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可接受的伤亡 傍晚七点四十六分 “那是什么?” 克罗瑞治州州长的助理阿诺德·肖既不知道也不关心。 这个瘦瘦的三十岁的男人,一个执法者,他全部的生命都与船密不可分。投食 喂鲶鱼,钓鲈鱼,他甚至在欧扎克湖滑过几次水,但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晕船。 哦,这真是一种酷刑。 他和布齐·马波诺在离河岸二十码左右停船,进入水中,像胶一样粘在那里, 密切注视着屠宰厂的运货码头,这是他们的老板迪安·斯蒂尔威尔命令的。风太大, 即使在阿肯色河上也是如此。小船上下颠簸、扭动,像狂欢节的旋转木马。 “我太难受了。”肖咕哝着。 “那儿,”马波诺说,“看。” “我不想看。” 但是他还是看了,按照马波诺所指的方向。下游十码处,有个东西从他们眼前 飘过。他们都有雷明顿枪,马波诺懒洋洋地瞄准了那团上下颠簸的东西。 他们不久前听到码头方向传来水花泼溅的声音,而且仔细检查过,没有发现劫 持者从水里逃跑的迹象。 “如果有人跳入——” “我们会看到他。”肖咕哝的声音随风飘散。 “——他现在正好漂到那里,就是那个东西所在的地方。不管它是什么。” 肖努力摆脱对昨晚晚餐的记忆——妻子做的蒸金枪鱼。“我太难受了,布齐, 你有什么看法?明说吧。” “我看到一只手!”马波诺站了起来。 “哦,别这样,别动。我们晕得够厉害了,坐下。” 金枪鱼和奶油蘑菇汤,还有豌豆,上面加了一些罐装烤洋葱。 哦,天啊,再也控制不住了。 “看着像只手,看那个东西——红白相间的颜色——天啊,我想是一个人质跑 出来了!” 肖转过身,望着那个东西,就在波澜起伏的水面上,上下漂着,每次露面都不 到几秒钟。他无法准确辨别这是什么。看上去像某种网状的彩球,像布齐·马波诺 指出的,红白两色。还有蓝色,他现在看出来了。 从他们身边漂过,直奔河流正中,速度相当快。 “你没看到一只手吗?”马波诺问。 “没有……等等,你知道,它确实像一只手。非常像。”阿诺德·肖的肠胃翻 江倒海般地难受,他很不情愿地站起来,这令他感到更加痛苦。 “我看不清楚,或许是个树枝。” “我不知道。看它多快呀,很快就漂到威奇托了。”肖宁可拔掉一颗牙也不愿 晕船。不——拔掉两颗。 “或许是劫持者扔出来的什么东西,分散我们的注意力。我们去追逐它,他们 从后门逃走。” “或者可能只是垃圾,”肖说,“嗨,我们想什么呢?如果他们不是劫持者, 他们不会漂过去不喊救命。我们穿着警服,他们会知道我们是治安警察。” “是啊,我们在想什么呢?” 马波诺说着,也坐了回去。 一双警惕的眼睛又转向屠宰厂后面。另一双眼睛慢慢地闭上,它的主人正努力 地让自己的胃平静。“我要死了。”肖呻吟着。 十秒钟后,那双眼睛又睁开了。“哦,妈的。”肖慢慢地骂了一句,他坐直了 身子。 “你还记得吗?”马波诺正点着头。 肖一下子想起——那些人质是聋哑人,无法呼救,不管她们离小船有多近。 这是他惊慌的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是肖知道,当自己连续三年获得州级学院 游泳比赛冠军时,布齐·马波诺的狗刨式游泳还游不到十码远。 深呼吸——不是为了即将到来的游泳,只是为了到河湾平静一下翻腾不已的肠 胃——肖放下枪,脱下防护外套,头盔和靴子。最后一次深呼吸。他头冲下扎进狂 怒的、浑浊的水中,快速地游向那个消失的漂浮物。 亚瑟·波特注视着窗户,就是在那里,他第一次看到梅勒妮。 之后在这个窗口他几乎总能看见她的影子。 “我想我们应该向前推进一步,”他慢慢地说,“运气好的话,我们或许会救 出一两个人,但仅此而已。然后我们或者劝他投降,或者派人质营救队冲进去。谁 报告一下天气情况?”波特希望来一场暴风雨,这样能使拖延提供直升机的借口变 得合情合理。 德里克·埃尔伯转动开关,调到天气频道。波特得知,今晚其余时间天气情况 大致相同——有风,晴朗,没有雨。西北风,风速不超过每小时十五至二十英里。 “我们只能把风当作借口了,”勒波说,“即使这一因素也不很确定。” 迪安·斯蒂尔威尔呼叫亨利·勒波,他简短而结巴的话音从他们头上的扬声器 里传来。 “喂?”情报官回答着,身体靠向麦克风。 “波特特工说向你转达劫持者的情报?” “是这样。”勒波说。 波特拿起麦克风,问斯蒂尔威尔有什么情报。 “哦,这里的一个警察对里面看得很清楚,观察角度很好。他说汉迪和威尔考 克斯在里面到处走动,察看得非常仔细。” “察看?” “推倒管子和机器,好像他们在找什么东西。” “你们有什么想法?”勒波问。 “没有。我想他们可能是在找一个躲藏的地方。” 波特向巴德点点头,想起上尉曾说过,劫持者在投降或人质营救队进攻时会穿 着援救工人的服装,而且可能还会有未知的劫持者,打开后窗,藏在储藏室或供电 线的槽隙里,等上一两天,直到执法人员推断那里已经没人了。 勒波记下这一信息,谢过了斯蒂尔威尔。波特说:“我要确保每个人都有劫持 者的照片。我们还要告诉弗兰克和人质营救队如果看到有逃离的迹象,要对现场进 行严密搜索。” 他又坐回椅子上,凝视着工厂。 “顺便说一句,”斯蒂尔威尔又拨通无线电,“我给警察要了食物,哈特兰德 饭店会随时送来晚餐。” “谢谢你,迪安。” “哈特兰德?太好了。”德里克·埃尔伯说,看上去特别高兴。 然而,波特的心思不在食物上。他在思考更重要的事情——他是否应该同汉迪 面谈。他觉得最后期限在迫近,感觉到汉迪在变得暴躁,而且下达了不可谈判的最 后通牒。面对面,波特或许可以比通过电话交谈更容易说服他。 他也想到:这会有机会见到梅勒妮。 这会是一个救她的机会。 然而劫持者和事件指挥之间的见面是谈判中最危险的形式。当然,有人身危险, 人质劫持者的感情——积极和消极两个方面对谈判者都处于极端状态。他们经常下 意识地相信,杀掉谈判者会让他们获得用其他方式无法获得的力量,会使警察陷入 混乱,或者别的比较胆怯的人会替代谈判者。即使没有暴乱,谈判者也会面临危险, 在劫持者眼里,这会削弱权威和威望,会让对手不再受尊重。 波特对着窗户沉思。你内心深处到底藏着什么,汉迪?什么在驱使你做这一切? 在你冷静的大脑中发生了什么事? 当你说话时,我听到了寂静。 当你一言不发时,我听到了你的声音。 当你笑时,我看到……什么?我到底看到了什么?嗯,问题就在这儿,我就是 不知道。 门开了,食物的香味充满了房间。一个来自克罗瑞治治安处的年轻助理带来了 几个盒子,里面放满了塑料食品容器和咖啡纸杯。 当警察摆放容器时,波特突然来了食欲。他原以为是毫无味道的晚餐——热牛 肉汉堡和吉露果子冻,但是警察把食品摆放出来并指着每个盘子说:“这是樱桃蘑 菇,这是烤干面包,德国式小香肠,山羊羔肉馅饼,糖醋烤牛肉,莳萝马铃薯。” 德里克·埃尔伯解释道:“哈特兰德是一家著名的门诺派教徒饭店。人们从全 国各地驱车前往品尝美食。” 十分钟的时间,他们默默地品尝着。波特努力记着每道菜的名字,以便回到风 城时告诉表妹林顿。她喜欢收集异国情调的菜谱。