特通过货车窗户边的望远镜注视着屠宰厂及其周围的野地。他看见一 个警察把电线接到了前门,五个带护罩的灯悬挂在电缆的尽头。警察回来后,威尔 考克斯又出来了,手里拿着枪,取回了电线。波特期望他从门那儿走线,那样就可 以把门打开,可是他没有这样做,而是从窗户把线送进去。他回到屋里,厚厚的铁 门紧紧地关上了。 “门依然紧闭。”波特茫然地说,勒波打着字。 收到了很多传真,很多关于汉迪的背景和来自女孩儿们所在学校的有关这些人 质的资料。勒波贪婪地研究着这些信息,并把相关内容输入专门收集“人物概要” 的电脑。工程和建筑的图表也被传送过来,但只提供了负面的信息——说明了这将 是一次多么难的进攻。没有地道通向屠宰厂。而且如果来自一九三八年的P 托比突 然愣住了。“他们拆掉了电话的保护层。”他的眼睛专心地盯着一排拨号盘。 “还好用吗?” “到目前为止还行。” 寻找窃听器。 年轻的特工放松下来。“行了。无论是谁拆的,都说明他很了解自己的设备。” “亨利,谁?” “还没办法知道。我只能猜是汉迪。军事训练,你知道。” “下行线。”托比喊道。 波特扬起眉毛冲勒波做了个奇怪的表情,拿起了电话。 “你好,是你吗,洛?” “谢谢你解决了灯的问题。我们检查了扩音器……还有电话。没有发现该死的 什么东西。你是个说话算数的人。” 诚实,这对他意味着什么,波特非常确信这一点,再一次试着去理解这个深奥 的问题。 “喂,你是干什么的,阿特?是资深警探吗?主管警探?他们都这么叫,对吗?” 不要让人质劫持者知道你自己能做出重大决定,你需要有选择权来中止谈判, 装作要请示你的上级。 “不是,只是个喜欢说话的普通特工。” “你自己这么说而已。” “我是个信守诺言的人,还记得吗?”波特说,扫了一眼写在公告板上的“欺 骗”二字。 是使事情缓和一些,建立亲善关系的时候了。“来点儿吃的怎么样,洛?我们 要做些三明治,你想来点儿吗?” 血是鲜红的,波特猜想他会说。 但是他猜错了。 “好好听着,阿特。我只是要你知道我是个多么好的人。我要把她们中的一个 人放了。” 这个消息使波特异常沮丧。太奇怪了,这么自愿而慷慨的举动,汉迪把他们搞 得很被动。这一招太高明了,波特现在欠他一份情,他又一次感到掠夺者与被掠夺 者之间力量平衡的改变。 “我要你理解我不是个彻底的坏人。” “好的,洛,我很欣赏你的做法。是贝弗莉吗?那个病女孩儿?” “不是。” 波特和其他警察伸长脖子看着外面。他们能看见门开时那一道光亮,然后是一 个模糊不清的白影子。 不要去想人质的事,波特想。“你认真考虑过你的人关心的事吗?现在该认真 考虑一些重要的互相让步的事情了,洛,你说……” 电话咔嗒一声切换到单调的静音状态。 货车房的门突然被打开了,迪安·斯蒂尔威尔的脑袋探进来。治安长说:“他 们要放一个人。” “我们知道了。” 斯蒂尔威尔又消失在外面。 波特旋转着转椅。他看不清楚。现在乌云密布,野地上光线暗淡,好像突然出 现了日食,把地球浸到了阴影里。 “让我们试一下录像,托比。” 录像屏幕非常清晰,显示的是屠宰厂前面的黑白图像。门开着,看上去五盏灯 都亮着。 托比在调整光线的敏感度和画面的稳定度。 “是谁,亨利?” “是那个大女孩儿,苏珊·菲利普斯。十七岁。” 巴德笑了。“嘿,看起来可能比我们想的容易,如果他真的把她们放了。” 从屏幕上能看到,苏珊回头向门口看了看,一只手往前推着她,然后门关上了。 “太好了。”勒波兴奋地说,望着窗外,他的头靠近波特的,“十七岁,而且 她是个尖子学生。她会告诉我们大量关于里面的情况。” 女孩儿一直往前走着。通过望远镜,波特能看见她阴沉的脸色。她的手被反绑 在后面,但看上去不像遭受长时间囚禁的样子。 “迪安,”波特对着麦克风说,“派个人去接她。” “是,长官。”治安长现在能通过喉部麦克风「注」发出正常声音了,他终于 熟悉了它的用法。 「注」:装在喉部借着震动而扩音的扬声器。 一个州警穿着防弹衣,戴着头盔从车后面出来,小心地猫着腰向女孩儿走去。 她已经离开屠宰厂大约有五十英尺远。 波特从喉咙深处吸了一口气。 他好像全身都浸在冰水里一样战栗着,他完全知道正在发生什么。 可能是直觉,从他谈判过的上百例障碍战积累起来的一种感觉:事实上没有哪 个劫持者这么早就自愿地释放人质、事实上汉迪是个毫无怜悯之心的杀手。 他无法肯定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但是一种“绝对会发生什么”的恐惧攫住了 他的心。“不!”谈判官跳了起来,被撞翻的椅子发出巨大的声响。 勒波盯着他。“哦,不!哦,上帝,不!” 查理·巴德的头前后转动着,低声问:“怎么了?要发生什么事?” “他要杀掉她。”勒波低声说。 波特推开门,跑到外面,心都要跳出来了。他从地上抓起一件防弹衣,从两辆 车中间穿过,他喘着粗气,从迪安派去接女孩儿的那个男人身边穿过,径直向女孩 儿跑去。他的紧张使野地里的警察非常不安,但他们中的一些人看见这个矮胖的警 察奔跑的样子都笑了,他一手拎着沉重的防弹衣,一手拿着一张白色的“舒洁”面 巾纸。 苏珊离他有四十英尺远,她不慌不忙地走在草地上,稍微调整了一下路线,以 便他们能接到她。 不,梅勒妮想,不,这是不可能的。 不应该这样…… 但是她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她不相信声音,但是她的眼睛很少出错。 苏珊,聋人的聋孩子。 苏珊,比我任何时候表现得都勇敢。 苏珊,她拥有了聋人世界,这个世界的其他人都被她吸引。 这个女孩儿走到了恐怖的外面,她被杀了。她永远地走了。她的后背开了一个 小洞,她黑色的头发被吹向两边。她突然停了下来,在那条路上——那是一条梅勒 妮曾经羞愧地希望自己能够踏上的路。 梅勒妮的呼吸变得微弱,视线的边缘模糊成一团黑暗。房间变得倾斜,汗水从 她的脸上、脖子上渗出。她慢慢地转过身看着布鲁图,他正把还冒着烟的手枪塞入 腰带里。她看到的这一切使她充满绝望。她看不到满足、热情和怨恨,她所看到的 只是他已经做了一件他计划做的事——而且已经忘记了那个女孩儿的死。 他咔嗒一声又把电视打开,注视着屠宰房,房间的门口有七个女孩儿,她们或 站或坐,形成一条参差不齐的线,有的看着梅勒妮,有的看着哈斯特朗太太。哈斯 特朗太太瘫倒在地板上,一边抽泣着,一边撕扯着头发,她的脸扭曲着,像戴着一 个可怕的红色面罩。这个老师显然看到了枪杀场面,知道发生了什么,其他女孩儿 则还不知情。乔斯琳把脸上的一缕黑发拢到一边,这些头发都是她自己剪的。她举 起手,不停地比画着:“发生了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事?” 我必须告诉她们,梅勒妮想。 但是我不能。 贝弗莉比苏珊略小一些,知道发生了可怕的事,但是不知道——或不承认—— 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拉着乔斯琳胖乎乎的手,注视着梅勒妮,她把空气吸进自己受 损的肺部,另一只手揽着形影不离的双胞胎。 梅勒妮没有拼出苏珊的名字,她不能——由于某种原因。她使用了人称代词 “她”,伴随着一个指向野地的手势。 “她……” 我怎么说呢?哦,上帝,我一点儿主意也没有。她费了很大的劲才想起“杀掉” 这个词,这个词是由几个动作构成:向上移动右手伸出的食指,放在左手下面,左 手形成杯形,手掌向下。 非常像一颗子弹进入身体,她想。 她不能说,看见苏珊被子弹射中后头发向后蓬起,看见她无力地倒在地上。 “她死了。”梅勒妮最后做了这手势。“死”是一个不同寻常的手势,翻转平 伸的右手掌,使手掌向下,同时用左手做一个相反的动作。梅勒妮盯着自己的右手, 觉得这个手势很像模仿在坟头掘土的动作。 女孩儿们的反应各不相同,但实际上都是一样:眼泪,默默地喘息,眼里充满 恐惧。 梅勒妮双手颤抖着转向窗口,德·莱佩已经抱起苏珊的尸体回到警戒线上。梅 勒妮看着她的朋友摇摆的手臂,瀑布般悬着的黑发,还有两只脚——只穿着鞋,一 只光着。 美丽的苏珊。 苏珊,那个我想变成的人,如果我能够变成某人的话。 看着德·莱佩消失在警车后面,梅勒妮沉默世界的某个部分变得更加寂静,那 是她无法承受的某种东西。 “我要辞职,长官。”查理·巴德轻轻地说。 波特走进货车的厕所,换上一件新衬衫,那件衣服不知怎么正好在迪安·斯蒂 尔威尔的办公室里。他把那件沾满血迹的衬衫丢进废纸篓,那颗杀死苏珊的子弹把 血都溅到了他身上。 “这是干什么,查理?”波特心不在焉,边问边走到桌子旁。托比和德里克静 静地坐在控制台边,亨利·勒波也停止了打字,盯着窗外。从他坐着的那个角度什 么也看不到,除了远处的麦田。茂密的野草改变了麦田的形状,并为它们涂上了浅 浅的杏黄色。 透过货车房的另一面窗户,能看到救护车的灯光闪烁着,把女孩儿的尸体拉走 了。 “我想辞职。”巴德继续说,“这种部署,这些兵力,”他的声音坚定,“都 是我的过错。都是因为半小时前的那次射击。那时我没有告诉狙击手把子弹退出枪 膛。我会给托皮卡打电话,再派个人来这儿替换我。” 波特转过身,把衬衫下摆塞进裤子里。“留在这儿,查理,我需要你。” “不,长官,我犯了错误,我应当承担责任。” “在这个夜晚结束之前你会有很多机会为你的错误负责。”波特平静地对他说, “但是那个狙击手开枪不是这件事情的原因之一,汉迪的所作所为与你无关。” “那是为什么?上帝啊,为什么他会做出这种事?” “因为他摊牌了,他在告诉我们他是认真的,我们不能轻易让他放弃。” “通过冷血地杀掉一个人质这种方式?” 勒波说:“这将是最艰难的谈判,查理。在杀掉一个人质之后,通常唯一拯救 人质的办法是快速攻击。” “高危险。”德里克·埃尔伯嘟哝着。 极其危险,亚瑟·波特想。耶稣啊,这将是怎样的一天啊。 “下行线。”托比说。不一会儿,电话响了,录音带自动转动起来。 波特拿起听筒。“洛?”他平静地说。 “有些事情你应该明白,阿特。我并不在乎这些女孩儿,她们对我来说只是小 鸟,就像我在家里的后门廊用来练习射击的那样。我要从这里出去,如果这意味着 要杀掉九个作为交换,那就杀掉好了。你听清了吗?” 波特说:“我听清了,洛。但是我们还有另外一件严肃的事情。我是这个世界 上唯一能让你活着从那里出来的人,此外别无他人。因此我是你要对付的那个人。 现在你听清了吗?” “我回头告诉你我们的要求。” 下午一点二十五分 这是棘手的,这是危险的,这不是选举。 这是关乎行为准则和生命的大事。 丹尼尔·特里梅走进政府大厦时这样告诉自己。 他的身姿像一根桦树干那样笔直,穿过非常舒适的客厅,向书房走去。 行为准则和性命攸关。 “警官。” “州长。” 堪萨斯州州长A.R.斯蒂普斯正望着模糊的地平线——长满谷物的田野与他父亲 保险公司的投资一样,又为斯蒂普斯成为一名公务员提供了可能性。特里梅相信斯 蒂普斯是最完美的州长:与华盛顿有联系但对它又有所保留,对在托皮卡的犯罪以 及从密苏里州推进到堪萨斯州的重罪犯深恶痛绝,但又能够接受事实。他的眼睛不 比那些在劳伦斯教了一辈子书,然后带着妻子在斯堪的纳维亚游玩的小名人看得更 远。 但是现在有克罗瑞治的问题。 州长的眼睛从他一直在读的传真件上移开,审视着特里梅。 想看我就看吧。他的校准方式显然与枪手们的方式不一样,就像柠檬和桃花心 木做的古董一样格格不入。更多的时候,斯蒂普斯生气地坐在转椅里,看着州警校 准自动手枪。 “他杀了一个?” 特里梅点着头,头上覆盖着稀疏的头发,向两边平分。他注意到州长浅蓝色开 襟羊毛衫的肘部有一个小洞,而且这时他正感到非常恐惧。 “发生了什么事?” “早有预谋,看起来像是这样。我得到了所有的报告,但是看来却不可思议。 放她出来,好像要放了她,却在她后面开枪。” “哦,上帝。她多大了?” “最大的,十几岁,但是还……” 州长对一个穿银色衣服的助理点点头:“咖啡?茶?……不要?你以前没来过 这儿,是吗?” “州长官邸?没来过。”尽管它不是什么官邸,只是一座不错的房子,一座有 家的气息的房子。 “我这里需要帮助,警官。一些你的专家意见。” “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会全力以赴,先生。” “怪事。这些犯人从联邦监狱逃出来……这应该称为什么?” “负有全部责任,先生。那些犯人所在的卡拉纳监狱就像安了旋转门一样。” 特里梅回想起过去五年里发生的四次越狱。他自己的人抓过许多逃犯,这个纪录超 过了美国司法官,按照特里梅的观点,他们这些人的报酬都太高了。 州长开始变得如履薄冰般谨慎。“因此,从理论上讲,他们是联邦逃犯,但是 他们也是州判决的罪犯。到年底这样的人可能总共不会超过三千,但是事实上他们 也是州的重罪犯。” “但是联邦调查局负责障碍案件。”助理律师曾明确告知特里梅,他不能介入 这件事。州警不是等级森严的州政府的专家,但是即使学龄儿童也知道首席检察官 及其部下为政府工作,“我们必须服从他们,当然。或许这是出于好意。” 州长说:“这个波特是个好人……”他的话似乎没说完,但是声音变小了,最 后变成了问号。 丹尼尔·特里梅是专业执法者,谙熟语言技巧,从不说那些可以被人援引而对 自己不利的话,即使他已经知道了如何潜伏在窗下攻破障碍。“为联邦调查局骄傲 ——我听到这句话。”州警说,好像在附近的某个地方有录音带,尽管可能根本没 有。 “可是——”州长扬起一条眉毛。 “我理解他正在采取强硬路线。” “这意味着什么?” 窗外,打谷机正在来来往往。 “意味着他正努力耗损汉迪的精力,让他投降。” “他最后迫不得已会进攻吗?” “他只是个谈判官。联邦人质营救队正在组建,傍晚他们将到达这里。” “如果汉迪不投降,他们会冲进去……” “逼迫他。” 那张圆脸露出了笑容。州长带着怀旧的神情看着烟灰缸,然后又看着特里梅。 “他们到达后多长时间会进攻?” “原则上是不能进攻,除非万不得已。兰德公司「注」几年前做过研究,发现 人质被杀百分之九十发生在双方的对峙进入白热化阶段,也就是发动进攻时。我想 谈一些别的事情,先生。” 「注」:美国一家为各项政策和决定提供研究与分析的公司。 “请吧,有什么说什么。” 一张纸从州长的蓝色运动衫里探出一角。特里梅认出那是自己的履历表。他为 自己受雇于州警局的记录感到骄傲,尽管他觉得州长还没有读到这里,他刚读了那 段“咨询”生涯,这段经历发生于非洲和危地马拉,他被海军解雇之后。 “据说兰德公司的研究是相当准确的,但是有些事情涉及这种情况,先生。如 果在对峙早期出现杀害人质的情况,那么谈判很少能起作用。HT——人质劫持者— —没什么损失,这种情况下有时候有心理因素起作用,劫持者感到自己非常强大, 会提出很高的难以满足的要求,从而有借口杀害人质。” 州长点着头。 “你估计汉迪会提什么条件?” “我在来的路上看了有关文件,发现了一份人物概评。” “怎么说?” “他不是精神病患者,但是他肯定没有道德观念。” 州长的薄嘴唇抽搐了一下,似笑非笑。特里梅想,是因为我对一个唯利是图的 凶手使用了“没有道德观念”一词? “我认为,”特里梅慢慢地继续说道,“他打算杀掉更多的女孩儿,或许最后 是所有人。如果他逃走,他会杀掉她们,只是为了有始有终。” 有始有终。你怎么看呢,先生?检查一下我履历表上的受教育情况。我是劳伦 斯的优等毕业生。在候补军官学校我是班上的尖子生。 “另一件事我们必须考虑,”特里梅继续说,“今天下午警察发现他们时,他 并没有努力设法逃跑。” “是吗?” “只有一名警察。三个劫持者,带着枪,还有人质。好像汉迪的目的不是尽快 逃走,而是消磨时间——” “消磨时间干什么?” “和人质在一起。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她们都是女性。” 州长从椅子上抬起沉重的身体,走到窗前。外面,收割机梳理着平坦的大地, 两辆笨拙的机器慢慢地聚拢。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该死的有始有终的不道德的生活,不是吗,先生? “他不是那种典型的人质劫持者,先生,他有虐待狂倾向。” “你真的认为他会……伤害那些女孩儿?你知道我指什么吧?” “我相信他会。如果他还能同时注视着窗外。和他在一起的一个同伴,萨尼· 伯纳,正在服刑,因为强奸罪,还有州际流窜作案的记录。但是,强奸罪是最根本 的。” 在州长的桌子上摆了一些照片,上面有他的家人,有一只黑色的拉布拉多猎狗, 还有耶稣基督。 “你们是个多么好的团队,警官!”他发出低声的赞叹。 “我们是非常非常好的团队,先生。” 州长揉着惺忪的睡眼。“你能把他们叫过来吗?” “可以。如果要知道伤亡情况,我必须做个初步的战略实施计划,然后做一个 损失评估。” “需要多长时间?” “我问过中尉卡法罗,得到了地形图和那座房子的建筑图。” “他现在在哪儿?” 特里梅看了一眼手表:“就在门外,先生。” 州长的眼睛又抽搐了一下。“你为什么不让他进来?” 不一会儿,中尉——一个健壮矮小的年轻官员,展开了地图和旧建筑草图。 “中尉,”特里梅叫着,“说说你的结论。” 卡法罗短而粗的手指在建筑草图上指了几个地方。“从这儿和这儿可以突破。 用眩晕弹「注」进攻,形成交叉火力区。”年轻人兴奋地说着,州长看上去再一次 变得不安起来,这是正常的。卡法罗也有一点儿紧张,他继续说道:“我估计六到 八秒,火力重击。” 「注」:一种以响声及闪光使人眩晕,迷茫不知所措的防暴手榴弹。 “他的意思是,”特里梅解释说,“从轰炸门那一刻起直到我们拿下全部三个 目标,用六秒钟——唔,枪口指向三个劫持者。” “这样可以吗?” “好极了。这意味着人质的伤亡将降低到最小值,或者是零。但我不敢保证完 全没有伤亡。” “上帝没有给我们保证。” “是的,上帝没有保证。” “谢谢你,中尉。”州长说。 “出去吧。”特里梅严厉地说。年轻人转身离开的时候,脸变得很平静。 “波特怎么办?”州长问,“毕竟是他负责。” 特里梅说:“还有与此相关的问题——必须有足够的理由使他同意进攻。” “找点儿借口。”州长沉思着,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然后他板起面孔,用指 尖拉着他护腕上深蓝色的线头。 “比如说碰巧切断了波特和汉迪及野地里的人的联系,然后假如我们这里有人 观察到屠宰厂里高危险的行动危害了警察或人质,提一些波特无法立刻作出反应的 问题。我认为——唔,甚至合法地——我们应该完全获得授权采取进攻行动,而且 要确保这一前提。” “是的,是的。我想你会这样做。”州长扬了扬眉毛,然后想着该说什么好。 他拍了一下桌子,“好吧,警官,我命令:你把人质营救小组转到克罗瑞治,尽你 所能为波特提供任何后援协助。如果由于某种原因波特不能控制这一局面,罪犯对 任何人构成威胁——人质或警察或……任何人——你都有权采取任何必要的行动以 控制局面。” 如果你认为必要,可以委托别人录音。谁能与一个智慧而且审慎的人争辩呢? “是,先生。”特里梅卷起地图和图表,“还有别的事吗?” “我知道时间非常紧,”州长慢慢地说,对这个严肃的警官进行最后的测试, “但是,你认为我们可以花点儿时间来祈祷吗?” “我非常愿意,先生。” 军人伸出至尊的手,两个人双膝跪倒。特里梅闭上了洞察一切的蓝眼睛。说话 声在房间里响起,迅速而清晰,好像这些话直接从心里流出。他们非常担心那些可 怜的女孩儿会死在韦伯-斯杜尔兹有限公司加工厂的走廊里。 你应该在家里。 梅勒妮看着哭成一团的哈斯特朗太太,心想:一个人哭成这个样子简直不可思 议。她拍着老教师的胳膊,但是老教师能做的就是哭得更厉害。 她们仍然在屠宰房这个地狱般的地方,地板上污水流动,像从漏出的油里映出 的彩虹。脏兮兮的瓷砖。没有窗户。到处散发着发霉和粪便的气味。墙边是腐烂的 动物死尸。这让梅勒妮想起《辛德勒的名单》里的淋浴间。 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房间中央:一个大排血槽呈辐射状与若干蜘蛛腿样的凹槽 连接,全都呈棕褐色,这是陈旧的血迹。她想象着健壮的小牛犊被切断喉管时的哀 鸣和挣扎,鲜血喷涌出来,流进排血槽中。 梅勒妮哭了,她又一次听到去年春天父亲的声音:因此你应该在家里,你应该 在家里,你应该在家里…… 她的思绪飞到哥哥身边,他躺在距这里六百英里的医院的病床上,他现在一定 听到了,听到了一对夫妇在凯迪拉克里被谋杀,听到了绑架事件。他会因担心而生 病。对不起,丹尼。真希望能和你在一起。 鲜血在空中喷溅…… 哈斯特朗太太蜷缩着、颤抖着,她的脸色非常难看。梅勒妮因苏珊的死产生的 恐惧一下子变成了对老师突发疾病的担心。 “不要这样,”她比画着,“孩子们会吓坏的。” 但是这个女人没有注意,或者她注意了,但没有反应。 因此你应该…… 梅勒妮擦了把脸,把头缩到两臂中间。 ……在家里。 如果她一直在家里,像她父母要求的那样——哦,是父亲,但是她父亲的决定 就相当于她父母的决定——她现在就不会在这里。 她们也不会在这里。 苏珊也还活着。 不要再想这些! 熊从屠宰房门口走过,向里面看了一眼。他按着自己的胯部,冲香农喊着。他 抬高了膝盖,好像在问她是否还想再踢他。她努力想用蔑视的目光看他,但实际上 盯着自己的胳膊,擦着褪了色的自己画的超级英雄文身图样。 布鲁图喊着什么,熊抬头看着他。这个大个子男人怕他,梅勒妮看到熊的眼神, 突然明白了。他毫无幽默感地笑着,冷笑。他瞥了哈斯特朗太太一眼,但目光更长 时间地游移在女孩儿们身上,特别是双胞胎和艾米丽,她的服装、长袜、黑色的高 档皮鞋,这套服装是专门为了看梅勒妮在堪萨斯州聋人剧院夏季朗诵会上的表演而 买的。他花了好长时间才把目光从小女孩儿身上移开,很不情愿地回到屠宰厂的主 房间。 把她们弄出去,梅勒妮告诉自己,无论怎样,一定要把她们弄出去。 可是,我不能。布鲁图会杀了我。他会强奸我。他是个魔鬼,他不是人。她想 起了苏珊,又流下了眼泪。他是对的,她的父亲。 因此你应该在家里。 她会活着。 托皮卡朗诵会之后将不会再有秘密约会,没有谎言,没有艰难的决定。 “转过身,面向墙。”她向那些女孩儿做着手势。她必须让她们远离熊,不让 他看见她们。她们听话地移动着,眼里含着泪。瘦小的香农没动,瞪着愤怒而蔑视 的眼睛——这个假小子。凯莉也没动,尽管她不愤怒也不蔑视,只有怪异的克制。 这个女孩让梅勒妮很不安,她的眼睛里到底是什么?那是苏珊眼里曾流露出的影子? 这是个有着成年女人表情的孩子。我的上帝,她的眼里是复仇、冷酷和原始的仇恨。 她真的是苏珊的继承人吗?梅勒妮很困惑。 “他是磁力发电机。”凯莉不带感情地做着手势,盯着布鲁图的方向,向香农 提出自己的观点。这是她自己给汉迪起的绰号。另一个女孩儿不同意:“不对,他 应该是恶毒先生,而不是那种讲兄弟情谊的人,是坏蛋中的坏蛋。” 凯莉想了一下:“但是,我觉得——” “哦,你们俩,别闹了。”贝弗莉打断她们的对话,她的手举起又放下,像她 挣扎着起伏的胸脯一样,“这不是愚蠢的游戏。” 梅勒妮点着头:“什么都不要再说了。”哦,哈斯特朗太太,梅勒妮暗暗地生 气,求求你……你怎么还哭?脸红一阵青一阵,浑身颤抖。求你不要这样!她抬起 手,“我一个人不行。” 但是哈斯特朗太太已衰弱无力,她躺在地上,一句话也不说,头靠着一个排血 槽。就是在这些排血槽上,热血从垂死的牛羊身上涌出,生命消失了。她一言不发。 梅勒妮抬起头来,女孩儿们都注视着她。 我必须做点儿什么。 但是她能想起的只有她父亲的话——幻影中的话——去年春天他坐在他家农舍 前廊的秋千上,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他对她说:“这是你的家,这里欢迎你。 要知道,这是个归属的问题,在某个地方停留下来是上帝的旨意,那么,你的地方 就是这儿。无论在什么地方,做你能做的事,这样,你的问题就不会再困扰你。上 帝会安排的。” 当时她非常准确地理解了这些话的意思,即使有那些难处理的齿擦音和容易忘 却的声门停顿。就像现在理解汉迪——布鲁图——一样清晰。 父亲最后说:“因此你应该留在家里。”他站起身,拿起装氨水的桶,没有让 她在纸板上写下回答的话,尽管在家里她总是随手拿着纸板。 突然梅勒妮感到贝弗莉的头上下摆动。哮喘又发作了。女孩儿的脸色变暗了, 痛苦地闭着眼睛,使劲地喘着气。梅勒妮抚摸着她汗湿的头发。 “想想办法。”乔斯琳用她那粗笨的手指比画着。 一道阴影在房中一晃,是机器和电线的影子,那么明显,然后开始移动。梅勒 妮站起来,走进屠宰房。她看见布鲁图和鼬鼠在重新整理灯。 也许他会给我们屋里一盏灯,求…… “我希望他去死,我恨他。”金发碧眼的凯莉愤怒地打着手势,当她盯着布鲁 图时,圆圆的脸被仇恨扭曲着。 “安静点儿。” “我要他去死!” “别动!” 贝弗莉躺在地上,她用手语说:“求求你,救命。” 房间外面,布鲁图和鼬鼠一起坐在晃动的灯下,灯光反射着鼬鼠苍白的平头, 他们在看那个小电视,调换着频道。熊站在窗口,在数着什么。警车,她猜想。 梅勒妮向这几个男人走去,在离他们十英尺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布鲁图看着她 的黑裙子,红衬衣,金项链——她哥哥丹尼送的礼物。他在研究她,脸上挂着奇怪 的笑。和熊不同,他不是盯着她的胸脯和腿,而是只盯着她的脸,特别是她的耳朵。 她意识到他也曾这样盯着崩溃的哈斯特朗太太——好像在悲剧中又增加了其他一些 元素。 她模仿着写字的样子。 “告诉我,”他慢慢地说,声音那么大,她感觉到有振动撞击着她,“说出来。” 她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你也不会说话?” 是的。她不想说话,尽管她的声带没有任何问题。因为是后天耳聋,梅勒妮了 解语言构成的基础,然而,和苏珊一样,梅勒妮远离了口语主义,因为它不时髦, 聋人团体憎恶在两个世界游移的人——聋人世界和非聋人的世界。梅勒妮已经五六 年没有说过一句话了。 她指着贝弗莉,使劲地喘着气,手抚着自己的胸脯。 “是的,那个病孩子……她怎么了?” 梅勒妮模仿吃药的样子。 布鲁图摇着头:“我没药给她,回去,坐下。” 梅勒妮把两手合在一起,表示祈祷、请求。布鲁图和鼬鼠大笑着。布鲁图对熊 喊着什么,梅勒妮突然感觉到那个坚定的脚步振动声越来越近了。然后一只胳膊绕 过她的胸前,熊在地板上拖着她,他的手使劲地捏着她的乳头。她推开他的手,眼 泪又流了下来。 在屠宰房,她推开他,倒在地上。她抓住地上的一盏灯,热乎乎、油腻腻的, 攥在胸前。她的手指被烫着了,但是她还是抓着它,就像抓住生命的保护者。熊低 头看着她,好像在问什么问题。 但是就像春天跟父亲在农场的门廊里一样,梅勒妮什么也没说,只是走开了。 去年五月,她爬上吱吱作响的楼梯,坐在自己卧室的摇椅上,现在,她躺在屠 宰房的地板上,像个孩子一样,比双胞胎还小。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她的心飞走 了。在别人看来,她好像昏了过去,但实际上她根本没在这儿,她已经去了另外一 个地方,一个安全的地方,一个任何生灵都不知道的地方。 当他被招募为人质谈判官时,波特发现自己在面试中处于特殊的位置——所有 条件似乎都是为他制定的。人过中年,守旧乏味,态度随和,职业警察。 过去一度认为谈判中应该运用心理学,尽管障碍战在许多方面更像是一个疗程, 但神经科医生还是不能解决问题,他们有太多的分析,太关注诊断。DSM IV「注」 中没有提到与劫持者谈判的关键,除了说服他举手投降之外。这需要常识,集中的 精力,敏捷的头脑,有耐心——哦,波特在这方面下了很大工夫,健康的自我意识, 杰出的语言天赋,还有杰出的倾听才能。 「注」:指《精神紊乱的诊断与统计手册》。 而且最重要的,一个谈判官是个能控制自我情绪的人。 波特在与自己的情绪斗争着。他努力忘掉苏珊·菲利普斯的胸脯在他面前炸开, 热血喷溅到他脸上的那一幕。在过去那些年他参加过的障碍战中,曾目睹了很多死 亡,但是,他从没有这么近距离目睹如此残酷的死亡。 韩德森来电话,说记者们已听到了枪声,急于得到一些信息。“告诉他们我将 在半小时后发表讲话。不要走漏风声,皮特,他刚杀掉了一个。” “哦,天哪,不!”但是这个皇家空军一等兵听上去没有一点儿不安,反而几 乎近于高兴——也许是因为波特在这场正在进行的大悲剧中担任主要角色。 “把她杀了,从后背开的枪。听着,这会变得很糟,赶快向华盛顿报告,加紧 集合人质营救队的集合。明白了吗?” “他为什么这么做?” “没有什么明显的原因。”波特说,然后他们挂断了电话。 “亨利?”波特对勒波说,“我这儿需要帮助。什么话题我们应该回避?” 谈判官努力通过研究个人问题增加与劫持者的亲善关系,但是一个涉及敏感话 题的问题可能会使不安的劫持者变得暴怒,甚至促使他杀人。 “没什么资料。”情报官说,“我猜得避开他在军队服役的事,还有他的哥哥 鲁迪。” “父母呢?” “亲属关系还不清楚。我们先回避一般性的问题,直到我们掌握更多资料为止。” “他的女朋友呢?她叫什么名字?” “普里西拉「注」·加德。没问题,像是这个名字。把他们自己想象成真的邦 妮和克莱德。” 「注」:前文出现的“普里斯”是普里西拉的昵称。 “除非,”巴德指出,“他进监狱之后,她抛弃了他。” “这个点子不错。”波特说,决定向汉迪提起他的女友,看看他会说什么、有 什么反应。 “一定要避开他的前妻。看来他们之间有些敌意。” “个人关系大体如此。”波特归纳说。这些在罪犯材料中是很典型的。通常内 心不安的劫持者愿意谈起依然相爱的从前的伴侣。波特盯着屠宰厂说:“我设法救 出一个来。我们救哪一个呢?迄今有什么关于人质的信息?” “只有一些孤立的事件。我们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材料,只有等安吉来了再说。” “我在想……”巴德说。 “好,尽管说。” “那个患哮喘的女孩儿。你之前问起过她,当时她刚咳完一阵——我知道哮喘 这种病。汉迪是那种对有些事不是很清晰的人,这点像我。他可能准备把她撵出来 了。” “这是个好主意,查理。”波特说,“但是从谈判心理学来看,一旦你遭到拒 绝,你只能换个话题和人。暂时不能再谈贝弗莉了,试着把她弄出来,这样我们显 得太笨,而且他也显得很笨——已经拒绝了又让步。亨利,关于别人还有什么资料 吗?” “哦,有个叫乔斯琳·魏德曼的女孩儿。我从安吉那里得到的记录,她曾几次 因抑郁症去咨询过,总是哭哭啼啼,歇斯底里,她会因恐慌而逃跑,这会让她送命 的。” “我赞同。”巴德说。 “好吧,”波特说,“我们想办法把她弄出来。” 当他走近电话,托比举起一只手:“下行线。” 电话响了,录音机转动起来。 “喂?”波特问。 沉默。 “你那里进展得怎么样,洛?” “还行。” 指挥车厚厚的窗户正好挨着他,但是波特仰着头,盯着勒波已经做好的屠宰厂 CAD 图表。那是人质营救队的梦魇。此时汉迪出现的地点是一间大房子——一间家 畜的候宰栏,但是在屠宰厂的后面是三层迷宫般的围场——小的办公间、分割包装 间、香肠搅拌填充间、贮藏区,彼此通过狭窄的走廊相连。 “你的伙伴一定很累了。”波特说。 “听着,阿特。告诉你我要什么。你可能弄了个磁带录音机,但又假装什么也 没做。” “是的,我们录下了每句话。我不打算对你说谎,你了解军事训练。” “你知道,我最恨在带子上听到的声音。在一次审讯中,他们在法庭上放了我 忏悔的磁带录音,我不喜欢我发音的方式。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忏悔。我猜想我只 是急于告诉别人我对那个女孩儿做了什么。” 波特急于了解这个男人的任何事情,问:“你到底做了什么,洛?”他推测他 会回答:太肮脏了,我想你不会想知道那种事。 “哦,没啥开心的,阿特。一点儿也不美,尽管我为我的工作感到骄傲。” “可恶。”托比嘟哝着。 “没有谁喜欢自己在磁带上的声音,洛。”波特轻松地继续说,“我每年都参 加一次这种训练研究会,他们总是录音。我痛恨我的声音。” 闭上你的臭嘴,阿特。 “别太在意,阿特。现在准备好铅笔,听着,我们要一架直升机,大型的,有 八个座位的那种。” 九个人质,三个劫持者,一名飞行员。留下了五个人。她们会发生什么事呢? 勒波在电脑上记下了这些情况,他给键盘垫上了棉花,因此一点儿也听不到键 盘的声音。 “好的,你要一架直升机。警察局和联邦调查局只有两个座位的。要花些时间 我们才能……” “听我说,阿特。其他不重要,直升机和飞行员,这是第一位的,能搞到吗?” “当然能,洛。但是像我以前跟你说的,我只是个特工,我没有权力征用直升 机。我必须向华盛顿汇报。” “阿特,你没听明白吗?那是你的问题。我只要这个。时间过得飞快,我不管 你是给几英里远的机场打电话还是跟圣城的罗马教皇联系。” “好吧,继续说。” “我们要些吃的。” “答应你。有什么特殊要求吗?” “麦当劳,要很多。” 波特对巴德打了个手势,他拿起电话小声下达了命令。 “在路上了。” 了解他,进入他的思维。他会要些酒,波特猜。 “一百发十二口径的子弹,两套防弹服和毒气面罩。” “哦,这样,洛,我想你明白我做不到。” “我什么都不明白。” “我不能为你提供武器,洛。” “即使我给你一个女孩儿?” “是的,洛。