刚喝完第二杯咖啡,他用眼睛的 余光看到无线电传来消息时,托比僵在那里。“什么?”年轻人对着麦克风震惊地 说,“再说一遍。” 波特转向他。 “迪安的人刚从河里捞上来双胞胎。” 大家都吃了一惊,然后货车房里爆发出掌声。情报官拔掉了两个代表女孩儿的 标签,把它们从图表中移到边上,把她们的照片撤掉,和乔斯琳、香农、凯莉的照 片一起放在“释放”人质简历的文件夹里。 “她们体温过低,其他方面都很好。像溺水的老鼠,他说,但是我们不该这样 告诉她们。” “给旅馆打电话,”波特命令,“告诉她们的父母。” 托比听着头上耳机里的声音,笑了,他抬头说:“她们正在路上,亚瑟。她们 坚持要见你。” “我?” “如果你是个戴着眼镜、穿黑色运动外套的老人。她们只是认为你的名字叫德 ·莱佩。” 波特摇摇头:“谁?” 法兰西斯轻声笑着说:“亚伯·德·莱佩。他发明了第一种广泛使用的手势语。” “她们为什么叫我这个名字?” 法兰西斯耸耸肩:“我不知道。他是聋人的一种守护神。” 两个女孩儿五分钟后到了。可爱的双胞胎,裹着鲜艳的巴尼毛毯,毫发未损— —斯蒂尔威尔的另一个奇迹。她们一点儿也不像湿老鼠,当她们见到波特时,肃然 起敬,一点儿也不害怕。她们用断断续续的手势语通过法兰西斯解释说梅勒妮如何 把她们从屠宰厂救出来的。 “梅勒妮?”安吉问,向波特点点头,“我错了。看来你在里面真有个同盟。” 汉迪知道她做了什么吗?波特沉思。在得到回报之前他还能忍受多少抵抗?这 一次对他该是多么致命? 当他看到法兰西斯·怀廷的眼睛惊恐地睁大时,他的心一下子凉了。“女孩儿 们无法确切地说明发生了什么事。但我想他们中有个人强奸了老师。” “梅勒妮?”波特急切地问。 “不。丹娜·哈斯特朗。” “哦,我的主。不。”巴德咕哝着,“而且那些女孩儿看见了?” “伯纳?”安吉问。 波特的脸上没有明显的痛苦,他点点头。当然是伯纳。他的眼睛移向贝弗莉和 艾米丽的照片,两人都那么小,那么柔美。 然后看着梅勒妮的照片。 安吉问女孩儿们是不是汉迪让伯纳爬到那个女人身上,或只是那个大个子男人 自己做的那件事。 法兰西斯看着她们打着手势,然后说:“熊——她们这样称呼伯纳——做那件 事时还东张西望。看来他不想被发觉。她们认为布鲁图——汉迪——如果看见会气 疯的。” “布鲁图对你们友好吗?”安吉问双胞胎。 “不,他很可怕。他只是冷冷地看着我们,像香农的卡通连环画上的某个人。 他狠狠地打梅勒妮。” “她还好吗?” 一个女孩儿点点头。 安吉摇着头。“这不好。”她看着工厂的图表,“他们离得不远,人质和劫持 者。但是没有看出汉迪身上有任何斯德哥尔摩效应产生。” 我越了解他们,就越想杀了他们。 波特问了一些关于枪支、工具和电视的事,但是她们没有提供新的东西。然后 一个女孩儿递给他一个纸条。它浸湿了,但是字迹依然清晰可辨,这是用德里克提 供的防水记号笔写的。“是梅勒妮写的。”他说,然后大声读道,“亲爱的德·莱 佩:有好多话要写给你,但是没时间。小心汉迪。他是魔鬼——比任何人都邪恶。 你要知道:汉迪和威尔考克斯是朋友,汉迪恨熊——那个胖家伙。熊很贪婪。” 勒波要那张纸条,以便输入电脑。“它碎了。”波特告诉他。当情报官录入时 他大声又读了一遍。 双胞胎之一走上前来,胆怯地打着手势,波特笑着,询问地看了法兰西斯一眼。 “她们要你的签名。”她说。 “我的?” 她们俩一致点头。波特从衬衣口袋里拿出一支钢笔,那支银色的自来水笔他总 是带在身上。 “她们希望是,”法兰西斯继续说,“亚伯·德·莱佩。” “哦,是的,当然。会满足她们的,每人一份。” 女孩儿们看着两张纸条,虔诚地拿着它们离开了。一个女孩儿停了一下,向法 兰西斯打着手势。 她说:“梅勒妮还说了些话。她说,告诉你要小心。” 预先警告…… “告诉我怎么说‘谢谢你,你们非常勇敢’。” 法兰西斯做着手势,波特用断断续续的动作模仿着。两个女孩儿露出同样的笑 容,然后拉着法兰西斯的手。她送她们到外面,一个警察开车送她们去假日旅馆。 巴德紧挨着波特坐下,问:“为什么梅勒妮告诉我们那些话?”他指着纸条, “说伯纳贪婪,那两个人是朋友?” “因为她认为我们能利用它做点儿什么。” “什么?” 波特低头看着浸湿的纸条,落款签名是:“爱你的梅勒妮。”——这是他不把 纸条给勒波的原因。他现在把纸条折叠起来,把这张湿纸放进口袋里。 “浏览一下伯纳的情况。”勒波建议说。 他从屏幕上读着,瑞·萨尼·伯纳一生毫无价值。他多次因性犯罪被判刑,其 次是抢劫、家庭暴力、扰乱公共秩序。受欲望驱使,不很聪明。他还是个告密者, 十年前在一次抢劫案审判中做了不利于同伙的证明。 波特和安吉彼此望了一眼,他们笑了。 “太好了。” 他们做出了决定。波特不再去同汉迪见面。一个新的计谋自己浮现出来。比较 危险,是的,但相当不错。 查理·巴德突然发现波特和安吉两个人都看着自己,研究着自己。 “你觉得怎么样,亨利?”波特问。 “说——”巴德开始不安起来。 “我觉得他合适。”勒波指出,“认真,坦率,而且是非常标准的男中音。” 波特说:“你表现得很好,查理。” “我?”年轻上尉看上去被打动了,“你们是什么意思?说确切些。” “你接管谈判这项工作。” “什么?” “我要你同汉迪谈谈投降的事。” “不是吧?”巴德回答波特,“您在开玩笑。” “你很合适,查理。”安吉说。 波特说:“我已经向他提出了问题。现在该是提出投降的现实可能性的时候了。 当然他会说不。但是这会成为他头脑中的一项选择。他会开始权衡其可能性。” “尽管只有很小的可能。”勒波说,眼睛依然看着屏幕。 “我们赌一把吧。”波特说着,开始在一张黄色纸板上匆匆地写字。 “你们知道,我想我在这方面做不好。” “你表演过吗?”安吉问。 “我在圣诞节时为我哥哥的孩子们扮演过圣诞老人,仅此而已。从没登过台, 也没想过。” “我给你写个草稿。”波特想了一会儿,扯下几页黄纸,又开始写了起来,小 心翼翼地措辞,密密麻麻写了两页。 “这是要点,只要即兴发挥就行。你能看清吗?” 巴德浏览了一下。“当然,只是我想我没准备。我应该练习一下。” “没有练习的时间,”波特告诉他,“就让我在谈判时提示你吧。” “您是认真的,是吗?” “听着,查理。精力集中。你必须迅速通过他的屏障,让他相信你。”他轻轻 拍着那些黄纸。 巴德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他坐在放着手机的桌前。 “现在我要你回应他说的话。他会说他要冰淇淋。你说:”冰淇淋,当然。‘ 他会说他很愤怒。你说:“愤怒,你吗?’这表明你对他说的话感兴趣,又没有做 出判断。这会损耗他的精力,让他思考。但要有选择地这样做,不要每句话都这样, 否则你会使他反感。” 巴德点点头,他已开始冒汗了。 安吉说:“承认他的感情,但是不要与他产生共鸣。” “是的。”波特继续说,“他是敌人。我们不能认可暴力,因此他在做的是错 事。但你要解释你理解他那样做的感觉。明白吗?不要长篇大论。你必须懂得控制 你的音量和语速。我现在告诉你,你平时说话太快,要有意识地说慢点儿,表现出 深思熟虑的样子。对你来说,感觉就像在水下一样。” 安吉说:“如果你问他问题他没有回答,就让沉默持续下去。不要让停顿干扰 你。” “不要让他控制你。他会有意无意地这样做——用威胁、加快语速、疯狂、沉 默等方法。记住你的目标。”波特说,这次相当严肃,拍着黄纸板,“最重要的是, 不要让他对你产生影响。让他咆哮,说恐怖的话,不要动摇。让他嘲笑你,让他侮 辱你,让他攻击你。你完全不受影响。”波特身体前倾,低声说,“他可能告诉你 他要杀掉所有的女孩儿。他甚至可能开枪,让你认为他射杀了某个人。他或许会告 诉你他要折磨她们,或者强奸她们。不要让它影响你。” “我说什么?”巴德绝望地说,“如果他说那些话,我说什么?” “最好什么也不说。如果你感觉有必要回答,你就简单地说那不是最有趣的解 决方法。” “哦,老兄。” 波特看着手表。“我们开始吧,准备好了吗?”波特问。 年轻的上尉点点头。 “按第一个按钮。” “什么?” “那是快拨键,”托比解释说,“按第一个。” “然后我就跟他谈话吗?” “你理解那个草稿的意思吗?”波特问。 巴德再一次点点头。波特指了指电话。“哦,老兄。”他拿起电话,拨号。 “上行线。”托比低声说。 “嗨,你好吗,阿特?”声音从他们头上的扬声器里传出。汉迪看上去很得意。 “我是查理·巴德。你是洛·汉迪?” “你他妈是干吗的?” 巴德的眼睛盯着前面的纸。“我在美国律师事务所工作。” “你说的什么鬼话?” “我想和你谈几分钟。” “阿特在哪儿?” “他不在这儿。” “这该死的去哪儿了?” 巴德一时语噎。波特想,快点儿,查理,没有时间怯场。他拍了拍巴德面前的 纸。“去哪儿了?”上尉回应道,“什么意思?” “我只想跟他谈。” “跟谁?” “阿特·波特。你以为他妈的是谁?” 巴德深吸一口气。“哎,为什么不跟我谈谈?我不是个坏人。” “美国律师?” “对呀。我要和你谈谈投降的事。” 放慢速度,波特写道。 “哦,一个幽默而不择手段的律师。好了,去你妈的。” 巴德的脸色放松了。“嗨,不喜欢律师?” “我爱他们。” 巴德说:“你想听个笑话吗,洛?” 波特和勒波彼此看了一眼,眉毛上扬。 “当然,查理。” “一个女人去看她的妇科医生,问肛门性交能否怀孕。医生说,当然能,不然 律师是从哪儿来的?” 汉迪狂笑。巴德的脸变成深红色。 波特在二十年的谈判中从没有跟劫持者讲过笑话。或许他应该改写他的指导教 材。 巴德继续说:“亚瑟正在办理直升机的事,还有浮桥。很快就会回来。” “最好一小时二十分钟后回来。” “哎,洛,据我所知,他已竭尽全力。但是听着,即使你得到了直升机,迟早 也会被抓住的。”巴德盯着面前的纸,“一旦有人查明你是谁,你从背后打死了一 个女孩儿的事实,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他们会抓住你的领口,而且,你会躺在货 车后面,会发生一些事故。” “你在威胁我?” “不,我在设法救你。我只是举了个例子,举了个你知道的例子。” “不会有人发现我。去他妈的投降的屁话。那是不可能的,你们这些笨蛋会进 来先抓我,你们会发现我在六个死了的人质的身上。” 波特指着双胞胎的照片,勒波皱着眉头。为什么汉迪不知道她们逃出来了。 巴德继续说:“听着,洛,我们可以做笔交易。” “交易?什么交易?” “一些豁免权。不是全部的,但是——” “你知道我在这儿做什么?” “你做了什么?”波特想,就像个赞成者在回应。 “今天我杀了几个人。我们没谈豁免权,我们谈了……牧师说的给你什么……?” 巴德仰头看着波特,他低声说:“特赦。” “特赦。” “因此我不这样认为,查理律师。我认为我需要一架直升机或者让我的好朋友 伯纳在一两个姑娘身上放纵一下。你知道伯纳吗?他能一天二十四小时坚挺无比。 实在不同寻常。从没见过像他那样的人。你应该在监狱见见他。小孩进来,摁的手 印还没干,伯纳就挨过去,说:”弯下腰,可爱的孩子,两腿伸开。‘“ 波特看到巴德的脸上痛苦的表情,用手握着他的胳膊,再一次拍了拍那张黄纸。 “阿特在哪儿?”汉迪突然问,“我更喜欢他,而不是你。” “他正为你的直升机忙着呢,像我说的那样。” “他在旁边听着,他离你有多近?他可能把老二插到你嘴里了,你们两个人都 没动。嗨,你这个同性恋的家伙,查理?我觉得听上去像一个人。” 巴德调整着话筒上的夹子。“波特特工正努力搞到你要的东西。” 他们死了,因为他们不给我想要的东西。波特赞成地点着头。 “我要直升机,或者伯纳得到那些女孩儿。” “你不必做那个,洛。快点儿,我们在一起工作,不是吗?” “哦,我看上一次我没和你站在一队,查理。” 巴德擦着额头上的汗。波特感觉很像乐队指挥,向巴德做手势,指着黄纸上的 一部分。 “我的队?”巴德回答,“嗨,错了,洛。我在你的队里。我要给你一个待遇, 你和威尔考克斯。” 波特举起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巴德稍停一下。上尉把话咽了回去。安吉递给他 一杯水,他一饮而尽,向她回报了一个让人怜爱的笑。 汉迪沉默不语。 巴德准备讲话,波特摇着头。 最后,汉迪说:“我和谢泼德?” “对。” 小心翼翼地:“什么待遇?” 巴德低头看着纸:“我们只能让你保住性命,不判死刑。” “我们两个人?” 波特听到汉迪声音里的半信半疑,太好了,他想。今晚第一次他不确定会发生 什么。他向巴德竖起大拇指。 “只有你和威尔考克斯。”他坚定地说。 “伯纳怎么办?” 波特举起摇晃的手,示意不确定。 “是这样,我们只能谈你们两个人。” “为什么不谈伯纳?” 波特生气地皱着眉头,巴德点点头,用试探性的声音说:“因为我不想谈起伯 纳。我只提供你和威尔考克斯的待遇。” “你是个笨蛋,查理。” “笨蛋?” “你不告诉我所有事情。” 波特用手指碰了一下嘴唇。 沉默。 太好了,波特想,他做得太棒了。最后他向巴德点点头。 “我是在告诉你一切。”巴德放下黄纸,注视着屠宰厂的窗户,“我告诉你是 为了你好,也是为其他人好。你应该投降,先生。即使你从这里出来,进了直升机, 你还是北美头号通缉犯。你的生活是真正的地狱。如果你被抓住,你会死的。你知 道,没有法令能限制谋杀。” “我应该对伯纳说什么?” 波特做了个愤怒攥拳的姿势。 “我不关心你对他说什么,”巴德粗暴地说,“他不包括在内。” “为什么不?” 犹豫一下,波特写道。 汉迪打破无休止的沉默。“你有什么没告诉我?” “你要不要这个待遇?你和威尔考克斯。这将使你们免于注射致命的注射剂。” “我要直升机。那是我想要的东西。把这些话告诉阿特。你们所有人都见鬼去。” “不,等——” 电话挂断了。 巴德闭上眼睛,把电话放到桌子上。他的手剧烈地抖动着。 “太好了,查理。”波特拍着他的后背。 “真棒。”安吉说,冲着他眨眨眼。 巴德抬头看着,非常困惑。“好?他都要滚蛋了,因我而忐忑不安。” “不,他只是在我们要他在的地方。”勒波把这件事记入日志,并标明时间。 在“欺骗”一栏里,他写道:联邦请求谈判,通过“美国律师巴德”——汉迪和威 尔考克斯,无期徒刑代替死刑。 巴德站起来。“你认为——” “你播下了种子。我们只能看他们是否接受。”波特看了安吉一眼,他们交换 了一个严肃的眼神。