武器和弹药都是违背协议的,对不起。” “你叫了我这么长时间,阿特。好吧,如果我们做个交易,你想要哪个女孩儿? 有哪个特别要的吗?我们不谈武器之类的话题。” 勒波扬起眉毛,点点头。巴德冲波特伸出大拇指。 梅勒妮。波特一下子想起了她。但是他相信他们的安排是对的,而且他们必须 营救最危险的女孩儿——乔斯琳,那个惹麻烦的学生。 波特告诉他说有个女孩儿挺特殊,他们想要。 “哪一个?” 勒波旋转了一下显示器,波特看着屏幕上的字,说:“黑色短发,稍胖,十二 岁,叫乔斯琳。” “她?那个哭鼻子的小东西?她像个断了腿的小狗一样呜呜叫着。总算摆脱她 了,谢谢你选择了她,阿特。她是那个五分钟内吃枪子儿的人,如果你不答应提供 军火和弹药的话。” 电话挂断了。 下午两点 该死,波特想,用拳头敲着桌子。 “哦,老兄,”巴德嘟哝着,然后又说,“哦,耶稣啊!” 波特拿起双目望远镜,看见一个小女孩儿出现在屠宰厂的窗户里。她长得很胖, 圆圆的脸颊上挂着泪珠。当枪口碰到她剪短的头发时,她闭上了眼睛。 “报一下时间,托比。” “四分三十秒。” “那是她吗?”波特低声问勒波,“乔斯琳?” “我肯定。” “你注意到那把霰弹枪是十二口径的了吗?”波特平静地问。 勒波说他注意到了。“也就是说他们可能缺乏弹药。” 德里克瞥了他们一眼,为他们无情的谈话感到震惊。 “上帝,”巴德粗声粗气地说,“得做点儿什么。” “什么?”波特问。 “唔,再给他打电话,告诉他你会给他子弹。” “不行。” “四分钟。” “但是,他就要杀了她。” “我想他不会。”他会吗?他不会吗?波特思考着。他真的无法确定。 “看他,”巴德说,“注意!枪对着那女孩儿的头,从这儿我能看见她在哭。” “那是他有意让我们看到的。沉住气,查理。绝不能协商武器和弹药的事。” “但是,他会杀了她。” “三分三十秒。” “如果那样,”波特说,努力控制着不耐烦,“他不就完全没有弹药了吗?他 只能坐在那里,拿着两把空手枪和一把霰弹枪?” “哦,或许他剩下一颗子弹,他打算把它用在这女孩儿身上。” 一名人质命悬一线。 波特继续盯着那个孩子难看的脸。“我们现在只能假定有九次灾难——里面所 有女孩儿。整整一百发十二口径子弹?那会使伤亡人数翻倍。” “三分钟。”托比说。 外面,斯蒂尔威尔变得很不安,他蓬乱的头发竖了起来。他看了看指挥车,又 注视着屠宰厂。他没有听到那个交易,但是,像所有其他警察一样,从窗户能够看 见那个可怜的女孩儿的头。 “两分三十秒。” “给他一些空包弹,或者一些能够堵住枪口的子弹。” “好主意,查理。但是我们没有这些东西。他不会这么早就浪费一个人质。” 这是真的吗?波特也拿不准。 “浪费一个人质?”另一个警察——德里克,那个技师——的声音从指挥车的 另一头传来。波特相信那个人还会低声加上一句:“婊子养的。” “两分钟。”托比镇定地说。 波特向前弓着腰,盯着窗外。他看见了警车构成的马其诺防线后面的警察,一 些人正不安地回头看着指挥车。 “一分三十秒。” 汉迪要干什么呢?他怎么想的?我看不透他。我需要更多的时间。我要和他再 谈谈。从现在开始一小时内我应该知道他是否会杀了她。现在,所有我看见的都是 幻象和危险。 “一分钟。”托比报出时间。 波特拿起电话,按了快拨键。 “上行线。” “洛?” “阿特,我已决定我还要整整一百发格洛克子弹。” “不行。” “准备一百〇一发格洛克子弹。我三十秒损失一发,我需要弥补。” “没有子弹,洛。” 德里克跳到前面,抓住波特的胳膊。“答应他,看在上帝的分上。” “警官!”巴德喊道,把那个人拉走,推到角落里。 汉迪继续说:“记得越共得到子弹的事吗?那是在电影中,在头上,血像喷泉 一样喷涌而出。” “我不能那么做,洛。你不理解吗?我们关系不好,或者别的原因?” “您应该开始谈判!”巴德低声说,“跟他谈点儿别的。”现在他有些后悔把 德里克·埃尔伯推走了。 波特不理他。 “十秒钟,波特。”托比边说边不安地用手抚弄着耳洞。他从他那珍爱的拨号 盘边转过身,望着窗外。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十分钟,或一小时。控制车里一片寂静,除了电话线里 传出的静电噪音,就像指挥车的扬声器在滴血。 波特发现自己正屏住气,他调整了一下呼吸。 “洛,你还在吗?” 没有回答。 “洛?” 突然,枪放下了,一只手抓住了那个女孩儿的衣领。当她被拖回屠宰厂时,她 的嘴张大了。 波特推测他会说:你,阿特,怎么回事?回家了? “嗨,阿特,怎么样?”汉迪愉快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来。 “马马虎虎,还过得去。你怎么样?” “好极了。这是笔交易。我一小时杀一个,直到直升机过来。准点,每小时, 从四点开始。” “哎,洛,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们需要比这更多的时间才能弄到大直升机。” 波特猜他会说:去他妈的,你照我说的做。 但是,汉迪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顽皮式的恐吓,说:“多长时间?” “几个小时。或许——” “不行。只能到五点。” 波特明智地停顿了一下:“我想我们能办成。” 刺耳的笑声。“还有另外一件事,阿特。” “什么事?” 停顿,营造紧张气氛。最后,汉迪咆哮着说:“除汉堡外,我还要些油炸玉米 饼。很多油炸玉米饼。” “给你。但是,我要那个女孩儿。” “哦,嗨,”巴德低声说,“或许你不该逼他。” “哪个女孩儿?” “乔斯琳。刚才你在窗口抓的那个女孩儿。” “乔斯琳。”汉迪突然用活泼的语气说,再一次让波特吃了一惊,“有趣的名 字。” 波特的手指发出清脆的响声,指着勒波的计算机,情报官滚动着鼠标,读着汉 迪的档案,两个人想发现一些有关乔斯琳的资料:妈妈,姐姐,缓刑监督官。但是 什么也没有。 “为什么有趣,洛?” “大约十年以前,我和一个女服务员上过床,她叫乔斯琳,太美妙了。” 波特感觉一股冷风从两腿吹到了肩膀。 “她很有品位,当然是在我遇到普里斯之前。” 波特揣摩着汉迪的语气,他闭上了眼睛。他推测他会说:她也是人质,那个乔 斯琳,我杀了她,因为……他猜不出汉迪还会说什么了。 “好多年没想起她了。我的乔斯琳也是个人质,就像这个一样。她不按我说的 做。我的意思是,她只是不做,因此我不得不动用了我的刀子。” 这些都是他行为的一部分,波特想。说起刀的时候他兴高采烈。但是他的话也 泄露了一些线索:不按我说的做,波特写下这个句子,把它推向勒波,让他输入计 算机。 “我要她,洛。”波特说。 “哦,不要担心。现在我对我的普里斯很忠诚。” “我们拿到食物,就做交换。怎么样,洛?” “她什么用也没有,阿特。我想她尿裤子了。或者也许她好久没洗澡了,即使 伯纳也不愿靠近她。正如你可能知道的,他可是个婊子养的情种。” “我们继续找直升机,而且你很快就会有吃的。你欠我一个女孩儿,洛。你杀 了一个,你欠我的情。” 巴德和德里克不相信地盯着波特。 “不是,”汉迪说,“别想这些。” “你的直升机上只有四到五个人质的位置,把那个给我吧。”有时你必须躺下, 有时你必须出击。波特呵斥道:“看在上帝的分上,洛,我知道你要杀了她们,你 有自己该死的观点。放了她,好吗?我会派警察送上食物,让他把那女孩儿带回来。” 停顿。 “你真的要那个?” 波特想:实际上,我想把她们全要回来,洛。 是开玩笑的时机吗?或者太早? 他赌了一把。“我实际上想全要,洛。” 令人痛苦的停顿。 然后是扬声器里一声沙哑的笑。“你是个无赖,阿特。好吧,我放了她。让我 们同步进行。光阴似箭啊。你用食物换了个胖妞。十五分钟。或许我该换个想法, 下午五点见到一架美丽的大直升机。” 电话挂断了。 “太好了。”托比喊道。 巴德点着头:“好,亚瑟。棒极了。” 德里克脸色阴沉地在控制仪表板前坐了一会儿,但最后笑了出来,向波特道歉。 波特握着警官的手,他总是愿意原谅年轻人的狂热。 巴德如释重负地笑了。他说:“威奇托是中西部的飞行之都,我们可以在半小 时内调来一架直升机。” “我们不能给他,”波特说,他冲着“允诺/欺骗”板做了个手势。勒波写道 :直升机,八个座位,以小时为单位的最后期限,五点钟开始。 “你不打算给他直升机?”巴德低声问。 “当然不会给。” “可是你说谎了。” “那就是为什么它在‘欺骗’那一边。” 勒波边录入边说:“我们不能让他坐车走,尤其不能乘直升机。” “但是他五点钟会杀人。” “他是这么说的。” “但是——” “那是我的工作,查理。”波特说,似乎很不耐烦,“这是我要做的,说服他 放弃要求。” 他从不锈钢壶中为自己倒了一杯劣质咖啡。 波特把一部手机塞到口袋里,走到外面,蹲伏着走到一条雨水沟里,在这里他 可以避开屠宰厂里的视线。 巴德陪他走了一段。年轻的上尉发现警察哈钦森在负责阻止河上交通,而且已 经命令他们这样做了,驶往威奇托的装满集装箱的驳船船主们因此非常愤怒。船上 的仪表显示,每耽搁一小时将损失两千美元。 “不可能每个人都高兴。”谈判官看着这一切,转移了话题。 天变得更凉了——温度这么低,真是个奇怪的七月——空气中弥漫着金属的味 道,可能来自柴油机的排气——附近的脱粒机,或收割机,或者其他什么机器。波 特向斯蒂尔威尔挥手,他正在警察中走来走去,咧嘴笑着,命令大家各就各位。 离开巴德,波特钻进警车,开往后备区。来自三个州各个地区的所有广播网和 本地广播台的人员,连同那些来自大城市报纸和通讯社的记者和特约记者都已经聚 集在这里。 他同皮特·韩德森简短地说了几句话,皮特——不管他有怎样的缺点和动机— —已经迅速地集合高效的运输团体,为后备区提供物质供应,为新闻工作者提供帐 篷。 新闻工作者认出了波特,当他从车里出来时,他们疯狂地拥向他。正如他所料, 他们敢想敢为却毫无幽默感,机智灵活但缺乏判断力。从波特干这行起,这么多年 来他们从没有改变过。同往常一样,他的第一个反应是,跟他们中的一位结婚该是 多么令人不快的事。 他登上韩德森设置的讲台,看着一大片白色的录影灯:“今天上午大约八点三 十分,三名逃跑的罪犯绑架了两名老师和八名学生,她们来自堪萨斯州希布伦市劳 伦特·克莱克聋人学校。三名罪犯是从卡拉纳联邦监狱逃跑的。 “他们现在躲藏在阿肯色河沿岸一个废弃的工厂里,距离这里大约一英里半, 在克罗瑞治边界。他们现在被几百名州、区和联邦警察包围着。” 警察实际上只有大约一百人,但是波特宁愿向新闻界歪曲事实,也不愿冒险增 加劫持者的自负——以防他们正好看到这条报道。 “人质中已有一名死亡……” 记者们听到这个消息长吁短叹,群情激奋,纷纷举手提问。他们提了很多问题, 但是波特只是说:“受害者和其余人质的身份还不能公开,直到事件中的所有家庭 成员都收到通知为止。我们正与罪犯进行谈判,他们的身份已确定,洛·汉迪,谢 泼德·威尔考克斯,瑞·萨尼·伯纳。在谈判过程中不能允许记者进入障碍地点。 我们一有新的进展马上会向诸位通报。这次就讲这么多。” “波特特工——” “我现在不回答任何问题。” “波特特工——” “波特特工,请——” “您能比较一下这次与韦科的科里什一案的形势吗?” “我们需要新闻直升机豁免权。我们的律师已经与州长联系了——” “这一案件与几年前的韦弗一案相似吗?” 波特走出新闻帐篷,进入寂静的照相机的闪光和刺眼的录像机的灯光中。快走 到车前时,他听到一个声音:“波特特工,可以打扰一分钟吗?” 波特转身看到一个男人走近自己,他的一条腿有些跛。他不像那种新闻界的人, 也不是那种英俊的男孩儿,但看上去有股闯劲儿,而且有些阴郁。他不是那种易怒 的人,这稍微提高了波特对他的评价。他比他的同事要大很多,肤色较暗,脸上有 很深的皱纹。至少他看上去像个真正的记者,像爱德华·R.马罗「注」。 「注」:爱德华·R.马罗(Edward R. Murrow,1908-1965 ),美国著名记者。 谈判官说:“没有个人声明。” “我不问那些问题。我是乔·西尔伯特。在堪萨斯城的KFAL「注」工作。” 「注」:广播电台名称。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你是个讨厌的人,波特。”西尔伯特说,带着更多的疲惫而不是愤怒,“以 前从没有人限制新闻直升机进入。” 偏激的家伙,波特想。“你会最先得到消息。” “算了吧,我知道你这个家伙根本就不在意我们。我们无关痛痒。但我们也有 自己的工作要做。这是条重大新闻,你知道它的分量。我们需要的不仅是新闻豁免 权和类似刚才那样的简介,上层很快就会让你处境尴尬,你会希望自己回到韦科时 代。” 他说官衔的方式表明他认识联邦调查局的主管本人。 “没有什么我能做的。障碍地区的安全必须得到保障。” “我必须告诉你,如果你控制得太严格,那些年轻人将铤而走险闯进你的防御 地带。他们将使用解码扫描仪截取传输信号,他们还可以装扮成政府官员——” “所有这些都是违法的。” “我只是告诉你他们中的一些人正谈论着什么。那边有隆隆的机器声,我敢肯 定那些会触犯法律的新闻学校毕业的小笨蛋不会失去抢到独家新闻的机会。” “我已经下达了命令,逮捕工厂观测范围内的任何违法人员,包括记者。” 西尔伯特转动着眼珠。“阿奈特「注」在巴格达轻易就得到了。耶稣基督,你 是个谈判官,为什么你不跟我谈判一下?” 「注」:阿奈特(Peter Arnett,1923- ),美国著名记者,曾为NBC 、《国 家地理》和《每日镜报》等媒体工作。 “我该回去了。” “求求你!听我的建议,我要组建个记者团。请你允许一到两名记者靠近前方。 不带照相机、无线电广播设备和录音机。只带打字机或笔记本电脑,或者钢笔和铅 笔。” “乔,我们不能冒险让劫持者得到关于我们行动的任何信息。你知道,他们可 能在里面有无线电接收机。” 他的话音里流露出恐吓的语气:“看,你越压制,我们越猜测。” 几年前在迈阿密,当劫持者从他们携带的无线电听到一个新闻播音员描述人质 营救队发动进攻时,障碍战进入白热化状态。事实证明,记者只是推测将要发生的 事,但是劫持者认为是真的,于是开始向人质开枪。 “那是一种威胁,我想。”波特平静地说。 “龙卷风构成威胁,”西尔伯特回答,“也是他们无法更改的事实。你看,波 特,我怎么才能说服你呢?” “不可能。对不起。” 波特转身向车子走去,西尔伯特叹了口气:“该死的。这是怎么了?你可以读 那些我们整理的故事。你可以对它们进行审查。” 这是第一次。在波特参加谈判的上百次障碍战中,当他努力在第一修正案和人 质与警察的安全之间做平衡时,与记者的关系时好时坏,但是他还从没遇到过一个 记者同意让他先读到采写的故事。 “这是先发制人。”波特说,他当年在法学院可是班级排名第四。 “已经有半打记者在谈论穿越障碍。如果你同意让我们几个人进去,就不会有 人这样做了。他们会听我的。” “你想成为两人中的一个?” 西尔伯特咧嘴一笑。“当然我很想成为其中一员。事实上,我要做第一组两人 中的一个。我的最后期限是一小时,请快点儿吧,你在想什么?” 他在想什么呢?在韦科案件中,一半的问题是与记者的关系。他不仅要对人质、 警察、特工的生命负责,而且要对联邦调查局的安全和形象负责。尽管他掌握了大 量的谈判技巧,但是在行政政治方面他却是个不称职的角色。他也知道,大多数国 会、高级司法和白宫的官员都是通过CNN 和《华盛顿邮报》了解这里发生的事。 “好吧,”波特同意了,“你可以把记者团建起来,你和查理·巴德上尉协调 吧。” 他看了一下表,食物该送来了,他得赶回去。他开车回到指挥车那儿,告诉巴 德在指挥车后面搭个小型的新闻帐篷,会见乔·西尔伯特,讨论组建记者团的事。 “时间快到了。” “行,食物在哪儿?”巴德焦急地盯着路上。 “哦,”波特说,“我们要有点儿弹性,一旦劫持者同意释放一个人质,你就 越过了一个最大的障碍。他在思想上已经放弃了乔斯琳。” “你这样认为?” “去搭新闻帐篷吧。” 他向指挥车走去,发现自己正在想的不是食物或直升机或路易斯·汉迪,而是 梅勒妮·沙罗尔。不是她作为一个人质对于他这个谈判官有多大价值,不是她对于 障碍战的战术决定有多大好处或可能性。他在考虑那些还不能完全确定的情报、判 断。回想起她嘴唇的动作,他觉得她好像透过屠宰厂阴暗的窗户对他说话了。 她能说些什么呢? 推测一下如果同她进行一次谈话,那该是怎样的情形?一个男人,在世界上通 过倾听别人的话、通过交谈得到晋升;与一个女孩儿,聋哑人。 嘴唇,牙齿,嘴唇。 他模仿着她的动作。 嘴唇,牙齿…… 明白了,他突然想通了。他听到了大脑中的一个声音:“预先警告。” 他大声试了一遍:“预先警告。” 是的,就是这个意思。但是为什么要使用这种古老的表达方式?当然,这样他 能够用唇读。读这个句子时嘴形的动作夸张。很明显,不是“小心”或者“注意” 或者“他很危险”。 预先警告。 亨利·勒波应该懂得这个。 波特开始走向指挥车,距离他的目的地只有二十英尺时,一辆豪华轿车悄悄地 出现在他身边。车子轻松地开到他前面,然后轻轻转了个弯,好像要拦住他。门开 了,一个身材高大、肤色黝黑的男人钻了出来。“看看这一切,”他嚷嚷着,“像 二战时的诺曼底登陆日一样,军队已经登陆了。你已经控制了一切,是吗?一切都 在掌控之中。” 波特停下来,转过身,那个男人走近了,他的笑容——如果说曾有过的话—— 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说:“波特特工,我们谈谈吧。” 下午两点二十分 但他没有说话。 一阵凉风吹过溪谷,他把黑色的外套拉紧,向高处走去。他经过波特身边,观 察着屠宰厂。 特工注意到州牌照,推测着来访者的身份,继续往指挥车走。“我要回去了,” 他说,“你正好在来复枪的射程内。” 他们握手时,这个男人硕大的左手伸出来,抓住了波特的胳膊。他自我介绍说 是罗兰·马克斯,是州首席检察官助理。 哦,是他。波特回想起之前的一次电话谈话。这个面色黝黑的男人又盯着工厂, 那仍然是个清晰的目标。“如果我站在那儿,我会小心些的。”波特不耐烦地重复 着。 “该死,他们有来复枪,是吗?带激光瞄准镜吗?或许还有激光枪和光子鱼雷, 像电影《星舰迷航》那样,是吧?” 我没时间谈这些,波特想。 这个男人身材高大,长着一个罗马人的鼻子,他在这儿的出现就像钚在反应堆 中闪烁的蓝色的幽光。波特说:“请稍等一会儿。”他扬了扬眉毛,走进指挥车。 托比冲着屠宰厂点点头。“像只老鼠。”他说。 “食品呢?” 巴德说几分钟就送到。 “马克斯在外面,亨利。你找到什么有关他的材料吗?” “他到这儿了?”勒波做了个鬼脸,“我打了几个电话,他是个强硬路线者。 像鞭子一样快。专攻白领犯罪,有着卓越的判罪记录。” “不择手段?” “确实如此。但是很有雄心壮志。曾经参加过国会竞选,失败了,但是眼睛仍 然盯着华盛顿,传闻如此。我推测他希望让媒体来说出这种形势。” 波特很久以前就知道人质的处境也会使公共关系局面、职业与生命面临同样的 危险。他决定要小心对待马克斯。 “哦,我已经破译了人质的信息,把它记下来了,‘预先警告’。我想她是指 汉迪。” 勒波睁大眼睛,过了好一会儿,他点点头,然后回到键盘上。 波特又来到外面,走向马克斯——这位州里的第二大律师。“我能为你做什么 吗?” “这些都是真的了?我听到的,他已经杀了一个人质?”波特慢慢地点着头。 这个人闭着眼睛叹息着,双唇紧闭,形成悲哀的皱纹。“看在上帝的分上,为什么 会有这么疯狂的举动?” “他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们他是认真的。” “哦,我慈悲的救世主。”马克斯用他那粗大的手擦着脸,“首席检察官和我 已经相当详尽地谈论过这件事,波特特工。我们对这种混乱状态感到非常焦急,我 赶到这儿来就是要问问是否我们能从州这个层面做点儿什么。我非常了解你,波特, 你的名声。你的口碑很好。” 波特依旧板着脸,他觉得自己当时在电话里那么粗鲁地将这位律师拒于千里之 外,但是现在看来,对马克斯来说,之前的那场对话好像根本没发生过。 “这一幕就在眼前上演了,是吗?但是我猜想你也无能为力。这就好像玩纸牌, 不是吗?高额赌金。” 终极赌注,波特又一次想,并且再一次希望这个人走开。“正如我告诉你的, 我此时确实不需要州里的任何帮助。我们已经有州警做后援,而且我已任命查理· 巴德做我的副指挥。” “巴德?” “你认识他?” “当然。他是个好警察。我认识所有的好警察。”他四下里看了看,“士兵们 在哪儿?” “人质营救小组?” “我敢肯定他们现在都藏在安全的掩体里。” 波特还是无法判断来自托皮卡的风是怎么吹的。“我们没有用州人质营救小组, 联邦调查局的援救队现在正在组建,几小时后会到达。” “那很麻烦。” “为什么?”波特天真地问,以为他要州营救队处理战术方面的问题。 “我希望你还没有把发动进攻列入计划。看看韦弗案件,看看韦科案件,无辜 的人被杀害。我不想发生这种事。” “没人希望这样。进攻只能是最后的手段。” 马克斯粗鲁的一面消失了,他变得非常严肃。“我知道你在全面负责,波特。 但是我要你知道首席检察官的态度是和平解决,不惜一切代价。” 到十月的第一个星期二还有不到四个月的时间,波特心里想。 “我们也希望和平解决。” “他提出什么要求了吗?”马克斯问。 到摆脱束缚的时间了吗?还没有。波特推测,任何对罗兰·马克斯的冒犯都会 带来很大伤害。“很典型,直升机,食物,弹药。我准备提供的就是食物,我在努 力让他投降或者至少在人质营救队到来之前尽可能多救出几个女孩儿来。” 他注意到马克斯的脸比原来变得暗淡了。“我只是不想让那些小女孩儿受到伤 害。” “当然不想。”波特看了看表。 首席检察官助理继续说:“有这么个想法——让他放了那些女孩儿,给他直升 机,像在电影《碟中谍》里一样安放一个小东西,当他们着陆时抓住他们。” “不行。” “为什么不行?” “只要有其他办法,我们就决不让他们走动。” “你读过汤姆·克兰西的故事吗?有各种窃听器和异频雷达收发机你可以使用。” “那还是太冒险了。现在的死亡数量是可知的。他所能做的极限是杀了那九个 剩下的人质,可能还有一到两名援救队员。”马克斯惊讶地睁大眼睛。波特态度冷 淡地继续说,“如果他到了外面,他杀的人数会是两倍、三倍或者更多。” “他只是个银行抢劫犯,而不是大规模杀手。” 要死掉多少人才能证明某人是大规模杀手?波特注视着几英里外默默地工作着 的联合收割机,它渐渐消失在视野里。冬小麦在十一月播种,这是一个直升机飞行 员告诉他的,并且还补充说,白种人毁坏草皮种植麦子的方法使帕塔瓦米族印第安 人「注」很苦恼,并制造了萧条的干旱尘暴区。 「注」:美国印第安人的一个种族,主要居住在五大湖区。 该死的食物在哪里?波特想。现在他为时间的溜走而紧张不安。 “这样看来,那些女孩儿是什么?”马克斯问,态度不是很友好,“可接受的 伤亡?” “我们都期待不要出现这样的情况。” 门开了,巴德看着外面。“食物快到了,亚瑟。哦,你好,马克斯先生。” “查理·巴德,祝你好运。情况很糟,尽管这样,你还是要准备交战。” “我们一定全力以赴。”巴德谨慎地说,“波特先生是真正的专家。波特特工, 我应该这样称呼。” “我要召集一个地方警官情况通报会。”马克斯说。 豪华轿车消失之后,波特问巴德:“你认识他?” “不是很熟。” “他制定了议事日程?” “据说他瞄着华盛顿好几年了,但他是个好人。” “亨利认为今年秋天他可能竞选政府部门职位。” “这我不知道。但是我认为这儿没有什么政见。他关心的是那些女孩儿,他是 个有家室的人,我听说。他有好几个女儿,其中一个身体不好,因此我推测他的感 情一定受到家庭的影响,那些女孩儿是聋哑人,而且全都如此。” 波特已注意到马克斯戴着旧的结婚戒指。 “他会找麻烦吗?” “我无法想象。他的处世方式,诸如开玩笑等,都很前卫。” “我担心的不是他的幽默感,他有怎样的社会关系?” 巴德耸了耸肩:“哦,很好,您知道的。” “我想得很多,查理。我必须知道他是否会给我们带来麻烦。” “哦,他说他要给州长打电话,好像他们很熟。” “是吗?” “甚至怀疑州长会不会接他的电话。注意,先有共和党人,然后才有共和党。” “好,谢谢。” “哦,现在我们该走了。” 一辆州警车驶过崎岖的道路,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停了下来。但是它不是来给 汉迪送巨无霸汉堡和油炸玉米饼的。从车上下来两个女人。安吉·斯加佩罗穿着中 长海军服,她的枪从单薄的运动夹克衫里凸出来,浓密的黑发披散在肩上,她戴了 一副绿宝石颜色框架的浅色太阳镜,身后站着一个年轻的身穿警服的女人,梳着褐 色的短发。 “安吉,”波特握着她的手,“见一下我的得力助手,查理·巴德,堪萨斯州 警。特工安吉莉娜·斯加佩罗。” 他们握手并彼此点头致意。 安吉介绍另一位女人:“警官法兰西斯·怀廷,她是我们的手语翻译。”女警 察与大家一一握手,并偷偷地瞥了一眼屠宰厂,脸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 “请到里面去。”波特说,冲指挥车点点头。 亨利·勒波对安吉带来的资料非常高兴,他开始迅速录入信息。波特是对的, 她一听到消息——在飞机加油之前——就与劳伦特·克莱克学校的官员谈过话,并 开始编辑人质的材料。 “好极了,安吉。”勒波一边说,一边疯狂地打字,“你是天生的传记作者。” 她打开另一个文件夹,把里面的东西递给波特。“托比,”他问,“你用胶带 把它们粘起来好吗?”年轻警官接过女孩儿们的照片,钉到软木公告板上,放在屠 宰厂的CAD 图表上面。安吉已经在下方用黑色记号笔写上了她们的名字和年龄。 安娜·摩根,七岁苏茜·摩根,七岁香农·波依尔,八岁凯莉·斯通,八岁艾 米丽·斯托塔德,十岁乔斯琳·魏德曼,十二岁贝弗莉·克莱姆佩,十四岁 苏珊·菲利普斯的照片脸朝上放在桌子上。 “你们总是做这种事?”法兰西斯问。 波特眼睛盯着照片,漫不经心地说:“如果你掌握的信息比敌人多,你就赢了。” 他发现自己一直盯着那对可爱的双胞胎,因为她们最小。无论何时他想到孩子,都 会把他们想象得很小——也许是因为他和玛丽安没有孩子——儿子和女儿的概念在 时间长河中凝固了,好像他永远是年轻的丈夫,他的新娘玛丽安永远是二十五岁。 看看她们,他告诉自己,看看她们。好像他说出声来了,他感觉到所有人都停 下手里的工作,注视着照片,除了德里克和托比——他们正专心致志地研究拨号盘。 波特问安吉有关即将放出来的那个女孩儿——乔斯琳·魏德曼——的资料。 安吉根据自己的记忆,说:“很明显这是个麻烦的女孩儿。她是语后聋人—— 已经学会说话之后变成的聋人。你可能认为这会使问题变得简单,而且会对促进学 习有所帮助。但是,心理学认为,这些可能容易使人无法完全适应聋人文化。你知 道聋人(deaf)这个单词的第一个字母大写是什么意思吗?” 波特看看屠宰厂,又看看梅勒妮的照片,说:“不知道。” 安吉扬了扬眉毛,向法兰西斯解释道:“小写(deaf)是指不能听这一身体条 件,大写(Deaf)用来表明他们的共同团体,他们的文化。” 安吉接过话题继续说:“就聋人的地位而言,最好是生来就是聋人,而且父母 也是聋人,没有任何口述技能。如果你出生在父母有听力的家庭,自己也有听力, 并且知道怎么说话和唇读,你就失去了与聋人相同的地位。但是即使这样,一些聋 人还是努力被有听力的世界接受——乔斯琳就是这样做的。” “因此这个女孩儿开始时遭到了反对。” “她被两个世界所排斥,听力世界和聋人世界。加上她很胖,没有很好的与人 交往的技能,成为恐慌性攻击的主要人选。如果汉迪认为某个女孩儿具有攻击性, 就可能是她。” 波特点着头,像往常一样对安吉·斯加佩罗给予威胁处理小组的帮助深怀感激。 她的特长是人质心理学——帮助他们重新获得并记住观察到的东西,这对将来的障 碍战会有帮助,也为人质担任劫持者的审判目击证人做好了准备。 几年以前,波特带着她一起参与了一起障碍战,分析了人质报告的数据,并对 人质及劫持者进行了评测。当他做关于谈判策略的讲座时,她经常与他同登讲坛。 波特说:“那么我们必须努力让她平静下来。” 在人质交换过程中恐慌是具有传染性的,它经常导致灾祸。 谈判官问法兰西斯:“你能教我们警察一些手语吗?一些可能有用的。” 法兰西斯边做手势边说:“这个动作表示‘安静’,但是手语是一种很难快速 学习和牢记的技能,一点儿错误就会完全改变意思。我建议如果必须要交流,就用 日常用的手势——比如‘过来’、‘去那儿’。” “我建议他保持微笑,”安吉说,“通用语言,微笑。这是那个女孩儿需要的。 如果他必须说更复杂的话,或许写下来更好吧?” 法兰西斯点头赞同:“好主意。” “语言前聋人的阅读年龄优势低于同龄正常儿童,但是乔斯琳是语言后聋人, 而且——”安吉从亨利·勒波那里看了一眼自己的笔记,找到了要找的内容—— “IQ很高,她能很好地读懂任何命令。” “嗨,德里克,找几支钢笔和一些写字簿。” “已经准备好了。”德里克回答,拿出一堆写字板和一把黑色的记号笔。 波特问安吉是否有老师们的照片,安吉回答:“没有,我……等等,我想我有 梅勒妮·沙罗尔的照片。就是年轻的那位。” 她二十五岁,波特想起来了。 “已经过了送食物的时间期限。”托比说。 “哦,在这儿呢。”安吉说着,递给他一张照片。 预先警告…… 他吃了一惊,这个女人比他想象中的漂亮。与其他照片不同,这是一张彩色的, 一头波浪般的金发,弯曲的刘海,光滑白皙的皮肤,眼睛里闪烁着光芒。这张照片 与其说是工作照,不如说是模特的特写照。除了眼睛,到处都透着一股天真的烂漫。 他亲手把照片放到公告板上,紧挨着双胞胎的照片。 “她在这儿有家人吗?”波特问。 安吉看着笔记。“劳伦特·克莱克的校长告诉我,她父母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 有个农场,但是他们这个周末去了圣路易斯。梅勒妮的哥哥去年出了车祸,明天要 做一种特殊的外科手术。她请了明天的假,要去看望他。” “农场,”巴德嘟哝着,“地球上最危险的地方。你应该能听到我们接到的电 话。” 控制台上的一部电话响了,线路扰频,托比按下按钮,对着麦克风说了一会儿。 “是中央情报局。”他向全屋人宣布,然后开始对着麦克快速地说起来。他按了几 个键,与德里克交换了意见,然后转向监视器。“科沃搞到了卫星探测图像,亚瑟, 快来看。” 监视器慢慢地变得清晰起来,背景是深绿色,像闪烁的雷达网,你能够辨认出 淡绿色、黄色和琥珀色的光斑,还有屠宰厂暗淡的轮廓和周围许多红色的圆点。 “绿色的是大地,”托比解释道,“黄色和橙色,是树木和周围环境中含热量 的物质。红色的是警察。”屠宰厂是一个蓝绿色的矩形,前面颜色有些变化,那是 窗户和门。“可能有一点儿从灯光中散发的热量,但并不说明什么。就跟有人在房 顶上差不多。” “告诉他们持续播放。” “你知道要花多少钱吗?你不知道吧?”托比问。 “每小时一万两千美元,”勒波边说边愉快地打着字,“问问上面是否在意。” 波特说:“保持联机状态,托比。” “好吧。但是我今年得要求加津贴,我们这么富有。” 门开了,进来一个警察,胳膊上挎着一个褐色的袋子,货车房里弥漫着热油汉 堡和炸玉米饼的香气。波特坐在椅子上,手紧握着电话。 第一次交换即将开始。 下午两点四十五分 又是斯蒂威·欧茨。 “不怕挨罚的人?”波特问。 “坐在那儿太无聊了,长官。” “这回没什么可抛掷的了,先生,你得走一段路。” 迪安·斯蒂尔威尔站在警察的身边。波特介绍情况的同时,两名穿着防弹衣的 联邦调查局特工在欧茨的普通制服外面为他穿上双层超薄防护服。他们站在货车后 面,查理·巴德在附近指挥安置卤素聚光灯,对准了屠宰厂。天空布满夏日的余晖, 但是云层更厚了,随着时间的流逝,天空看上去灰蒙蒙的。 “全部安装完毕,亚瑟。”巴德宣布。 “把它们打开。”波特命令。 卤素一下子焕发出生命,将一束束阴冷的白光射向屠宰厂的前面和侧面。巴德 下令做了些调整,光线从两边聚集到门和窗户上。风呼啸着,警察们不得不用沙袋 把灯的底座固定起来。 突然,一种奇怪的声音从野地传来。“什么声音?”巴德大声问。 斯蒂尔威尔说:“什么人的笑声。一些警察。汉克,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治 安长对着无线电叫喊着。他听着,然后用小型双筒望远镜望着屠宰厂,“看那扇窗 户。” 波特在货车边上低着头。在聚光灯的照射下,屠宰厂里任何人也别想进行有效 射击。他用莱卡望远镜对准了窗户。 “真有趣。”他嘟哝着。 洛·汉迪戴着太阳镜避开光线,用夸张的手势抚摸着前额,向笑着的观众做着 鬼脸。 “够了,”斯蒂尔威尔严厉地用无线电对他的警察说,“这不是大卫·莱特曼 「注」。” 「注」:大卫·莱特曼(David Letterman ,1947- ),美国脱口秀主持人。 波特转向欧茨,满意地看着薄薄的防护服。“如果你被打中了,会出现难看的 淤伤,但不会显得很恐怖,这很重要。” 安吉解释说,当看到警察穿得像个外星人一样走近他们,人质劫持者会变得很 紧张。“你的打扮很合适。” “我会尽可能不让他们感到恐怖,至少我觉得应该走S 线。需要我把随身武器 留在这儿吗?” “不用,但是要放在看不见的地方。”波特说,“你的首要责任是保护好自己, 决不妥协。如果你和人质都遇到危险,先救自己。” “可是——” “这是命令,先生。”