谈判官在巴德集中注意力之前顺便看了一眼别处。 晚上八点十六分 “五分钟,计时开始。” 丹尼尔·特里梅同州长通了电话,决定人质营救小组的援救行动按计划进行。 他通过扰频仪把这一决定转发给他的部下。 先驱者一号,查克·芬宁格,在指挥车附近的位置,先驱者二号,乔伊·威尔 逊,藏在校车的后面,准备从前窗投眩晕弹。阿尔法和布拉沃两组按计划准备通过 西北门和东南门进行对抗性进攻。 特里梅非常自信。尽管劫持者能够预料他们会从标志明显的防火通道发起进攻, 但不会想到从隐藏的东南门发起进攻。 五分钟内,一切都将结束。 洛·汉迪低头注视着电话,今天第一次有了这种感觉:怀疑。 这个狗娘养的。 “他在哪儿?”他咆哮着,环视着屠宰厂。 “伯纳?和姑娘们在一起。”威尔考克斯回答,“或者在吃东西。我不知道。 怎么了?” “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汉迪来回走着,“我想或许他做成一笔交易了。” 他告诉威尔考克斯美国律师说的话。 “他们给我们提供一项待遇?” “一些优待。终身监禁在利文沃斯监狱。” “注射那种小针剂。最糟糕的是你胆怯了。你知道吗,你根本阻止不了。我告 诉你,我要出去,我不会在众人面前尿裤子。” “嗨,回家。”汉迪低头冷冷地看着伙伴,“我们要出去,别忘了。” “是的,当然。” “我觉得那个讨厌的家伙一直和他们是一伙的。” “为什么?”威尔考克斯问。 “你想想为什么?钱。缩短他的刑期。” 威尔考克斯的目光转向屠宰厂阴暗的后部。“萨尼是个笨蛋,但是他不会做那 种事。” “不久以前他做过。” “什么?” “出卖别人。一个和他一同做事的人。” “你知道那件事?”威尔考克斯吃惊地问。 “当然,我知道。”汉迪愤愤地说,“我们需要他。” 但是伯纳怎么有机会接触到联邦调查局的人?越狱后这个家伙几乎每分钟都能 说清楚在干什么。 也不完全这样,汉迪现在回想起来。是伯纳出去找的车。他们越狱后,伯纳出 去了半个小时找车。汉迪记得当时认为他用的时间太多了,还想到如果他走漏了风 声,他会慢慢地死去。 半个小时到八个街区以外的地方搞辆车,有足够的时间给联邦调查局打个电话。 “但是他是个短期服刑犯。”威尔考克斯指出。伯纳因跨州贩运罪被判了四年。 汉迪回答:“他们很有可能做了笔交易。联邦调查局从不会减少刑期。” 此外,伯纳有动机:性侵犯的犯人经常醒来发现玻璃碎片割断了喉咙,或者铁 罐头瓶盖磨制的刀子扎在肚子上——或者根本不会醒来。 威尔考克斯半信半疑地把目光转向屠宰厂阴暗处。“你想怎么样?” “我想我们应该跟他谈谈。” 他们穿过主房间,沿着牲畜们曾经缓慢走过的朽烂了的坡道,经过动物们被切 割的长桌子、锈迹斑斑的断头台。两个人站在屠宰房的门口,伯纳不在,他们听见 他站在不远处往楼梯井或者油池泵里撤尿。 汉迪注视着房间——老女人躺在地上,蜷成一个球。喘息着的女孩儿和漂亮的 女孩儿。然后是梅勒妮,她眼睛瞪着他,竭力想显示出挑衅,却清楚地表现出恐惧。 他意识到了什么。 汉迪轻声说:“那两个小东西哪儿去了?” 他盯着那两双空空的双胞胎的黑色皮鞋。 威尔考克斯骂道:“狗娘养的。”他冲进走廊,追寻着灰尘上留下的小脚印。 梅勒妮搂着哮喘的女孩儿,畏缩着靠着墙。就在这时,伯纳转过墙角,站住了。 “你好,兄弟。”他不安地眨着眼,望着汉迪的脸。 “她们在哪儿?你这个该死的。” “谁?” “那两个小女孩儿,双胞胎。” “我——”伯纳后退着,“我一直看着她们。一直,我发誓。” “一直?” “我撒了一次尿。听着,洛,她们藏起来了,我们会找到她们的。”大个子男 人不安地说。 汉迪怒视着伯纳,伯纳转向梅勒妮,大喊着:“她们在哪儿?”他从衣袋里拔 出手枪,走向她。 “洛!”威尔考克斯从主房间里高喊着,“上帝。” “什么?”汉迪尖叫着,转过身来,“怎么回事?” “我们有个更糟糕的问题。快看这儿。” 汉迪急忙回到威尔考克斯身边,他正指着电视。 “上帝呀。波特,这个撒谎的狗娘养的!” 屏幕上:新闻广播正播放着屠宰厂正面和侧面的电传照片。记者们偷偷溜过警 戒线,把照相机安放在一个近而高的地方——或许就是北面的旧风车。照相机有点 儿抖动,但是毫无疑问,他们看到了窗前该死的警察,距离汉迪和威尔考克斯现在 站的地方只有二十码。 “还有更多吧?”威尔考克斯喊叫着。他指着屠宰厂北面的一些隆起的地方。 “或许吧。一定是。一定有十几个人。” 播音员说:“看来一场进攻即将来临……” 汉迪望着工厂北面的防火门,他们把它插死了,但是他知道炸药会在几秒钟内 把它打开。他冲着伯纳喊:“拿着霰弹枪,我们要交火了。” “狗屁。”伯纳举起莫斯伯格手枪,拉回枪栓。 “房顶呢?”威尔考克斯问。 只有两条路能让人质营救队迅速冲进来——边门和房顶。运货码头离得太远。 但是当他盯着天花板时,看到的是厚厚的输送管、通风孔、传送装置形成的网络, 即使他们炸开房顶本身,他们也必须切断那些器械系统。 汉迪注视着屠宰厂前面的野地,除了窗口的那个警察——绕过警戒线,躲在校 车边上——那个方向没有其他警察靠近。 “他们从那个边门进来。” 汉迪悄悄地移到警察隐蔽的窗边,他指了指威尔考克斯的枪。瘦男人笑了笑, 从腰袋里拔出手枪,装上子弹。 “到他后面去,”汉迪低声说,“到另一个窗户,吸引他注意。” 威尔考克斯点点头,突然趴下,向另一扇窗户爬去。汉迪也爬向那扇打开的窗 户——警察就躲在外面。威尔考克斯把嘴对准破损的窗格的洞,发出野火鸡的鸣叫 声。汉迪禁不住笑了。 当威尔考克斯再一次发出鸟鸣声,汉迪迅速地向外望了一眼。他看到一个警察, 离他只有两英尺远,惊慌地转向那个声音。汉迪两手伸出窗外,抓住了警察的头盔, 使劲地拉,把他拖离了地面。那个人放下手里的机关枪,皮带挂在他的肩膀上摇晃 着。他使劲抓住汉迪的手腕,头盔的带子使他几乎窒息。威尔考克斯跳到汉迪身边, 他们一起用力把警察拖进窗户。 汉迪压着他的头,威尔考克斯踢着他的肚子,把他的机关枪、手枪和手榴弹都 缴获下来。他软弱无力地倒在地板上。 “你这个狗娘养的。”汉迪暴跳如雷,凶狠地踢着这个男人,“让我看看你!” 他摘掉男人的头盔、兜帽和护目镜。他低头护着脸。汉迪从口袋里拔出刀,弹开, 刀刃对准年轻人的脸颊。“在我后面开枪?这是你们的游戏规则?从后面像个黑鬼 似的靠近人?” 警察挣扎着。汉迪把刀猛砍下去,在他的下巴上留下一道血痕,又用拳头猛打 他的脸,接二连三,打了十余次,走开了又转回来,踢着他的肚子。 “嗨,洛,歇会儿——” “去他妈的!他要在后面杀我!他要在后面杀我!你们是这种人?这就是你们 认为的崇高?” “去你妈的。”警察气喘吁吁地说,在地板上滚着,非常无助。汉迪又转向他, 踹着他的腰,用他自己的手铐把他铐住。 “他们其余的人在哪儿?”汉迪把刀插进警察的大腿,浅浅地割着,“告诉我!” 他怒不可遏,向里推了一下刀。警察尖叫着。 汉迪把脸靠近他,离警察的脸只有一英寸。 “下地狱吧,汉迪。那是你该去的地方。” 刀向更深处移动。又一阵尖叫。汉迪伸手触到了一滴泪珠,它沾在手指上,他 用舌头舔了舔,把刀插得更深了一点儿。更凄厉的叫声。 看看这小子什么时候屈服。 “哦,上帝。”那个男人呻吟着。 迟早会发生的事。只是用这个小刀片在这个下士身上做点儿工作,看他什么时 候能泄露秘密。他开始慢慢地看着刀刃朝警察的肚子划去。 “我不知道其他人在哪儿!我只是侦察。” 汉迪突然厌倦了刀子,又用拳头打起他来,比以前更愤怒。“多少人?他们从 哪儿进来?” 警察冲着他的腿吐唾沫。 突然汉迪回到了几年以前,看到鲁迪嘲笑他——是的,可能是嘲笑;看到他转 过身,汉迪的二百元钱在哥哥的钱夹里——他想是在那里,可能在。看到鲁迪走开 了,就像汉迪是块干燥的狗屎。愤怒像一把碳钢刀刃一样刺穿了他。 “告诉我!”他尖叫着。他的拳头一次次举起,砸在警察的脸上。最后,他后 退几步,跑到屠宰房,弄翻了汽油罐。房间里到处是冰凉的液体,溅到了女人和孩 子们身上。梅勒妮惊恐地把她们拉到墙角,还是被浸湿了。 汉迪抓起警察的半自动枪,冲到边门。“谢泼德,他们会迅速从那儿攻进来。 一旦他们进来,我会打断他们的腿,你把那个”——冲着手榴弹点点头——“投到 房间里,点着汽油。我会让几个警察活着,告诉每个人那些女孩儿发生了什么,她 们燃烧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哟,回家吧。你们罪有应得。”威尔考克斯拉出光滑的黑色手榴弹的栓,攥 着手柄,走进屠宰房的门口。汉迪拉开H “亚瑟,我们看到窗口有动静。”迪安·斯蒂尔威尔通过无线电说,“前门左 边第二扇窗户。” 波特谢过他传送的消息,用野地望远镜向窗外望去。他的视线被校车和树挡住 了。 “什么情况,迪安?” “我这里的一个人说,看上去好像有人穿过了窗户。” “一个劫持者?” “不,我是说进到窗户里。” “进到里面?看清了吗?” “是的,另一个警察也说看到了。” “是吗?” “哦,耶稣。”托比低声说,“亚瑟,看。” “他们是谁?”安吉问,“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波特转过身盯着她正看的电视监测器。过了一会儿他才明白自己是在看新闻— —监测器转换成天气频道。他恐惧地认识到自己正看到屠宰厂的进攻。 “等一会儿,”巴德说,“怎么回事?” “……独家新闻镜头。看来屠宰厂外面的一个警察自己被绑架了。” “照相机在哪儿?”勒波惊讶地问。 “现在不必担心它了。”波特说。一个想法自然而然地钻进脑子里:这是韩德 森在复仇? “特里梅,”勒波大声喊着,“是特里梅。” “他妈的。”虔诚的天主教徒托比骂道,“我们收到的扰频信息就是他们干的。 他把军事行动结合在一起了。” “里面有陷阱!特里梅不知道这一情况。” “陷阱?”德里克紧张地问。 波特抬头看了一眼,惊呆了。他立刻明白了被出卖的严重程度,德里克·埃尔 伯向人质营救小组提供了有关障碍内部的情报。一定是这样。“特里梅的频率是多 少?”他喊着,跳过桌子,抓住了年轻警察的衣领。 德里克摇着头。 “告诉他,你这个该杀的!”巴德喊着。 “我没有路径。这是作战装置。没有办法进入。” “我可以破译它。”托比说。 “不,它具有反馈信号装置,会花费你一个小时的时间。对不起,我不知道… …我对陷阱的事一点儿也不知道。”波特回想起来,当他们得知炸弹一事时,他们 正在外面——野战医院。 巴德怒不可遏。“他在里面安装了燃烧弹,先生。” “哦,上帝,不。”德里克咕哝着。 波特抓起电话,拨了号,没有应答。“快点儿,洛,快点儿!……托比,卫星 监测还开着吗?” “是的。”他的手指使劲按着按钮。一个监测器突然被激活了。与他们以前看 到的一样,地面基本上是绿色和蓝色的图像,现在有了十个小红点,聚集在屠宰厂 的两边。 “他们在那边的溪谷里,可能从西面和东南面的窗户或门攻人。把它们快速打 印出来。” “好的。黑白的能快一点儿。” “可以。”当机器嗡嗡作响时,波特把电话贴近耳朵,听着那边镇静、没有回 答的铃声。“洛,洛,洛,快点儿回答!” 他把电话重重地放下。“亨利,他们要做什么?” 勒波跳起来,盯着刚从机器里输出的图片。“在这儿炸开门,在左边。但是我 不知道他们在右边干什么,那儿没有门。你不可能用炸弹撕开一面建筑墙。”他指 着加工厂的图表,“看那儿,那条圆线。那可能曾经是个门,特里梅一定发现了它。 他们打算从两边进攻。” “一列纵队行进?” “两人入口只能一前一后,是的,他们只能这样。” “这是——” 一声轻微的响声。突然货车里黑了下来。法兰西斯尖叫一声。只有一道奇怪的 黄色光线从厚厚的窗外照进来,一股刺鼻的气味,还有亨利·勒波的电脑蓝色的屏 幕。 “没电了。”托比说,“我们——” “亚瑟!”勒波指着窗外的火焰,它正在货车外面慢慢升起。 “出了什么事?耶稣,是汉迪攻击我们?” 波特向门外跑去。他拉开门,大喊一声,跳了回来,火舌和灼人的热浪涌进货 车房,门砰地关上。 “我们没有能量了。”托比说,“备用的也没了。” “还有多长时间?”他冲着德里克大发脾气。 “我——” “回答我,不然一小时内你就会在监狱里。从断电到进攻有多长时间?” “四分钟。”德里克低声说,“先生,我只是做了——” “不,亚瑟,”安吉喊着,“不要开门!” 波特猛地把门打开。袖子烧着了的时候,他敏捷地退后一步。外面,目之所及, 一片火海。橡胶和倾倒的油料燃烧的黑烟使他们不得不伏下身子呼吸。 解除他的扰频,丹尼尔·特里梅用广播说:“波特特工,波特特工!我是上尉 特里梅。请进来。你好吗?” 特里梅望着山上的火,非常惊人,橘黄色的火焰和黑烟像龙卷风一样盘旋。他 了解货车的性能,自己也经常用,知道只要门一直关着,在里面是安全的。然而, 却成了一场可怕的火灾。 现在没时间多想。他又喊着:“波特特工……德里克?指挥车里有人吗?请报 告一下。” “我是治安员斯蒂尔威尔,谁在喊话?” “上尉丹尼尔·特里梅,州警。发生了什么事?” “指挥车着火了,先生。我们不知道。汉迪可能开枪射中了。” 谢谢你,治安员,特里梅想。他们的对话将被州警指挥部记录。斯蒂尔威尔的 评价将比特里梅的起诉更公正。 “每个人都好吧?”人质营救小组指挥问。 “我们无法接近指挥车。我们不知道——” 特里梅切断信息,通过扰频仪下达命令:“阿尔法小组,布拉沃小组。代码‘ 菲力’,代码‘菲力’。安装切割炸药。六十秒内爆炸。” “阿尔法。安装完毕。” “布拉沃。安装完毕。” “突破口点火。”特里梅喊道,低下头。 亚瑟·波特,超重十五磅,从不运动,这会儿他在地上滚动着,穿过了火焰区, 两名警察想用灭火器熄灭它,但毫无用处。 他扑倒在地上,惊恐地看着自己烧着的袖子。一名警察叫喊着,向他投二氧化 碳干冰。干冰溅到他手上,比烧伤还刺痛,尽管他看见皮肤上的伤,知道以后会遭 遇的痛苦。 如果他能活到以后。 没时间了,根本没时间。 他滚了进来,不顾夹克衫上琥珀色的焖烧,还有皮肤上烧焦的疼痛。他开始慢 跑,手提扩音器发出滴答声。 波特拼命穿过野地,穿过了警戒线,直奔屠宰厂。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着: “洛·汉迪,听我说!听着。我是阿特·波特。你能听到吗?” 六十码,五十码。 没有回答。