斯蒂尔威尔严肃地说,他已经自然地使自己的角色转变 为牵制部队警官。 波特继续说:“去的时候慢点儿走,把食物拿在身体的侧面,让他们能清楚地 看见。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走得太快。” “好的。”欧茨看上去在努力记住这些命令。 托比·盖勒走到货车门外,带着一个小盒子,上面附有金属线,里面是一个又 粗又硬的黑色活塞杆。他把盒子挂在内衣底下,再用发卡把活塞杆夹在欧茨的头发 上。 “波特不能用这东西,”托比说,“这需要满脑袋头发。” “这是什么?” “摄像机,和耳机。” “那个小东西?别开玩笑了。” 托比拉过欧茨背后的线,插在发射机上。 “辨析率不是很好,”波特说,“但是当你返回的时候就有用了。” “怎么用?” “你看上去很酷,斯蒂威,”勒波说,“但是最好你能记住百分之四十你在那 里看见的东西。” “哦,他能记住百分之五十,”波特说,“如果我没看错的话。” “录像带本身并不能告诉我们很多东西,”情报官继续说,“但是它能唤起你 的记忆。” “那些汉堡的味道还真香。”欧茨开着玩笑,他的脸色表明,食物是他记忆中 的最后一件事。 “安吉?”波特问。 安吉走向欧茨,投下一片暗影,风吹拂着她的头发。“这是要出来的那个女孩 儿的照片,她叫乔斯琳。”她迅速地重复着如何控制她的方法。 “不要跟她说话,”安吉归纳道,“她无法理解你的话,而且可能会产生恐慌, 以为她正在失去重要的东西。保持微笑。” “微笑,当然,太容易了。”欧茨肯定地说。 波特说:“她体重超标,不可能跑得很快,我猜。”他展开一幅屠宰厂的平面 图,“如果她能走得快些,你就躲在那个溪谷里,就在这前面,然后可以像飞一样 地跑。你就成了间接的目标。但是我想你只能走直线回来了。” “像那个被射杀的女孩儿一样?”巴德问,他的提问让所有人感到不快。 “斯蒂威,”波特继续说,“你要走到门那里,但是你决不能进去。” “要是他说除非我进去,否则不放女孩儿怎么办?” “那你就放弃她,把食物留下就走。但是我想他会放她的。尽可能靠近门,观 察里面的情况,看他们用什么武器,是否有无线电,是否有血迹,是否有我们还不 知道的人质或劫持者。” 巴德问:“怎么会再有别人进去呢?” “他们可能一直在里面等着其他人到来。” “哦,当然。”巴德沮丧地说,“不要想这些了。” 波特继续对欧茨说:“不要和他对话,不要争论,不要跟他说任何事,除了直 接回答他的问题。” “您认为他会问我些什么?” 波特看着安吉,她说:“很有可能。他或许想取笑你,戴太阳镜的那个人—— 性格有几分顽皮。他或许想考验你。不要上钩。” 欧茨不确定地点着头。 波特继续说:“我们能监控你们的对话,我会通过耳机告诉你怎么说。” 欧茨露出一丝暗淡的笑容:“这将是我一生中最长的一百码。” “不要担心。”波特说,“他此时更感兴趣的是食物,而不是向某人开枪。” 这个逻辑看来能打消欧茨的疑虑,尽管波特隐隐记得几年前他对一个警察说过 同样的话,可是几分钟后他就被劫持者射中膝盖和手腕,因为这个劫持者冲动地拒 绝接受警察送来的止痛药和绷带。 波特在装汉堡的口袋里加了一个哮喘呼吸器:“不要说,让他自己发现,并决 定是否给贝弗莉。” 巴德拿来德里克准备的几个纸簿和记号笔。“我们把这些也装进去吗?” 波特思考着,纸和笔会给人质提供一个与劫持者沟通的机会,改善他们之间的 斯德哥尔摩效应。但是有时与他们所期望的有一点儿背离都会引发劫持者的反感。 呼吸器是一个背离,汉迪会怎么看待第二个背离呢?他问安吉的意见。 “他可能是个不爱社交的人,”她思考了一会儿说,“但是他没有任何发怒和 感情爆发的趋向,是吗?” “是的,他一直非常冷静。” 事实上,他冷静得让人害怕。 “毫无疑问,”安吉说,“把它们放进去。” “迪安,查理,”波特说,“过来一下。”治安长和上尉挤过来,“你们那里 谁是最好的狙击手?” “萨米·巴洛克——你看呢?克里斯汀·弗林?应该是克里斯汀。我觉得她比 萨米枪法好,迪安。” “如果我是一只松鼠,距离克里斯汀四百码,看见她端起枪来,我根本就不会 逃跑,而是跟身后的人吻别。” 波特擦着眼镜,“让她装上子弹,把枪锁上,再派一个着弹点观察员用望远镜 观察门和窗。如果汉迪或其他人要开枪,她就可以开枪。但是她只能瞄准门框和窗 沿。” “我觉得您说的是无警告射击。”巴德说。 “这是规则。”波特说,“而且绝对正确——除非有例外。” “哦。” “去把这一切安排好,迪安。” “是的,警官。”治安长迅速蹲伏着身子离开了。 波特转向欧茨:“好了,警官,准备完毕?” 法兰西斯对年轻人说:“我可以说‘祝你好运’吗?” “可以。”欧茨诚恳地说。巴德拍着他的肩膀。 梅勒妮·沙罗尔知道很多圣经学校的故事。 聋人的生活过去常常与宗教紧密联系,许多人直到现在依然如此。上帝可怜的 羔羊……拍着他们的脑袋,强迫他们学习足够的语言用来艰难地进行问答教学法、 领圣餐和做忏悔——当然通常是在他们之间举行,因此不会给有听力的人的聚会增 加麻烦。德·莱佩神甫心地善良,才华横溢,发明了法国手势语,承诺他监管的灵 魂能够进入天堂。 当然,修道士和修女沉默的誓言,把不幸的痛苦作为赎罪的方式——或许认为 他们能很好地听到上帝的声音,尽管梅勒妮可以告诉他们这不管用。 她靠在屠宰房的墙上,像往常在外面一样恐惧。哈斯特朗太太躺在离她十英尺 远的地方,眼睛盯着墙,她不再有眼泪——她的眼泪已经哭干了,她眨着眼睛,喘 着气,好像快进入昏迷状态。梅勒妮站起身,离开了那个上面浮着一层绿色的泡沫 和虫子的黑色水池。 宗教。 梅勒妮拥着双胞胎,透过同样的深蓝色女牛仔上衣触摸到了她们脆弱的脊骨。 她坐在她们身边,想起在主日学校听到的故事。那是古罗马时期早期基督徒在罗马 圆形剧场等待殉难的故事。当然,他们拒绝否认他们的宗教信仰,当古罗马军团的 百人队队长走向他们时,男人、女人和孩子们愉快地跪地祷告。故事很可笑,是头 脑简单的教科书作者的产品,任何人都出现在孩子们的书中,这在成年人、在梅勒 妮·沙罗尔看来是不可原谅的。然而,像最廉价的情节剧一样,这些故事在她八九 岁时攫住了她的心,而且至今依然如此。 看着远处的灯,伴随黄色灯泡的闪动,她陷入了沉思。忽大忽小,接着好像灯 变成了苏珊的脸,然后变成一个年轻女人的身体,被狮子的利爪撕成两半。 八只灰色的鸟儿,停留在黯淡的黄昏…… 不,现在只有七只鸟了。 乔斯琳也会死吗?梅勒妮瞥着墙角,看见那个女孩儿站在窗边,她正在抽泣, 摇着头。鼬鼠抓着她的胳膊,他们靠近半掩着的门站着。 身边有人在打手势。她转过头——这是聋人对于手势动作的本能反应。凯莉紧 闭着双眼,梅勒妮看到她的手在重复着一个动作。她被女孩儿的动作搞糊涂了,直 到她意识到女孩儿在召唤豹熊——她卡通书里的另一位英雄。 “得做点儿什么,”香农打着手势,“梅勒妮!”她的小手做出劈砍的姿势。 做点儿什么,对。 梅勒妮想到了德·莱佩,她希望通过想他能够激活自己冰冻的心。没有,她还 是像以往一样无助。看着乔斯琳,她正回望着屠宰房,引起了梅勒妮的注意。 “他们会杀了我,”乔斯琳一边打着手势一边抽泣,脸颊圆润而苍白,眼睛里 闪动着泪光,“求求你,救我。” 外面…… “梅勒妮,”凯莉的黑眼睛闪着光,这个女孩儿突然出现在她身边,“做点儿 什么!” “什么?”梅勒妮突然呵斥道,“告诉我,向他开枪,然后长出翅膀飞走?” “那么我做。”凯莉说着转过身,冲向那些人。来不及多想,梅勒妮跳起来跟 着她。小女孩儿刚走到门口,熊出现在他们眼前。梅勒妮和凯莉两人都突然停下来, 梅勒妮抓住女孩儿的胳膊,眼睛盯着熊腰带上黑色的手枪。 抓住它,向他开枪,不要担心发生什么,你能做到的,他那肮脏的脑袋不知在 想什么呢。德·莱佩听到枪声,会跑进来救她们。抓住他,就这么做。她好像看到 自己扣动了扳机,她的手开始发抖。她盯着枪柄,那个发光的黑色塑胶。 熊走到她面前,用手背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这是爱人或父亲的触摸。 梅勒妮内心的力量消失得无影无踪。熊抓住她们俩的衣领,把她们拖回了屠宰 房,切断了乔斯琳的视线。 我是个聋人,所以我听不到她的喊叫。 我是个聋人,所以我听不到她求我救她。 我是个聋人,我是个聋人,我是个聋人…… 熊把她们推到墙角,然后坐在门口,他注视着这些受惊的猎物。 我是个聋人,因此我已经死了。有什么关系?任何事与我有什么关系? 梅勒妮闭上眼睛,那双美丽的手放在两腿中间,思想挣脱了一切羁绊,再一次 从屠宰房溜走。 “打开惠普矢量分析仪,托比。”波特命令道。 托比打开公文包,惠普122VSA好像一个心脏监控器。 “所有这些都是一比十,接好地线了?”他看着电源插座说。德里克·埃尔伯 肯定地回答“是”。 托比插上电源,打开机器,一个像现金收条样的小纸条输出来,然后在黑色的 屏幕上出现了绿色的网格。他瞥了一眼屋里其他人,勒波指着波特、自己、安吉和 巴德:“按顺序来。” 弗兰西斯和德里克好奇地注视着。 “五个人,说你错了。”波特说,“我,安吉,你,还有查理。” 巴德不安地笑着:“你们在说什么呢?” 托比说:“每个人,安静一下。”他把扩音器推给安吉。 “西班牙下雨了。” “够了。”托比说着,把扩音器转给波特。 他背诵道:“一只褐色的狐狸……” 亨利·勒波冗长的引用《暴风雨》的段落被打断了。 巴德斜着眼睛盯着送过来的扬声器说:“这东西让我紧张。” 四名联邦调查局特工狂笑着。 托比向法兰西斯解释道:“声音紧张分析器。能提供一些有用的线索,但是多 数情况下给我们一些冒险的评价。” 他按下按钮,屏幕分成四块,不同高峰和低谷的波状线凝固在适当的位置。 托比拍着屏幕说:“这是波特,他从来不紧张。实际上我认为通常他即使尿了 裤子你也很难通过他的声音发现。安吉第二,亚瑟说得对,你被授予凉黄瓜奖。但 是亨利也差不多。”他笑着,敲着最后的格子,“巴德上尉,你是个紧张的人,我 建议你练瑜伽和呼吸运动。” 巴德皱着眉头。“如果你不把那东西放到我面前,或者事先告诉我那是干什么 的,我会表现得好些。再给我一次机会行吗?” 谈判官看着外面。“我们打个电话,让他出发吧,查理?” “出发,斯蒂威。”巴德对着无线手机说。他们看见那个警察走进溪谷,向屠 宰厂走去。 波特按下通话键。 “上行线。” “你好,洛。” “阿特,我们把这个胖妞穿戴得像感恩节火鸡似的。我们看见你们的男孩儿来 了,他给我带巧克力饮料了吗?” “他就是上次给你送电话的人,叫斯蒂威,是个好人。” 波特猜想他会说,是那个向我们开枪的人吧? “或许,”汉迪说,“他就是那个首先向谢泼德开枪的人。” “我跟你说过那是一个意外,洛。每个人都好吧?” 他会说,谁会在乎呢? “很好,我刚检查完毕。” 奇怪了,谈判官想。他完全无法预测他的回答。他说这些话是为了打消我的疑 虑吗?他害怕了?他要麻痹我、使我大意吗?或者那个坏蛋暂时消失了?莫非真正 的汉迪对于合理的问题能够给予合理的回答? “我在口袋里放了一些治疗哮喘的药。” 她去死吧,谁在意呢? 汉迪大笑道:“哦,给那个呼吸困难的孩子的。真痛苦,阿特,小东西在一边 喘气,怎么能睡得着觉?” “还有一些纸和笔,万一女孩儿们想跟你说什么。” 沉默。波特和勒波交换了一下眼色,他对纸笔生气了? 不会,他只是在跟身边的人说话。 让他的脑子忙起来,让他没工夫去想人质和斯蒂威。“那些灯怎么样?”波特 问。 “很好。可是,你安在外面的那些灯很讨厌,我可以把它们打碎吗?” “你知道它们值多少钱?它是我用薪水买的。” 欧茨已经走了五十英尺远了,他走得慢而坚定。波特瞥了托比一眼,他点点头, 按下惠普的按钮。 “看来你是个麦当劳迷,是吗?巨无霸,确实不错。” “你怎么知道?”汉迪讽刺地问,“你这辈子从没有在黄金拱形门下吃过饭, 我打赌。” 安吉竖起大拇指,波特高兴地点点头。劫持者打听谈判官的事,这是好兆头。 移情程序正在进行。 “再猜一猜,洛,你会猜得很准,上周我正餐吃了两次什么?当然,不算油炸 玉米饼,我还喝了牛奶饮料,香草味的。” “我想你们这些特工每天晚上都能品尝美食,烤肉、龙虾、香槟酒,然后与漂 亮的女特工做爱。” “熏肉奶油汉堡,没有喝酒。哦,代替做爱的是两份炸薯条,我确实喜爱土豆。” 在窗户微弱的反光中,波特注意到巴德正注视着他,而且他相信那种表情里没 有丝毫怀疑。 “你太胖了,像这个女孩儿一样,我正牵着她胖嘟嘟的胳膊。” “我能减掉几磅,或许会更多一点儿。” 欧茨离门还有五十英尺。 波特还想刺探更多有关汉迪喜欢和不喜欢的东西的信息。但他很小心,知道那 会激怒他。在这种情况下,从心理学上说应该努力使劫持者保持紧张不安——用难 听的音乐轰炸,在障碍边缘加热或制冷。波特不相信这些方法,他态度坚定,试图 建立亲善关系。 汉迪太安静了,什么才能分散他的注意力呢?他在想什么?我需要更多的克制。 波特想,这是个问题。和他断了联系就不能控制局面了。 “我要问你,洛,对于七月来说,这天气有些怪。你那里一定很冷。你需要我 们安装一些加热器或别的什么吗?” 波特推测:不是,我们有足够的身体给我们保暖。 但是汉迪慢慢地回答:“或许吧,今天晚上会有多冷?” 又一次非常合乎逻辑而且切合实际的回答。后面的话是:暗示他打算应对长时 间的围困。这会给波特拖延汉迪最后期限的机会。他在一张纸条上匆匆记下这些感 想,把它推到亨利·勒波跟前,让他输入电脑。 “多风而寒冷,我听说。” “我会考虑的。” 听着他的声音,波特思考着。他听上去这么通情达理。我怎么解释呢?有时候 他纯粹是虚张声势;有时候他听上去像个保险推销员。波特的眼睛扫视着屠宰场的 图表。十二个黄色的标签贴在示意图上,每一个代表一个劫持者或一个人质。波特 希望,这些标签的位置是准确的,与每个人实际所处的位置相同。此刻,他们挤成 一堆。 “洛,你在那儿吗?” “我当然在这儿。我能去什么鬼地方?开车去丹佛?” “没听到你呼吸的声音。” 汉迪用低沉而冷酷的声音说:“那是因为我是个鬼魂。” “鬼魂?”波特随声附和道。 “我像猫一样悄悄地溜到你身后,撕裂你的喉咙,在你的血滴到地上之前就逃 走了。你认为我在那个建筑里,那个你现在正在看的屠宰厂里,但是我没在。” “你在哪儿?” “或许正从后面走近你,你的那辆指挥车。看,我知道你在那辆车里,望着窗 外。或许我正好在窗外。或许我现在就在你的人走的野牛草丛中,当他经过时我用 刀割掉他的睾丸。” “或许我和你在屠宰厂里,洛。” 停顿。波特认为,他会大笑。 汉迪笑了,愉快地捧腹大笑。“你给我弄了很多油炸玉米饼吗?” “很多。很正宗,而且还有烤肉。” 斯蒂威·欧茨走到了建筑物跟前。 “嗨,刮刮脸,理个发……有人来拜访了。” “有图像了。”托比低声说。他调暗了货车房里的灯光。他们转向斯蒂威·欧 茨右耳上面的摄像机拍摄的画面。图像不是很清晰。屠宰厂的门只开了几英寸,里 面的图像——管子,机器,一张桌子——被灯光的闪烁扭曲了。只能看见的一个人 是乔斯琳,只是个轮廓,双手捂着脸。 “现在你的人来了。斯蒂威?我觉得我没有向一个叫斯蒂威的人开过枪。他看 上去非常局促不安。” 一个枪管慢慢地伸出,顶在乔斯琳的头上。她的双手垂在两边,攥着拳头。她 呜咽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波特祈祷斯蒂尔威尔的狙击手能够控制住感情。 图像颤抖了一会儿。 枪转向欧茨,这时一个男人的轮廓挡住了门口。一个声音通过安在州警耳朵上 的话筒传来:“你带枪了吗?”这个声音与汉迪的不同,是谢泼德·威尔考克斯, 波特猜测;伯纳会投下更长的身影。 波特切换到欧茨的耳机时,他低头确认自己按下了正确的按钮。“说谎话。要 毫不妥协,但是礼貌周全。” “没有,我没带枪。这是你要的东西。食物。现在,先生,如果你放了那个女 孩儿……”州警说,声音里没有任何颤抖。 “很好,斯蒂威,你做得太棒了。如果乔斯琳看上去很好就点点头。” 图像稍微有所倾斜。 “对她保持微笑。” 图像又倾斜了一下。 汉迪问欧茨:“你带扩音器或摄像机了吗?”另一个轮廓出现了,是汉迪的。 “你在记录我的情况吗?” “该你叫牌了,”波特低声说,“但是如果你说是,就不会再有交换的机会了。” “没有。”州警说。 “如果我发现你对我说谎,我就杀了你。” “我没有。”欧茨毫不妥协地说,没有一丝犹豫。 很好,很好。 “你一个人吗?有人躲在门两边吗?” “你不会看吗?我一个人。那个女孩儿怎么样?” “你不会看吗?”汉迪模仿着,走到威尔考克斯身后,若无其事地看着,“她 在这儿,你自己找吧。” 没有一点儿要放她的举动。 “放了她。”欧茨说。 “或许你应该进来领她。” “不,放了她。” “你穿防弹衣了吗?” “是的,在我的衬衣下面。” “或许你应该把它给我。我们比你更需要它。” “你为什么这么认为?”欧茨说。他的声音不再坚定。 “因为它对你没有任何作用。看,我们可以向你的脸开枪,把它脱下来,这和 你回去时我们向你的后背开枪一样可以要你的命。现在把它留给我们怎么样?” 如果他放弃了防弹衣,他们会发现摄像机和无线电发送器,可能当场打死他。 波特低声说:“告诉他我们有言在先。” “我们有约定。”欧茨坚定地说,“这是食物。我要那个女孩儿,而且现在就 要她。” 停顿好像持续了几个世纪。 “把它放到地上。”汉迪最后说。 当欧茨把袋子放到地上时,屏幕上的图像倾斜着。画面是静止的,州警抬起头, 镜头直接对准了敞开的门的缝隙。不幸的是,图像中的反差太强,货车房里的特工 基本上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喂,”响起汉迪的声音,“带上猪小姐,慢慢地回家吧。”响起不同人的笑 声。汉迪从门附近走开了,他和威尔考克斯不见了。他们中的一个在举枪射击吗? “你好,宝贝。”欧茨说,“不要担心,你很快就会好的。” “他不该同她说话。”安吉咕哝着。 “我们走吧。你说什么?看你的妈妈和爸爸?” “洛,”波特对着投掷电话喊道,突然注意到劫持者再也看不见了。没有应答。 他对货车里的人咕哝着:“我不相信他。该死的,我不相信他。” “洛?” “电话线依然开通着,”托比说,“他没有挂断。” 波特对欧茨说:“不要对她说任何话,斯蒂威。或许会让她恐慌。” 屏幕倾斜了一下作为回答。 “走吧,离开那个地方。慢点儿走。转到那个女孩儿的后面,转身,马上走。 头抬高,这样你的防护服能更多地护住脖子。如果你被射中,往前倒,护住那个女 孩儿。我会命令火力掩护,尽快救你回来。” 一阵微弱的低语声从扬声器里传来,没有其他答复。 突然,录像屏幕疯狂地晃动起来,有一束光在运动,还有轻微晃动的图像。 “不!”这是欧茨的声音。然后是低沉的咕哝声,接着是呻吟声。 “他倒下了。”巴德说,透过窗户用望远镜望着,“哦,老兄。” “上帝!”德里克·埃尔伯喊道,盯着录像监测器。 他们没有听到枪声,但是波特肯定威尔考克斯已经用无声手枪打中了女孩儿的 头,而且连续向欧茨射击。屏幕伴着粒状图形和镜头疯狂地舞动着。 “洛!”波特对着电话喊着,“洛,你在那儿吗?” “看!”巴德喊了一声,手指着窗外。 不像波特担心的那样,乔斯琳出现了,惊慌失措地向前跳跃着。 这个高大的女孩儿把欧茨撞了个仰面朝天,她跑过草地,向第一排警车奔去。 欧茨打了个滚,站了起来,在后面追她。 波特迅速地按下好几个键。“洛!”他再一次拍打着控制台,接通了与迪安· 斯蒂尔威尔联系的无线电,斯蒂尔威尔正和身边的狙击手通过夜望镜观察情况。 “迪安?”波特问。 “在,长官。” “你能看见里面吗?” “看不太清。门只开了一英尺的缝。门后有人。” “窗户呢?” “还没人。” 乔斯琳,尽管有些超重,但跑得像个奥林匹克运动员,直奔指挥车。挥舞着胳 膊,张着嘴。欧茨在后面紧跟,两人都是清晰的射击目标。 “告诉狙击手,”波特说,拼命地盯着屠宰厂的窗户,“关掉保险栓。” 他会命令开枪吗? “是的,警官。等等,看见了威尔考克斯,在窗户里大约五码。他拿着一枝霰 弹枪在瞄准目标。” “哦,上帝。”波特想。如果狙击手打死他,汉迪肯定会因报复而杀死一个人 质。 他会不会开枪? 或许威尔考克斯只是害怕,并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 “波特特工?”斯蒂尔威尔问。 “瞄准他。” “是,长官……威尔考克斯在克里斯的视野内,她已准备完毕,不会错过,她 说,瞄准镜的交叉线锁定了他的前额。” 开枪?不开枪? “等等,”波特说,“一直瞄准他。” “是,长官。” 乔斯琳离屠宰厂三十码,欧茨在后面紧跟着她,非常好的射击目标。十二口径 的弹药,两下就能切断他们的腿。 冷汗。波特使劲地按着按钮,对着话筒喊:“洛,你在吗?” 只有静电的噪音,像喘息声,又像奇怪的心跳。 “告诉狙击手先停下来。”波特突然命令斯蒂尔威尔,“不要开枪,无论发生 什么事,不要开枪。” “是,长官。”斯蒂尔威尔说。 波特前倾着身子,头紧贴着冰冷的窗玻璃。 跨了两大步,欧茨抓住了女孩儿,把她拽倒。她的手脚乱动,两人一起翻滚到 小山后面。屏幕上的屠宰厂不见了。 巴德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感谢主。”法兰西斯咕哝着。 安吉什么也没说,但是波特注意到她的手已经在摸枪,现在正紧紧地握着拳头。 “洛,你在吗?”他又喊着。 传来一阵细碎的声音,好像电话被一层松脆的纸包住了。“不能说话了,阿特,” 汉迪含着满嘴食物说,“现在是晚饭时间。” “洛——” 电话咔嗒一声,一片沉寂。 波特靠在椅子上,揉着眼睛。 法兰西斯鼓着掌,德里克·埃尔伯也跟着鼓掌。 “祝贺一下,”勒波平静地说,“第一次交换,成功。” “好了,各位,不要太高兴了,”波特说,“我们只有一小时四十分钟就首次 到了提供直升机的最后期限。” 货车里所有人中只有年轻的托比·盖勒看上去很不安。亚瑟·波特,这位没有 孩子的父亲,立刻注意到了。“怎么了,托比?” 他按下惠普的几个按钮,指着屏幕:“这是你在交换过程中的分析数据,亚瑟, 低于正常的焦虑值,属于轻度紧张。” “轻度?”巴德嘟哝着,转动着眼珠,“很高兴你没有把我的录下来。” “这是汉迪在交换过程中连续十秒钟的均值。”他轻轻地拍着屏幕说,这是一 条几乎平直的线。“他在一个门口,有十二支枪对准他的心脏,但他的紧张程度就 像多数人在7-11要一杯咖啡一样。” 下午三点十三分 她没有感觉到枪声,心中也没有尖叫声的振动引起的共鸣。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胖乔斯琳安全了。 梅勒妮从后面搂着双胞胎。她们长长的栗色头发被泪水打湿了,粘在脸上。她 抬头看着裸露的灯泡——只露出一点点——使外面足以碾碎一切的波浪远离自己而 不把自己压死。 她的手指又在紧张地缠绕自己的头发,手指的形状表示“光亮”,那个词的意 思是“光辉”。 意思是“光”。 一个活动的模糊的东西吓了她一跳。满脸胡须的熊,嘴里嚼着汉堡,冲到鼬鼠 跟前,呵斥了几句。等着他回答,却什么也没得到,又大声说了些什么。他们的对 话梅勒妮一句也不懂。人们越情绪化,越愤怒,说话就越快,也越无法理解,似乎 越重要的事情,便越说不清楚。 鼬鼠抚弄着自己的分头,带着冷笑静静地看着熊。一个真正的牛仔,梅勒妮想。 他和其他人一样残暴,但是他勇敢而诚实,如果说坏人也有好品质的话,那么他就 具备这些优点。布鲁图出现了,熊突然停止谈话,胖乎乎的大手抓起一袋薯条,走 到屠宰厂前面,坐下来,开始贪婪地把食物塞进凌乱的胡子中间。 布鲁图拿着一个纸包的汉堡,他开心地看着它,好像从没见过似的。他咬了一 小口,细细地咀嚼着,蹲在屠宰房门口,观察着姑娘们和老师。梅勒妮跟他的目光 对视了一下,感觉自己的皮肤被惊恐地灼伤了。“嗨,小姐。”他说。她赶紧低下 头,觉得有些反胃。 她感觉到一声重击,抬起头来,吓了一跳。他在她身边跺着地板,从衬衣口袋 里掏出一个蓝色的纸盒,丢给她,那是一个哮喘病人使用的呼吸器。她慢慢地打开 盒子,递给贝弗莉,她马上贪婪地吸着。 梅勒妮转向布鲁图,想说声“谢谢你”,但是他转向别处,又一次盯着哈斯特 朗太太,她又开始歇斯底里地哭泣。 “真是烦人——她……一个劲地哭、哭。” 如果我不理解他,怎么能懂他的话?看看他——他蹲在那儿,看着一个可怜的 女人哭。咀嚼着,咀嚼着,嘴上挂着那种该死的似笑非笑的表情。没有谁能那么残 酷。 我真的理解他吗? 梅勒妮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因此你应该在家里的…… 站起来,她默默地生这个老师的气。别哭了,站起来,做点儿什么!帮帮我们。 你应该负起责任。 因此你应该在…… 突然她的心变得冰冷,愤怒蒸发了恐惧。愤怒和……还有什么?模糊的火光在 心中盘旋。她与布鲁图对视了一下,他停止吃东西,看着她。他的眼皮一动不动, 但是她觉得他正冲自己眨着眼——好像他知道梅勒妮正想着有关哈斯特朗太太和他 过去的事。从那一刻起,这个可怜的女人成了双方共同的不可宽恕的笑柄。 绝望中她感觉到愤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恐惧。 别看我!她默默地恳求他。求求你!她低下头,开始颤抖,哭泣。这样她做了 自己能做的事——跟以前一样:闭眼,低头,她的心又溜开了,去了今天早些时候 她还从屠宰厂逃出后去过的地方。她的密室,她的音乐屋。 这是一个黑色的木屋,墙上挂着织锦,屋里放着靠垫,烟雾缭绕。没有窗户, 外人不能进来。 这是一架精致的红木雕刻的拨弦古钢琴,由象牙和黑檀镶嵌的小花和金银丝加 工。有一架钢琴,音质听上去就像水晶,一架南美洲的单弦琴,一架金色的电颤琴, 一把清脆的战前马丁吉他。 这儿的墙能反射梅勒妮自己的声音。这是交响乐团所有乐器的和声。女中音, 花腔女高音,女高音和女低音。 这是一个从不存在也不会存在的地方。但是这是梅勒妮的救赎方式。当在学校 受到的嘲弄越来越多的时候,当她根本不懂别人在说什么的时候,当她想到自己从 未经历的世界的时候,音乐屋是她唯一能去的地方,在那里,她会得到安全感和安 慰。 忘记双胞胎,忘记喘息着的贝弗莉,忘记哭成一摊泥的哈斯特朗太太,忘记那 个望着她的可怕的、呼吸只是为了延续他人痛苦的男人,忘记苏珊的死,还有她自 己可能正在接近的死亡。 梅勒妮在她的秘密地方坐在舒适的躺椅上,决定不再一个人呆着,她需要有个 人和她在一起谈点儿什么,和她分享人类的语言。我邀请谁呢? 梅勒妮想到父母,但是她以前从没邀请他们到过这里。都是来自劳伦特·克莱 克的朋友,或来自希布伦,邻居,学生……但是当她想到她们时,便想起苏珊。当 然她不敢。 有时她邀请音乐家和作曲家——她读过名字的人,即使她从没有听过他们的音 乐:爱米萝·哈里斯,邦妮·瑞特,戈登·博克,帕特里克·博尔,莫扎特,山姆 ·巴伯。当然还有路德维希。拉尔夫·沃恩·威廉姆斯。瓦格纳从没来过,马勒曾 来过一回,但待的时间不长。 哥哥过去曾是音乐屋的常客。事实上,有一段时间丹尼是她唯一的客人,因为 他看起来是家里唯一没有被她的苦恼击倒的人。她的父母竭尽全力娇惯她,把她留 在家里,从来不让她单独进城,攒钱请家教到家里上课,给她留下了危险的印象, 如“你知道,她的状况”,总是避免提到她是个聋人。 丹尼不会容忍她的胆怯。他曾用本田350 带着她进城,她戴着一个黑色的钢盔, 用火红的翅膀作装饰。在她的听力完全丧失以前,他带她去看电影,由于大声地为 她重复台词而使观众极为恼火。令她的父母厌恶的是,这个男孩儿在知道了她的境 况之后,竟然还带着航空公司机修工的御寒耳罩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感谢他的好心, 丹尼甚至学了一些基本的手势语,还教她一些句型——自然,有些她不能在成年聋 人同伴面前重复,尽管后来在劳伦特·克莱克学校操场这些使她赢得了尊敬。 但是丹尼…… 自从去年那场车祸以来,她没有心情再请他过来。 现在她试了试,但是无法想象他在这里。 因此今天,当她开门时,发现一个头发灰白的中年男子,穿着一件不合体的海 军蓝夹克,带着一副黑框眼镜。他从屠宰厂外面的野地赶来。 德·莱佩。 除了他还能是谁? “你好。”她发出银铃般的声音。 “你好。”她想象着他拉过她的手,吻了一下,羞怯而坚定。 “你是警察,对吗?”她问。 “是的。”他说。 她无法很清晰地看见他,愿望的力量是无限的,但想象却是有限的。 “我知道这不是你的名字,但是我能叫你德·莱佩吗?” 当然他同意了,他是个绅士。 “我们能谈一会儿吗?我最渴望的东西——交谈。”一旦你同某人说话,就是 把你的话抛给他,并且用你的耳朵感受他的话,手势语则完全不是这样。 “当然,让我们交谈吧。” “我想告诉你一个故事,关于我怎么知道自己是聋人的故事。” “请……”他看上去真诚而好奇。 梅勒妮本来想成为一名音乐家,她告诉他。从四五岁开始,尽管她不是神童, 但在音高的辨别力上很有天赋。古代音乐,凯尔特音乐,西部乡村音乐,她全都喜 欢。她听到一个曲调,就能凭着记忆在家里的雅马哈钢琴上弹奏出来。 “然后……” “告诉我所有的事。” “当我八岁多将近九岁的时候,我去听朱蒂·科林斯的音乐会。” 她继续说:“她正在唱歌,一首我以前没听过的歌,让人难以忘怀……” 音乐屋里,通过讲述人的描述,凯尔特竖琴开始演奏那支曲子。 “我哥哥拿着音乐会的节目单,我侧身问他歌曲的名字。他告诉我是《少女的 坟墓》。” 德·莱佩说:“没听过这个名字。” 梅勒妮继续说:“我想用钢琴弹奏这支曲子。这……这很难形容。只是一种感 觉,我必须表达的某种感觉。我必须学会这支曲子。音乐会结束后当天,我让哥哥 在音乐商店停下来给我买一些音乐乐谱,他问我哪支曲子。《少女的坟墓》,我告 诉他。 “‘什么名字?’他皱着眉头问。 “我笑了。‘在音乐会上,笨蛋。她用来压轴的曲子。那支曲子,曲名是你告 诉我的。’”然后是他笑了。‘谁是笨蛋?《少女的坟墓》?你在说什么?那是《 奇异恩典》。一首古老的赞美诗。那才是我告诉你的。’“‘不!’我确实听见他 说的是《少女的坟墓》。我敢肯定!而且就在那时我意识到我正前倾着身子听他说 话,当我们俩之中的一人转过身子,我无法完全听清他说什么。当我看他时,我只 盯着他的嘴唇,从来不看他的眼睛,或脸上其他部分。至少六到八个月以来,我跟 别人说话时也是只盯着他们的嘴唇。 “我直奔商业区音像商店——两英里之外——我不顾一切,我必须弄清楚。我 肯定我哥哥是在取笑我,我讨厌他这样做。我发誓要报复他。我跑到民间音乐区, 浏览朱蒂·科林斯的集子。是真的……《奇异恩典》。两个月后,我被诊断为一只 耳朵的听力为五十分贝,另一只为七十分贝。现在两只耳朵的听力加起来大约只有 九十分贝了。” “对不起,”德·莱佩说,“你的听力怎么了?” “感染。它损坏了我耳朵里的绒毛。” “没有什么办法治疗吗?” 她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她说:“我认为你是个聋人。” “聋人?我?”他难堪地笑了,“但是我能听见。” “哦,你可以是个有听力的聋人。” 他看上去很困惑。 “聋人,但是能听见。”她继续说,“你知道,我们称呼那些有听力的人为他 者,但有些他者跟我们很像。” “那是一种什么人呢?”他问。他会为被纳入其中而骄傲吗?她想他会的。 “人们按照自己的心活着,”梅勒妮回答,“而不是其他别的什么。” 她羞涩地停顿了一下,因为她不敢确定自己总是用心在听。 一支莫扎特的曲子开始演奏了,或者是巴赫。她不确定是哪首曲子。(想想在 十二个月里听到的所有音乐,为什么感染不晚来几年呢?谢天谢地,父亲把电台音 乐连到农场的扬声器上。在我的简历中,你们会看到我是听着《珍珠贝》、汤姆· 琼斯和巴瑞·曼尼洛「注」长大的。) 「注」:美国著名歌手兼词曲作者。 “我还有好多事要告诉你,从没告诉过任何人。” “我很愿意听。”他和蔼地说,可是之后,突然地,他消失了。 梅勒妮深吸一口气。 音乐屋消失了,她回到了屠宰厂。 她睁开眼,看着周围,以为会看到布鲁图出现,或者熊叫喊着,对着她咆哮。 但是没有,布鲁图已经走了,熊一个人坐在门口,嘴里嚼着东西,脸上挂着奇 怪的笑容。 是什么把她从音乐屋里拉回来的?声音的振动?灯光?不,是气味。气味让她 从白日梦中醒过来。什么气味呢? 她在各种气味中辨别着,油质食物,身体,石油,汽油,生锈的铁,陈旧的血 迹,腐臭的猪油,以及上千种其他气味。 啊,她清楚地识别出来了,浓烈的刺鼻的气味。 “姑娘们,姑娘们,”她用力地对学生们比画着,“我要说件事。” 熊的脑袋转向她们,他注意到了她的手势,他的笑容立即消失了,并站起来。 他好像喊着:“停下来,停下来。” “他不喜欢我们做手势,”梅勒妮快速地比画着,“我们假装正玩手形游戏。” 这是梅勒妮所喜爱的聋人文化之一——爱的语言。美国手语和其他语言一样, 实际上是美国广泛运用的五种语言之一。美国手语的单词和句子可以被分解成比较 小的结构单元——手形,动作,手与身体的联系,正如口头语言能够分解成音节和 音素一样。那些手势适合他们做语言游戏,几乎所有聋人都是玩这种游戏长大的。 熊冲她咆哮着:“什么该死的玩意儿?” 梅勒妮双手猛烈地摇晃着,她在地板的土上写道:游戏,我们在玩游戏,明白 吗?我们用手做各种形状,各种东西的形状。 “什么东西?” 这是动物游戏。 她做了手势表示“笨蛋”,伸出食指和中指,形成一个V ,形状模模糊糊地像 个兔子。 “什么东西?” 兔子,她写道。 