特里梅的人随时可以冲进去。 “洛,你将要被攻击了。这不是官方行动。我和这一行动毫无关系。再说一遍, 这是个错误。警察分布在屠宰厂北边和南边的两个河谷中。你可以在那两边的窗户 上形成交叉火力。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洛?” 他上气不接下气,拼命喊着,胸口一阵疼痛。他不得不慢下来。 一个完美的靶子。他站在山顶上——苏珊·菲利普斯被击中后背的地方——喊 着:“他们要炸掉边门,但是你可以在他们进去之前阻止他们。在东南和西北窗户 形成交叉火力。南面有个门,你不知道。它被覆盖了,但是有个门。他们也要从那 里炸开一条路,洛。听我说。我要你朝他们的腿开枪。他们穿了防护服。射他们的 腿!用霰弹枪,射他们的腿。” 屠宰厂里没有一点儿动静。 哦,请…… “洛!” 寂静。除了风在嘶鸣。 然后他注意到屠宰厂北面的溪谷里有动静。一个头盔从犀牛草丛中抬起。一束 如同双目镜般的光转向他这个方向。 或者这是H MP-5型望远镜瞄准器? “洛,你能听到我说话吗?”波特再一次喊着,“这是一次非官方行动。从北 门和南门构成交叉火力。南面有个被石膏板或者什么东西覆盖着的门。” 没有任何声音……死一般的沉寂。 有人吗?看在上帝的分上,告诉我,有人吗? 然后,有一阵蠕动。波特望过去——就在屠宰厂的北面。 在七十五或八十码远的山顶上,一个穿黑色衣服的男人撅着屁股,身边挂着H 屠宰厂里没有任何声音,一片寂静。但是亚瑟·波特依然很悲痛,因为他知道一定 要有所补偿。尽管汉迪缺乏道德感而且残忍,但他始终如一地信守诺言。汉迪的世 界有着自己的评判原则,虽然邪恶,但它仍然是评判。而刚才背信弃义的是好人。 当托比拼命地布线、截断、连接的时候,波特、勒波和巴德两臂交叉站在后面。 波特看着德里克·埃尔伯被两名皮特·韩德森的特工带走时,问托比:“蓄意 破坏?” 托比——几乎像精通电了学一样精通弹道学——无法做出肯定回答。“看上去 像简单的汽油着火。我们的发电机漏油了,但是有人溜进来了,而我们没有察觉。 总之,我现在什么也没发现。”他剥去绝缘层,接线,立刻把十几根线捆绑在一起。 勒波说:“你该知道是怎么回事,亚瑟。” 波特当然明白,特里梅的指挥车里可能有遥控燃烧弹设备。巴德半信半疑地问 :“他会做这种事吗?您打算怎么办?” 谈判官说:“现在什么也不做。”在他心中,他活在遥远的过去,在他的职业 生涯中,他几乎一直活在那里。波特没有时间也不愿复仇。现在他要考虑人质的事。 快点儿,托比,把线接好。 法兰西斯·怀廷警官回到货车,她刚在诊疗所吸完氧。她的脸熏黑了,呼吸有 点儿困难,但其他方面很好。 “比你习惯的希布伦要刺激些吧?”波特问她。 “不算非法交易的例子,我最后逮捕人是在布什当政的时候。” 空气中弥漫着橡胶和塑料烧焦的味道。波特的胳膊被灼伤了,手背上的汗毛都 燎没了,手腕上烧伤的部位剧烈地疼痛。但是他没有时间去诊疗所,他必须先与汉 迪取得联系,努力缩小汉迪心中正酝酿着的报复。 “好了,”托比高声说,“接通了。”远处的发电车和货车房之间的连线再一 次奇迹般地接通了。 波特想告诉巴德开着门通通气,但意识到门已经没了,它已经被烧掉了。他坐 在桌子旁,抓起电话,拨着号码。 电话铃声响彻货车车厢。 没有回答。 在他们身后,亨利·勒波又开始录入,无声的键盘声极大地恢复了波特的信心。 回到工作中,他想,然后把精力集中到电话上。 回答我,洛,快点儿。我们一同经历了太多,现在无法分开了。有太多的往事, 我们太接近了…… 快点儿接该死的电话! 外面传来一声尖叫,很近,让波特起初认为是回声。罗兰·马克斯的豪华轿车 停下来,他跳下车,扫了一眼烧焦的货车房。“我看见新闻了!”他喊着,又问道, “发生了什么事?” “特里梅耍无赖。”波特说,再一次按下重拨键,冷冷地看着律师。 “他干了什么?” 勒波解释了一番。 巴德说:“我们没有一点儿线索,先生。” “我要跟他谈谈,哦,我会谈的。”马克斯咕哝着,“在哪里——” 门口一阵骚动,波特被撞倒在地上,他躺在地上呻吟着。 “你这个狗娘养的!”特里梅喊着,“你这个该死的狗娘养的!” “上尉!”马克斯怒吼着。 巴德和托比抓住人质营救小组指挥的胳膊,把他拉开。波特慢慢地站起来。他 倒下时头撞在了地上,但没流血。他示意两人放开特里梅,他们不情愿地照做了。 “他抓住了我们一个人,波特。由于你,你这个该死的犹大。” 巴德僵住了,向前挪着步子。波特挥手让他退后,正了正领带,瞥了一眼灼伤 的手背。已经起了大水泡,疼痛越来越明显。 “托比,”他镇定地说,“你能放一下磁带吗?那个KFAL带子。” 一阵录像机的嗡嗡声,监测器突然启动了。红、白、蓝的电视台标志出现在屏 幕底部,还有一行字:实况直播……乔·西尔伯特。 “哦,太精彩了。”马克斯盯着屏幕,不怀好意地说。 “他抓住了你的一个人,”波特说,“因为你解散了负责阻止记者进入附近地 点的警察。” “什么?”特里梅盯着新闻广播。 勒波继续打字,没有抬头,说:“汉迪看见你们靠近了。他在里面有电视。” 特里梅没有回答。波特想知道他是否在考虑名誉、军衔和一系列数字。 “很高兴见到你,丹尼尔。”首席检察官助理说。 “州长——”他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哦,即使这样,我们也能救出那些女 孩儿,她们现在已经安全了。我们还可以把她们安全救出来。” 为什么我不愤怒?波特很奇怪,为什么我不向他发火?这个人差点儿毁了一切! 他差点儿杀了里面的女孩儿!他差点儿杀了梅勒妮!为什么? 因为这种方式更残酷,波特突然明白了。告诉他全部真相,不要带一点儿感情。 你做过坏事吗,阿特? “汉迪在里面设了陷阱,上尉。”波特说,像个恭顺的管家,“一触即发的汽 油弹。你炸开那道门,那些女孩儿立刻会被烧死。” 特里梅盯着他。“不,”他低声说,“哦,不,上帝饶恕我。我不知道。”这 个强壮有力的男人看上去虚弱不堪。 “下行线。”托比喊道。 很快电话响了。波特抓起它。 “洛?” 你是个骗子,阿特。我把你当成朋友。 “哦,阿特,真够卑鄙的,你是个该死的朋友。” “我跟这件事无关。”波特的眼睛盯着特里梅,“我们这儿有个警官耍无赖。” “这些家伙的装备不错,我们现在有手榴弹和机关枪了。” 波特指了指勒波,他把特里梅拉到一边,问这个目瞪口呆的上尉,那位被抓的 警察带着什么武器。 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安吉。波特挥手让她进来。 “洛,”谈判官对着电话说,“我为这一切向你道歉。不会再发生了,我向你 保证。你听到我在外面喊。我为你提供了好的战略信息。你知道那不是我策划的。” “我猜你现在得到了那些女孩儿,那两个小的。” “是的,我们得到了,洛。” “那个美国律师,巴德……他骗了我们,对吧,阿特?” 又是一阵犹豫。“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他变得很理性了,波特猜测。 或者完全疯了。 “哦,你是个骗子,阿特。好吧,我相信你说的进攻的话,你说有个疯警官做 了不该做的事,但是你没有尽责,阿特。法律是这么规定的,对吧?你应该对你的 手下干的好事负责。” 安吉皱着眉头。 “什么?”巴德问,看到了她脸上无望的表情,这与波特的脸色一致。 “怎么回事?”法兰西斯低声问道。 波特抓起望远镜,擦掉上面残留的烟渍,望着外面。 哦,上帝,不……波特绝望地说:“洛,这是个误会。” “你向谢泼德开枪是个误会。你没有按时弄到飞机不是你的错……你到如今也 不了解我吗,阿特?” 只是太了解了。 波特放下望远镜,把目光从窗口移开,注视着屠宰厂图表上面贴的照片。会是 谁呢?他说不准。 艾米丽? 丹娜·哈斯特朗? 贝弗莉? 波特突然想到:梅勒妮。他会选梅勒妮。 法兰西斯明白了,她喊道:“不,请不要。做点儿什么!” “什么也做不了。”安吉低声说。 特里梅表情痛苦地靠近窗户,向外望着。 汉迪的声音充满了货车房,他听上去理性而明智。“你很像我,阿特。忠诚。 我这样认为。你对他们忠诚,做了该做的事。你没有时间管不该做的事。”稍停片 刻,“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不是吗,阿特?我把尸体扔到外面,你可以取走。休战。” “洛,没有什么我能做的吗?”波特从自己的声音里听到了绝望。他痛恨这种 感觉,但是它的确存在。 会是谁呢? 安吉转过了身。 巴德悲哀地摇着头。即使不可一世的罗兰·马克斯也无言以对。 “托比,”波特轻轻地说,“请把音量放小点儿。” 他照做了。但是那声残酷的枪声依然让每个人心惊肉跳,它充满了货车房,像 巨大的金属铃声。 他蹒跚着走向屠宰厂,卤素灯照耀着毫无血色的尸体。他脱下防护服,丢在地 上,他的头盔也留在身后。 丹尼尔·特里梅向前走去,眼含热泪,盯着那具一动不动的尸体,那具血淋淋 的尸体,像个布娃娃一样躺在地上。 他站在山顶上,眼角的余光看到警察们从他们隐蔽的地方站起来,他们正看着 他,他们知道他应该对发生的一切负责,对这不该出现的牺牲负责。他仿佛背着十 字架一样沉重。 在加工厂的窗口,洛·汉迪用枪口对准了特里梅的胸口,这已经没有区别了, 他没有威胁。上尉已经把他的格洛克枪连同皮带丢在身后几码远的地方。他蹒跚而 行,几乎跌到,像个醉鬼一样靠着残存的意识保持平衡。汉迪的脸色加深了他的绝 望——红红的眼睛,深陷在凸起的眉骨下,窄窄的下巴上有一丛短胡子。当他盯着 悲哀的警官的脸,露出一种乏味而好奇的笑。看着,体会着。 特里梅盯着躺在他前面的尸体,五十英尺,四十,三十。 我疯了,特里梅想。继续前行,眼睛盯着汉迪乌黑的枪口。 二十英尺。血是那么红,皮肤是那么白。 汉迪的嘴动了一下,但是特里梅什么也听不见。或许上帝的审判就是让我和那 些可怜的女孩儿一样变成聋子。 十英尺,五英尺。 他慢了下来。警察们现在都站起来了,所有人都盯着他。汉迪可以向任何一个 人开枪,像他们能干掉他一样。但是没人开枪。这是一战中的平安夜,敌对的双方 分享着赞美诗和食物,彼此帮助对方收拾、掩埋分散在荒野山冈上的尸体。 “我做了什么?”他咕哝着,双膝跪倒,触摸着那双冰冷的手。 他哭了一会儿,然后抱起警察的尸体——乔伊·威尔逊,先驱者二号——毫不 费力地举起他,注视着窗户。汉迪的脸上不再有笑容,而是一种奇怪的好奇。特里 梅记住了这张狐狸样的扭曲的脸,冷漠的眼睛,舌尖舔着上唇的样子。他们近在咫 尺。 特里梅转过身,走回警戒线。他的大脑里回荡着一个曲子,漫无目的地漂浮着。 他一下子想不起来这是什么,然后普通乐器变成了风笛,他的记忆回到几年前,曲 调变成了《奇异恩典》,这是一支传统的歌谣,在阵亡的警察葬礼上演奏。 晚上八点四十五分 亚瑟·波特思考着寂静的本质。 他坐在诊疗所里,盯着地板,医生在为他烧伤的胳膊和手治疗。 寂静的每一天,每一周。比木头还厚的寂静,永久的寂静。这就是梅勒妮日复 一日的生存状况? 他自己懂得安静。一所空荡荡的房子。周日的早晨,只有家用马达和抽水机微 弱的转动声。寂静的夏日午后,他一个人在房后的走廊里。但波特是一个生活在期 待状态的人,对他来说,至少在好的天气里,寂静或许是他的生活即将再一次开始 的等待状态——他会遇到像玛丽安的人,他会找到除了人质劫持者、恐怖分子和精 神变态者以外的某个人分享自己的思想。 某个像梅勒妮的人?他不知道。 不,当然不是。 他觉得手背一阵发凉,看到医生正在涂一种药膏,具有迅速止痛的效果。 波特想着梅勒妮的照片,看见它放在屠宰厂的图表上面。他想着自己的反应, 就是几分钟以前,汉迪要杀另一个人质的时候。她是他心里想到的第一个人。 他伸了个懒腰。后背上的某个关节发出轻微的响声,他警告自己:别傻了…… 但是在另一部分丰富的大脑里,曾主修英国文学的亚瑟·波特的逻辑思想是: 如果我们犯傻便应该是出于爱,而不是出于对职业的忠诚,在职业生涯中,生命安 危不定;也不是出于灵性或者对美貌和知识的渴求。不是与我们的孩子们友好相处, 那么充满渴望和不确定因素。只是出于爱。因为爱就是最纯粹的愚蠢,我们进入爱 的世界只有一条途径:充满激情并处于半疯狂状态。爱的世界总是高尚的,而且是 宽容的。 然而他嘲笑着自己,摇了摇头,现实世界再一次降临——就像隐痛回到烧焦的 胳膊上一样。她二十五岁——不到你的年龄的一半。她是个聋人,两人情况相差悬 殊。而且,上帝啊,今天是你的结婚纪念日。二十三年了,没有错过一年。太荒唐 了。还是回到指挥车吧,回去工作。 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波特抬起头,吃了一惊。 “都弄好了,先生。” “好的,谢谢你。” 他站起身,步履蹒跚地回到货车房。 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 波特看着皮特·韩德森。“你好吗?”他问道。 他慎重地点点头,特里梅或许是主犯,但波特愿意拿一周的薪水打赌,韩德森 在进攻中起到了一定作用。野心?重返联邦调查局的愿望,这让他暴露了自己?然 而这比发电机边那枚可疑的汽油弹的存在还难以证明。心灵的辩论总是难以捉摸的。 韩德森看着他的灼伤,说:“你会因此而赢得一枚勋章。” “我第一次执行公务负伤。”波特笑了。 “亚瑟,我为以前向你发脾气而道歉。这儿的情况不甚明朗。我希望采取些行 动。你知道怎么回事。” “当然,皮特。” “我怀念过去的日子。” 波特握着他的手,他们谈论着乔·西尔伯特和他的记者同伴。他们谈到了美国 律师,但是断定没有把握。妨碍司法是一项棘手的指控,而且对正在进行的犯罪起 诉的时候,法官们通常会支持第一修正案。波特感到很满足,因为他走到了被警察 包围着的西尔伯特身边,后者像被俘获的革命领导者一样冷酷。波特告诉他,自己 打算与牺牲警察的遗孀合作,她无疑会对电视台、西尔伯特和比金斯个人提出数百 万美元的误伤赔偿诉讼。 “我愿意做原告的目击证人。”波特向记者解释说,于是他们一直维持的外表 形象瞬间崩溃,露出了中年男人可疑的才干和可鄙由恐惧造成的不稳定。 谈判官现在坐在椅子上,透过黄色的窗户注视着屠宰厂。 “到下一个最后期限还有多少时间?” “四十五分钟。” 