双胞胎低下头,咯咯地笑着。 “兔子……不是……该死的兔子。”他说。 请允许我们玩吧,不会伤害谁。 他瞪着凯莉,她比画着:“你是臭狗屎。”然后笑着,在地板上写着,那是河 马。 “……你们这些该死的没脑子的东西。”熊转向他的炸薯条和苏打水。 姑娘们等到他消失后,期待地看着梅勒妮。凯莉不再笑了,唐突地问:“你想 说什么?” “我打算把我们从这儿弄出去。”梅勒妮叹了口气,“就是这样。” 亚瑟·波特和安吉·斯加佩罗准备询问乔斯琳·魏德曼,她正在接受医生的检 查。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一声枪响。 一个微弱的爆裂声,远不及他们头顶上扬声器里传来的迪安·斯蒂尔威尔急切 的声音让人震惊。“亚瑟,有情况,汉迪在开枪。” 该死的。 “野地里有个人。” 在向外张望之前,波特按下麦克风的按钮,命令道:“告诉所有人,不许还击。” “是的,警官。” 波特同安吉、查理·巴德一起扑到货车赭色的窗户上。 “这个狗娘养的。”巴德低声骂道。 屠宰厂传来又一声枪响。在离指挥车六十码处,有个穿黑色套装的男人,子弹 打在他周围腐烂的栏杆柱子上,炸起一团碎片。一条大手绢——无疑很贵——在这 个闯入者的右手腕上随风飞舞。 “哦,不。”安吉惊惶地低声喊道。 波特的心在往下沉。“亨利,你提供的关于首席检察官助理的材料里没提到他 没长脑子。” 汉迪又开枪了,正好打在罗兰·马克斯后面的石头上,这位首席检察官助理停 下来,喊着。他又挥着手绢,继续慢慢地走向屠宰厂。 波特按下快拨键,电话响了一遍又一遍,他嘟哝着:“快点儿,洛。” 没有回答。 扬声器里传来迪安·斯蒂尔威尔的声音:“亚瑟,我不知道怎么办,这里有人 认为是——” “是罗兰·马克斯,迪安。他对汉迪说什么了吗?” “看上去好像他在喊什么,我们听不见。” “托比,你这里有‘大耳朵’吗?” 年轻警察对着麦克风说了什么并按下按钮,几秒钟后,悲哀而且紧急的风声弥 漫了整个货车,接着是马克斯的声音。 “洛·汉迪,我是罗兰·马克斯,堪萨斯州首席检察官助理。” 一声巨大的枪响,放大之后似乎惊天动地,每个人都很惊恐。 托比低声说:“另一个‘大耳朵’在屠宰厂,但我们现在什么也听不到。” 当然,因为汉迪没说话。如果你能用子弹发言,为什么要说话呢? “真糟糕。”安吉嘟哝着。 又是马克斯的声音:“洛·汉迪,这不是耍花招。我要你放了那些姑娘,我来 代替她们。” “耶稣啊,”巴德低声说,“他在干什么?”他听上去很受感动,波特不得不 克制自己,免得对这位州警上尉板起脸来。 另一声枪响,近了很多,马克斯跑到半路上了。 “看在上帝的分上,汉迪,”传来绝望的声音,“放了那些姑娘。” 与此同时,屠宰厂里的电话一直响着,响着,响着。 波特对着无线麦克风说:“迪安,我讨厌说这些,但是我们不得不阻止他,用 手提扩音器招呼他,让他退出边界线,如果他不干,就派几个人把他弄回来。” “汉迪正跟他玩呢,”巴德说,“我认为他没有真正的危险,他们现在很容易 射中他,只要他们愿意。” “我担心的不是他。”波特呵斥道。 “什么?” 安吉说:“我们正试着把人质救出来,而不是进去。” “他使我们的工作更加困难。”波特说道,但没有解释眼下马克斯犯下的严重 错误。 一颗子弹劈开了律师腿边的一块石头,马克斯依旧站着。他转过身听迪安的喊 话,他的声音也被“大耳朵”收集起来,传递到货车里。让波特感到安慰的是,治 安长没有被马克斯的权势所吓倒。“听着,马克斯,你赶快藏起来,否则你就被捕 了,到这边来。” “我们必须救她们。”马克斯生疏的声音在货车里回荡,听上去坚决而令人恐 惧,有好一会儿波特的心甚至倾向于他。 又是一声枪响。 “不,先生,您明白吗?您就要被捕了。” 波特呼叫斯蒂尔威尔,告诉他做得棒极了。“告诉他,他这样做对姑娘们构成 了威胁。” 治安长的声音,混合着风的咆哮,充满了货车车厢。 “不,我正在救她们。”马克斯喊着,又继续向前。 波特试了试投掷电话,没有回答。 “好了,迪安。去把他弄回来,任何情况下都不要开枪。” 斯蒂尔威尔叹息道:“是的,警官,我找几个志愿者,我希望一切顺利,但是 如果他坚持,我会允许撒胡椒粉。” “替我狠狠揍他一顿。”波特嘟哝着,转过身去观察情况。 两名警察穿着防护服,戴着头盔,从树丛中悄悄走出来,低着身子,向野地进 发。 汉迪又开了好几枪,他还没有注意到警察,只是对准马克斯,子弹总是有些误 差,但是一颗子弹打在石头上,反弹起来,打在警察巡逻车的挡风玻璃上。 两名警察保持离地面很低的姿势,向屠宰厂的正面直跑。如果汉迪决心变得恶 毒而嗜血,他们的臀部和侧身都是很容易被击中的。波特皱着眉头,其中一个人看 上去很熟悉。 “那两个警察是谁?”波特问斯蒂尔威尔,“其中一个是斯蒂威·欧茨吗?” “是的,长官。” 波特深深地叹了口气。“他刚回来,迪安,他想干什么?” “哦,长官,他坚持要再出去的。” 波特摇了摇头。 马克斯现在距离屠宰厂只有四十码了,两名警察慢慢地接近,曲曲折折地穿过 野牛草。马克斯看见他们,喊着让他们走开。 “先生,”一个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波特听出是欧茨的声音——“我们奉 命带你回去。” “让你们的命令见鬼去吧。如果你们关心那些姑娘,就让我去吧。” 他们听到“大耳朵”搜集到的远处的笑声。“没打中。”汉迪的声音回荡着, 消失在风中。又一声震耳的枪声,一个警察身边的石头飞向空中。他们两个都趴下, 开始向马克斯爬去。 “马克斯,”欧茨喊道,喘着粗气,“我们要带你回去,你妨碍了联邦调查局 的工作。” 马克斯转过身。“你怎么阻止我,先生?你为我工作,难道你忘了?” “斯蒂尔威尔警官已经授权给我,采取一切必要的武力措施阻止你,先生,我 会照做的。” “你在下风口,孩子,向我撒胡椒粉你会弄得自己满脸都是。” 汉迪又开枪了。子弹穿透了古老的木桩,离欧茨的头部只有两英尺远。 “上帝。”有人低声喊道。 “不,先生,”欧茨坚定地说,“我奉命打断你的腿,把你拖回去。” 波特和勒波对视了一眼,谈判官炽热的拇指按下了传输按钮。“他在撒谎,是 吧,迪安?” “是的,”斯蒂尔威尔犹豫不定地回答,“但是……我感觉他听上去很坚定, 你认为呢?” 波特当然也这么想。 “他能做出来吗?”勒波问。 波特耸了耸肩。 安吉说:“他掏枪了。” 欧茨坚定地瞄准了马克斯的下身。 啊,这可要上升为一场灾难,波特想。 “先生,”欧茨喊道,“我不会失误,我的枪法很好,我马上就能把你撂倒。” 首席检察官助理迟疑了,风从他的手指中卷走了手帕,在他头顶上飘着。 一声枪响。 汉迪的子弹射中了那块白布,它摇晃着,顺风飘去。 “大耳朵”又一次传来汉迪的笑声。马克斯回头看了看屠宰厂,骂了一句: “你这个婊子养的,汉迪,我希望你烂在地狱里。” 更多的笑声——或许只是风声。 首席检察官助理直着身子走出野地,好像在自家的后院散步一样。波特很高兴 看到欧茨和同伴继续低着身子,像小猎犬似的在男人身后,爬行在茂密的随风起伏 的草地上。 “你会毁了一切。”亚瑟呵斥道,“你在想些什么?” 他必须仰着头看马克斯的眼睛——这个人足有六英尺高——但是仍然让人感觉 他在同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谈话。 首席检察官助理坚定地说:“我认为——” “你不能交换人质,所有谈判的观点都是贬低她们,你等于在对他说:”我在 这儿呢,我比这些姑娘们加在一起还值钱。‘如果他得到你,我的工作无法开展。 “ “我不明白为什么。”马克斯回答。 “因为,”安吉说,“像你这样的人质会使他的力量和控制意识提高上百倍。 他会提高要求,而且会坚持到底。我们无法让他接受任何合情合理的条件。” “我一直在想里面的那些姑娘,她们在遭罪呀。” “他根本不会放了她们。” “我就是要劝说他。” 勒波转动着眼珠,继续把发生的事录入电脑。 波特说:“我不想逮捕你。”他仔细考虑过,认为这样做结果很麻烦,“但是 如果你再妨碍这次案件的办理,我会让美国的法律把你送进监狱。” 让波特感到震惊的是,马克斯没有一点儿悔悟。诙谐的外表消失了,是的,而 且他看起来——如果能看出来的话——为波特妨碍了他的计划而愤怒。“你按照书 本办事,波特,”他用食指率直地指着波特,“但是书本没有说明一个心理学问题 :谁有权力杀了孩子们。” 电话响了,勒波接完电话对波特说:“乔斯琳体检完毕,她很好,你现在跟她 谈话吗?” “是的,谢谢,亨利。告诉他们把她送过来,让斯蒂威也来一下。”然后对马 克斯说,“现在请你走开。” 马克斯系上夹克衫纽扣,掸掉上面的碎石粉尘,那是汉迪练靶子的杰作。他向 门外走去,嘴里嘟哝着什么。波特相信自己听到了一句:“双手沾满鲜血。”但是, 其他的话他无法得知。 下午三点四十分 足足有好几分钟,她难以自制地哭着。 安吉·斯加佩罗、亚瑟·波特和乔斯琳坐在一起,努力保持平静,可他们心里 却想抓住她的肩膀,摇晃出答案来。 不耐烦是波特的强硬对手。 他脸上挂着微笑,放心地点着头,而那个胖乎乎的十二岁的姑娘一个劲地哭着, 双手捂着圆而红润的脸。 门开了,斯蒂威·欧茨走进来,脱下头盔。尽管天气很冷,他的头发还是被汗 水打湿了。波特的注意力从小姑娘身上转向警察。 “你需要暂时休息一下了,斯蒂威。” “是,长官。我想我会的。最后那几枪是那种——哦……很近。” “使你清醒过来的快射,是吗?” “是的,当然。” “告诉我你送食物时看到的情况。” 正如波特预料的,即使在固定在他耳朵上的摄像机所拍摄的带子的帮助下,欧 茨也无法提供更多的屠宰厂内部的细节。 “汉迪的精神状况怎样?” “看上去很冷静,不急躁。” 他就好像在7-11买咖啡。 “有人受伤吗?” “我看没有。” 勒波忠实地录入这些琐碎的信息。欧茨无法回忆起别的情况。波特向沮丧的警 察指出,没有看到血迹和尸体是好消息,尽管他知道自己脸上没有掩饰心中的沮丧, 因为他们不可能从那个十二岁的姑娘那里得到有用的信息。她继续哭泣着,把短而 黑的头发缠绕在手指上,之后就开始咬指甲。 “谢谢你,斯蒂威,就这样吧。哦,还有个问题,你真的打算向马克斯的腿开 枪吗?” 年轻人变得严肃起来,过了一会儿,脸上露出小心的微笑:“我能采取的最好 的办法,警官。是我不知道怎么办,直到我扣动扳机,或者不扣动扳机。看情况吧。” “去喝杯咖啡吧,先生。”波特说。 “好的,长官。” 波特和安吉又把注意力转回到乔斯琳身上,她眼睛红得吓人,蜷缩在一块毯子 里,这是斯蒂尔威尔的一个公务人员给她的。 最后小姑娘平静下来,波特让法兰西斯·怀廷警官向她提问。谈判官注意到, 法兰西斯的手优雅地移动着,手势简洁,乔斯琳的动作外露、笨拙而且不自然,他 猜想,这种不同就像有人说话流畅,有人夹杂着“唔”或者“你知道”之类的口头 语,刹那间他想知道梅勒妮怎么做手势,是不连贯的,还是流畅的? “她没有回答您的问题。”法兰西斯说。 “她说什么?”安吉问,她敏捷的黑眼睛看着手势中的动作。 “她要爸爸妈妈。” “他们在旅馆吗?”巴德问。 上尉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他们一小时之后到。” 法兰西斯向她转达了这个消息,没有确认她懂了,小姑娘又哭起来。 “你做得很好。”安吉鼓励地说。 谈判官看了一眼表,还有半小时就到了提供直升机的最后期限。“说说那些人, 乔斯琳,那些坏人。” 法兰西斯的手舞动了一会儿,小姑娘最后回答了。“她说他们有三个人,那三 个。”姑娘指着墙,“他们汗涔涔的,气味难闻极了。那一个,”她指着汉迪, “叫布鲁图。他是头儿。” “布鲁图?”波特问,皱着眉头。 法兰西斯问了这个问题,看着一个长长的回答,在这个过程中,乔斯琳指着每 个劫持者的照片。 “梅勒妮这么叫他。”她说,“汉迪叫布鲁图,威尔考克斯叫鼬鼠,伯纳叫熊。” 法兰西斯解释说:“手语是一种比喻性的语言,比如,羔羊有时指温和。聋人经常 用诗一样的句子来思考。” “她知道他们在屠宰厂里处于什么位置吗?”波特问法兰西斯。安吉说:“直 接跟她说,亚瑟,这样让她更安心,让她感觉更像个大人。不要忘了微笑。” 他微笑着跟小姑娘重复了一遍问题,法兰西斯翻译着她的回答,她指着靠近大 屋子前面的几个地方,碰了碰汉迪和威尔考克斯的照片。托比移动着写着他们名字 的标签,勒波录入着信息。 乔斯琳摇摇头,她站起来,把它们放得更准确些。她向法兰西斯比画了几个词 :“熊——伯纳——和她的朋友们在屋子里。” 乔斯琳把表示熊的标签放在一个半圆形的大屋里,那里距离屠宰厂前面大约二 十五英尺。托比把所有人质的标签都放在那儿。 乔斯琳又把他们重新排了一下,这次更加准确了。 “这就是每个人的位置,她说,很准确了。” 波特的眼睛移到梅勒妮的标签上。 乔斯琳擦着眼泪,然后叹了口气。 “她说熊总是看她们,特别是那些小姑娘。” 伯纳,那个强奸犯。 波特问:“除了图表上的,还有别的门和窗吗?” 乔斯琳仔细看了一会儿,摇摇头。 “你肯定?” “是的。” “你看见枪了吗?” “他们都有枪。”姑娘指着托比的臀部。 他问:“是哪种枪?” 她皱着眉头,又指了指特工的臀部。 “我的意思是说,它们像这个,还是它们有圆筒?”他发现自己用手指做了个 圆圈的手势。“连发左轮手枪。”他说得很慢。 乔斯琳摇摇头,她笨拙的手又开始比画着。 “不,她说它们是黑色的自动枪,就像那一把。”法兰西斯笑着,“她问为什 么你不相信她?” “你知道什么是自动枪?” “她说她在电视中看过。” 波特笑了,告诉勒波记下来,她确认他们有三把格洛克,或者类似的武器。 乔斯琳说他们有二十四箱子弹。 “箱?” “这么大,”法兰西斯说;小姑娘用手比画着,大约六英寸厚,“黄色和绿色。” “雷明顿。”勒波说。 “还有霰弹枪,像那一把,他们有三个。”乔斯琳指着货车厢里架子上的一把 霰弹枪。 “有来复枪吗?”波特指着放在墙边的一支M-16. “没有。” “他们确实有备而来。”巴德嘟哝着。 安吉接过话题继续问:“有人受伤吗?” “没有。” “汉迪——布鲁图——特别跟某人谈过话吗?任何一位老师或姑娘?” “没有。多数时候他只是看着我们。”这勾起了一些回忆,她又流了很多眼泪。 “你做得很好,宝贝。”安吉说,捏着小姑娘的肩膀,“你能告诉我们那三个 人都谈论什么吗?” “不,对不起,我的唇读不是很好。” “贝弗莉好吗?” “她呼吸不好,而且现在情况更糟了。最有问题的是哈斯特朗太太。” “让她解释解释。” 法兰西斯看着她的手,说:“她崩溃了,她本来很好,但苏珊死了她就不行了。 现在她能做的就是躺在地上哭。” 波特想,她们没有领头的。这是最糟糕的局面。她们会因恐慌而逃跑,除非梅 勒妮能够代替她。 “梅勒妮怎么样?” “她只是坐着,瞪着眼睛。有时闭着眼睛。”法兰西斯对波特说,“这不是好 兆头,聋人在紧张状态下从来不闭眼睛,视觉是她们唯一的保护系统。” 安吉问:“那些男人自己打架吗?” 乔斯琳不知道。 “他们看上去紧张吗?愉快?恐惧?忧伤?” “他们不恐惧。有时他们大笑。” 勒波把这些录入到电脑中。 “好了,”波特说,“你是个勇敢的姑娘。你现在可以去旅馆了,你爸爸妈妈 很快会来。” 小姑娘用袖子擦了一下鼻子,但是不走开。她笨拙地叹息着。 “这就是你们要问的全部问题?”法兰西斯翻译道。 “是的,你可以走了。” 但是小姑娘又叹息着。 “她问:”你们不想知道有关电视的事?还有其他事情?“ 托比、勒波和巴德都把头转向波特。 “他们那里有电视?”他低声问,惊惶不安。法兰西斯翻译过来,乔斯琳点点 头。 “他们从哪儿弄来的?” “和枪一起放在袋子里。他们随身带来的,很小。” “他们有无线电吗?” “我没看见。” “他们看电视看得多吗?” 她点点头。 “他们还有什么东西?” “她说他们有一些工具,新的,是塑胶的。” “什么工具?” “银色的,扳手,钳子,螺丝起子。一个大号的亮闪闪的锤子。” “给她提供个工作,亚瑟,”亨利·勒波说,“她比我们一半的特工都强。” “你还能想起什么,乔斯琳?” 她的红手指移动着。 “她想妈妈。” “还有一件事,”波特迟疑了一下,他想知道梅勒妮更多的情况,但发现他不 能这么问,于是说:“里面冷吗?” “不算太冷。” 波特拉住姑娘圆润、潮湿的手,放在自己两手之间。“告诉她非常感谢,法兰 西斯,她做了件非常好的工作。” 这句话被翻译之后,乔斯琳擦着脸,第一次露出笑容。 安吉让法兰西斯告诉小姑娘,几分钟后带她去旅馆。乔斯琳到外面等着,一位 女州警也等在那里。 勒波打印出一份屠宰厂里的人所拥有的物品清单,递给托比,他把它固定在图 表边上。 托比说:“这像是一场电脑冒险游戏。你拿着一把钥匙,一把魔剑,五块石头, 还有一只装在笼子里的乌鸦。” 波特慢慢地坐到椅子上,笑了。他看着清单:“你怎么看这个问题,亨利?工 具,电视?” “逃出监狱后在路上抢劫了一家百货商店?” 波特问巴德:“在这里和温菲尔德之间有商店失窃的报告吗,查理?” “我没关注这些情况,我查一下。”他说完走了。 “我从来没有从一个在里面待这么短时间的人质那里得到过这么丰富的信息,” 波特说,“她的观察力太强了。” “上帝的补偿。”法兰西斯说。 波特然后问安吉:“你怎么想的?” “她站在我们一边,据我推测。” 由于斯德哥尔摩作用,人质会给谈判官和援救队提供虚假情报。在波特的一次 谈判中——那是一次长达一周的恐怖分子障碍战——被释放的人质在波特隐藏的房 间窗前放了一块手帕,这样,障碍里的持枪歹徒就知道往哪儿开枪。幸好狙击手在 歹徒开枪前击毙了他。波特在后来的审判中代表人质作证,她被判处缓刑。 波特同意安吉的评价,乔斯琳在里面待的时间不长,还不至于情感扭曲,倾向 汉迪和其他人一边。她只是个受了惊吓的小姑娘。 安吉说:“我要带她去旅馆,把她安顿好,相信这样可以打消其他家长的疑虑。” 亨利·勒波喊道:“亚瑟,打听一下韩德森的消息。” 安吉快走到门口时,波特对她说:“你到了那里,打听一下他的消息,他令我 很不安。” “你说的是皮特·韩德森?威奇托战略空军司令部的人?” “是的。” “为什么?” “内心的感觉。”波特告诉她有关恐吓的事,并指出,他更关注的是,在S “你要我做什么?”安吉问。 波特耸了耸肩:“只要证实他没有陷入困境。” 她看了他一眼,好像在说“让我歇歇吧”。皮特·韩德森,作为负责常驻机构 的特工,有权介入任何案子,只要他愿意,不会为像安吉·斯加佩罗这样的下属做 任何事情。 “试一试,求你了。”波特给了她一个飞吻。 勒波递给波特一个打印件,嘲讽地解释道:“这只是简历式的资料。但是我敢 打赌,肯定有些细节他不想让我们知道。” 波特产生了兴趣,他读了起来。韩德森一路顺利地走到今天这个职位,作为调 查员在芝加哥警察局工作,同时晚上去德帕尔法学院进修。获得学位之后他加入了 联邦调查局,在匡提科表现突出,回到中西部,在那里他为自己赢得了荣誉,那是 在伊利诺斯州和圣路易斯州,主要负责调查敲诈勒索和腐败犯罪。他是一名出色的 行政官员,具有联邦调查局特工的气质,注定会得到战略空军司令部的工作。先是 在芝加哥,或者迈阿密,甚至纽约南部地区,之后他的职业轨道会将他带到华盛顿。 如果不是因为那次诉讼。 波特读着那些新闻报道,还有亨利·勒波不知怎么从联邦调查局资料库探查到 的备忘录里的细节等附录,他理解了为什么韩德森逃避到堪萨斯州。六年前,十二 名黑人特工控告联邦调查局在分派任务、提拔职位、提薪等方面的歧视,圣路易斯 警局成为目标之一。韩德森迅速提供证据支持他们的要求。据说是太快了。在预期 的法律诉讼之后的人事改组中,当时的警局局长辞职,代替这一位置的是一个年轻 的副局长,他将成为联邦调查局里的首位黑人领导,而且韩德森认为他会记住那些 功臣。 但是韩德森的计划破灭了。当在联邦法院陷于困境时,愤怒已超出了诉讼范围。 一些原告中途退出,其余人不能证明歧视的存在。因为事件起因于政治野心,而不 是意识形态。年轻的黑人副局长择机调往国家安全理事会,现任局长退休了,任职 期间没有丑闻,海军司令接替了这一职位。 变节者皮特·韩德森受到行政惩罚。他曾窃听了财团老板马里奥·拉科斯塔在 密苏里州克莱顿私人办公室的电话,并报告给州政府,那里有个国家级的中心,实 际上的作用是窃取麦克奈尔空军基地的情报,以及挑起印第安事件和烟酒枪械管理 局内部冲突的战争。这个三十九岁的特工的职业生涯彻底结束了。 “他会冒险吗?”波特问勒波,“他会妨碍我们吗?” “他没有任何职务做任何事。”情报官说,“任何正式的。” “他会铤而走险。” “我肯定他会这样。我说‘任何正式的’,但我们仍然要关注他。” 波特笑了:“这样,我们有个首席执行官助理准备把自己交给劫持者,还有一 个战略空军司令部要把我们交出去。” 我们和敌人遭遇过。 他转向窗户,想起了梅勒妮,还想起乔斯琳曾说,她只是闭着眼睛,什么也不 做。这意味着什么?他沉思着。 托比打断了波特的沉思:“汉迪期待的直升机,还剩一小时五分钟。” “谢谢你提醒,托比。”波特回答。 他看着屠宰厂想,一把钥匙,一把魔剑,五块石头,还有一只装在笼子里的乌 鸦。 “先生。” 查理·巴德正在从他自己没有标志的警车走回货车,他刚打印了一份西部地区 的二一一电脑查询记录,今天的记录中被抢劫的有一家便利店,一个加油站,还有 一个卫理公会教派教堂。被抢劫物品中没有与人质劫持者携带的武器、电视、工具 相匹配的东西。 “过来,警官。”那个人低声说。 哦,老兄,这是怎么了? 罗兰·马克斯斜靠着供给车,抽着烟,巴德以为他现在走出十英里远了,但是 他的眼睛里流露出决心,好像要在这儿暂住似的。 “你目睹了那个小小的滑稽场面。”马克斯说。当波特提出警告时,巴德在货 车的一角。巴德看了四周一眼,然后穿过草地,转向这个以黑色为特征的男人,站 在上风口。他什么也没说。 “我喜欢夏日的午后,上尉。会让我想起我的成长时期。我每天打棒球,你呢? 你看上去像是能健步如飞。” “田径赛,主要是四乘四十和八乘八十。” “好啊,”马克斯的声音又低下来,比巴德所想象的要柔和,但依然能够听见, “我们有过奢侈的日子,你和我跳一会儿舞,就像在宴会舞会上一样,你会明白我 的意思,然后做你该做的事。但是现在没时间这么做。” 我必须履行我的职责,巴德想,子弹击倒十七岁的苏珊·菲利普斯的情景上百 次地在他脑中闪现。他突然哽咽了,随后转变成一种奇怪的咳嗽。“哦,我现在真 的很忙,先生,我必须——” “回答我是或者不是。在货车里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了某种东西,是吗?” “我不知道你指什么,先生。” “当然,我做的可能不够协调。我没想清楚。但是你也不完全肯定波特是正确 的。而且——不,就那样继续下去。我想如果我们表决,货车里更多的人会站在我 这边。” 巴德不知从哪里鼓足了勇气说:“这不是一场民意测验,先生。” “哦,对,不是民意测验,非常正确。这是那些女孩儿是否能活的问题。我认 为波特并不关心她们的死活。” “不不不。不是这样,绝不是。他非常关心。” “我在你的脸上看到了什么,先生?和我在货车里看到的一样,对不对?你被 屠宰厂里的一切吓坏了。” 我们的首要任务不是让那些女孩儿活着出来…… 马克斯继续说:“说吧,上尉,承认这个问题。” “他是个好人。”巴德说。 “我知道他是个好人。可是他做的这些有什么用?” “他已经尽力——” “地狱无门,”马克斯慢慢地说,“我是在让那些女孩儿死在那里。这就是他 想做的,而且这困扰了你一整天。我说的对吗?” “哦——” 马克斯把手伸进夹克里面,掏出一个皮夹,轻轻地打开。曾经有一会儿,巴德 以为他要显示他首席检察官的身份。但是巴德发现自己看到的有着更大的冲击力— —三张穿着漂亮衣服的小女孩儿的照片。其中一个皱着眉,脸有些变形。他有一个 有残疾的女儿。 “你也有女儿,巴德。我说的对吗?” 上尉压抑着情绪,努力不看那六只黑色的眼睛,但是他做不到。 “设想一下你的小女儿在那儿,再想想波特说的话,‘哦,她们是可接受的牺 牲。’想想吧,上尉。” 巴德深吸一口气,努力看着别处。皮夹啪的一声合上了。 “我们必须把他赶走。” “什么?” “他正在宣判她们的死刑。他对满足汉迪的要求说什么了吗?快点儿,巴德, 像个警官那样回答我。” 他盯着马克斯的眼睛,无视他的指责,说:“他说汉迪不能离开那里,除非戴 上手铐或者躺在裹尸袋里。” 如果那些女孩儿必须去死,那就死去吧。 “你能接受吗,警官?” “说是或不是,这不是我的工作。” “‘我只是听从命令。’” “各司其职。” 马克斯吐掉嘴里的烟蒂:“看在上帝的分上,上尉,你可以采取道德的立场, 不是吗?你就没有比给一个肥胖的联邦调查局特工打杂更高的价值?” 巴德僵硬地说:“他是资深警官,他是联邦的,而且——” “你总是抱着这些观点不放,上尉,”马克斯责骂着,像个充满激情的传教士, “把这些话收起来,在那些女孩儿的葬礼上说出来,我希望会让你感觉更好。”他 触到了巴德的灵魂,并用指甲戳着,“我们的手上已经沾上了一个姑娘的血。” 他的意思是指你的手。 “这会使他的职业生涯画上句号。” “这会使我的职业生涯画上句号,做这件事。但是我愿意冒这个险。为了上帝, 我愿意放弃我自己来交换她们。你没有看清波特做的事。” “我不知道。” “让我们拯救那九个女孩儿的生命吧,上尉。你想说什么?” 马克斯把录音机塞到巴德的手上,警官瞪着它,然后把它塞入衣袋里,一句话 也没说,转身走了。他的唯一抗议行为是回过头说:“不,你错了,里面只有八个 人。他已经救出一个来了。”但是当他说这些话时,马克斯已经走远了,根本没有 听见。 下午四点十分 查尔斯·R.巴德上尉站在离指挥车不远的溪谷里。 他接受了委任,是的,但是最主要的是要设法忽略录音机的重量,这东西在他 的裤袋里,如同一块上千磅的烫金属。 以后再想它吧。 委任。 菲尔·莫尔托正在安放新闻桌:一张纤维板折叠桌子,一台小型便携式打印机, 还有纸和笔。巴德并不是新闻人员,但是他认为这些装备对于今天的高科技报道来 说是没用的。这些漂亮的男孩儿和女孩儿知道怎么打字吗?他们看上去就像是被宠 坏了的高中生。 但他认为,这种安排与新闻界的关系不如与政治策略的关系密切,波特怎么知 道如何处理所有这些事情?或许生活在首都会有所帮助。政治策略无论如何不可或 缺。热心的年轻上尉感觉今天完全力不从心。 太可耻了。录音机熔化成燃烧的塑胶,从腿上流下来。 忘了它。五点差五十——还有五十分钟就到最后期限。他脸上挂着毫无意义的 笑容,但是他无法从大脑中抹去那幅图像,一个年轻的姑娘倒在地上,死了。 直觉告诉他,还会有更多的流血。马克斯是正确的。在货车里时他就已经站在 首席执行检察官助理一边。 四十九分钟…… “好吧,”他告诉下属,“就这样吧。你指挥他们,菲尔。确保他们潜伏好, 他们可以在安全线后面稍微转转,随便记点儿什么。” 这样行吗?他拿不准。波特会说什么? “但是让他们穿上防弹服,一定要低着头。” 菲尔·莫尔托默默地点点头。 几分钟后,第一辆车到了,里面坐着两个男人。他们下了车,亮了一下记者证, 匆忙地四下看了看,其中一位年长的说:“我叫乔·西尔伯特,KFAL. 这位是泰德 ·比金斯。” 他们的穿着让巴德得到一种快感——不合体的黑色套装,配上一双黑色的跑鞋。 他想象着他们跑下电视台的大厅,喊着:“独家新闻,独家新闻!”报纸接踵而至。 西尔伯特看着新闻桌笑了。巴德介绍了自己和莫尔托之后说:“我们只能做这 么多了。” “很好,警官,希望你不介意我们用自己的书写工具,可以吗?” 比金斯把一个大笔记本电脑放到桌上。 “只要我们能在你们发行之前能看一下。”因为这是波特的指示。 “发稿,”西尔伯特说,“我们叫发稿,不叫发行。”巴德无法辨别他是否在 说笑话。 比金斯指着打印机:“这是什么?” 西尔伯特笑了。巴德告诉他们基本规则:他们能去哪儿,不能去哪儿。“我们 派一两名警察跟你们谈话,如果你们需要的话。菲尔送他们过去。” “他们是人质营救人员?” “不是,他们来自K 部队,在路那边。” “我们能和某个人质营救人员谈谈吗?” 巴德咧嘴笑了,西尔伯特也笑了,像一对同谋者。记者意识到他无法从上尉那 里得到任何有关人质营救队是否在现场的信息。 “我们想尽快同波特谈谈,”西尔伯特抱怨说,“他打算回避我们吗?” “我会让他知道你们到了。”巴德兴奋地说,“同时菲尔将会带给你们最新的 消息。他有逃犯的资料和照片,他会帮你们穿上防弹服。哦,我想你们可以从某些 警察那里得到一些吊人胃口的新闻,诸如参加障碍战感觉如何。” 记者们的脸上表情严肃,但巴德再一次怀疑他们是否在嘲笑自己。西尔伯特说 :“事实上,我们最感兴趣的是人质,那才是故事的重点。我们可以和这儿的什么 人谈谈关于她们的事吗?” “我只是在这儿搭建新闻桌,波特特工会过来给你们提供一些信息。”这是推 脱的正确方法吗?巴德颇为怀疑,“现在我有事要做,我告辞了。” “但是我不走。”莫尔托说,露出难得的笑容。 梅勒妮在屠宰房中闻到了那些气味,那些把她从音乐屋唤回来的气味:泥浆、 鱼、水、柴油燃料、沼气、腐烂的树叶、潮湿的树干。 那条河。 腥臭的风越来越大,吹得灯不住地摇晃。这告诉她靠近屠宰厂后面的某个地方 有一个通道。这使她想到,或许德·莱佩已经派人包围了屠宰厂,正在寻找让她们 逃出去的地方。或许此时此刻有人正开辟一条路来营救她们。 她回想起今天早晨他们来到屠宰厂的情景。她记得看见建筑物两边的树丛,泥 泞的坡路通向河岸,在阴沉的天光下,河水闪烁着灰暗清冷的光,河里有黑色的木 桩,几点焦油和碳酸,一条码头倾斜地漂浮在水面上,水上漂浮着破损轮胎,那是 用来给船舶减震的。 轮胎,正是它们让她产生了那么多的联想。当她还是个小孩时,每个夏日的傍 晚,她和丹尼就会跑到农场的瑟文森角,跑过拖拉机的压痕,穿过雾蒙蒙的麦田, 来到池塘边。这个池塘有将近一英亩,四周长满柳树、牧草和稠密的芦苇,还有像 聚苯乙烯泡沫塑料似的东西。她跑起来就像堪萨斯的风,因此她总是第一个到达山 顶,俯瞰着池塘。在那里,她跳到空地上,抓住轮胎,在水上漂荡,在镜子般的水 面上玩开船的游戏。 然后放开一切,一个筋斗翻入空际和云层,俯视下面的自己。 她和哥哥在池塘里度过了很多时光——即使现在,当她在温暖的夏夜来到外面, 那一泓清流依然是她最想去的地方。丹尼教过她两次游泳,第一次是在她六岁的时 候,他拉着她的手,让她在平静而深邃的水中放松。第二次比较艰难——那是在她 失去听力之后,她变得对很多事情都感到恐惧。她当时十二岁。但是这个比她大五 岁的瘦高的金发男孩儿,坚决不让她躲在角落里,用手势语说服她放开了轮胎,他 是沙罗尔家族中唯一学会手势语的有听力的人。他平静地踩着水,托着她,使她远 离恐慌,最后她终于记起了几年前学会的划水姿势。 游泳,这是她跌入无声世界后做的第一件事,它让她找回了一点儿自信。 谢谢你,丹尼,她心里说,无论是那时,还是现在。因为正是这个记忆使她相 信要拯救自己的学生,即使不能是全部。 这条河很宽。河面波浪起伏,水流湍急。但是她记得混乱的支流和垃圾冲刷着 一棵倒下的树,它拦住的波浪起伏的水流或许能有上百英尺深。梅勒妮想象着那些 小姑娘悄悄地从屠宰厂后面的走廊,来到港口边,下到水里,然后随着激流飘到那 棵树上,爬上树杈,跑到安全的地方…… “永远不要低估水流,”丹尼曾告诉她,“即使是平静的水面也可能有危险。” 然而,阿肯色河没有平静的时候。她们能游过去吗?丹娜·哈斯特朗太太会游 泳,凯莉和香农——超级英雄会游泳——能像水獭一样游。梅勒妮想象着凯莉强健 的身体团身离开跳板,而香农苗条的体型从容不迫地完成了拍水动作。双胞胎喜欢 在水里玩,但是她们俩不会游泳。贝弗莉虽然会,但是由于哮喘发作也不能游。梅 勒妮不太了解漂亮的艾米丽,这个女孩儿拒绝把脸放到水里,她们游泳时她总是端 庄地站在浅水池边。 她必须为那些不会游泳的找些辅助工具,一副冲浪板,一只浮舟。但是上哪儿 去找? 她想起丹尼,但是丹尼不能来这儿帮忙。恐慌又占据了她的脑子。 德·莱佩? 她让自己的意念出去找他,但他能做的就是小声保证会有警察找到那些逃到河 里的女孩儿。(他们会在那儿,不是吗?是的,她必须相信他们会。) 废话,梅勒妮想。我是独自行动。 然而,突然间,味道变了。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盯着布鲁图的脸,只有几英尺的距离。她嗅到的不再 是河水的味道,而是肉味和难闻的呼吸和汗味。他离得那么近,她都能恐怖地看清 他脖子上的那个血痕——她还以为是雀斑呢——一定是那个女式钱包拥有者的血, 今天下午他杀掉的那个女人。梅勒妮感到一阵恶心,她退缩着。 “挺直坐好,小姐。”汉迪说。 梅勒妮又疑惑了。为什么我能理解他的话?挺直坐好。这个短语几乎不能唇读, 但她确切知道他就是这么说的。布鲁图拉住她的手,她想反抗,但是不能。“你一 直坐在那儿闭着眼睛,两只手抽搐着像是中弹的浣熊的爪子。还在自言自语,你在 干什么?” 角落里一阵响动,凯莉坐直身子,瞪着他。小女孩儿脸上是早熟不安的表情, 她咬紧下颚。“我是茱比利「注」!”凯莉比画着,这是她最喜欢的X 战警形象, “我要杀了他。”梅勒妮不敢打手势,只是用眼神恳求她坐下。 「注」:《X 战警》中的人物。 布鲁图看了小女孩儿一眼,笑着走进屠宰厂的主房间,示意熊跟着他。过了一 会儿他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大罐汽油。 当凯莉看到那个红色的罐子时,她的脸僵硬了。 “都不要动。”布鲁图说这话时注视着梅勒妮的眼睛,然后他放置一个沉重的 金属罐——或许是一个粉刷桶——在姑娘们头顶的隔板上,把汽油倒进去。当他把 汽油罐扔到房间角落时,梅勒妮感觉到了砰的一声振动。然后他把线缠在罐子的边 缘,连到别的房间。当其他房间的灯光变得越来越亮时,可怕的影子在地板和墙上 跳动着。布鲁图突然回来了,使得其他灯也晃动起来。他拧开螺丝,把那个毫无保 护措施的装置和灯泡绑在汽油罐下面的地板的螺丝上。 熊赞同地欣赏着这件作品。 凯莉走向布鲁图。 “不,”梅勒妮做着手势,“回来!” 布鲁图突然跌倒,跪在地上,并抓住凯莉的肩膀。他的脸靠近她,只离开一英 寸远,慢慢地说:“喂,小鸟,如果你们争吵……或者别人想救你们,我一拉线, 就把你们都烧死。” 他推得太用力,凯莉倒在地板上的一个血槽里。 “我挑哪一个呢?”布鲁图问熊。那个胖男人仔细地看着她们,他的眼睛长时 间地停留在艾米丽身上,她扁平的胸,白色的长袜,黑色的皮鞋。 熊指着香农:“……踢过我,挑她,头儿。” 布鲁图低头看着小姑娘,抚弄着她黑色的长发。和凯莉一样,她挑战似的瞪着 他,但是过了一会儿,她低下头,眼里含满眼泪。梅勒妮看出了两个姑娘真正的区 别,香农·波依尔是个不错的艺术家,但她不是茱比利或其他英雄,而是一个八岁 的假小子,害怕死亡。 “你爱踢人,是吗?”布鲁图问,“好,走吧。”他们把她带出去了。 他们要把她怎样呢?放了她,像乔斯琳那样?梅勒妮迅速跑到屠宰房门口—— 尽可能跑得远些。她向外望着,看到香农站在屠宰厂前面一扇油渍斑斑的窗口。布 鲁图从后面的口袋里掏出手枪,枪口对准了姑娘的头。不!哦,不…… 梅勒妮惊恐地站起来,熊那球状的脑袋迅速地转向她,并举起了霰弹枪。她跌 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无望地看着自己的学生。香农闭上眼睛,手指缠绕着粉蓝相间 的丝线编制的友情手镯,这是一个月前她系在手腕上的。小姑娘答应为她编一个匹 配的手镯,梅勒妮现在回想着这一幕,强忍住眼泪,但是再没有回头。 安吉·斯加佩罗在从后援地区回货车的路上停了下来。 “嗨,上尉。” 如果不是知道了真相,查理·巴德永远不会猜到她是一名联邦特工。 她停下来,走到他身边。 “你和亚瑟一起工作的时候多吗?”他突然问,带着几分慌乱,就好像没话找 话。 “大约三四十次障碍战吧。或许还要多些,我想。” “嗨,你一定很年轻就开始工作了。” “我比看上去老些。” 他没想过“老”这个词能用到她身上。 “这不是一回事——我结婚了。”巴德笨拙地展示着闪光的戒指,这枚戒指和 他妻子的是一对,“但是你做过模特吗?我只是问问,因为梅格,我妻子,她买那 些杂志。你知道的,《时尚》、《时尚芭莎》,诸如此类。我想或许我在一个两个 广告上见过你。” “或许吧。在学校我就拍过印刷品广告。几年前吧,当时还没毕业。”她笑了, “由于某种原因,我通常扮演新娘。不要问我为什么。” “漂亮的头发适合戴面纱。”巴德指出,接着,他的脸红了,因为这个评论听 上去像是调情。 “我还在一部电影中露过面。” “不是开玩笑吧?” “我是伊莎贝拉·罗塞里尼的替身,雪天站在外面拍了个长镜头。” “我想你跟她很像。”巴德很不安地说,他对那个女演员没有任何印象,希望 这位演员不是从没在美国电影露过面的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 “你是凭头衔而声名显赫的人,对吧?”她问。 “我?”巴德笑了。 “他们说你升得很快。” “真的吗?” “哦,你是上尉,而且你很年轻。” “我面相显年轻。”他开着玩笑,“而且今天结束之前,我会变得更老。”他 看了看手表,“我该进去了,快到首次最后期限了。你怎么保持平静的?” “我觉得也就是你们常用的那一套。但是你呢?高速追击,那次在汉密尔顿追 击性犯罪分子?” “你怎么知道的?”巴德笑了。那是两年前,在一条尘土飞扬的路上,他的车 速达到一百二十。“哦,你知道,那个成绩收入了《国家法律执行月刊》。” “传闻总是有的。” 她褐色的眼睛盯着巴德的,他的眼睛是绿色的,极度窘迫,而且瞬间变得越来 越惶恐。他再一次用左手擦着面颊,只是让她再看一眼他的戒指,心想:嗨,当真 了,你真的认为她在追求你吗?不可能的。她只是对一个当地的乡巴佬礼貌地谈话。 “最好看看波特有什么需要。”巴德说。 出于某种原因,他向她伸出了手。他希望自己什么也没做,但是已经这样了, 而且她也伸出了手,把他的手握在两手之间,用力地攥着,并且走得很近。他闻到 了香水的味道,这与联邦调查局特工的身份太不吻合了。 “我们能一起工作真的很高兴,查理。”她冲他笑着,那种表情他好多年没见 过了——事实上,是从梅格在那次低年级舞会上,带着挑逗的神情盯着他以来就没 见过了,那是一种他永远都不会相信是一个卫理公会教派女子青年会会长应该有的 神情。 下午四点四十分 “距最后期限还有二十分钟。”托比·盖勒说。 波特点了点头,按下了快拨键。汉迪回答:“我已经挑了一只小鸟,阿特。” 别说人质这个话题,让他认为她们毫无价值。波特说:“洛,我们在忙着联系 直升机。不容易搞到。” “这个是小演员,真的,阿特。那个胖妞一个劲儿地哭,实在让我心烦。这个 也流一两滴眼泪,但她是个斗士。她胳膊上还刺着花纹,你会相信的。” 找出共同的关注点。表明他才是你关心的,谈一些有关他的事情。 “你听上去很累,洛。” “我不累。我很好。” “真的?我猜你会整夜坐在那里策划逃离方案。” “不会,我实行八小时工作制,而且,不像墨西哥人,果汁瓶倒了都不扶。” 事实上,他听上去不但一点儿不累,而且轻松自在。波特向勒波点头示意,不过他 已经录入电脑了。 “告诉我,弄直升机来有什么难题,阿特?” 波特把望远镜对准了窗外那个褐色头发的长脸女孩儿。他已经记住了她们的名 字和面部特征。按下无声按钮后,他对安吉说:“是香农·波依尔。告诉我有关她 的情况。”然后对着电话说,“我会告诉你有多棘手,洛,”波特说,“它们不是 长在树上,而且它们不是免费的。” 这种情况下你们还担心钱的问题? “他妈的,只要你们需要,就能动用所有的钱。你们从纳税人那里偷的钱都干 什么了?” “你是纳税人,洛?” “我们又不买原子弹,只是在直升机上花点儿钱,而且还救了这儿的一些人。” 安吉拍拍他的肩膀。 “别马上挂断电话,洛。现在有直升机的消息了。” “她八岁,”安吉低声说,“语前失聪,不懂唇读。她个性很强,非常独立。 她参加了游行,主张堪萨斯州和密苏里州的聋人学校由聋人当校长。她曾在要求劳 伦斯·克莱克增加聋人学院的请愿书上签字,而且她的签名是最大的。她还参加学 校的拳击比赛,经常获胜。” 波特点点头。看来,如果他们能够分散他的注意力,如果她有机会,就一定会 跑出来;或者利用机会攻击汉迪,而她自己很可能会因此死去。 他关掉静音开关,声音放大了:“听着,洛,我们谈一下延误的事,你要架大 飞机,我们有很多双人座的,不过大的很难找。” “那是你们的问题,不是吗?我把一颗子弹放进这只小鸟的身体里,让我看看, 按我的表还有十五分钟。” 通常,你要贬低人质。 有时,你必须乞求。 “她的名字叫香农,洛。别这样,她只有八岁。” “香农。”汉迪沉思着,“我猜你不理解,阿特。你以为我知道了可怜的小东 西的名字就会感到内疚吗?香农香农香农。那是你的规则,对吧,阿特?写在你们 的联邦调查局特工手册上?” 在第四十五页,确实如此。 “但是要知道,那些规则没有考虑到像我这样的人,我越了解她们,就越想杀 掉她们。” 走惩罚的路线,斥责、催逼、刺激交替使用,说一些尖刻的话。如果你打破平 衡,他就后退了。亚瑟·波特想到了这些,但是当他高高兴兴地说话时,手却紧紧 抓着听筒:“我认为那是胡说,洛,我觉得你是在和我们开玩笑。” “按你的方式理解吧。” 特工的声音里含有一丝尖锐:“我对这些废话厌倦了。我们在努力与你合作。” “不,你想把我打死。为什么不痛快地承认?如果我能看见你,我会像干掉一 只该死的鹿一样干掉你。” “不,我不想向你开枪,洛。我不想任何人死。我们有很多后勤问题,着陆在 这里确实很麻烦。野地里钉满了破旧的围栏柱子,到处都是树,我们没法把直升机 停在房顶上,因为太重。我们——” “看来你们有这座建筑的图表,对吧?” 从力量的角度切入谈判——暗示人质劫持者在你的想法背后总有战术解决办法 :只要愿意,我们可以随时踢开门,把你们抓住,记住,我们比你们人多。波特笑 着说:“当然,我们有地图、图表、曲线图,还有八乘十英寸的印在光滑的纸上的 彩色照片。你是这封面上的英俊男子。” 沉默。 逼人太甚? 不,我不这样认为。他会大笑而且听上去很冷酷。 格格的笑声。“你们这些家伙真该死。” “而且靠近南边的野地里,”波特继续说,好像汉迪没说话,“看看,除了溪 谷和山丘什么都没有。降落一架八人座的直升机太危险了。而且这风……这确实是 问题。我们的飞行顾问对此也没有把握。” 巴德皱着眉头,一脸苦相:“飞行顾问?”波特耸耸肩,总算完成了虚构。他 指了指写字板上“欺骗”那一栏,巴德把它记下来,叹了口气。 银白色的工具,包着塑料胶,新的。 波特失望地想问它们是干什么用的,但他不能这么做。汉迪没有意识到他们了 解里面的情况,这是极其重要的。更重要的是:如果汉迪怀疑释放的人质给波特提 供了重要的情报,那么再释放人质时他会犹豫不决。 “阿特,”汉迪喊道,“我一直在说,那是你的问题。”但是他现在至少意识 到这已成为他的问题。 “别这样,洛,咱们务实一点儿。我对直升机的事没有异议,我告诉你找一架 大的有麻烦,而且我没有把握在哪里降落。你有什么主意,我会很高兴地采纳。” 人质谈判要求谈判员避免提供解决问题的办法,把负担转移给劫持者,让他考 虑解决问题的方式,不要肯定。 厌烦的叹息:“该死的。” 他会挂断电话吗? 最后汉迪说:“在浮桥上降落怎么样?你能做到的,不是吗?” 不要答应得太快。 “浮桥?”波特过了一会儿说,“我不知道。我们必须观察一下。你的意思是, 直升机降落在河里。” “当然。你想降落在哪里?在某个地方的盥洗室里吗?” “我会留意的。如果有个隐蔽些的峡谷,会进行得更顺利些。但是你得给我们 更多时间。” 你没有更多的时间。 “你不会有更多的时间。” “不,洛,浮桥会很不错,这是个好主意。我马上着手办理。但是让我买你一 些时间,告诉我你要什么。” “一架该死的直升机。” “你会得到的,只是要花费些时间,比我们希望的稍长些。还要什么?你心里 想要的。有什么是你想要的吗?” 停顿。波特想:武器,X 级片的录像带和一台录像机,从监狱里放出来一位朋 友,钱,酒…… “好啊,我要点儿东西,阿特。” “什么?” “告诉我你自己的事。” 言不由衷。 波特抬头看到安吉皱着眉头,她摇着头:要小心。 “什么?” “你问我要什么,我要你告诉我你自己的事。” 你要让劫持者对谈判官好奇,但是这通常需要几个小时——即使用不上几天的 时间——来建立重要的联系。在仅仅几个小时内,这是汉迪第二次表示对波特的兴 趣,而这位特工还从没遇到一个劫持者这么直接地提问。波特知道自己如履薄冰。 他能够改善他们之间这种关系,或者不能按汉迪希望的方式作出反应,从而破坏这 种关系。 预先警告…… “你想知道什么?” “任何事情,你想告诉我的。” “哦,没什么高兴的事。我只是个公务员。”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继续说,阿特,跟我谈谈。” 于是,好像开关被打开了,亚瑟·波特发现自己很想说出生活中过去的细节, 他的孤独,他的悲哀……他要汉迪了解他。“唉,我是个鳏夫。我妻子十三年前死 了,今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他想起勒波告诉过他汉迪和前妻之间可能有仇恨;他转向情报官,他已经提交 了汉迪的部分材料。罪犯二十岁时已经有两年婚龄,他妻子起诉离婚,理由是他像 疯子一样残忍,而且因为不停地打她而被拘留。此后他放纵自己,从暴力抢劫中获 得满足。波特希望自己没有提到结婚的事,但当汉迪问他妻子发生了什么事时,他 听上去真诚而好奇。 “她得了癌症,发现后两个月就死了。” “我……我从不结婚,阿特。没有哪个女人能拴住我。我是个随心所欲的幽灵, 我听从我的感情和性欲。你没再婚吗?” “没有,一直没有。” “你想女人的时候做什么?” “我的工作让我相当忙,洛。” “你喜欢你的工作,是吗?你做这份工作多长时间了?” “我整个成年生活都和联邦调查局连在一起。” “你整个成年生活?” 上帝,一个开心的波特在遥远的地方思索着,他与我产生共鸣。巧合?或者他 在扮演我,正如我扮演他一样? “这是我做过的唯一的工作,每天干长达十八个小时。” “你怎么干起可恶的谈判这一行的?” “只是误入歧途。想当一名特工,喜欢那种刺激。我是个相当出色的侦探,但 是我有点儿懒散,我能看到任何事情的两个方面。” “哦,是这样,”汉迪真诚地说,“那会阻止你走向极端。你不知道鲨鱼游得 快吗?” “那都是真事,洛。” “你一定遇到了一些真正该死的疯子。” “哦,当然不包括现在的伙伴。” 电话那端没有笑声,只有沉默。波特感到自己的故作轻松没有达到预期效果, 他担心汉迪已经听出自己语气中的讽刺意味,并且受到了伤害,他迫切地想向对方 道歉。 但汉迪只是说:“给我讲个打仗的故事,阿特。” 安吉又一次皱眉,波特没有理会她。“啊,大约十五年前,我在华盛顿西德大 使馆参加了一次障碍战。谈判了将近十八个小时。”他笑了,“我派人来来回回地 从图书馆借来关于政治哲学方面的书籍。黑格尔,康德,尼采……最后我不得不派 人去取来了《克利夫笔记》「注」。我在一辆没有标记的车后安营扎寨,通过投掷 电话跟一个疯子交谈,他觉得自己是希特勒,给我听最新版的《我的奋斗》,在整 个过程中我根本就不知道我们在谈什么。” 「注」:《克利夫笔记》(Cliff Notes ),是把许多美国指定阅读书籍的摘 要、重点、出题方向等编辑成小册子,方便临时抱佛脚用。 事实上,那个人根本就没有声称自己是希特勒,但是波特感到有一种夸张的冲 动,他要让汉迪产生兴趣。 “听上去像是一场他妈的喜剧。” “他很有趣,他的AK-47 还是相当清醒的,我不得不说。” “你是心理医生?” “不是,只是一个爱说话的家伙。” “你一定有一个相当好的本我。” “本我?” “当然。你必须听像我这样的人说:”你这个卑鄙下流的东西,有机会我会杀 了你。‘然后依然问他是否喜欢健怡可乐或者吃汉堡时来一杯冰茶。“ “你喝茶时要加点儿柠檬吗,洛?” “哈,你总是这么做吗?” “是啊,我也是这样教别人的。先是在阿拉巴马州福特·麦克莱兰军事警察学 校,然后在匡提科特殊行动局和调查小组的人质和路障训练学校任校长。” 亨利·勒波非常恼怒地看着他,这位情报官还从来没有听过他的伙伴泄露这么 多的个人信息。 汉迪低沉的声音慢慢地说:“跟我说点儿什么,阿特。你曾做过坏事吗?” “坏事?” “真正的坏事。” “我想我做过。” “你是有意做的吗?” “有意?” “你没听清吗?”现在有些恼怒了。太多的重复会使人质劫持者产生对抗。 “哦,我想我做的事情不是那么有意的。一件坏事是我没有在我妻子身上花太 多的时间。然后她死了,死得相当快,正如我对你说的,我意识到我有好多话没有 对她说。” “混账,”汉迪嘲讽地吐出一一句话,“那不算坏事。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波特听了觉得很受伤,他想大声呼喊:“我做过,我确实感到我做过坏事,相 当坏。” 汉迪继续说:“我是说杀掉某人,毁掉某人的生活,留下寡妇或鳏夫,留下无 依无靠的孩子,诸如此类的坏事。” “我从没杀过人,洛,没有直接杀过。” 托比正看着他。安吉写了个纸条:你泄露得太多了,亚瑟。 他不理他们,擦了一下前额的汗,眼睛一直盯着屠宰厂的外面。“但是人们因 我而死。粗心大意,失误,有时是故意的。你和我,洛,我们俩在同样的事情上犯 过错。”他有一种强烈的冲动要使自己被理解,“但是你知道——” “不要跳过这件该死的事,阿特。告诉我如果他们打扰你,你会怎么做?” “我……我不知道。” “你说的那些死人是怎么回事?” 要把握他的脉搏,波特告诉自己。他在想什么呢? 我一点儿也看不透,他了解谁呢? “喂,阿特,继续说呀,他们是谁?你没有救出来的人质?你不该派的警察?” “是的,就是他们。” 而且也有劫持者。尽管他没有说这些。奥斯特拉,他本能地想到她,看到她漂 亮的脸庞,闷闷不乐,透着几分阴险,黑色的眉毛,丰满的嘴唇。他的奥斯特拉。 “这些事一直困扰着你,是吗?” “困扰我?当然。” “妈的,”汉迪听上去在冷笑,波特再一次感到刺痛,“听着,阿特,你验证 了我的观点。你从没做过任何坏事,你和我,我们都知道。就拿今天下午在凯迪拉 克里的那些人来说吧,我杀的那对夫妇,顺便告诉你,他们分别叫鲁思和汉克,你 知道我为什么杀了他们?” “为什么,洛?” “同样的理由我会用在这个小女孩儿身上——香农——她在窗口站着,一两分 钟后,我会打中她的后脑勺。” 即使冷静的亨利·勒波也激动了,法兰西斯·怀廷漂亮的双手捂住了脸。 “为什么要这样?”波特冷静地问。 “因为我没有得到我应得的!纯粹而简单。今天下午,在野地里,他们撞了我 的车,从正面撞上的。我要他们的车,他们却想跑。” 波特读过堪萨斯州警局的报告,好像是汉迪的车闯了红灯,被凯迪拉克撞上了, 当时凯迪拉克正往右行。波特没有提这一事实。 “这很公平,不是吗?我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他们该死,如果我有更多的时 间,会让他们死得更惨。他们不给我我该有的东西。” 他多么冷酷,但又那么合乎逻辑。 波特提醒自己:不要有价值判断,但也不要表示赞成。谈判者是中立的。事实 上,对方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可恶,这令他极其沮丧。他对汉迪的话只相信很小 一部分,只有这部分才有意义。 “老兄,阿特,我不明白,当我为某种原因杀人,他们就说我坏。可如果一个 警察为某种原因做了同样的事,他们却付给他薪水,并且说他是好人。为什么一些 理由是好的,而另一些则是坏的?你杀人,因为他们不做该做的事;你杀掉弱者, 因为他拖累了你,这有什么不对的?” 亨利·勒波镇静地记着笔记,托比·盖勒仔细读着监视器和刻度盘数据,查理 ·巴德坐在墙角,眼睛看着地板,安吉在他身边仔细地听着。法兰西斯·怀廷警官 站在角落里,不安地端着一杯咖啡,却无心品尝。她在堪萨斯州希布伦警察局工作, 从没接触过像洛·汉迪这样的人。 扬声器里传来一阵笑声,他问道:“承认了吧,阿特,你没做过这种事?杀掉 一个人,因为一个坏的理由?” “没有,我没做过。” “真的吗?”他怀疑地问,“我想知道……” 沉默笼罩了货车房。汗水从波特的脸上淌下来,他擦了一把前额。 汉迪问:“这么说,你像老的讲联邦调查局特工的电影里的一个人,埃弗雷姆 ·津巴利斯特「注」?” 「注」:埃弗雷姆·津巴利斯特(Efrem Zimbalist ,1918- ),美国演员。 “一点儿不像。我很平常。我只是个级别很低的警察。我吃了太多的土豆——” “炸薯条。”汉迪想起来了。 “实际上我最喜欢土豆泥,再加肉汁。” 托比对巴德低声说了什么,巴德在一张纸上写道:最后期限。 波特看了一眼表,在电话里说:“我喜欢运动服,特别是斜纹软呢面料的,或 者是驼绒的。但在局里我不得不穿警服。” “制服,哈?它们掩盖了你的肥胖,不是吗?别挂断,等一会儿,阿特。” 波特从梦幻般的沉思中醒来,把莱卡望远镜对准工厂的窗户。一支枪筒出现了, 紧挨着香农的头,她的褐色长发凌乱不堪。 “这个狗娘养的。”巴德低声骂道,“那个可怜的孩子一定吓坏了。” 法兰西斯向前倾斜着身子。“哦,不,求……” 波特的手指按下按钮。“迪安?” “在。”斯蒂尔威尔回答。 “你的狙击手能瞄准目标吗?” 停顿。 “不能。他们只能看见一个移动的枪管。他在她后面,除了窗户别处也没法开 枪。” 汉迪问:“嗨,阿特,你真的没向任何人开过枪吗?” 勒波抬头看着波特,眉头紧锁。但是波特还是回答了:“没有,从来没有。” 巴德双手插在衣袋里,开始踱步。他已经愤怒了。 “开过枪吧?” “当然。在匡提科山脉。我喜欢射击。” “真的?你知道,如果喜欢射击,你就会喜欢向人开枪,杀掉某些人。” “这个变态的东西。”巴德咕哝着。 波特向上尉挥手,示意他安静。 “你知道吗,阿特?” “知道什么?” “你很好,我是说。” 波特忽然感到一阵喜悦——为来自这个人的赞许。 我是个好人,他想。他知道正是这份认同感使这个工作与众不同。不是策略, 不是语言,不是算计和智能。那是一种我在训练课上无法传授的感觉。我总是好的, 他这样认为。但是当你死后,玛丽安,我变得高大。我的心灵无处归依,因此我把 它给了像汉迪这样的人。 还有奥斯特拉…… 华盛顿特区的一桩恐怖分子劫持案。一个爱沙尼亚女人,金发碧眼,光彩照人, 在同波特进行了十二个小时的谈判之后走出苏维埃大使馆,释放了十二名人质,里 面留下了四个。最后,她终于投降了,当时她的手臂不是伸开,而是放在头上—— 违背了人质投降协议。但是波特知道她不会伤害别人,就像了解玛丽安一样。他没 穿防护服便走出来迎接她,问候她,拥抱她,向她保证被捕后手铐不会太紧,并用 她的母语告知了她的权利。当她拔出藏在领子里的手枪,直接对准波特的脸的时候, 狙击手射中了她的头,他不得不忍受她四溅的鲜血。他的反应?向她高喊:“趴下!” 张开双臂保护他刚见面的爱人,而她头骨的碎片撞击着他的皮肤。 你想过要做什么坏事吗? 是…… 是的,洛,我想过,如果你一定要知道。 预先警告。 波特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害怕得罪汉迪,害怕他挂断电话,几乎和害怕他 杀掉那个女孩儿一样。“听我说,汉迪,我老实地告诉你,我们正忙着找直升机, 我请求你答应再给我一个小时。”波特加了一句,“我们努力做成这笔交易,帮助 我解决这个困难。” 有一刻停顿,然后一个自信的声音说:“这是个让人渴望的活儿。” 哈,我们来玩个游戏吧。“来点儿百事可乐?”特工羞怯地问。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柠檬汁,用新鲜的柠檬制成。” 勒波敲击着键盘,把显示屏转向波特,点了点头。 “来杯母乳?”汉迪嘲笑着说。 读完威尔考克斯的材料,波特说:“我觉得来点儿酒不是真正的好主意,洛。 谢泼德有点儿问题,是不是?” 停顿。 “你们这些人好像知道很多我们的事。” “这就是他们付给我那点儿微薄的薪水所要的回报。知道世界上所有的事。” “好哇,做笔交易,一个小时换一些酒。” “简单极了,没问题。” “啤酒比较好,那更合乎我的口味。” “我会送进去三罐。” “打住。一个怪人。” “不是,你得到三罐清淡的啤酒。” 一阵窃笑。“去他妈的清淡的啤酒。” “那是我能做得最好的事。” 法兰西斯和巴德贴在窗户上,注视着香农。 汉迪唱歌的声音响起:“这只小猪上市场,这只小猪留在家……”枪从女孩儿 的一只耳朵移到另一只。 斯蒂尔威尔通过广播问如何向狙击手下令。 波特犹豫了一下。“不要开枪,”他说,“无论发生什么事。” “遵命。”斯蒂尔威尔说。 当汉迪拔枪对准女孩儿的前额时,他们听到了她的呜咽声。 “我给你六箱啤酒,”波特说,“如果你给我一个女孩儿。” 巴德低声说:“不要逼他。” 停顿。“给我一个这样做的理由。” 勒波把光标指向路易斯·汉迪的资料的一个段落,波特读完说:“因为你喜欢 啤酒。” 汉迪在监狱里因为殴打私人酿酒者而被看守训斥过。后来他在巴德韦斯特的两 起案件中走私,他的特权被暂时剥夺。 “快点儿吧,”波特斥责道,“有什么害处呢?你还剩下足够的人质。”波特 冒险说,“此外,她笨得让人头痛,为此她在学校出了名。” 安吉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用任何方式提到人质都是很危险的,因为这会给劫持 者提供更多的有价值的信息。你永远不要指出他们的不利条件,那会激怒或威胁到 他。 停顿。 现在,安置好钓钩。 特工说:“你最喜欢的牌子是什么?米勒还是巴德?” “墨西哥。” “你得到了,洛,六箱,你放那个女孩儿走,我们再有一小时找飞机。皆大欢 喜。” “我宁可杀了她。” 波特和勒波交换了一下眼色,巴德突然靠近波特站着,他的手放在衣袋里,坐 立不安。 谈判官不理会年轻的上尉,对汉迪说:“好吧,洛,那就杀了她吧。我对这些 废话厌倦了。” 从眼睛的余光他看到巴德动了一下,在那一刹那,波特紧张了,认为上尉会跳 到前面来,抓起电话,同意汉迪的所有条件。但是他只是把手一直放在后面的衣袋 里,转身走了。法兰西斯盯着谈判官,惊呆了。 波特按下电话按钮。“迪安,他要杀那个女孩儿,如果他那么做,保证不要有 人还击。” 一阵犹豫。“是。” 波特回到汉迪的线路上,他没挂断电话,但是他不再说话。香农的头前后摇晃, 黑色的手枪依然清晰可辨。 波特吓了一跳,当汉迪断断续续的笑声冲进货车的时候。“这有几分像垄断, 不是吗?买人,卖出,所有这一切?” 波特努力保持沉默。 汉迪咆哮着:“两个六箱,否则我立刻杀了她。”香农的头向前倾着,汉迪用 枪抵着她。 “而且我们还有另外一小时找飞机?”波特问,“大约六点五十分搞定。” “安全措施已解除。”迪安喊道。 波特闭上眼睛。 货车里没有一点儿声音。彻底的寂静。这就是梅勒妮日复一日的生活状态,波 特想。 “成交,阿特。”汉迪说,“顺便说一句,你是个卑鄙无耻的坏蛋。” 电话挂断了。 波特跌坐在椅子上,闭了一会儿眼睛。“你都记下来了,亨利?” 勒波点点头,停止打字。他站起身,开始从屠宰厂示意图上撤销香农的标记。 “等等,”波特说,勒波停下了,“我们还是等等吧。” “我去拿啤酒。”巴德说,长长地叹了口气。 波特笑了。“你有点儿发热,上尉?” “是的,有点儿。” “你会习惯的。”波特说,和巴德说的一样。“我会习惯的。”上尉的声音远 不如波特乐观。特工和警官都笑了。 安吉轻轻地捏了一下上尉的胳膊,他却像兔子一样惊跳起来。“我要和你一起 去看啤酒的准备情况,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哈,好啊,当然,我想。”他犹豫地说,然后他们离开了货车。 “一个多小时。”勒波说,点着头。 波特转动着椅子,盯着窗外的屠宰厂。“亨利,记下来:这是谈判官的结论, 障碍中最初的紧张和焦虑已经驱散,监视对象汉迪镇静而且思考问题很有理性。” 法兰西斯说,她的手颤抖着,咖啡洒在了地板上。德里克·埃尔伯,这个红头 发警察,殷勤地趴在地上,把地板打扫干净。 下午五点十一分 “他们要把香农怎么样?”贝弗莉打着手势,她使劲地喘息着,胸脯一起一伏。 梅勒妮向前倾着身子,香农的脸上毫无表情,她正做着手势,梅勒妮发觉那是 X 教授的名字——X 战警的创始人。和艾米丽一样,她也在召唤她的保护神。 熊和布鲁图正在谈话。“为什么……放了她们?” “因为,”布鲁图耐心地回答,“如果我们不答应,他们会闯进这扇该死的门, 并且……杀掉我们。” 梅勒妮溜了回来,说:“她坐在那儿。她很好,他们说要放了她。” 每个人的脸都放着光。 每个人,除了哈斯特朗太太,都高兴起来。 还有凯莉。小凯莉,那个一头金发,长着雀斑的小山猫,八岁的孩子却有着一 双二十岁的眼睛。她不耐烦地看了梅勒妮一眼,转过身去,低头对着身边的墙,不 停地做着什么。她在干什么?想挖个洞钻出去?好吧,由她去吧,只要能让她远离 伤害。 “我想我要病倒了。”双胞胎中的苏茜比画着。安娜也做着相同的手势,她总 是响应小妹妹的话。 梅勒妮用手语安慰道,她们不会生病,一切都会好的。她溜到艾米丽身边,她 正为衣服上的裂口流泪。“下周我和你去购物,”梅勒妮比画着,“给你买件新的。” 就在这时,德·莱佩在她耳边低声说:“汽油罐。”他说完,立即消失得无影 无踪。 梅勒妮感到一阵冷风吹过脊背。汽油罐,她转过头,它就在她旁边,红黄相间, 足有两加仑那么大。她悠闲地走到跟前,猛地拧紧盖了和压力孔的旋钮,然后望着 屠宰房的四周,寻找她需要的东西。 在那儿,是的。 梅勒妮溜到房间前面,仔细观察屠宰厂后面的情况,有两扇门——她可以在幽 暗中隐约看清它们。哪扇门通向河边呢?她琢磨着。这时她碰巧低头看见了地板, 她在灰尘上写下了做手形游戏的信息。她匆匆地瞥了一眼,看到了通向每扇门的地 板——左边那扇门前灰尘较少。那就是说,河边吹来的风从那扇门进来,吹走了灰 尘。一定有足够的风力,或者说,有一扇窗或一扇门开得足够大,可以让小女孩儿 钻出去。 贝弗莉呼吸困难,她哭了。她躺在梅勒妮身边,挣扎着喘息着。吸入器对她没 太大的作用。熊皱着眉看着她,说了些什么。 真不幸。梅勒妮向贝弗莉做着手势:“确实很难,宝贝,但是请安静些。” “我害怕,我害怕。” “我知道。但是一切会——” 哦,我的上帝。梅勒妮的眼睛瞪大了,她的手停在半空中,当她环视房间的时 候。 凯莉握着一把刀站在她面前,老式的钩状刀刃。那是她在地下那堆垃圾里看到 的,她挖了半天才把它挖出来。 梅勒妮战栗着。“不!”她做着手势,“把它放回去。” 凯莉灰色的眼睛放着凶光,她把刀塞进衣袋里。“我要去杀西尼斯特「注」先 生,你不要阻止我。”她的手在她面前猛地一挥,好像已经刺中了他。 「注」:siruster的谐音,意思是邪恶的。 “不,不能那么做。” “我是茱比利!他无法阻止我。” “那是连环画册中的人物,”梅勒妮用不连贯的手势比画着,“不是真的!” 凯莉不理她。“茱比利!我要用等离子团把他砸成两半!他要死了,没有人能 阻止我!”她爬过门,消失在从天花板流下的瀑布中。 偌大的韦伯-斯杜尔兹屠宰厂主房间里,三个罪犯在前面那一片区域活动。那 里曾经是死在这里的那些牲畜的围栏和通道,现在用来储存屠宰厂的设备——屠宰 用的滑轮,一至三号斩首铡刀,去内脏的机器,绞肉机,还有大型的精炼油脂桶。 就是在这间可怕的仓库里,凯莉不见了,估计是想绕到墙的前面,三个男人正 在那里的电视机前闲逛。 不…… 梅勒妮直起上半身,看了熊一眼——他是三个男人中唯一一个能看清楚的人— —她僵住了,他没朝她们的方向看,只是偶尔转过油腻的脑袋看着她们。她惊慌地 望着主房间,瞥见凯莉的金发消失在柱子后面。 梅勒妮悄悄地靠近门口,仍蜷伏着身子。布鲁图在窗口,紧挨着香农,向外望 着。熊注视着房间,又转向不知因为什么事发笑的鼬鼠。熊抚摸着手里的霰弹枪, 也跟着笑起来,还闭上了眼睛。 现在开始行动。 我不能。 开始行动,他看不见你。 深呼吸。现在开始。梅勒妮溜出房间,爬到曾留下过成千上万蹄印的过道。她 停下来,透过瀑布望着。凯莉,你在哪儿?你认为你能刺中他然后消失吗?你和你 那些该死的连环画册。 她穿过那片刺骨而且泥泞的水洼,觉得又冷又恶心,走进了洞穴般的房间。 这个女孩儿要干什么?她猜想,绕过去,从后面冲上去,刺向他的后背。经过 那些机器,生锈的废旧金属和腐烂的木头。一堆链子和挂肉的钩子,血迹斑斑,钩 子上的干肉的余渣清晰可见。那些油脂桶更让人恶心,里面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梅勒妮无法摆脱那种想象,动物们在桶里时沉时浮,被慢慢炖成流动的油脂。她感 到胃在翻腾,开始作呕。 不,不要出声!轻微的响声会告诉他们你在这里。 她努力控制着自己,双膝伏在地上,呼吸着地板上凉爽而潮湿的气息。 从高大的断头台柱子下望去,棱角分明的刀刃锈迹斑斑而且凹凸不平,梅勒妮 看见小女孩儿的身影从一个柱子闪到另一个柱子。 梅勒妮更快地前行,刚走了两英尺,就觉得肩膀一阵麻木。她撞到了一根钢管, 足有六英尺长,斜靠着柱子,开始慢慢地砸向地板。 不。 梅勒妮伸开胳膊抱住管子,它足有一百多磅重。 我抱不住了,它要倒了。 管子倒得太快了,把她拉倒了。就在她抱住管子的那一刹那,她也跌倒在地板 上,和那堆生锈的废金属滚到了一起,这对她的胃部肌肉也发生了作用,她痛苦地 喘息着,体内翻江倒海,祈求风声和水流声能盖住喉咙发出的咕哝声。她昏沉沉地 躺在地上待了好长时间。 最后她使劲从管子底下抽出身子,把它滚到地板上——悄无声息地,她希望能 这样。 哦,凯莉,你在哪儿?你懂吗,你杀不了他们,他们会发现我们,会杀了我们。 或者熊会把我们带到工厂后面。你没看见他的眼睛?你不知道他要什么?不,你可 能不知道。你还不懂。 她冒险看了一眼房间前面,三个男人的注意力都转向了电视。熊偶尔会瞥一眼 屠宰房,但没注意到少了两个人。 再一次从这些机器的下面观察,梅勒妮瞥见了金发,她在那儿,凯莉,坚决地 向靠近窗户的三个男人的方向前进。她爬着,脸上挂着笑。她可能真的以为自己能 够杀掉三个男人。 从管子底下挣脱出来,喘口气,梅勒妮在走廊里摸索着,躲在一根生锈的柱子 后面,转过墙角,看见了那个金发女孩儿,离布鲁图只有二三十英尺。他背对着她, 继续盯着窗外,手有时抓着香农的衣领。如果三个男人中的任何一人站起来走向那 个女孩儿,他们只要先看见一个倒着的大油桶,接着便能看见她。 凯莉绷紧身子,似乎要跳过油桶,冲向布鲁图。 梅勒妮想,我是否应该让她去做?这件事最坏的结果是什么?在她离他们几英 尺远的时候,熊会发现她,把刀拿走,他们会打她一两个耳光,把她推回屠宰房。 为什么我不能冒我的生命危险?冒险让熊的手打在我身上?冒险让布鲁图用那 种眼神看着? 但是就在这时,梅勒妮看见了苏珊,看见她背上出现的圆点,还有蓬松的黑发 像烟一样升起。 她看见熊盯着艾米丽男孩子般的身体露出的冷笑。 该死的。 梅勒妮脱掉黑色的鞋子,把它们推到金属桌子下面。她开始全速冲刺——竭尽 全力,沿着窄窄的走廊,避开悬挂着的金属块、金属杆和管子,跳过一个屠宰滑轮。 就在凯莉站起来,到达油桶边上时,梅勒妮抓住了她,一只手按着腹部,一只 手捂着她的嘴。她们重重地倒在地上,跌进了盖子开着的油桶,发出沉闷的响声。 接着盖子又砰的一一下盖住了油桶。 “不!”小女孩儿比画着,“让我——” 梅勒妮做了她一生从没做过的事:扬起巴掌,对准了女孩儿的面颊。凯莉的眼 睛睁得大大的。老师放下手,从两个桶的缝隙间望过去。布鲁图转过身,望着她们 的方向。鼬鼠耸耸肩。“风。”她看见他在说。熊毫无笑容地站起来,拿着枪朝她 们走来。 “进去。”梅勒妮暴躁地比画着,指着附近立着的一个大油桶。女孩儿犹豫了 一下,两人钻了进去,拉过盖子盖上,像关门一样。桶边涂着一层蜡一样的东西, 让梅勒妮很恶心,觉得皮肤上覆满爬行物。强烈的气味让她再一次想呕吐。 一个阴影落在桶上。当熊走进走廊时,她感觉到了振动,他离她们只有两英尺 远。 他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然后回到香农和另外两个男人身边。 凯莉转向她,在暗淡的光线下,梅勒妮勉强辨认出女孩儿的话:“我要杀了他! 不要拦着我,否则我也会杀了你。” 当小女孩儿举起那把锋利的刀指向她的时候,梅勒妮倒吸了一口凉气。“住手!” 梅勒妮冷酷地比画着。我应该做什么?她问自己。苏珊的形象在她的脑海中闪现, 还有哈斯特朗太太,她爸爸,她哥哥。 还有德·莱佩。 苏珊,帮帮我。 德·莱佩…… 梅勒妮突然想到,没有苏珊了,她死了。死了而且变冷了。 哈斯特朗太太或许也死了。 德·莱佩呢?他只是个假象,是你那虚幻的房间里的虚幻来客,你的另一个想 象中的生病的朋友。你与他们共同成长,和他们谈话,和他们出去,孤独地做爱, 回避现实。我把所有事情都搞混了!没有音乐,我却能听到音乐,人们在咫尺之遥 说话我却什么也听不见,我必须勇敢时却胆战心惊…… 少女的坟墓。 小女孩儿伸手去摸桶盖。 “凯莉!”梅勒妮愤怒地比画着,“茱比利……好了,听着。” 女孩儿小心地看着她,点点头。 “你真想杀了他?” “是的!”凯莉的眼睛闪着光。 “好吧,那么我们一起干。我们要用正确的方法做。” 奇怪的笑靥在凯莉的脸上绽放。 “我分散他的注意力,你躲在那根管子后面。看见了吗?上那儿去,躲起来。” “我做什么?” “等我给你信号就出来。他会跟我说话,不会找你。” “然后呢?” “从后面扎他,尽你最大的力气。好吗?” “好的!”小女孩儿笑了,她的眼睛不再愤怒,而是像石头一样冷酷,“我是 茱比利,没有人能阻止我。” 布鲁图背向屠宰厂内部,但是他一定从破裂窗玻璃的反光中看到了她的影子。 他转过身问:“干什么?” 梅勒妮已经从桶后面溜出来,背对着屠宰房。她朝他们走来,冲香农笑了笑。 她看着汉迪,模仿写字的样子。他递给她一个黄色的纸簿和一支笔,她写道: “请你不要伤害她。”她冲香农点着头。 “伤害她?我要放了她。懂吗?” “为什么不把那个病女孩儿也放了?”她写道。提一下她的名字,梅勒妮想, 或许他会有更多的同情。贝弗莉,她又写道。 布鲁图笑了,并冲着熊点点头。“我朋友……要把那个小可爱……再留一会儿。” 他说这话时显得很残忍,她想。然后又一细想:他就是残忍,是的。但是他还 有些别的什么,我从他那里感觉到的是什么呢?一种奇怪的感觉,有某种联系。是 因为我能读懂他的话?或者我懂得他是因为某种联系? 鼬鼠从窗边走开,说:“来了……两箱……”他眨着眼睛,继续嚼着一根牙签。 但是布鲁图没有看窗外,他在观察屠宰厂,斜着眼睛,环视四周。 我怎样才能不让他看到凯莉? 试着诱惑他?她突然这样想。 她对爱的了解都是从书上,电影和姑娘们的谈话中得来的。梅勒妮曾有过男朋 友,但是没有和他们任何一位睡到一起:总是……恐惧,她也说不清楚。也许是怕 黑吧?那需要多么相信一个人。当然,问题是她从没遇上一个人有兴趣同她做爱。 哦,倒是有好多男孩儿想和她性交。但那是不同的。看看那两个词语:说“性交” 时,仿佛捏着鼻子,使你紧张而孤独:“做爱”,那么柔和,使面部肌肉舒展。 突然,布鲁图笑了,走上前来,抓住她并把她拉近。或许他比看上去精明,或 许她的眼睛泄露了秘密。无论如何他总是能准确地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抚摸着她的 头发。 她等着他的手放在她胸上,放在她两腿中间。她记得当男友把手迅速地向上滑 时,她是如何退缩的:她像闪电一样跳过他的膝盖,头撞在汽车炽热的圆顶灯上。 然后布鲁图转过头说了些什么,她没听懂。 熊和鼬鼠一起笑了起来。 他突然把她推开,把脸靠近她说:“我为什么要你?像你这样一点儿胸都没有 的女人?你像个男孩儿。我只要女人。”他的黑眼睛钻进她心里,她禁不住抽泣起 来。他带着满足观察着她脸上的恐惧和羞辱。“我要真正的女人,普里斯是我需要 的。她有着女人的身体和女人的眼睛。我们几个小时地性交。你有男朋友吗?” 梅勒妮无法回答。她的手臂无力地垂在身边,眼睛的余光看到凯莉溜到机器的 阴影里。她挣扎着控制住流泪,也不把眼泪擦掉。 “普里斯真的很特别。性欲旺盛。你认为我是个坏人?那她更坏。你恨我?那 你一点儿都不会喜欢她。她可能和你性交,她喜欢那样,而我喜欢看。如果我们从 这里出去,我们做一次,她和我,还有你。” 梅勒妮要走开,但是他抓住了她的胳膊。他用力太大,好像截断了她手上的血 液,她感觉到一种酸麻的痛感。 鼬鼠在喊着什么,布鲁图转向窗户,看着外面。梅勒妮感觉到空气的振动。布 鲁图看着电话,笑了。他放开了梅勒妮的胳膊,拿起了听筒。 “你好……” 他在同德·莱佩说话?他们在说什么? 管子后面靠近门的地方是凯莉的身影。她手里握着刀。 “……就是现在。”鼬鼠喊着,把枪指向窗户。 梅勒妮再一次望着窗外,看见两个女孩儿和警察在小山后消失了。然后鼬鼠的 枪砸在她耳朵的上方,那是几年前那只首先失聪的耳朵。她跪在地上,昏死过去, 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恐惧。断裂的神经使她眼前一片黑暗,现在,她成了又瞎 又聋的人,永远,永远。 下午五点三十四分 “你给了我们一份红利,洛。多谢了。” “不是我。”汉迪咕哝着。 “是吗?发生了什么事?” “听着,我很愤怒。” “为什么?” “闭上嘴,听着,阿特。我不想听你的废话。”他的声音变得比那天任何时候 都冷酷。 “四十五分钟后,我要看到直升机。这就是你的所得,我告诉你,先生,我想 杀人了。我真希望这一幕不要出现。我不打算再跟你讨价还价。” “你的啤酒味道怎么样?” “我已经挑选了一个小婊子。她有十岁或十一岁,穿得很漂亮。” “艾米丽。”安吉说。 “我会让伯纳先占有她。你知道伯纳,不是吗?你有关于我们的材料,你一定 知道他的小毛病。” 谈判者永远不能在形势判断中带有自己的评价——既不能赞同也不能反对。做 出这种有接受和不接受标准的姿态,有可能会激怒劫持者,或者使他的行为变得理 由充分。即使是谈一些老生常谈的话题也是危险的,这表明你对这一局势看得不是 很严肃。 波特勉强地用一种他能够找到的享受的语气说:“你不想那么做的,洛,你知 道你不想。” 邪恶的笑声充满了房间。“每个人都告诉我不要做什么,我恨透了。” “我们在忙飞机的事,洛。看外面的天气,每小时二十英里的风速,低云层, 还有雾。你要浮桥。哎,浮桥不会长在树上。” “明明是每小时十二英里的风速,两千英尺的云层高度,而且我根本看不到什 么该死的雾。” 电视机,波特想起来了,对自己忘记这件事很生气。或许汉迪正在看五点的生 活天气预报。好长一段时间的沉默。波特盯着头上的扬声器,感觉到自己太关注谈 判技巧了,该是谈点儿个人话题的时候了。 “洛?” “是我。” “你问我长得什么样。我也问你长什么样。” “去你的。你有照片,我敢打赌。” “警察局存档的面部照片能怎么样?”波特问,接着哈哈大笑。 当汉迪说话时,他的声音已经相当平静。“我长得什么样?”他沉思着,“让 我告诉你一个故事,阿特。那是发生在有一次我越狱的时候。那天像往常一样,所 有讨厌的人都下去了,我发现自己和一个家伙在洗衣房里,我和他在一起很长时间 了。在里面时,你知道把东西藏在哪儿,对吧?因此我藏了一把玻璃刀,打开,开 始对付他。你知道为什么吗?” 应该对他的问题进行回应,并加以评论,亚瑟·波特想,但是他保持着沉默。 “因为当我第一次和他相遇时,所有男人和那废物都说他不喜欢我的样子。” “因此你杀了他。”实事求是的陈述。 “是的,但那不是我要说的。当他临死的时候,内脏都流出来了,我低头看着 他,觉得很奇怪。我靠近他,问他确切地不喜欢我哪方面。你知道他说什么?他说 :”你看上去像具僵尸。‘知道了吧,阿特?他告诉我这些话后,我很后悔杀了他。 是的,僵尸。“ 不要和他玩这种游戏,波特突然想,你会陷入他的魔咒中。趁着说话的间隙, 他单刀直入地说:“洛,给我们宽限到七点,帮我个忙。我想我们会给你一些好消 息。” “我——” “就这样。能有什么区别呢?”波特的话音里没有一丝恳求。他使这话听上去 好像汉迪不讲道理。这是一种冒险,但是波特估计这个男人对哀求者不会有任何尊 重。 但是听到汉迪的回话时,他还是非常吃惊:“好吧,看在耶稣的面上!但是一 定要弄来直升机,否则那个穿漂亮衣服的小东西就没了。” 电话挂断了。 波特镇静地指示托比相应地调整最后期限的时间。 门开了,一个警察望着里面说:“两个女孩儿到了,警官。她们在医务帐篷里。” “她们好吗?” “一个摔倒了,胳膊肘擦破了。其他都很好。” “我到那边去,正好呼吸点儿新鲜空气。法兰西斯,你能翻译吧?亨利,拔掉 插头,跟我们一起去。安吉也去吧。” 在离货车不远的树丛中,波特见到了折叠椅上的两个女孩儿。亨利·勒波也来 了,手里提着笔记本电脑。他坐下来,看见她们盯着电脑上的“日本东芝”字样, 冲她们笑了笑。 波特努力回想着法兰西斯教的她们名字的手势语拼法,这使得香农的脸上露出 了笑容。她们一样大,波特知道——八岁——但是香农稍高一些,而凯莉那冷酷无 情的脸和愤世嫉俗的眼睛,给人的印象却很老成。 “怎么回事?”波特问凯莉。 法兰西斯脸色冷淡地解释道:“她说,她想杀了他。” “谁?” “我想她是指汉迪,她叫他西尼斯特先生。” 波特导演了一幕飞鸟逃亡。凯莉的脸扭曲成一具绷紧的面罩,手指戳着汉迪的 照片。 “她说他杀了苏珊,她要杀了他。梅勒妮出卖了她,梅勒妮是犹大。” “为什么?”安吉问。 更粗鲁无礼的手势。 “梅勒妮把她推出了门。” “她做那种事?” 波特觉得脊背直冒凉气。他知道这需要付出代价。 香农确认他们没有步枪,只有霰弹枪——她爸爸打猎,她对武器略知一二。贝 弗莉的哮喘更重了,尽管汉迪给了她药。她反复说“大个子男人”——伯纳——在 女孩儿身边逗留,一直看艾米丽,因为她“比较漂亮,而且看上去更像个女孩儿”。 安吉委婉地问:“有人碰过你们中的某个人吗?” 香农说他们碰过。但是凯莉挥着手,比画着:“不是你说的那样,但是熊看得 多些。” 波特沉思着,伯纳是个独立的威胁,与汉迪不相干,而且可能更危险。欲望驱 使的犯罪总是最危险的。 “谁挑选放了你的?”安吉问香农。 “他。”她指着汉迪的照片。 “梅勒妮叫他布鲁图的那个人,对吗?” 香农点点头。“我们叫他西尼斯特先生,或者曼格尼托「注」。” 「注」:magneto 的谐音,意思是磁发电机。 “为什么他挑你?你想过吗?有什么原因吗?” “因为熊——”香农指着伯纳的照片,“——让他这样做的。”法兰西斯看着 安吉说:“香农踢过他,而且他是个疯子。” “我不是想踢他,我只是不想……当时我真的吓坏了。我想他要烧死我们,都 是我的过错。” “烧死你们?为什么你那么想?” 香农告诉他们有关安放在她们头上的汽油罐的事。 法兰西斯脸色苍白。“他不会的。” “哦,他会的。”安吉说,“火,他的新玩具。” “该死的。”波特嘟哝着。这从根本上消除了人质营救的可能性。 亨利·勒波也觉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在输入描述这一设施的文字前稍事停顿。 波特走向货车门口,招呼巴德出去,然后示意迪安·斯蒂尔威尔可以结束了。 谈判官对两个人说:“里面有个危险的圈套。” “危险的?”巴德问。 “有武器。”波特继续说,“我们不能给他任何干坏事的借口。绝对不能有任 何行动被理解为进攻。重新检验一下,所有武器子弹退膛。” “是的。”斯蒂尔威尔说。 然后波特问香农是否还记得什么,是否记得他们在里面干什么。 “他们看电视,”法兰西斯翻译道,“他们到处走,吃东西,谈话。他们相当 放松。” 放松,乔斯琳说过同样的话。哦,对障碍战来说,这还是第一次。 “你看见他们有工具吗?” 香农点点头。 “他们用过吗?” “没有。” “你记得他们有什么工具吗?” 她摇摇头。 “你能说一下他们谈些什么吗?”波特问。 “不能。”法兰西斯解释道,“她们两人都不会唇读。” “他们一直监视着你们吗?”安吉问。 “几乎是这样。他很吓人。”香农指着汉迪的照片。凯莉愤怒地冲上前去,抓 起照片撕得粉碎,使劲地比画着。 “她说她恨梅勒妮。她本来可以杀了他,可是现在他活着,会杀更多的人。她 说她不在乎死亡。但是梅勒妮是个懦夫,她恨梅勒妮。” 像对待乔斯琳一样,波特热情地握着女孩儿的手,表达谢意。香农笑了;凯莉 没笑,但是,小女孩儿带着刚强和自信抓住了特工的手。然后,他让警察把她们带 走,去克罗瑞治的旅馆见她们的父母。他和安吉商量了一会儿,然后钻进货车。 谈判官揉着眼睛,靠在椅子上,端起德里克放在身边的咖啡。“我没法理解。” 他说,没有特指的对象。 “什么?”巴德问。 “一个人质逃跑了,他很愤怒,这我理解。但是他不像是因为失去了讨价还价 的筹码而愤怒。他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愤怒。”他环视周围,“安吉,我们的心理 学家,有什么看法?” 她整理了一下思路,说:“我想汉迪的最大问题就是控制。他说他杀人是因为 他们不按照他说的做。我以前听说过,自助商店的店员没有按他要求的那么快把钱 装进袋子里,因此她就有了一条冒犯的罪状,事实上,给了他杀掉她的理由。” “就是他为什么杀了苏珊?”巴德问。 波特站起来,踱着步。“哈,这是个非常好的问题,查理。” “我同意。”安吉说,“一个关键问题。” “为什么杀她?”波特继续问。 “哦,实际上我的意思是,”巴德说,“他为什么杀了她?为什么走极端?” “当某人坏了他的规矩,尽管很轻微,”安吉说,“任何惩罚都是公平的,处 死,拷打,强奸。在汉迪的世界,即使不良行为也可以判死罪。但是让我们想想波 特提出的问题,为什么是她?为什么是苏珊·菲利普斯?这是个重要问题。亨利, 告诉我们有关她的情况。” 勒波的手指咔嗒嗒地敲击着,他从屏幕上读着:“十七岁,父母是聋人,智商 是一百四十六。” “这太难听懂了。”巴德嘟哝着。波特点头让勒波继续。 “在劳伦特·克莱克学校的班级名列前茅。听这段,她有过犯罪记录。” “什么?” “去年在托皮卡聋人学校——汉默史密斯学院的一部分,她参加了抗议。他们 要一个聋人校长。那次抗议中有五十名学生被捕,苏珊打了一名警察。他们起诉她 犯了故意伤害罪,但是她被判处过失犯罪,缓期执行。” 勒波继续说:“志愿者聚集在中西部双重文化和双语言中心。这里有一篇文章 ——在安吉带来的材料里。”他浏览了一下,“很明显这是一个反对某些所谓‘主 流’的组织。” 安吉说:“克莱克学校的校长向我介绍了这件事,这是一次迫使聋人进入正常 学校的运动,很有争议性。聋人激进分子反对它。” “好了。”波特说,“我们把这些材料暂时放在一边,现在考虑一下,迄今为 止,谁是汉迪放弃的人?” “乔斯琳和香农。”安吉说。 “她们有什么共同点吗?” “看不出来,”巴德说,“事实上,好像她们正相反。乔斯琳生性怯懦,香农 暴躁易怒。她有点儿苏珊·菲利普斯的味道。” “安吉?”波特问,“你怎么认为?” “再一次控制。苏珊对他构成直接威胁,她有一种直面人生的态度,她可能直 接对他的控制进行挑战。香农,因为踢了伯纳,汉迪可能意识到了同样的威胁,但 规模较小。他没有杀她的必要——用这种可能是极端的方式恢复自己的控制——但 是他愿意放她出来。至于乔斯琳,她总是在哭,不停地啜泣,令他烦躁不安。这也 是一种蚕食他控制力的方法。” “那怎么解释成年人的威胁呢?”勒波问,“我想她们比孩子更具威胁。” “哦,不是这样。”安吉说,“那个老教师,丹娜·哈斯特朗,处于半睡眠状 态,听上去是这样。没有任何威胁。” “梅勒妮·沙罗尔呢?” 安吉说:“学校校长告诉我,她以怯懦而闻名。” “但是看看她刚做的事,”波特说,“把凯莉推出来。” “侥幸,我猜测。可能是冲动。”她盯着窗户,“他是个怪人,汉迪。” “在我的经历中他是独一无二的。”波特说,“亨利,读一下你的作品,告诉 我们至今了解到的他的情况。” 勒波稍稍坐正一下身体,用生硬的声音读道:“路易斯·耶利米·汉迪,三十 五岁。六个月时父亲因酗酒被关进监狱,由母亲抚养。他母亲也酗酒,儿童保护机 构几次要把他和他哥哥送进抚养孤儿的家庭,但都没有结果。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 受虐待或挨打,即使他父亲从监狱出来了——洛已经八岁了——这个男人因为殴打 邻居多次被关进监狱。汉迪十三岁时,父亲又一次被逮捕,一年以后在酒吧斗殴中 被杀。他母亲一年后也死了。” 法兰西斯警官同情地摇着头。 “汉迪十五岁时杀了第一个人。用的是刀,尽管他当时手里有枪,可以用更慈 悲的武器。受害者,一个和他同龄的男孩儿好长时间才死。为此他在少管所待了六 年,出来之后仍然不断被捕,是劫车、袭击、抢劫自动提款机和银行的嫌疑犯。两 次重大案件中几乎被证明有罪,但是目击者在开庭前被杀,没有证据证明与他有关。 “他的两个哥哥过去几年与法院麻烦不断。长兄五年前被杀,正如我前面提到 的,汉迪是被怀疑对象。没人知道他的另一个哥哥在哪里。 “随着汉迪作案的进展,”勒波继续对他的听众说,“他变得越来越凶残。” 他作案的严重程度和随机性逐步升级,情报官解释道,近一段时期,他开始毫无任 何明显理由地杀人,而且——在他最近的一次抢劫案中——开始纵火。 波特插嘴说:“给我们仔细讲讲威奇托抢劫案中发生的事。农商金融联合会。” 亨利·勒波滚动着屏幕,然后继续说:“汉迪、威尔考克斯、两度犯过重罪的 弗雷德·拉斯基,还有普里西拉·加德——汉迪的女友——抢劫了威奇托的农商金 融联合会。汉迪命令出纳员带他去保险库房,但是她动作太慢,汉迪大发脾气,打 了她一顿,将她和另一名出纳员锁进保险库房,然后出去拿了一个汽油罐,泼到银 行里面,并点着了。就是因为这场火,他被抓住了。如果他们带着那两万元钱逃跑, 就成功了。但是他又花了五分钟左右的时间在那个地方纵火,这给警察和皮特·韩 德森提供了赶到现场的时间。” 他概括了这场戏剧性事件的其余部分:在银行前面发生了一场枪战,他的女友 逃跑了,汉迪、威尔考克斯、拉斯基偷了另一辆车,但是在一英里外被路障拦住。 他们爬出车,走向警察,汉迪在拉斯基身后用藏着的枪射击,结果打死了拉斯基, 并打伤两名前来逮捕他们的警察。 “毫无意义。”巴德摇着头说,“那把火,烧死了那两个女人。” “哦,不,火是他恢复对局面控制的方式之一。”安吉说。 波特引用汉迪的话:“他们不按我说的做,当我要做事的时候。” “或许研究像汉迪这样的人将成为你的专业,亚瑟。”托比说。 到退休还有两年,好像我需要一个专业,波特想,其中包括研究世界上像汉迪 这样的人。 巴德叹了口气。 “你怎么了,上尉?”波特问。 “我不知道我是否真的是为这种工作而来。” “哦,你做得很好。” 但是年轻警察当然是对的。他不是天生就干这行的,没有人能这样。 “听着,查理,现在警察们可能会变得坐立不安。我需要你察看一下,你和迪 安。让他们安静,留意一下咖啡。看在上帝的分上,确保他们把头放低。你的头也 要放低。” “我会和你一起去,查理。”安吉说,“如果波特这边没事的话。” “让他先走吧,安吉。我要和你谈一会儿。” “我会在外面跟你见面。”她说,然后拉了一把椅子靠近波特坐下。 “安吉,我需要一个同盟者,”波特说,“在里面的某个人。” 她扫了波特一眼。“梅勒妮?” “她能做的真的只是侥幸吗?或者说我可以指望得到她的帮助吗?” 安吉沉思片刻。“当梅勒妮是个高中生时,劳伦特·克莱克是一所口语主义者 学校。用手语是被禁止的。” “是吗?” “这是一所主流学校。但是梅勒妮觉得这令她窒息——现在所有教育者都认识 到了这一点。于是她发明了自己的手势语,一种非常微妙的语言——基本上只用手 指——因此老师不会注意。不像美国手势语那样,你会看见人们打手势。她的语言 像野火一样在学校蔓延。” “她创造了一种语言?” “是啊。她发现十个手指不够表达单词和语法,因此她运用了一些变化因素, 以前手势语从没这样做过。她运用了节奏,在手形上增加了时间体系,她的灵感很 明显来自乐队指挥。” 亚瑟·波特,一个靠语言谋生的人,已经着迷了。 安吉继续说:“正好当时美国手势语课程遭到反对,赞成这样做的聋人教师引 证的理由之一就是有很多学生使用梅勒妮的语言。但是梅勒妮与这种反对者毫无关 系,她否认自己发明了那种语言——好像害怕行政部门会因此惩罚她。她想做的就 是学习,然后回家。她很有天赋,非常聪明,但胆小怕事。今年夏天她有机会靠一 笔奖学金去华盛顿加劳特学院学习,她拒绝了。” “为什么?” “没人知道。或许是因为她哥哥的事故。” 波特想起这个年轻人明天要做手术。他很想知道是否韩德森同这家人取得了联 系。“或许,”他沉思着,“聋人具有某种与生俱来的怯懦。” “打扰一下,波特特工。”法兰西斯·怀廷向前倾斜着身子问,“是不是联邦 特工都带有一定的法西斯主义成分?” 波特眨眨眼。“我不懂你的意思。” 法兰西斯耸耸肩。“陈规老套。聋人必须永远对付这样的定位,他们是乞丐王, 他们是笨蛋,他们既聋又哑,他们胆小怯懦……海伦·凯勒说,失明切断了你同外 界事物的联系,失聪则切断了你同他人的联系。因此聋人只好自我补偿。没有其他 身体条件的局限能像失聪那样产生一种文化和社团。他们之间有巨大的差异性—— 比如其他群体:同性恋,下肢截瘫患者,运动选手,高个子人群,矮个子人群,年 长者,酗酒者。聋人团体好战而团结,而且绝不怯懦。” 波特点点头。“我接受惩罚。”谈判官笑了一下作为回答。 他审视着他们身边凌乱的野地,对安吉说:“我感觉我同汉迪通过谈判只能进 展到这个程度。如果里面有人帮我们一下,可以救出三到四个生命。” “我不敢肯定她能做这件事。”安吉说。 “好了,”他说,“你现在最好去找查理吧。他可能以为你发生什么事了。” 安吉离开了货车房,法兰西斯也去旅馆核对人质的家庭情况了。波特坐在办公 椅上,想象着照片上梅勒妮的脸,波浪般的金发。 她多么美啊,他沉思着。 然后他站起来,嘲笑着自己。 一张美丽的脸?他在想什么? 谈判官决不能同人质产生斯德哥尔摩效应,这是障碍战的首要规则。如果必要 的话,他必须准备牺牲他们。然而,他情不自禁地想着她。这真是具有讽刺意义, 因为现在他几乎不再根据外貌特征想起女人。自从玛丽安死后,他只有一次卷入浪 漫的情感中。一个三十多岁的讨人喜欢的女人。从一开始这就注定是一种暧昧的关 系。波特现在相信人可以在六十岁或更高年龄成功地回归浪漫的爱情,但是在四十 或五十岁,他怀疑,注定有个过程。这个过程很顽固,很骄傲,而且充满疑虑。 波特注视着屠宰厂,心想:在过去的十五年里,自从那次同玛丽安有过最意味 深长的谈话之后,我再没有同谁来往过,无论是表妹林顿还是其他亲戚,还是那些 在特区盛大聚会上挽着我胳膊的女人。不,他们正和那些人一起用擦亮的枪对准人 质的头。女人都留着黑短发,长着中东部人的脸,尽管有着非常西方化的名字。罪 犯,精神病患者和潜在的自杀者,我向他们倾诉衷肠,他们也对我说心里话。哦, 他们会隐瞒策略和动机——我也如此,但是每个人都会说出关于自己的真话:他们 的希望,梦想的破灭以及未实现的梦想,他们的家庭,他们的孩子,以及他们的失 败。 他们讲述他们的故事,正如波特讲述自己的故事一样。为了消除界限,建立联 系,“传递感情回声”——他自己的广为传播的人质谈判指导书第八版上是这样解 释的。 而且仅仅是因为有人想听。 梅勒妮,我们曾谈过话吗?我们两个人? 他看见迪安·斯蒂尔威尔向他挥着手,便走进芳香的溪谷去迎接他。他看见一 层薄雾飘荡在货车周围,看来汉迪的天气预报毕竟不是最新的,这给了他一丝希望 ——虽然可能不切实际,但仍然是希望。他抬头看着傍晚的天空,一缕黄色和紫色 的云快速飘过,透过两片云彩模糊的间隙,他看到了月亮,淡淡的新月镶嵌在屠宰 厂的上空,就在血红色的砖墙的正上方。 下午六点〇三分 突然出现了十几个人。 风声掩盖了他们走近的脚步声,当发现他们时,他和迪安·斯蒂尔威尔已经被 他们包围了,当时斯蒂尔威尔正在告诉他屠宰厂后面那个码头的事。斯蒂尔威尔仔 细观察了河和码头,得出结论:即使水流很急,正如巴德报告的那样,那也是一条 诱人的逃跑路线。他已经在小船上布置了一些穿防弹衣的警察,停在离岸边二十码 的地方。 波特注意到迪安抬头看了一眼,盯着他身后的什么东西,他转过身。 这组人穿着黑色衣服,携带着海军蓝的战斗装备。波特认出了这些装备——美 国护身装甲背心,橡胶潜水服和头帽,带激光瞄准器和闪光信号灯的H “波特特工?” 点头。很得体。不要打草惊蛇。 他同那个四十多岁的留着分头的男人握手。 “我叫丹尼尔·特里梅。州警局人质营救小组指挥。”他凝视的目光充满了自 信和挑战,“我知道你正盼着特种部队。” “实际上是联邦调查局人质营救队。这是权限问题,你知道。” “当然。” 波特把他介绍给斯蒂尔威尔,特里梅根本不理他。 “情况怎么样?”特里梅问。 “他们被牵制着,一人死亡。” “我听说了。”特里梅擦拭着红宝石金戒指,上面深深地刻着一个十字。 “我们已救出三个女孩儿,毫发无损。”波特继续说,“里面还有四个女孩儿 和两名教师。劫持者索要直升机,我们不打算给他们。他们威胁说七点要处死另一 个人质,除非我们到那时弄到直升机。” “你不打算给他们吗?” “是的。” “但是会发生什么呢?” “我打算试着说服他。” “好,为什么我们不部署一下?我的意思是,如果他真的再杀人质,我知道你 会发动进攻。” “不。”波特边说边观察新闻桌,乔·西尔伯特和他的助手正忙着在电脑前不 停地打字。那个记者阴郁地抬起头看了一眼。波特点点头,目光转向特里梅。 州警指挥官说:“你不是说你会让他杀了那个女孩儿吧?” “我们希望不发生这样的事。” 可接受的伤亡…… 特里梅注视着他好一会儿。“我认为我们确实应该占据里面的某个位置,只是 以防万一。” 波特看了一下周围的人,并示意特里梅到一边去。他们走到指挥车的阴影下。 “如果涉及进攻,我当然不希望这样,那应该是我们的援救队来做——而且只有我 们的援救队。对不起,上尉,这是唯一的办法。” 会发生爆炸吗?直接对准了地方警官和华盛顿的海军上将? 特里梅愤怒地耸耸肩。“你是主管,警官。但是那些人也是州里的重罪犯,我 们的规章要求我们在现场。这也是唯一的办法。” “你在场,我没有异议,上尉。如果他们出来,火力很猛,我肯定欢迎你的火 力,只要你听从我的命令。” 特里梅变得温和了许多。“很公平。事实上,我告诉我的人,我们可能花三个 小时的时间喝咖啡,然后打道回府。” “我们都希望这样。如果你的人想作为牵制部队的一部分进入阵地,治安长斯 蒂尔威尔会负责安排。” 两个人彼此冷漠地点着头。能听见谈话的每个人都知道,一个人质营救小组的 指挥决不会让自己的人听从一个小镇的治安长的指挥。波特希望这会使特里梅从这 里赶快逃走。 “我想我们还是暂时撤离一下,在远处待命。如果你需要,我们会过来。” “悉听尊便,上尉。”波特说。 巴德和安吉出现了,登上小山,突然停了下来。“你好,丹尼尔。”巴德认出 了特里梅。 “查理。”他们握了手,特里梅的目光盯着安吉的头发和脸,但是那完全是一 种出于好奇的审视。当他的目光向下移动到她胸前,他只是想从项链确认她事实上 是联邦特工的身份。 “你的人听到了我们的情况,是吧?”巴德说。 特里梅笑了。“话不能这么说。每个看电视的人都知道怎么回事。谁在操作定 位仪?” “德里克·埃尔伯。” “红头发的德里克?”特里梅笑着说,“我得去跟他打个招呼。”特里梅高兴 地对波特说:“那小子要加入人质营救小组,但是我们看了一下他的头发,认为对 于狙击手的瞄准镜来说,他有点儿太显眼了。” 波特愉快地笑了,很高兴没有发生冲突。通常州和联邦的谈判官容易相处融洽, 但是在谈判官和来自其他部门的战术部队之间关系总是很紧张,正如波特在课堂上 解释的:“有人说话靠嘴,有人说话靠枪,如同白天黑夜永不改变。” 特里梅走进货车房。波特看着那十几个人,阴郁,狡猾,唯唯诺诺。他想起了 《现代启示录》中的罗伯特·杜威尔,他猜想这些人一定也喜欢清晨凝固汽油弹的 气味。波特同斯蒂尔威尔结束了谈话,当他返回时,他惊讶地发现那些援救队员已 经走了。当他走进货车房,发现特里梅也离开了。 勒波把斯蒂尔威尔的快艇信息录入电脑中。 “几点了,托比?”波特盯着“允诺/欺骗”记录板。 年轻人瞥了一眼电子钟。 “四十五分钟。”托比嘟哝着,然后对勒波说,“你告诉他。” “告诉我什么?” 情报官说:“我们一分钟前用红外线监测仪看到了汉迪。” “他在干什么?” “往霰弹枪里装子弹。” 堪萨斯州警人质营救小组在丹尼尔·特里梅的带领下,悄悄潜入离屠宰厂一百 码远的树丛中。 特里梅立刻注意到,那些树并没有被占领,一个州警狙击手和两三个当地治安 员各就各位。特里梅用手势信号指挥他的人穿过了树丛,下到溪谷,这样他们可以 绕到屠宰厂的边侧。 他们隐蔽地穿过小树林。特里梅环视四周,看到距离河五十码的地方有一个废 弃的风车,四十英尺高,坐落在草地中央,旁边站着两名州警,他们背对着人质营 救小组,机警地注视着屠宰厂。特里梅命令两人进入树林中,在那里,屠宰厂北面 和指挥所的人都看不见他们。 离开风车,人质营救小组走进溪谷,向屠宰厂挺进。特里梅举起手,他们停下 来,他敲了两下头盔,那些人打开无线电接收机。卡法罗中尉打开地形图和建筑图, 特里梅从口袋里掏出屠宰厂内部图解,这是在货车房里红头发的德里克、警官德里 克和间谍德里克塞给他的,上面标着人质和劫持者的位置。 特里梅很受鼓舞。那些女孩儿没有掩蔽在窗口或者在劫持前面。里面没有陷阱。 德里克说里面的人只有手枪和霰弹枪,没有自动武器,没有防弹服、头盔和闪光灯。 当然人质离劫持者不像他希望的那么远,而且她们的房间没有门,但毕竟汉迪等人 离她们有二十英尺左右的距离。汉迪等人要靠近人质需要五秒钟,估计他已经决定 一听到进攻的指令就杀掉她们。通常,在攻击中,劫持者占据有效的抵抗位置之前, 要设法弄清发生了什么事,会有四到十秒钟的混乱和犹豫。 “听着,”特里梅轻叩耳机,点着头,指着图表说,“里面有六名人质。三名 劫持者的位置分别是这儿、这儿和这儿,但他们会走动,还有一个一直在盯着女孩 儿们。”特里梅冲着一名警察点点头,“威尔逊。” “到。” “你沿着溪谷接近屠宰厂,潜伏在一个窗口监视他们。” “长官,你能让他们变换一下灯的方向吗?”警察乔伊·威尔逊指着那些卤素 灯。 “不行。这是秘密行动,你不能向劫持者暴露自己。” “是。”年轻人答应着,没有再提出问题。 “中间的窗户被树和校车挡着,我建议你躲在那里。” “是,长官。” “任务完成后返回指挥车,顺序要和你我预先讨论的一致。明白吗?” “是。” “我们其余的人会沿着这个点向前推进,利用灌木和树作掩护。哈丁,你占领 这个位置。所有警察现在开始行动。” 他们在傍晚朦胧的光线中散开,仿佛一条流动的暗河,悄无声息地流过,身边 只有风吹秋草的低吟浅唱。 “抽支烟吧。”波特说。 “我不会。”巴德说。 “想象性地。” “怎么想象?” “我们出去吧,上尉。” 他们走出货车大约二十英尺,钻进树丛。特工不自觉地调整自己的姿势,以便 站得更直,在查理·巴德面前你会想这样做。波特停下来,同乔·西尔伯特和其他 记者交谈。 “我们又救出两个人了。” “又有两个?谁?”西尔伯特看上去在努力克制自己。 “身份还不确定,”波特说,“我能说的是她们是学生。小女孩儿。她们毫发 未损地被释放。里面还有四名学生和两名教师。” “你用什么条件交换的?” “我们不能透露这个信息。” 他以为记者们会感激得到这条独家新闻,但是西尔伯特嘟哝着:“你不能这样 简单应付。” 波特瞥了一眼电脑屏幕,是关于一个无名警察吊人胃口的故事片断,等待行动 ——障碍战的无聊和急躁。波特认为写得很好,并如实告诉了记者。 西尔伯特轻蔑地用鼻子哼了一声:“哦,如果我有一些重要新闻写进里面,会 像诗一样优美。什么时候我们可以采访你呢?” “很快。” 特工和警官漫步在火线以外的树丛中。波特打了个电话,告诉托比自己在哪里, 要求他将来自汉迪的任何电话都立即转给他。 “你说,查理,首席检察官助理到哪儿去了?” 巴德环视四周。“我想他回旅馆了。” 波特摇摇头。“马克斯想让汉迪得到直升机。地方警察告诉我要让汉迪死。联 邦指挥可能半小时后到达——因此我们要直接得到主管者的命令还得有一段时间。 注意我的话,查理,有人编写了一些我的材料,把我写成了一个恶棍。” “您?”巴德问,带着难以名状的忧郁,“您将成为一个英雄。” “哦,英雄不是靠机会。先生,武器可以做广告,而言语不能。” “那种想象性地吸烟是怎么回事?” “我妻子死于癌症后我戒烟了。” “肺癌?我叔叔也死于肺癌。” “不,胰腺癌。” 不幸的是,波特为了妻子的康复而违背了与谈判对手的约定。即使这样,波特 也不再吸烟了。 “因此您就想象自己吸烟?” 波特点点头。“而且当我失眠时,我想象自己吃安眠药。” “当您——您是说——沮丧时想象自己快乐?” 亚瑟·波特已经发现,在这方面鲜有成效。 巴德可能想问一些由于前一小时的恐惧而产生的问题,暂时忘却了忧伤,说: “您不爱抽什么牌子的香烟?” “骆驼牌,没有过滤嘴的。” “嗨,为什么不喜欢呢?”他的脸色变了,但看上去依旧悲哀,“我从不吸烟。 或许我应该让自己想象一下杰克·丹尼尔这个牌子。” “当你想的时候,有一种替代品。”亚瑟·波特使劲地吸了一口假烟。他们站 在梓树花和奥塞奇橘树丛中,波特低头看见了货车轮子深深的印迹,他问了巴德一 些相关的事。 “那些吗?真正的圣菲小路「注」。” 「注」:圣菲小路(Santa Fe Trail),十九世纪连接北美西南部与密苏里的 交通要道。 “那些是原始的车辙印?”波特惊讶地问。 “人们管它叫低湿地。正好在这儿转向西部。” 波特,这个谱系专家,踢着深深的陷进泥土中的石头状的车辙印,很想知道这 是否是梅勒妮的外曾曾祖父埃伯·施内德,于一八六八年跟着他守寡的母亲从俄亥 俄州迁徙到内华达州时,那辆载着熟睡婴儿的马车留下的印迹。 巴德向屠宰厂点点头。“形成这道车印的原因是奇泽姆牛车道。它纵贯南北, 也正好经过这里。从圣安东尼奥到阿比林——那是我们的阿比林,在堪萨斯州。人 们驱赶着长角牛来到这里,卖掉,屠杀,供应威奇托市场。” “还有一个问题。”波特过了一会儿说。 “我不太精通州历史。我就知道这么多。” “很多时候,查理,我惊讶你为什么看上去那么忧郁不安。” 巴德顿时对脚下的沼泽地失去兴趣。“哦,我想知道您到底要和我谈什么。” “四十分钟后,我要说服汉迪不要杀另一个女孩儿。我没有想好,想知道你的 想法,你怎么看他?” “我?” “当然。” “哦,我不知道。” “这种事我们从不知道。给我一个有根据的猜测。你知道他的简历,也和安吉 谈过,她是个非同寻常的女人,对吧?” “说起这事,亚瑟,情况是,我是个已婚男人。她跟我谈了很多。我多次提到 梅格,而她好像根本没在意。” “把它当作恭维吧,查理。你控制着局面。” “可以说是控制。”他回头看着货车房,但是没看到那个黑头发特工在哪里。 波特笑了。“因此现在,给我一些想法。” 巴德摆弄着手指,或许以为自己真的端着威士忌酒杯。波特近几年正像他这样 想象着抽烟——不是真的做一件事,不是哑剧,只是想象。这对他来说是一种冥想 方式。 “我在想,”巴德慢慢地说,“汉迪有某种计划。” “为什么?” “有些安吉说过了。他做的每件事都有目的,他不是个疯狂的杀手。” “你认为是什么计划?” “说不准。某种他想用智慧胜过我们的计划。” 巴德的手又放在后面的衣袋里。这个男人就像他十五岁时第一次参加学校舞会 那样紧张,波特这样想。 “你为什么这样说?” “我还没有确切把握,只是一种感觉。或许因为他这种假仁假义的态度。他不 尊重我们,每次他同我们谈话,我听到的都是蔑视,您知道。就好像他知道一切, 而我们却一无所知。” 这是真的。波特自己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没有绝望,没有恳求,没有紧张不安 的嘲弄,没有虚假的挑战,你从人质劫持者那里听到的所有信息都是明显的心不在 焉。 “突围,”巴德继续说,“这就是我猜想的。或许在那个地方放一把火。”上 尉笑了,“或许他有消防队员的全套装备——在那个他带进去的袋子里,而且他会 趁着混乱溜走。” 波特点点头:“以前发生过这种事。” “发生过?”巴德问,之前很怀疑自己想到的这个策略,现在对自己颇为满意。 “一次是利用医务人员的装备,另一次是警服。但是我给所有牵制部队的警察 分发了劫持者的轮廓图,像我早先分发的那样,因此劫持者立刻会被发现。这里的 情况,尽管我不知道。看上去不是他的风格。但是对于他的态度你是对的。这很关 键。这告诉了我们一些情况。我只是希望我知道怎么回事。” 巴德再一次紧张地摸索他的口袋。 “那些工具,”波特沉思,“或许跟它有关。或许他想放火,自己藏在一个机 器的部件里,或者在地板下面,然后当援救人员到达时再爬出来。我们要保证每个 人,不仅仅是警察,都有一份劫持者的轮廓图。” “我会非常小心,”巴德再一次紧张地笑了笑,“我会派人做这件事。” 波特相当平静,他想起了玛丽安。偶尔他在家的夜晚,他们会一起坐在收音机 旁,听国内公共无线电台广播,分享着香烟和葡萄酒。偶尔,每周一次,或两次, 烟蒂在外面被踩灭,他们一起爬上楼梯,来到他们豪华的床上,放弃了那晚的音乐 节目。 “这些谈判材料,”巴德说,“对我来说相当混乱。” “怎么会这样?” “哦,您跟他谈的那些事不是我要跟他谈的——您知道,他要的那些东西,还 有人质,所有一切。交易。很多时候,好像你们在闲聊。” “你接受过心理治疗吗,查理?” 年轻警官好像在偷笑,他摇摇头,或许精神分析是在堪萨斯州不受赞同的疗法。 波特说:“我接受过,在我妻子死了之后。” “我想说,我很抱歉听到那些事。” “你知道我谈的心理治疗是关于什么的吗?宗谱。” “什么?” “这是我的业余爱好,家庭谱系,你知道。” “您付给医生很多钱,为了谈您的业余爱好?” “这是我值得花的钱。我开始了解到治疗学家的感受,反之亦然。我们彼此拉 近了距离。我在这里做的——和汉迪——是同样的事。你不用碰开关,就让汉迪放 弃那些女孩儿,就像医生不用碰开关就使病人一切都好转。关键是在他和我之间建 立一种联系。他了解我,我了解他。” “哈,好像你们在约会?” “你可以那么说。”波特说,没有笑容,“我要让他进入我的思想——因此他 会认识到那是一种毫无希望的局面;因此他会放弃那些女孩儿并且投降,感觉坚持 下去毫无意义。不是智力上的理解,而是感觉。你看已经有点儿效果了,他已经放 了两个人而且没再杀任何人,即使那个女孩儿溜了出来。”波特最后吸了一口假想 的骆驼牌香烟,把烟蒂踩灭。 他开始想象爬楼梯,拉着玛丽安的手,但是这个图景很快就消失了。 “而且我这样做是为了进入他的思想,去理解他。” “因此您成为他的朋友?” “朋友?不是朋友。我说过我们成为连在一起的人。” “但是,我的意思是,那不是问题吗?如果您不得不命令人质营救队向他开枪, 相当于您命令跟您紧密连接的人去死。这是出卖他们。” “哦,是的。”谈判官柔和地说,“是的,这是个问题。” 巴德慢慢地呼出嘴里的气,再一次凝视着秋收的场面。“您说……” “什么?” “您以前说您愿意牺牲那些女孩儿去得到它,是真的吗?” 波特看了他一会儿,巴德烦乱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几英里外缓缓开着的脱粒机。 “是的,是真话。我的工作是阻止汉迪,那是我的命令。而且,必须有牺牲。” “但是她们是小女孩儿。” 波特无情地笑了。“你怎么能做价值判断?这不再是女人和孩子优先的年代了。 生命就是生命。如果汉迪今天逃跑,明天可能还会绑架某个家庭并杀掉他们。那些 女孩儿难道比这个家庭更珍贵吗?或者两名交警因为阻止他超速而被杀呢?我不得 不认为那些人质已经死了。如果我能救出来一些,那是再好不过的了。但是我不能 用别的方式看待它,我要行使职责。” “看来您很擅长您的工作。” 波特没有回答。 “您认为还会有死亡?” “哦,是的,恐怕如此。只是推测,但我确实这样认为。” “那些女孩儿?” 波特没有回答。 “我们迫在眉睫的问题是,查理——我们能用什么去购买另一个小时?” 巴德耸耸肩。“不能用枪或者弹药,是吗?” “那是不能谈判的。” “哦,他认为他能得到直升机,是吗?” “是的。” “既然我们在那些事上对他撒谎了,为什么不能在别的方面撒谎呢?答应他一 些附加条件。” “不能给一个孩子玩具而没有电池,这就是你说的意思吧?” “我猜想是这样的。” “太妙了,查理。让我们和亨利一起骗他一次。” 当他们走进货车房时,波特拍着警官的肩膀,巴德回复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这是特工有生以来没有见过的笑容。 他们应该分成三组:阿尔法、布拉沃、查理。 人质营救小组的警察在丹尼尔·特里梅的指挥下,在屠宰厂左边即西南边聚成 一个小组,隐藏在树林中。这些人现在在防护服外面穿着黑色的攻击工作服,戴着 诺梅克斯「注」头帽和手套。他们的护目镜放在前额顶部。 「注」:诺梅克斯(Nomex ),一种轻质耐高温材料,可以用于制作防护服、 阻燃服、消防战斗服。 阿尔法和布拉沃小组每组四人,两组都装备有H MP-5冲锋枪,配有B.E.A.M.装 备和卤素闪光信号灯,两组都装备有H 另外还布置了两名警察。查克·芬宁格—— 先驱者一号——穿着标准警服站在指挥车旁边。乔伊·威尔逊——先驱者二号—— 身穿工装盔甲和伪装,在屠宰厂主门左边中间的窗户下面。他隐蔽在劳伦特·克莱 克校车和银杏树中间,那里指挥所和野地警察都看不见。 特里梅在脑海里又一次考虑了整个计划,当威尔逊报告劫持者离开人质的距离 达到了他们的期望值时,芬宁格将炸开指挥车的发电机,用二百一十公升的弹药量, 相当于微型的莫洛托夫「注」。这是一种小型汽油弹,密封在一个特殊的纤维板容 器中,像那种专门用来装葡萄酒瓶或果汁潘趣酒瓶的盒子。这种容器在爆炸的高温 下将分解,几乎连犯罪现场专家也难以发现。放置妥当的话,它将切断所有通讯并 将警察封锁在货车里。这辆车是火焰驱动的,有很好的隔热效能和内部供氧系统。 只要门保持关闭状态,里面的人就不会受伤。 「注」:莫洛托夫(Molotov ),一种燃烧弹。 特里梅将正式主管行动,宣布局面进入白热化状态。 只要这种事一发生,人质营救小组的三个小分队将进攻屠宰厂。查理小组将切 断供电系统,在房顶上炸一个洞,向劫持者投下眩晕弹。阿尔法和布拉沃将同时炸 掉边门和装货门,接着查理投下第二个炸弹——闪光手榴弹,爆炸将产生巨大的耀 眼的光芒,然后他们通过打开的屋顶洞口,用绳索坠下进入建筑内部。布拉沃小组 将直奔人质,阿尔法和查理将奔向劫持者,如果遇到抵抗的话就制服他们。 他们现在等待着三名去查验边门、装货门和房顶的警察。 丹尼尔·特里梅卧在冷漠的卡法罗中尉身边,注视着屠宰厂,它高出周围很多, 像中世纪城堡,有很多凸起部分,而且阴森森的。上尉对警察们说:“你们要派四 个人进去,前面两人是主射手,先用机关枪,接着用霰弹枪做后援,这将是动力射 击口,你们要一直前进直到敌对目标被成功占领、控制,确保安全。里面有六个人 质,处于我在地图上指示的位置。她们都是女性,四个是小女孩儿。她们或许会因 恐慌而乱跑,你们在里面要绝对控制好武器的枪口,明白了?” 一片肯定的回答。 然后传来了坏消息。 负责监视的警察一个接一个打来电话。侦查结果显示,边门比图表指示的要厚 得多,三英寸橡木,表面还有一层钢板。他们必须用四倍的开凿炸药;为了安全, 爆炸时阿尔法小组必须比原计划离远一些。这将多用六秒钟时间才能接近人质。 结果也证明,房顶上有一些建筑物在原始建筑图上没有标明——很多钢板,几 乎覆盖了整个屋顶,而且多年前就已经锁定在一起。屋顶上的人不得不用大量的C4 炸药打开它们,像这样的老式建筑,这么多的塑性炸药会使房梁倒塌——甚至可能 波及整个屋顶。 然后特里梅从第三组侦查员处得知,运货门被堵住,只能打开八英寸。那是一 块大型钢板,由于太大而无法炸开。 上尉同卡法罗协商后,同意修改计划。他们决定放弃从顶层和运货门攻击,而 是会同两个组从北门单独攻入。威尔逊,站在窗户前投掷眩晕弹和闪光弹。这很危 险,因为他将把自己暴露给警方和劫持者,可能会被任何一方枪杀,但是特里梅认 为没有选择。 他需要另一个小时准备一次有效的进攻——需要时间发现另一扇打开的门或窗, 打开铰链,以便可以少用一些炸药。 但是他没有时间,到下一个最后期限只有二十分钟。 到下一个女孩儿的死亡。 那么,好吧,只能是单一入口进攻了。特里梅说:“代码‘菲力’意味着进攻, 代码‘斯塔林’意味着撤退。确认无误。” 所有人作出回答。特里梅带领他们进入屠宰厂边的溪谷。在那里他们给自己涂 上稀泥,进入绝对静止和沉默状态,因为命令就是如此。他们是一群绝对服从命令 的人。 下午六点四十分 乔·西尔伯特学会了用两个指头在安德伍德立式打字机上打字,它散发着油墨 的气味和清洗橡胶片滑动架时又苦又甜的味道。 对他来说,技术并没有太大地改变事物,而且他现在正在一台康柏笔记本电脑 上费力地编写索引数字。屏幕上的橘黄色的光照着他和泰德·比金斯,使他们俩显 得面色憔悴。西尔伯特猜想,自己的年龄几乎是比金斯的两倍,看上去一定是更加 糟糕。 菲尔·莫尔托按照忐忑不安的巴德上尉的指示,在尽职地站岗。 “你想什么?”西尔伯特问比金斯。 比金斯越过同事的肩膀,看着屏幕上密集的不空行的打字,咕哝着:“接过来, 好吗?”他冲着屏幕点点头。 “我自己来。” 比金斯能够像魔鬼一样按指法打字,他的指头静静地移动,不用看键盘。“嗨, 我天生是干这个的。”他说,他的头发梳理得很精心,尽管他只是个工程师,而西 尔伯特事实上是摄影记者。 “嗨,警官,”西尔伯特叫莫尔托,“快轮到我们的班了。我们打算把电脑留 给下一组。他们会接着我们的故事写下去。” “他们会吗?” “这是合作,你知道。你能照看一下电脑吗?” “当然可以。怎么了?” 西尔伯特皱着眉头,注视着警戒线后的树林和灌木丛。“你听到什么了吗?” 比金斯站起来,不安地环视着四周。“听到了。” 莫尔托扬着头,有脚步声。树枝折断的噼啪声,慢吞吞的走路声。 “后面没有人。”中尉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我的意思是,不该有人在这儿。” 西尔伯特的脸上带着进入战区作战地带的警惕,然后他突然嘲弄地笑了。“这 个狗娘养的。中尉,我想我们这儿有入侵者。” 警察手里握着枪,走进灌木丛。当他返回时,他带来两名穿黑色运动服的男人, 记者证在胸前晃来晃去。 “哎,看这是谁呀?”西尔伯特说,“沃尔特·科隆凯特和切特·亨特利。” 比金斯对莫尔托说:“如果你要逮捕他们,可别用侵入罪,控告他们是头号笨 蛋。” “你们认识?” 其中一个俘虏做着鬼脸。“西尔伯特,你这个狗娘养的。你揭发我们了?甚至 不让你带的小笨蛋和我说话?” 西尔伯特对莫尔托说:“他们是KLTV的人。山姆·凯洛格和托尼·比安科。他 们好像忘了我们是记者团。” “你这个蠢猪。”比安科骂道。 西尔伯特啐了他一口。“我像你一样放弃过独家新闻,凯洛格。你不会有机会 的。” “我应该逮捕你们。”莫尔托对凯洛格和比安科说。 “屁话。你不能那么做。” “我回新闻帐篷的路上会考虑这事的。走吧。” “警官,”凯洛格说,“只要我们在这儿……” “你们怎么来的,凯洛格?”比金斯说,“用肚皮爬来的吗?” “你也是蠢猪。” 莫尔托把他们带走了。警察巡逻车一消失,西尔伯特就对比金斯喊道:“好了, 开始吧。” 比金斯解开电脑监测仪的包装,把它拉出来并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日本产的 LL3R摄像机——超微型款式,价值十三万美元,重十四盎司,还配备了一套折叠式 十二英寸的抛物线形的天线和发射机。它能在漆黑的夜晚拍摄出满足播出质量的图 片,伸缩的镜头像狙击手步枪上的望远镜瞄准器一样精致,有效范围可达三英里, 足以抵达KFAL移动传输中心,在那里,西尔伯特的同事们(托尼·比安科和山姆· 凯洛格,如果不是太巧合的话)将很快——如果没有被捕——等着播送。万一他们 真的成了第一修正案的牺牲品,其他技术人员将时刻准备着取而代之。 西尔伯特打开公文包,拿出两件黑色的尼龙运动服——和凯洛格、比安科穿的 一样,只有一处不同:在后背印着“美国警察”几个字。他们穿在了身上。 “等等,”西尔伯特说,他趴在电脑屏幕上,删掉了比金斯写的全部材料—— 里面有一个句子:快捷的褐色狐狸超过了懒狗,写了大约有三百遍——然后按shift-F3, 把屏幕转换成普通的警察在监视的故事,西尔伯特三年前就把它寄给了报社,今天 晚上他们一输入电脑便回想起来了。这个故事得到了讨厌的亚瑟·波特的称赞。 两个人跟着指挥车溜进溪谷,朝着丹尼尔·特里梅和他的人质营救小组行进的 方向匆忙地赶着夜路。 汽油罐。 这是她睁开眼睛环视着屠宰房想到的第一件事。艾米丽伏在她的膝盖上,扮演 着一个优秀的基督徒护士,擦掉了梅勒妮眼睛上的血迹。它已经肿了,尽管还能睁 开。小女孩儿撕下她珍贵的劳拉·阿诗丽衣服的下摆,擦掉了好多血。 梅勒妮依然躺着,当可怕的头部疼痛减轻之后,她的视力提高了。双胞胎之一, 苏茜——她认为是苏茜——用小而灵巧的手指梳理着她的头发。 汽油罐,在那儿。 最后梅勒妮坐起来爬向贝弗莉。 “你怎么样?”她问小女孩儿。 汗水沾湿了贝弗莉金色的荷兰男孩儿似的头发,贴在脸上。她点着头,尽管她 的胸部继续恐怖地起伏着。她还在使用吸入器,梅勒妮从没见过她这种病。那个仪 器看来没多大用处。 哈斯特朗太太依然躺在地板上。她又哭过,不过现在安静下来了。梅勒妮轻轻 地拉着她肩上的彩色毛衣,她嘟哝着,梅勒妮知道她在说:“别这样,我冷。” “我必须要。”梅勒妮比画着。她的手指在这个女人面前跳动着,但她没有看 懂这个信息。 一分钟后,哈斯特朗太太的毛衣脱下来了。梅勒妮环顾四周,随便地把它扔到 墙角,旁边一个拱形开口连着地板通向屠宰厂的后方。然后她溜到前面,直到她能 看到主房间。熊偶尔瞥一眼她们,但是这些男人集中精力在看电视。梅勒妮看着双 胞胎,用模糊的手势示意她们:“到汽油罐那儿去。” 她们不安地彼此看着,然后一齐摇着头。 “照我说的做,就现在!”她的手势很急迫——手指给人清楚、简洁的感觉。 她们起身爬向那个红黄相间的罐子。 苏茜看着她,她让小女孩儿捡起那件毛衣,这是哈斯特朗太太的妈妈在托皮卡 为她编织的。红白蓝三种颜色相间,非常显眼——对现在来说,这真是件坏事,可 一旦女孩儿们出去了就是件好事。可是苏茜一动不动,梅勒妮重复着命令。没有时 间犹豫了,她解释道:“走!现在!” 为什么她还在犹豫?她只是瞪着我。 不,不是我…… 然后一个阴影笼罩了她。当布鲁图抓住她的肩膀不停地旋转时,她倒吸了一口 凉气。布鲁图可能真的能读懂自己的思想,他有一种动物的第六感官,知道她想怎 么处理那个汽油罐。但是接着她明白了他说的是关于她把凯莉推出门外的事。或许 用手枪抽她的惩罚还不够。他拔出手枪,抵着她的头。 带着令她震惊的愤怒的冲动,她把枪推到一边,站起来,走到工厂的主房间, 能够感觉到他在身后叫喊的振动。她不理他,继续走向那个用来当作桌子的油桶。 熊站起身,走向她,她也不予理睬。她拿起笔和纸,返回了屠宰房。 她写道:你真的努力想证明自己是个坏蛋,是吗?然后猛地朝他脸上扔去。 布鲁图笑了,他把纸撕碎,扔到地板上,研究了她好长时间,然后带着令人恐 怖的镇静说:“……你和我闲谈。我的话不多……我能谈话的人不是很多。但是我 能和你谈。这是为什么?……你不会顶嘴,我猜想。一个女人不顶嘴,这很好。普 里斯,她总是有自己的想法……我就是无法理解她说什么。你,我看着你的脸,我 能理解你。你看上去像只小老鼠,但是或许你还有更丰富的内容,一定有,不是吗?” 梅勒妮惊恐地发现,在她心灵的某个地方,竟然有一丝喜悦。这个可怕的男人 正在称赞她。他杀了苏珊,他杀了苏珊,他杀了苏珊,她反复告诉自己。如果他愿 意,他可以随时杀了我。她知道这些事,但是此时她所感觉到的是他的赞赏。 他放下枪,摆弄着鞋带。“你认为我坏……对你的朋友。是啊,按照你的想法 我是个坏人。我不聪明,而且我没有特殊才能,但我就是个坏人。我不是说我没有 心或者我有生以来都没哭过。我哥哥被杀我哭了一个星期。是的,我哭过。”布鲁 图停下来,他的尖牙从薄嘴唇中露出来,“现在那个狗娘养的在外面……”他冲电 话点着头。 德·莱佩?他是指德·莱佩? “他和我,我们马上要打一仗。而且他要输了……为什么?因为坏人很简单而 好人很复杂。简单的总是赢家。这是所有事情的最后结果。简单的总是赢家。这就 是自然规律,你知道人类的各种麻烦都是因为忽视自然规律。看看你,你们所有聋 人同胞,你们会在像我这样的人之前灭绝。我需要什么东西,我会说:”把它给我。 ‘我动动嘴,有人就会把东西给我。而你呢,你必须用手比画着,你不得不写下来。 那太复杂。你是畸形儿……你会死掉,我会活着。这是自然规律。 “我……我要把那个女孩儿带到那边去,那个穿花衣服的,并在十分钟后杀了 她,如果……直升机没到的话。我想它不会到。对我来说,这很容易,就像挠痒痒 或者渴了买瓶汽水一样。” 他看着艾米丽撅起的嘴,现出淡淡的笑容。 从他的目光中,梅勒妮突然发现了远比猎食者扑向猎物更复杂的东西。她看到 了同学们所有的嘲弄,努力去理解世界的那种痛苦折磨,而这些只要靠奇妙的听力 就可以迎刃而解。她看到了一种没有爱的空虚的生活。她看到了一张标题为《奇异 恩典》的节目单的封面,而里面只有一张空白页。 上帝的旨意…… 布鲁图的一瞥…… 而且因此她追寻他的目光变得的意义。 她用指甲抠着他的手,他使劲地打她的脸。她的幻象被光线击碎了,手臂变得 软弱无力。接下来的事情她意识到自己站在屠宰厂的窗前,注视着外面狂风漫卷的 草地和闪亮的灯光在建筑物上摇曳。 她的脸贴着玻璃,她想它可能会碎裂,玻璃片会扎到自己的眼睛。不,不,不 要那种黑暗,永久的黑暗,不,求…… 鼬鼠走上前来,但是布鲁图挥手让他退下。他拔出了手枪,把她的头扳过来, 以便她能看见他说话。“如果你能像个正常人那样和我说话,或许你能说点儿什么 救自己。但是你不能。不不,你是个大自然的畸形儿,如果他们不把直升机弄来, 你会变得更加畸形。谢泼德,几点了?” 鼬鼠看上去很犹豫,说了些什么,她根本不懂。 “他妈的几点了?”布鲁图充血的脸被愤怒扭曲着。 他得到了回答,举起枪对准她的脸。然后慢慢地,用手抓着她的头发,把她转 过来,因此她再一次面对着炫目的白光。 梅勒妮。波特透过微型双筒望远镜看到了她的脸。梅勒妮是下一个受害者。 巴德、勒波和法兰西斯盯着窗外。斯蒂尔威尔通过无线电说:“一个狙击手报 告,汉迪正在流血。看上去不重,但是他的脸划破了。” “到最后期限还有十二分钟。”托比说,“下行线来电话。” 电话响了,波特立即回答:“洛,什么——” “我换了个新的,阿特。”汉迪的声音很愤怒,“她着魔了。她放了那个惹麻 烦的小东西后,我本来原谅了她。但是疯狂的念头钻进了她的脑袋,她要玩得开心 些,和我在草上打滚。” 保持镇静,波特告诫自己。他又在跟你玩。他压下自己激动的情绪,设想汉迪 的思想。 “她被那些病态的东西迷住了,阿特。她们中有的人是性虐待狂,她会学的, 她会学的。你还有大约十分钟时间,阿特。我要是听不到头顶上有直升机,我们将 给这个女孩儿做一些九毫米的整形手术。现在我要直升机,你弄到了吗?” “我们不得不从托皮卡带来一架,有——” “从这儿往西三英里有个该死的机场,混账,你们为什么不从那儿弄一架?” “你说你——” “十分钟。” 电话挂断了。 波特闭上眼睛叹息着。 “安吉?” “我觉得我们遇到个问题。”心理专家回答,“他要伤害她。” 这是一次真正的退步。波特本想通过洛·汉迪的好心情使最后期限延长,而且 十拿九稳。充满报复的洛·汉迪,局促不安而且愤怒的洛·汉迪,不想给他们任何 东西,现在却想杀人。 哦,梅勒妮,为什么你不能任其自然呢? (他感觉到了什么?为她骄傲?当 他因为她救了凯莉而打她时,她有勇气抵抗汉迪?钦佩她?还是别的?) 安吉漂亮而奇异的脸上眉头紧蹙。 “怎么了?”巴德问她。 “汉迪说要做整形手术。什么意思?” “他此刻不想再杀任何人,我想。”波特慢慢地说,“他担心损失太多人质, 而我们不给他任何实质性的东西。因此他想伤害她,或许弄瞎她一只眼。” “主啊。”巴德低声说。 托比喊道:“波特,我们从附近获得一些混乱的信号。” “什么频率?” “你是指多少兆赫?” “我不关心数字。可能是谁干的?” “是一种没有指派的频率。” “双向的?” “是。而且它们是制动信号。” 一些行动非常秘密,法律实施者的无线电使用了特殊的调整扰频器,每几秒钟 变换一次密码。德里克确认州警的无线电不具有这一特征。 “有多远?” “半径一英里以内。” “记者?” “他们不常用扰频器,但可能是他们。” 波特此时不能浪费时间。他攥着拳头,用莱卡望远镜注视着窗外。他看见梅勒 妮的金发,手枪黑色的枪口。努力保持声音镇静,他说:“好吧,查理,你认为他 要的这个玩具应配备那种想象的电池?” 巴德无助地举起手。“我想象不出。我不知道。”他的声音里透着恐慌,“看 看时间。” “亨利?” 勒波慢慢地滚动着界面从冗长的路易斯·汉迪的材料里查找信息,对紧张的查 理·巴德说:“任务越是紧急,上尉,你应当操作得越慢。让我看看,当他是个孩 子时有多次盗窃汽车的记录。或许他对汽车感兴趣,我们按这个按钮?” “不行,查理说得很有道理,让我们想一些有关他逃跑的事。” “他把钱花在哪些方面?”安吉问。 “不是很多。从没有过财产。从没抢劫过珠宝店……” “有什么兴趣吗?”波特问。 安吉突然说:“他的鉴定报告。你们有那些材料吗?” “我刚扫描输入进去。” “读一下。看是否他曾请求过允许离开的司法权限和原因。为什么?” “很好,安吉。”波特称赞道。 敲击键盘。“好了,是的,他有过。两次离开密尔沃基,他获释后就在那里度 过,在明尼苏达钓鱼。北面靠近国际瀑布。三次北上加拿大。多次往返,并无事故 发生。”勒波眯起眼睛,“钓鱼。这让我想起什么……”他输入搜索要求,“这儿, 一个监狱法律顾问的报告。他喜欢钓鱼。非常热爱。在皮瑙珀萨特国家监狱的牢房 地上列出了去鲑鱼溪的优点。” 波特想,明尼苏达,他的家乡,有上千个湖的地方,加拿大。 巴德——以标准的姿势站得很直——继续烦躁不安。“哦,老兄。”他看了两 次表,相隔五秒钟。 “说吧,查理。” “我们还有七分钟。” “我知道。你会灵机一动。你脑子里有什么妙主意?” “我不知道我该说什么。” 波特再一次注视着梅勒妮。停下来,他命令自己,忘了她。他突然坐直起来。 “有了。他喜欢钓鱼,愿意去北方?” “对呀。”巴德说,事实上好像在问:那又怎么样? 但是勒波明白了。他点着头:“你是个诗人,波特。” “多谢查理在这儿。他使我想到了这一点。” 巴德看上去只有困惑。 “五分钟。”托比说。 “我们要进行一次假逃跑的交易。”波特匆忙地说,指着指示板上的“欺骗” 一栏。勒波站起来,夺过记号笔。波特想了一会儿。“汉迪打算兑现我说的话。他 会给联邦航空局地区指挥部打电话。它在哪儿,查理?” “托皮卡。” 波特对托比说:“我要一个联邦航空局主机呼入直接路径,所有来电号码都传 到那里。”他指着一台控制电话。这将是一个艰巨的任务,但是托比没说一句话, 就开始行动,按动电钮,冲着头部麦克风急切地说着话。 “不,”巴德反对,“没有时间了。就给他那个号码,他怎么知道那是不是联 邦航空局?” “如果他核查的话就太危险了。”波特拿起电话,按下重拨键。 一个充满热情的声音回答:“喂。” “洛?” “你好,阿特。我的耳朵都快掉了,但是我没听到直升机的声音。你看我的女 朋友在窗户这儿呢。” “洛,”波特镇定地说,注视着窗户,“我有个建议。” “十、九、八……” “听着——” “嗨,阿特,我只是有个想法。或许这是你做坏事的方式,或许你是个狗娘养 的。” “直升机就要准备好了。” “这里这个女孩儿准备流血了。她已泪流成河。阿特,我受够了,我对你们这 些人忍无可忍了。你不把我当回事。”他生气地说,“你不会给我任何我要的东西。” 安吉前倾着身子,查理·巴德的嘴唇默默地发出无声的祷告。 “好吧,洛,”波特咆哮着,“我知道你会杀了她。你知道我会让你做的。” 静电噪音充满了房间。 “至少听我把话说完。” “按我的表,我可以听你再说一到两分钟。” “洛,这一个小时里我一直在忙这件事。我不想说什么,直到一切就绪。但是 我会告诉你任何事。一切即将完毕。” 让期望建立起来。 “嗯,什么?告诉我。” “再给我一个小时。不要伤害那个姑娘。我会让你得到联邦航天局特许飞行计 划的优先权,直达加拿大。” 一秒钟的沉默。 “那是他妈的什么意思?” “你可以直接同联邦航空局协商。我们不知道你会去哪儿。” “但是飞行员知道。” “飞行员将给自己和人质戴上手铐。你可以在加拿大任何地方着陆,弄坏直升 机和无线电,我们发现他们之前,你已经离开几个小时了。” 沉默。 波特绝望地看着托比,眉毛竖起。年轻人大汗淋漓,深吸一口气,宣布:“正 忙着呢。” “我们会在直升机里储存食物和水。你要背包、徒步旅行靴吗?哦,洛,我们 甚至给你钓鱼竿。这是一笔好交易。别伤害她。再给我们一小时,你将得到特许飞 行。” “让我想想。” “我将得到联邦航空局主管的名字,回头给你电话。” 电话挂断了。 托比镇定地盯着他的迟钝的拨号盘,然后用拳头砸向控制台,说:“我们的转 播台在哪儿?” 波特两手叠在一起,注视着窗外的轮廓,那是梅勒妮·沙罗尔——小巧发光的 体形色彩亮丽,像电视屏幕上的图像。 丹尼尔·特里梅上尉身体前倾,把树枝推向一边,一言不发。 从这个角度,他只能看到窗户一角,里面一个年轻姑娘被控制着。特里梅是人 质营救小组最好的狙击手之一,经常遗憾指挥官的职位使他没有机会将每发子弹装 入枪膛,在着弹点观察员的帮助下,瞄准并控制八百至一千码以外的目标。 但是今晚是房门突破行动,狙击手将无计可施,因此他将自己的思想从窗口模 糊的目标转向手头的工作。 特里梅的表指向七点。“最后期限,”他说,“先驱者一号,报告情况。” “炸药填装完毕。” “等候命令。” “明白。” “先驱者二号,报告情况。” “目标都在主房间,人质未受关注,除了窗口的那个姑娘。” “明白。”特里梅说,“A 组和B 组,报告情况。” “A 组到达地点,装药锁定完毕。” “B 组,装药锁定完毕。” 特里梅把一只脚放在石头上,力量放在一个膝盖上,眼睛盯着汉迪。他看上去 像一名等待枪声的赛跑选手——这也正是一两分钟后他的行动。 “完成。”托比宣布,他加了一句,“理论上,至少。” 波特擦着手掌,把电话换到另一只手上,然后给汉迪回话说,直升机特许已经 安排妥当,他给了汉迪联邦航空局办公室的电话号码。 “他叫什么名字?”汉迪嘟哝着,“我跟谁说话?” 波特说:“唐·克瑞斯威尔。”这是他的表妹林顿的丈夫的名字。勒波匆匆地 把它写在“欺骗”栏板里。 “我们再想想,阿特。我会给你回话。这个姑娘就在我身边,直到我满意为止。” 电话挂断了。 波特转过身,看着托比的屏幕,说:“这回必须你上了,亨利,他熟悉我的声 音。” 勒波表情痛苦地说:“我需要时间准备一下,亚瑟。” “我们都是这样。” 过了一会儿,托比说:“上行线来自屠宰厂……不是打到这里……号码……19135551212. 托皮卡查号台。” 他们听到汉迪的声音问联邦航空局办公室号码。查号员给了他号码。波特松了 一口气。巴德说:“你说得对,他不相信你。” “上行线终止。”托比低声说,“上行线从屠宰厂转至托皮卡,下行线从主线 转到……”他指着桌子上的电话,它已开始响了,“开始。” 勒波深呼吸,点点头。 “等等。”巴德急切地说,“他应该希望有个秘书或传达员。” “该死。”波特骂了一句,“当然。安吉?” 她离电话最近。 第三次响铃,第四次。 她匆忙地点点头,一把抓起听筒。“联邦航空局,”她活泼轻松地说,“您需 要什么帮助?” “我找唐·克瑞斯威尔。” “请稍等。请问您是哪位?” 一阵笑声。“洛·汉迪。” 她迅速把手盖在送话筒上,低声说:“怎么办?” 托比从她手里接过电话,用一个手指盖着话筒,然后递给勒波。波特向她眨眨 眼。 勒波又呼了一口气,说:“我是克瑞斯威尔。” “你好,唐,你不认识我。” 短暂的停顿。“你是联邦调查局跟我提的那个人?洛·汉迪?” “是的,我是那个人。告诉我,他跟我说的那些屁话是真的吗?是还是不是?” 矮胖、温和的亨利·勒波呵斥道:“先生,我告诉你,对我来说那更是胡说八 道。因为坦白说,它把我的生活搞乱了。我每小时要安排六十架飞机进入我们的机 场,现在意味着四分之三要变更旅程。这还只是商业飞行。我一开始告诉那个特工 绝不可能,但是他有紧急任务,而且是联邦调查局的紧急任务。他对我说,如果我 不完全按你要求的做,他会把我的生活搞得一团糟。因此,尽管是屁话,但是,我 打算给他他要的东西。” “确切地说,是什么?” “他没告诉你?一架M-4 航空区特许优先权,直达西安大略湖。” 做得太好了,亨利。波特想,他的眼睛盯着梅勒妮的侧面轮廓。 “什么?” “这是最高优先权,是为空军一号和来访国家首脑提供的。我们叫它‘教皇特 许权’,因为罗马教皇享受过这个待遇。现在听好,你应该把它记下来。你必须做 的是保证直升机飞行员关闭发射机应答器。他会给你指出来,你可以关掉它或者砸 碎它或采取别的处理方式,我们无法用雷达跟踪你。” “没有雷达?” “那是M-4 的一部分。我们这样做,雷达搜索导弹就无法锁定权贵要人的直升 机。” “异频雷达收发机。我想我听说过。我们有多少时间?” 勒波看着波特,他举起八个手指。 “我们可以保持航空区开放八个小时。之后会有很多商业运输,我们必须重新 填写航空区需求单。” “好吧,就这样。” “一切正在运行。将会很高效。让我看看……”波特举起两个指头。 “大约两个小时。” “去他妈的。最多一个小时,否则我杀了身边这个小东西。” “哦,我的上帝。你是认真的?——好吧,一小时,但是我需要整整一小时。 只有一个请求,先生,不要伤害任何人。” 汉迪的冷笑声从扬声器里传出来。“好吧,唐,让我问你几个问题。” “当然可以。” “现在你在托皮卡吗?” 房间里一片寂静。 波特的头从窗户转过来,注视着勒波。 “当然。” 波特捻着手指,指着勒波的电脑。情报官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他点着头。他按 下消音键,一条信息显示出来:“安装百科全书。”这个词语不停地闪烁。 “托皮卡,哈?”汉迪说,“好地方?” 安装……安装…… 快点儿,波特绝望地想,快点儿! “我喜欢这个地方。” 屏幕变成一片空白,最后一个彩色的标志出现了。勒波疯狂地打字。 “你在那儿多长时间了?” 汉迪的声音多么镇定,波特想。拿着枪对准女孩儿的眼睛,而且仍从多角度操 作,该是多么冷酷。 “大约一年。”勒波即兴说,“你为山姆大叔工作,他们会到处调动你。”他 迅速地打字,然后手指停下来。一条错误的信息出现了:“无效搜索请求。” 越是任务紧急…… 他重新开始。最后一个地图和正文出现了,在屏幕的一角是一幅以天空为背景 的彩色图片。 “想象一下他们的工作,像那位给你打电话的联邦特工,安迪·帕尔默,他一 定也四处迁徙。” 勒波喘口气,准备回答,但是波特写了个纸条:“不要对名字作出反应。” “哦,我猜会是这样。” “那是他的名字?真的?安迪?” “我想是。我记不清了。他只是告诉了我密码,让我知道这是个真的电话。” “你有密码?你像个探子一样用它?” “你知道,先生,我确实该去落实你的计划了。” “那条河叫什么名字?” “你是指托皮卡?” “是的。” 勒波前倾着身子,读着城市的介绍文字。“你指堪萨——堪萨斯河。把城市切 成两半的那条河?” “是,就是它。过去常去那儿钓鱼。有个叔叔跟那些老邻居住在一起。都是些 装模作样的人,切特的老屋。用鹅卵石铺的路,你知道。” 亨利·勒波坐得太靠前了,差点儿把椅子弄翻。他疯了一样地读着:“哦,波 特文·珀雷斯。他是个幸运的人,你叔叔。房子很美,但是街道不是鹅卵石的,而 是砖的。”他的秃头顶闪烁着晶莹的汗珠。 “你最喜欢的馆子是哪一家?” 停顿。 “丹尼餐厅。我有六个孩子。” “你是个狗娘养的。”汉迪咆哮着。 电话挂断了。 “下行线终止。”托比宣布。 勒波双手颤抖,盯着电话。 四个脑袋挤到窗前。 “能奏效吗?”法兰西斯嘟哝着。 没人冒险猜测。只有查理·巴德说了什么,而他最敢说的话是“哦,老兄”。 “先驱者二号到达指定地点。” “先驱者二号。”中尉乔伊·威尔逊低声说,正好站在屠宰厂的窗下,校车的 阴影中。 “目标位置?” 州警迅速地扬起黑色的脸,瞥了里面一眼,然后又低下头。 “两个劫持者在主房间靠着窗户,汉迪已经拿枪对准一名人质,格洛克手枪, 正对着她的头。看不出是否上了子弹。威尔考克斯手里没枪,但是腰上有一支格洛 克。伯纳拿着一支莫斯伯格半自动十二口径霰弹枪,但是他离人质房间三十英尺。 情况很好,除了窗口的那个女孩儿。” “你能除掉汉迪吗?” “不能。他在管子后面,没有机会。伯纳来回走,或许我能干掉他,我不知道。” “现在已过了最后期限,汉迪随时可能杀那个可怜的女孩儿。” “先驱者一号,报告情况。” “先驱者一号。我在发电机处,弹药填装完毕。” 主啊,保佑我们成功,特里梅心里默念,做了个深呼吸。 “先驱者一号?”特里梅呼叫芬宁格,他想象自己在指挥车的发射器边,L-210 引爆线在他手里。 “这里是先驱者一号。” “代码——” “先驱者二号到达指定地点!”威尔逊充满活力的声音回荡在广播中,“人质 安全。再重复一遍,先驱者二号到达指定地点。目标汉迪向南走去,他收回了武器。 目标伯纳把那个姑娘带回其他人质的房间。” 特里梅观察着,那个姑娘从窗边被拉开,返回到工厂前面。 “目标伯纳把她留在人质房间,返回到工厂前面。” “代码斯塔林,”特里梅说,“所有先驱者,所有小组,斯塔林,斯塔林,斯 塔林。确认传输装置。” 他们都确认完毕。 丹尼尔·特里梅——资深人质营救指挥官,以思维敏捷而闻名——沉着镇定, 然后向公义、慈悲的主做了一个默祷,感谢他保住了这个姑娘的生命,更感谢他给 了更多的时间准备进攻,确保特里梅能够解救那些可怜的羔羊脱离野蛮人之手。 “下行线。”托比宣布,“他打来的。” 波特让电话铃响了两声,然后回答。“阿特?” “洛。克瑞斯威尔打过电话了。” “他认为你是个讨厌的人。他甚至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有我的敌人。他们很多人都在政府内部而不是外面,我很抱歉。事情怎么 样了?” “很好,成交。”汉迪轻松地说,“你又有了一小时。” 波特停了一下,让沉默形成一种氛围。 “阿特,”汉迪不确定地问,“你还在吗?” 轻轻的叹息从谈判官嘴里发出。 “怎么回事?你听上去好像你的狗刚死。” “哦……” “快点儿,跟我说说。” “我不知道怎么问这件事。你做了件好事,给我们延长了时间。而且……” 检验一下关系,波特想。汉迪到底怎么看我?我们的关系有多近? “哦,告诉我你得到什么了,阿特。” “克瑞斯威尔说他至少到九点三十分才能将机场清除完毕。他已经同加拿大权 威人士协调过了,我告诉他一小时内完成,但是他说他们不能那么快。我觉得让你 失望了。” 他做的部分事情,是的——他正在讲的谎话,看透一切,如此冷漠。 “九点三十分?” 长时间的犹豫。 “该死,我可以忍受。” “真的,洛?”亚瑟·波特吃惊地问,“非常感激。” “嗨,为朋友两肋插刀嘛。” 利用他的好心情,波特说:“洛,我来问你另一个问题。” “说吧。” 我是否该再推一下? 安吉正看着他。他们目光相遇,她做口形:“大胆尝试。” “洛,你把她放了怎么样?梅勒妮?” 好吧,阿特,我心情不错。我要去加拿大了,因此你就把你的带走吧。 汉迪的声音像冰冷的刀刃。“有时候你要的太多了,你这个可恶的家伙。我是 这个该死的世界上你唯一不该向我索取的那种人。” 电话挂断了。 波特扬了扬眉毛,接着屋里爆发出掌声和笑声。波特放下电话加入进来。 波特拍着勒波的后背。“做得棒极了。”他看了看安吉,“你们俩干得都不错。” 巴德说:“你应该得奥斯卡奖。真的,我投票赞成你。” “M-4 ?”波特说,“什么是M-4 优先权?” “去年多丽丝和我去英格兰,”勒波说,“那是一条高速公路,我正好想起来 了。听上去很好,对吧?”他对自己的表现很得意。 “那个雷达导弹跟踪系统,”巴德说,“听上去太酷了。” “全部都是假想的。” “哦,老兄。他全部接受了。” 然后他们又严肃起来,波特注视着窗外,那里还有六个人质,她们至少在这一 个小时内是安全的——如果汉迪守信用的话。然后,当托比·盖勒——电子学和冷 静的理性科学专家——虔诚地低语“教皇特许权”,并像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在胸 前画着十字,屋子里所有人再次爆发出笑声。 傍晚七点十五分 “你好,查理,前线有什么消息?” 巴德站在货车外面的溪谷里,把手机紧贴着耳朵——好像防止别人听到。罗兰 ·马克斯的声音发出低沉的回声。 这位首席检察官助理就在后援区域的行动区。巴德说:“我跟你说,这是真正 的过山车,上上下下,你知道。他做了一些真正了不起的事情——我是指亚瑟·波 特。” “了不起?”马克斯讽刺地问,“他让那个女孩儿起死回生,是吗?完全是拉 撒路「注」的境遇,对吧?” 「注」:《圣经》中一个世间受尽苦难死后进入天堂的病丐。 “他又安全地救出两个人,而且他刚为我们争取了另外一个小时。他是——” “你给我准备好礼物了吗?”马克斯平静地问。 货车的门开了,安吉·斯加佩罗走出来。 “还没有。”巴德说,并且认为谎言要可信,“很快,我该走了。” “一小时内我要那个磁带。我报社的朋友要来了。” “是的,先生。很好。”他说,“我之后跟你谈。” 他挂断电话,对安吉说:“老板,我们可以甩开他们。” 她端了两杯咖啡,递给他一杯。 “加了奶,没有糖。你喜欢吗?”她问。 “特工勒波也有我的档案,对吧?” “你住在附近,查理?” “我和妻子买了一处房子,离这儿大约十五英里。” 这很好,又一次提起了梅格。 “我在乔治敦有一套公寓。我经常旅行,对我来说买下来没有意义。而且只有 我一个人。” “没结过婚?” “没有。我是个老处女。” “老?你又来了。你顶多二十八岁。” 她笑了。 “你喜欢乡下生活?”安吉问。 “当然。女孩儿们有很好的学校——我给你看过我家的照片吗?” “是的,查理。两次。” “她们有很好的学校和团队。她们喜欢英式足球,而且不贵。真的。我三十二 岁,在四英亩的土地上拥有自己的房子,在东部沿海地区你根本做不到,我想都不 想。有一次我去纽约,那儿的人为公寓付款——” “你对妻子忠诚吗,查理?”她热情的褐色眼睛转向他。 他一口吞下咖啡,连尝都没尝。“是的。事实上,我跟你的谈话都是有意义的。 我觉得你是个有趣的人,你做的一切对我们很有价值。我只能对你的美丽视而不见。” “谢谢你,查理。” “但是,我甚至没有信心——像那位总统一样,吉米·卡特?或者别的什么人, 我记不清了。”这是演练过的内容,他希望不要经常这样生吞活剥,“梅格和我也 有问题,那是肯定的。但是谁没问题呢?问题是关系的一部分,你解决了它们,就 像度过了一段美好时光,而且你一直这样下去。”他突然停下来,完全忘了演说的 结尾,于是即兴说,“就这样,我就说这么多。” 安吉走近他,触摸着他的胳膊。她仰起头,吻着他的面颊。“非常高兴你告诉 我这些,查理。我认为忠诚是关系中最重要的特征。忠心耿耿。而且当今社会你很 少看到。” 他踌躇着。“不,我猜测你不会。” “我要去汽车旅馆看看那些女孩儿和家长。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吗?”她笑了, “作为朋友和同事会吓坏控制组的成员吗?” “我很高兴。”她并没有把胳膊从他身上拿开,这对巴德来说非常宽慰。他们 走回货车房告诉波特他们要去的地方,之后走向巡逻车,直奔假日旅馆。 她们坐在屠宰房里,地狱的入口处,个个泪流满面。 现在发生了什么事——在她们前面只有几英尺——比她们想象的还要糟糕。让 一切早点儿结束吧,梅勒妮想。她的手指表达着这一无声的请求——为了上帝的爱。 “不要看。”她最后向那些女孩儿示意。但是她们都在看——没有人能无视这 一恐怖的场面。 熊趴在可怜的哈斯特朗太太身上,她的上衣敞开着,裙子翻到腰上。梅勒妮麻 木了,她看着那个光着的屁股笨拙地上下起伏着。她看见他的手抓住哈斯特朗太太 的一个乳房,像他自己肿胀的皮肤一样白。她看见他吻着她,把他潮湿的舌头伸进 她毫无反应的嘴里。 他停了一会儿,回头看了看主房间。那里,布鲁图和鼬鼠坐在电视机前,喝着 啤酒,笑着,像梅勒妮的父亲和哥哥在周末坐在电视机前一样,好像那个小小的黑 盒子有某种魔力,能让他们彼此交谈。然后熊站起来,用胳膊勾住哈斯特朗太太的 膝盖,把她的两条腿举到空中。他再一次开始了他那笨拙的运动。 梅勒妮产生了死一般的镇定。 是时候了,她下定决心。她们不能再等了。决不要回避熊紧闭的眼睛,她在刚 才布鲁图抢下的纸片上写了一个短笺,紧紧地折好,塞进安娜的衣袋里。女孩儿抬 头看着,她的同胞妹妹也抬头看着。 “去那个角落,”梅勒妮示意,“到汽油罐旁边。” 她们不想去。她们害怕熊,害怕他正做的这种可怕的事。但是梅勒妮的手势是 那么斩钉截铁,她的眼神是那么冷酷,她们只好坚定地移到墙角。梅勒妮再一次告 诉她们拿起哈斯特朗太太的毛衣。 “系在汽油罐上,走——” 突然熊从老师那儿跳起来,面向梅勒妮。他充血的器官竖起,呈红紫色。无法 抵抗的麝香味、汗味和女人的体液味令她恶心。他停下来,他的腹股沟离她的脸只 有一英尺远。他伸手抚摸着她的头发。“停止那个该死的、怪异的动作……用手… …比画,你这个笨蛋。”他模仿着手势。 梅勒妮明白了他的反应。这是共同反应,人们总是害怕手势。这就是为什么有 那么多强烈的愿望,要强迫聋人说话而不是使用手势语——这是一种密码,一种神 秘语言,一个神秘社会的特点。 她慢慢地点头,眼睛再一次放低,看到那个发亮的勃起的阴茎。 熊跳回到哈斯特朗太太身边,捏着她的乳房,把她的两腿分开,再一次插进她 的身体里。她举起手可怜地保护着自己,他一巴掌把它打到一边。 不要比画…… 她怎么同那两个女孩儿交流?告诉双胞胎必须做什么? 于是她突然想起自己的隐语。那是她十六岁时发明的语言,是为了避免在劳伦 特·克莱克学校因使用美国手语被老师打指关节而发明的。这是一种简易语言,一 次她去看乔治·索尔蒂导演的无声乐队,产生了灵感。在音乐里,韵律和节奏同音 调一样,都是重要的组成部分。她把手靠近下颌,通过手指的形状和节奏,加上面 部表情与同学交流。她向自己所有的学生展示了这种语言的基础——当她比较不同 类型的手势语时——但是她不知道双胞胎是否能回想起来那么多,并最终理解她。 可是她没有选择。她举起手,按照节奏移动着手指。 安娜开始没有理解,用美国手语回应她。 “不,”梅勒妮指出,皱着眉头强调,“不要打手势。” 传达自己的意思很重要。她相信她至少能救出双胞胎,或许更多——可怜的喘 息着的贝弗莉,或者艾米丽,她瘦而白皙的双腿熊已盯了好长时间,之后他才把丹 娜·哈斯特朗太太拉到自己身边,劈开她的双腿,像饥饿的人打开食物袋一样。 “带走汽油罐,”梅勒妮用特定的方式表达这一思想,“用毛衣包着它。” 过了一会儿,她们明白了。她们轻盈地走上前去,小手开始用彩色的毛衣包着 汽油罐。 汽油罐已经包好。 “出去到后门,走左边的门。” 门口的灰尘已被来自河面的微风吹拂干净。 “害怕。” 梅勒妮点点头,但坚持着:“必须这样。” 无力的,令人心碎的点头。然后是另一个孩子同样的做法。艾米丽在梅勒妮身 边很不安,她吓坏了。梅勒妮拉着她的手。在她们身后,避开熊的眼光,她用手指 拼着英语:“你是下一个,不要担心。” 艾米丽点着头。梅勒妮对双胞胎说:“跟着河水的气味走。”她张开鼻孔, “河。气味。” 两个女孩儿点头。 “抱着毛衣,跳进河里。” 两人都没摇头。很明显。 梅勒妮的眼睛闪着光:“是。” 然后梅勒妮看着老师,面对女孩儿们,无声地解释她们会发生什么事。双胞胎 懂了,安娜开始呜咽。 梅勒妮不允许这样。“不许哭!”她坚持说,“好了,走吧。” 双胞胎在熊的身后。他只有站起来转过身才能看见她们。 不敢用手,安娜胆怯地低下头,用袖子擦掉脸上的眼泪。她们摇头不敢走,令 人心碎的一致。 梅勒妮举起手,冒险快速地用手语交流,做着手势。熊的双眼紧闭,没有看到 这些手势。“德·莱佩在外面。等着你们。” 她们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德·莱佩? 聋人的救星。传说。他是兰斯洛特「注」,他是亚瑟王。看在上帝的分上,他 是汤姆·克鲁兹!他不可能在外面。然而梅勒妮的脸是那么认真,她是那么坚持, 她们只好微微点头默许。 「注」:兰斯洛特( Lancelot ),亚瑟王圆桌武士中的第一位勇士。 “你们一定要找到他,把衣袋里的纸条给他。” “他在哪儿?”安娜问。 “他是个老人,很胖。灰白头发,戴眼镜,穿蓝色运动装。”她们一个劲地点 头——尽管这很难勾画出传说中的亚伯的形象,“找到他,把纸条给他。” 熊抬起头,梅勒妮继续无辜地举着手,擦着红而干的眼睛,好像在哭。 他又低下头,继续他的事。梅勒妮很庆幸自己听不到他那肥嘴里发出的猪一般 的哼哼声。 “准备好了吗?”她问小姑娘们。 她们真的准备好了。她们可以赴汤蹈火,只要能遇到她们崇拜的偶像。梅勒妮 又看一眼熊,他已汗如雨下,流到可怜的哈斯特朗太太的脸颊和摇晃的胸上。他双 眼紧闭。快要结束了——某种梅勒妮读过但不很理解的东西。 “把鞋脱了。告诉德·莱佩小心。” 安娜点点头。“我爱你。”她用手语说。苏茜也照着做。 梅勒妮看着门口,看见布鲁图和鼬鼠离得很远,在看电视。她点了两下头。女 孩儿们拿起汽油罐——这是她们的救生工具——消失在角落里。梅勒妮注视着熊, 想知道是否她们的消逝是无声的。显然是这样。 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她向前倾着身子,忍受着这个丑男人恶意的注视,慢慢 地,小心地,用她的酒红色衣袖擦着他滴落在哈斯特朗太太脸上的汗。他被这个动 作搞得糊涂而恼火,把她推到墙边。她的头咣的一声撞到瓷砖上。她坐在那里直到 他完事,瘫在地上,喘息着。最后他把她翻过来。梅勒妮看见女人的大腿上一片淤 伤,也有血。熊偷偷地看了另一个房间一眼,他是悄悄地溜出来的,布鲁图和鼬鼠 没有看到他。他坐起身,拉上脏兮兮的裤子拉链,把哈斯特朗太太的裙子拉下来, 草草地系上她的衣扣。 熊身子前倾,把脸靠近梅勒妮,她努力吸引他的目光——这太可怕了,但是她 愿意做任何事,只要他不环视房间。他说:“你……说……有关……你是……” 拖延,阻止。为双胞胎赢得时间。 她皱着眉,摇着头。 他又试了一遍,话从他嘴里出来了。 她再一次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他失望地发怒了。 最后,她靠到一边,指着满是灰尘的地板。他写道:说,否则让你死。 她慢慢地点头。 他把那句话涂掉,扣上衬衣扣子。 有时我们所有人,即使是另类的人,都是像死人一样的聋哑盲。我们只能看到 我们的愿望允许看到的东西。这是个可怕的负担和危险,但是也可能是——比如现 在——一个小小的奇迹。因为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把衬衣下摆塞进裤腰里,四下 看了一眼,红润的脸上带着满足,然后走了,根本没注意到双胞胎待过的地方只留 下四只鞋,人已经不翼而飞,离开了这个可怕的地方。 有几年时间,我只是个聋子。 我像聋子一样起居、吃饭、呼吸。 梅勒妮正和德·莱佩谈心。 她钻进了她的音乐屋,因为她无法不让自己想着安娜和苏茜,她们在棺材般的 黑夜里,跳进阿肯色河。她们会好的,她告诉自己。她想起了熊看女孩儿的眼神。 无论发生什么事,她们都会好的。 德·莱佩移动了一下椅子,问她“只是个聋子”是什么意思。 “当我还在上低年级时,聋人运动席卷劳伦特·克莱克。‘聋人’的第一个字 母是D ,口语主义者被驱逐,最后学校开设标准手势英语课程。这是一种不甚妥当 的折中。最后,在我毕业之后,他们同意转换为美国手语,即美国手势语。” “我对语言感兴趣,跟我讲讲。”(他会这么说吗?这是我的幻想,是的,他 会这么说。) “美国手语来自世界上第一所聋人学校,一七六〇年代在法国成立,是由和你 同名的人创建,亚伯·查尔斯·迈克尔·德·莱佩。他像卢梭一样——他感觉有一 种原始的人类语言。这种语言是纯粹的、完美的、绝对清晰的。它可以直接表达任 何感情,而且它是那么明晰,让你不能用它说谎或者欺骗任何人。” 德·莱佩对此莞尔一笑。 “聋人用法国手势语建立了他们自己的语言。一名来自德·莱佩学校的教师劳 伦特·克莱克,于十九世纪早期来到美国同托马斯·加劳特——他是一位来自康涅 狄格的部长,在哈特福德创立了一所聋人学校。法国手势语在那里使用,但是与当 地手势语混杂在一起——特别是马撒葡萄园岛方言,那里有很多遗传的聋人。这是 美国手势语产生的原因。更重要的是,允许聋人过正常的生活。你必须创造一种语 言——某种语言,或手势语或说的语言——在三岁的时候。否则你会发育迟缓。” 德·莱佩有点儿嘲笑地看着她:“在我看来你已熟练掌握了这门语言。” 她只是笑了笑。 “一旦美国手语进入学校,正如我说的那样,我便投身到聋人运动中。我学习 它的原则,这主要是因为苏珊·菲利普斯。这很令人惊异。那时我已是实习老师, 当我通过嘴唇读懂别人时,她看到我的眼睛上下眨动,便走到我面前说:”听‘这 个词对我来说只意味着一件事,即与我不同的人。我觉得很羞愧。后来她说’耳聋 ‘这个词会激怒我们,因为它根据其他团体的特征来定义我们。’口语‘更坏,因 为会说话的聋人要求交谈。他们无法展示真实的自己。如果某人要说话,我们必须 ’援救‘他们。 “我懂得她的意思,因为多年来我努力与人交谈,这种规则是‘计划优先’。 你总是想即将出现什么,然后猜测你将被问到什么问题,指引人们在嘈杂的车辆和 建筑中穿过街道,因此你可以有借口让他们大声重复说过的话。 “但是我遇到苏珊之后,我抵制所有这一切。我成了反对口语主义者,也反对 主流文化。我教授美国手语,我成了诗人,并在聋人剧场表演。” “诗人?” “我把诗当作音乐的替代品,似乎是我最期待的东西。” “诗怎么用手势表达呢?”他问。 她解释说,它们押韵不是因为声音的一致,而是因为一行诗的最后一个词与前 一行最后一个词的手形一致。梅勒妮背诵着: 八只灰色的鸟儿,停留在黯淡的黄昏。 冷风阵阵袭来,让人心情忧伤。 鸟儿在电线上,张开了翅膀,在波浪般的云海里,它们展翅翱翔。 “黄昏”和“忧伤”都是一只手放平,手指并拢,手掌对着做手势的词。“翅 膀”和“云海”的共同动作是从肩膀向上高举到表演者头上。 德·莱佩听得入迷了。他看着她表演了另外几首诗。梅勒妮每天晚上都用杏仁 霜涂手,她的指甲光滑,像宝石般半透明。 她在诗句中间停下来。“哦,”她沉思着,“我加入了很多组织。国际聋人协 会,二元文化中心,聋人国际运动协会。” 他点点头。(她希望他能讲述一些关于他生活的事。他结婚了吗?求你不要! 他有孩子吗?他比她想象的老还是年轻?) “我的职业生涯已完全展示在我面前。我要成为第一个聋人女农场主。” “农场?” “问我有关处理谷物、无水氨的事。你想了解大麦吗?红麦来自俄罗斯西伯利 亚草原。但是它的名字不是缘于政治意义——哦,不像在堪萨斯。它就是这个颜色。 ‘琥珀色的麦浪……’问我适时播种的好处以及如何填写联合碳化物公司借贷报告, 用尚未成熟的谷物作抵押。‘所有关于增长及附件的文案指出,土地……’” 她的父亲,她解释道,在堪萨斯南部拥有六千零六十英亩田地,他很瘦,消磨 得筋疲力尽,以至于很多人都误以为他粗野。他的问题不是不勤劳,而是缺少才能, 他称之为运气。而且他承认——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他需要来自多方面的帮助。 他当然把资金都投在儿子身上,但是农场现在是项大事业。哈罗德·沙罗尔计划对 儿子丹尼和女儿梅勒妮都进行投资,用三股利息,看着他们作为同一家族繁荣昌盛。 她对这些计划不满,但是很愿意和哥哥在一起工作。这个无所畏惧的男孩儿已 经变成了一个随和的年轻人,一点儿也不像他们含辛茹苦的父亲。当打谷机的刀刃 断了,哈罗德会抱怨命运的不公,会气馁,注视着裂成碎片的木头,丹尼则会跳出 驾驶舱,消失一段时间,带着一个手提箱和一些三明治,进行一次即兴野餐。“我 们今天晚上修理它,先吃吧。” 那一段时间她相信这将是一种幸福的生活。她选修了一些农业进修课程,甚至 给无声新闻寄去一篇关于农场生活和聋人的文章。 可是之后——去年夏天,丹尼出了车祸,既失去了工作能力,也失去了在那里 的兴趣。沙罗尔急需一个合法的继承人,他把希望转向梅勒妮。她是个女人,是的, 这一不利条件在某种程度上比听力障碍更糟糕,但是她至少是个受过教育、不辞辛 劳的人。 按他的计划,梅勒妮将成为他的全职合伙人。为什么不呢?从七岁开始,她就 在空调车上协助大约翰·迪瑞,帮他调整齿轮的数量。她戴上护目镜、面罩、手套, 像个乡村医生,装满氨水桶。她出席研究美国农产品的会议,她和他驾车去路边的 车站,只有内部人才知道那里藏着非法移民的工人,在收获季节等着做日工。 这是个归属的问题。在某个地方停留下来是上帝的旨意,那么,你的地方就是 这儿。做你能做的事,无论在何处,这样,你的问题就不再困扰你。上帝的旨意… …因此你应该在家里。 告诉他,梅勒妮想。 是的!如果你从不把灵魂袒露给任何人,那就告诉德·莱佩。 “有一些事情,”她开始了,“我想说。” 他脸色平静地注视着她。 “这是一种忏悔。” “你还年轻,没有什么需要忏悔。” “在托皮卡诗歌朗诵会之后,我不想马上回学校。我要去圣路易斯看我哥哥。 他在医院里,明天要做手术。” 德·莱佩点点头。 “但是在我去看他之前,我打算在托皮卡办点儿事情。我有个约会,要去看一 个人。” “告诉我。” 她能说吗?告诉他,还是不告诉? 是的,她决定了。她必须这样。但是就当她要说时,什么东西闯了进来。 河水的味道? 走近的脚步声。 布鲁图? 一阵惊慌。她睁开了眼睛。不,什么也没有。屠宰厂静悄悄的。三个捕食者都 没在附近。她闭上眼睛,努力回到音乐屋。但是德·莱佩已经走了。 “你在哪儿?”她喊着,但马上意识到尽管她的嘴唇在动,却不再能听到任何 语言。 不!我不要你离开。回来,求…… 然而,梅勒妮意识到不是来自河里的微风把它们从房间里带走,而是她的自我。 她又变得胆怯、惭愧,而且无法承认。 即使对着一个看上去愿意听她讲任何话的男人,无论多么愚蠢,多么阴暗。 他们发现大约五十码以外有灯光。 乔·西尔伯特和泰德·比金斯悄悄地走在屠宰厂左侧的野地里。西尔伯特指着 灯,那是野地里镜子的反光或者一个人质营救警察腰带上悬挂的某种设备的反光, 一种来自耀眼的卤素灯反光的。 比金斯抱怨说光线太亮了,会产生镜头眩光,他很担心。 “你让我去把它们关上吗?”西尔伯特低声说。他特别想抽烟。他们穿过树林, 进入一片开阔地。西尔伯特通过照相机望着,推上缩放按钮。他看到,警察们聚集 在长满草的屋脊上俯视着屠宰厂。一个警察躲在学校班车的后面——实际上就在屠 宰厂跟前,徘徊在窗户下。 “他们太棒了,”西尔伯特低声说,“这是我见到的最好的群体。” “该死的灯。”比金斯嘟哝着。 “我们开始干活吧。” 当他们走过野地,西尔伯特找到了一个巡逻警察。“我想我们所有地方都有人 照料。” “那些灯确实是个问题。” “这太容易了。”西尔伯特嘟哝着。 “哦,我的上帝。”比金斯抬头看着天空。 “雪茄。”西尔伯特低声说,轻轻地笑了。 他盯着风车的顶部。 “它可以把我们带到光的上面。”比金斯执著地说。 四十英尺高度。他们可以拍下野地的壮观全景。西尔伯特笑了,并开始攀爬。 到了顶端,他们站在摇摆的平台上。风车长时间被废弃,风扇都没了,在空中前后 摇摆着。 “那会是个问题吗?” 比金斯从口袋里拽出一个可收缩单脚架拉长,拧紧结合螺丝。“我能做什么呢? 我应该带个稳定凸轮?” 景色太美了。西尔伯特可以看到警察聚集在屠宰厂的左边,满怀敬意,他想到 了亚瑟·波特特工,他坦然地说不会有进攻。很明显这些警察已经准备进行一场紧 急破门行动。 斯蒂尔威尔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包着海绵的小型麦克风,用手攥着。他对着手机 呼叫远处的传输车,它已经回到了主新闻帐篷后面。“你这个卑鄙的家伙。”当凯 洛格回答后他说,“我希望他们打烂你的屁股。” “不是,我告诉那个警察,他们可以和你妻子上床,他们就放我走了。” “其他人?他们在新闻桌那儿?” “是的。” 实际上西尔伯特根本没有告诉任何其他记者有关记者团的安排。他和比金斯、 凯洛格、比安科以及另外两个记者,现在在记者站点,他们都是堪萨斯城KFAL的雇 员,假装正在康柏电脑上录入故事。 比金斯把麦克风插入照相机中,打开抛物线形天线。他把它夹到风车的栏杆上, 开始对着麦克风说话。“测试,测试,测试……” “去掉那些废话,西尔伯特,能给我们一些照片吗?” “泰德现在正在发送平面照片。”西尔伯特指着天线,比金斯在他说话的同时 调整着。“我正切换到无线电。”新闻节目主持人说,然后拿起麦克风,推上左侧 耳机。 片刻之后,凯洛格说:“来了,五乘五,耶稣,我们看到了图像。你在哪儿? 在直升机上吗?” “鬼才知道。”西尔伯特说,“切断传播。我准备开动了。在我们被击落之前 快干吧。” 传来静电的滴答声,他听到一则丰田广告突然在中间被切断。“现在是来自堪 萨斯州克罗瑞治的消息,”男中音播音员说,“我们有来自第九频道的现场报道。 新闻节目主持人乔·西尔伯特有来自绑架现场的独家镜头,那里,劳伦特·克莱克 聋人学校的一些学生和两名教师被越狱的犯人劫持。乔,现在你转到直播吧。” “罗恩,我们正在俯瞰屠宰厂,一些姑娘和她们的老师正被监禁在那里。正如 大家所看到的,有上百名警察包围了这个建筑。警察局安装了一连串耀眼的卤素灯 照着屠宰厂的窗户,大概是防止里面打黑枪。 “然而灯光和警察的出现并没有阻止对人质的谋杀。在屏幕的中心位置,就是 六小时前的谋杀现场。一个警察告诉我,那个姑娘被那些亡命之徒释放了,走出来 要同家人和朋友团聚。一颗子弹飞来,正打在她的后背上。她是——如你所说,罗 恩,聋人,而且警察告诉我他相信她用手势语祈求帮助,并对她的家人说,她爱他 们。” “乔,你知道姑娘的身份吗?” “不知道,罗恩,权威人士对透露消息一事非常迟缓。” “共有多少人质?” “从这个角度观察,里面还有四名学生和两名老师。” “这么说已经出来了一些?” “是的。至今已有三人被释放,绑架者用来交换需要的物质。我们无从知道权 威人士做了哪些让步。” “乔,你能介绍一些外面的警察吗?” “罗恩,那些是堪萨斯州警局人质营救小组的精英。我们还没有得到官方关于 营救的说明,但是我以前报道过类似情况,我的感觉是他们正为进攻做准备。” “你认为会发生什么事,乔?就进攻而言,会如何进展?” “很难说。因为不知道人质被关押在哪里,里面的火力如何,等等。” “你能为我们推测一下吗?” “当然,罗恩。”西尔伯特说,“我很高兴。” 他向比金斯发了个信号,用他们两人之间默契的手势示意“转移目标”。 他们静下心来做手里的事,因为他们不知道离下一个最后期限还有多长时间。 丹尼尔·特里梅通过扰频无线电与布拉沃小组通话,得知他们在屠宰厂后面的 码头附近已发现了一扇可以攻破的门,但清楚可见的是小船里有两名武装警察,而 且小船停在离岸二十码的地方。 “如果我们接近,他们会发现。” “有其他通道可以进门吗?” “没有。” 然而先驱者二号有些好消息。匆匆扫视工厂后,警察乔伊·威尔逊看到远处有 一面墙——在屠宰厂的东南方——正对着阿尔法小组要攻的防火门,那是一大块潮 湿的石膏板。他怀疑是否隐藏着第二道防火门。最初在外面侦查并没有发现它。特 里梅向建筑的外围又派出码头下的一名警察。他直奔威尔逊提到的地方,报告说它 实际上是一个门,因为长满常春藤而无法看见。 特里梅命令警察用无声的特里梅尔牌工具钻墙,这种工具配有长而薄的稀有金 属钛样本。通过中心样本检测,他发现这扇门只有一英寸厚,由于潮湿腐烂、白蚁 和木工蚁的洞蚀,强度明显变弱。有一处两英寸的缝隙。他敲击石膏板,发现它只 有八分之三英寸厚。整个组装部件比对面一侧的门薄得多,很少一点儿炸药就可以 轻易打开。 特里梅心中狂喜。这比攻入货运码头的门还要好,因为从门进入可以直接进行 火力攻击,劫持者没有机会做出反应。特里梅与卡法罗协商,把人员重新分成两组 :布拉沃直奔屠宰厂东南侧码头下;阿尔法守在南门,更靠近后部,但离人质更近 了。 在入口处,阿尔法将把人员分成两队,三人直奔人质,三人直奔劫持者,与此 同时布拉沃四人组将进入南门,从后面与劫持者交战。 特里梅考虑着计划:深深的溪谷掩护着他们的通道,出其不意,眩晕弹之后是 闪光弹,交叉火力。一部绝好的电影脚本。 “总部呼唤所有小组和先驱者。按照我的时间标记,四十五分发出进攻命令。 你们准备好了吗?按我的时间计数:五、四、三、二、一、〇。进攻!” 警察们确认了同一时间。 他要——一条紧急信息:“布拉沃负责人呼叫总部。我们这里有动静,来自货 运码头方向。野兔出洞。” “确认身份。” “无法确认。他们从运货门底下溜出来。我看不清楚。只是在动。” “劫持者?” “不知道。码头乱糟糟的,到处是废弃物。” “打开你的干扰抑制器。” “是。” 他们的H “瞄准目标。半自动火力。” “目标已瞄准。” “目标怎么样,布拉沃?” “很难辨别清楚。他穿了一件红、白、蓝相间的衬衣。我可以击中他,但是不 能弄清他的确切身份。无论他是谁,都太低了。告知完毕。” “如果你能确认他是劫持者,就干掉他。” “是。” “瞄准他,等着。” 特里梅呼叫先驱者二号,让他冒险通过窗口看一下。警察回答:“如果说有人 逃跑了,就是伯纳。我没看见他,只有汉迪和威尔考克斯。” 伯纳,强奸犯。特里梅想借此机会将上帝的惩罚加在他身上。 “布拉沃负责人,情况怎么样?他要到水里去吗?” “等等,是的,他下水了。失足滑进去的,看不见他了。不,他又出来了。我 告诉船上的警察吗?他会漂到他们那里去的。” 特里梅心里斗争着。 “总部,你听到了吗?” 如果是伯纳,他会溜掉的,但是至少他不会在里面抵抗。少了一个要担心的人。 如果——尽管看来不可能——是一个人质,她会淹死的。这里水流急,水道深。但 是救她就会暴露自己,这将意味着取消行动,危害其他人质。但是,不,他想,不 可能是人质,一个小女孩儿不可能摆脱三个持枪的男人。 “不,布拉沃小组组长,不要通知船上的警察。重复一遍,不要告知监视对象 的出现。” “明白,总部。顺便问一句,我认为我们不必担心他了。他直接进入河中,也 许我们再也见不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