波特叹息道:“这将是关键时刻,我应该做点儿什么。汉迪现在疯了,他完全 失去了控制。” 安吉说:“你帮助他恢复控制是件很困难的事。事情本身处于失控的状态。” “因此他充满怨恨,尤其恨我。” “尽管他不知道这种状况。”安吉说。 “这是双重失败。”波特看着巴德,他正悲哀地盯着屠宰厂。 电话响了。托比拿起电话,吹掉听筒上的烟尘,回答说:“是的,我会告诉他。” 他挂断电话,“查理,是罗兰·马克斯。他问你是否马上能去看他。他和朋友在一 起,他让你去见见。他说事情很重要。” 上尉的眼睛始终盯着野地。“他是……他在哪儿?” “在后援区南面。” “啊哈。好吧。亚瑟,我可以跟您谈谈吗?” “当然可以。” “出去行吗?” “做一次想象性的吸烟,是吗?”波特问。 “亚瑟开创了特工风气之先,”托比说,“亨利开始从事性想象。” “托比!”勒波吼叫着,疯狂地录入。 年轻特工加了一句。“我没有批评的意思,亨利,我在进行空对空想象。” 巴德苍白地笑了笑,同波特走出去。气温下降了十度,对谈判官来说,风更大 了。 “怎么了,查理?” 他们停下来,看着货车和周围烧焦的土地——那场大火带来的损害。 巴德苦笑了一下。“你是个好人。我把它给你了。哦,天哪,我整晚都心里乱 乱的。我不知该说什么。我让你失望了。” “你很坦白,而且没造成伤害。” “是马克斯吗?”安吉问。 “是的。”巴德叹息着,“开始我和他一样认为——我们应该做任何事,只要 能救出那些女孩儿。今天上午我还向你抱怨,但是你是对的。生命就是生命,不管 是女孩儿还是警察。我们要把他截在这儿。” “我欣赏马克斯的高尚动机。”波特说,“但是我们必须讲究做事的方式。可 接受的损失,记住了吗?” 巴德闭上眼睛。“天哪,我差点儿毁了你的职业生涯。” 谈判官笑了。“你差得远呢,上尉。相信我,你是唯一冒险的人。如果你把磁 带给任何人,按照法律,你的职业生涯就将结束了。” 巴德看上去很激动,他伸出手。 波特热情地握着他的手,尽管巴德握得不是很紧,或许是羞愧,或许是由于关 心特工皮肤上蓬松的绷带。 当波特凝视着天空时,他们全沉静下来,“最后期限是什么时候?” 巴德又一次看了看空空的手腕,意识到把表戴在右手上了。“还有四十分钟。 怎么了?”上尉的眼睛也像波特那样凝视着乌云。 “我有个不祥的感觉,这次最后期限。” “为什么?” “只是感觉。” “直觉,”安吉说,“听他的,查理,他通常是对的。” 巴德的目光从天空移到下面,发现波特在看自己。“对不起,亚瑟。我不明白。” 波特的眼睛在草地上快速移动着,它们被火烧黑了,又躲在货车房的阴影下。 “直升机。”他突然说。 “什么?” 波特觉得一种急迫的感觉抓住了他。“给我一架直升机。” “但是我认为我们不该给他。” “我只需要给他看看。一架大型的,至少六个座位——八到十个——如果你能 弄到。” “如果我能弄到?”巴德惊呼,“上哪儿弄?怎么弄?” 一个念头从波特的脑海一闪而过。 机场。 附近有个机场。波特努力回忆着。他怎么知道的?有人告诉他吗?他过去从没 开车经过。巴德也没告诉他,战略空军司令部的韩德森什么也没说。哪儿——是洛 ·汉迪。这个劫持者提过它,作为一个可能的直升机来源,他一定是在来的路上见 到过。 他把这个告诉了巴德。 “我知道,”上尉说,“他们有几架直升机,但是我不知道是否有人能开。我 的意思是,如果我们在威奇托找到一架直升机,他们或许能按时到达,但是,要找 到飞行员,四十分钟恐怕不够。” “哦,我们只有四十分钟,查理,赶快行动。” “事实是……”梅勒妮哭着说。 德·莱佩是她不想当面哭的人。但是她哭了。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挨着她坐在 床上。 “事实是,”她继续说,“我不喜欢自己这个样子,我变成的样子,我自己的 一部分。” 是坦白的时候了,现在什么也不能阻止她。 “我告诉你作为聋人怎么生活的,那将成为我全部的生活吗?” “农场年度聋小姐。” “我什么也不要。不是,一样,只要一点儿。”她变得很激动,“我彻底厌倦 了自我意识。政治为聋人世界的一部分,聋人所有的偏见——哦,就这些。你可能 很吃惊。反对少数人和其他残疾人。我厌倦了!我厌倦了没有音乐的生活,厌倦了 我父亲……” “哦?什么?” “我厌倦他以此反对我。我的耳聋。” “他怎么做的?” “因为这使我比以前胆怯!我总是待在家里。我跟你说过钢琴吧?就是那架我 想弹《少女的坟墓》的钢琴?我九岁时他们卖掉了。即使那时我还能听到,并且还 能弹好几年。他们说——哦,他说,我父亲说——他们不想让我爱上会离开我的东 西,”她加了一句,“但是真正的原因是他要把我留在农场。” 因此你应该在家里。 梅勒妮看着德·莱佩的眼睛,说出了她从没对任何人说的话。“我不怨恨他把 我留在家里,但是卖掉钢琴深深地伤害了我。即使我只有一天能弹奏音乐,也比什 么都没有好。为此,我永远不原谅他。” “他们没有权力这样做。”他赞同道,“但是你应该设法离开,你有工作,你 是独立的……”他的声音弱下去。 而现在这是很难的事。 “怎么了?”德·莱佩轻声问。 “一年前,”她开始说,“我买了一些新的助听器。通常它们都不好使,但是 对于一定音高的音乐会有些作用。托皮卡有个音乐会,凯思琳·贝特,我想去听。 我在报纸上读到她会唱一些圣歌,作为节目单的一部分,我想……” “她会唱《奇异恩典》?” “我要去看看是否我能听到。我不顾一切地要去。但是我没有办法做到。我不 会开车,公交车也不会到那儿。我求哥哥带我去。虽然他整天在农场工作,但他说 无论如何会带我去。” “我们按时到达。凯思琳·贝特走上舞台,穿着漂亮的蓝色礼服,她冲着观众 笑着……然后开始演唱。” “然后呢?” “没有用。”梅勒妮深吸一口气,揉搓着手指,“它……” “你为什么这么悲伤?” “助听器一点儿用也没有。一切都混乱不堪。我几乎什么也听不见。我能听到 的几个音调也都跑调了。我们中场离开。丹尼尽力让我高兴起来,他……” 她沉默不语。 “你还有话,是吧?你还有些事要告诉我。” 太受伤了!她只是想过这些话,但是根据音乐屋的规则,德·莱佩能很清楚地 听到这些话。他向前倾斜着身体:“什么伤害?告诉我。” 有太多的话要告诉他。她可以用成千上万的语句描述那个晚上,却无法传递经 受过的恐惧。 “说吧。”德·莱佩鼓励地说,像她哥哥过去做的那样,像她父亲从没做过的 那样,“说吧。” “我们离开音乐厅,进了丹尼的车。他问我是否想吃晚饭,但是我什么也吃不 下。我让他直接带我回家。” 德·莱佩向前挪了挪,他们的膝盖碰到一起,他触摸着她的胳膊。“然后呢?” “我们离开市区,上了高速公路。我们在丹尼的小型丰田车里。他自己改装了 它,全都是他改装的,他很擅长机械,事实上,他真的令人惊讶。我们开得非常快。” 她停了一下,让悲哀的潮水平静一下——它从没平静过。但是她深吸一口气— —记得每当她说什么之前总要深呼吸——然后才能继续说下去。“我们在车里谈话。” 德·莱佩点点头。 “但是,这意味着我们要打手势,这意味着我们必须彼此看着对方。他一个劲 儿地问我为什么难过,助听器不好使?是我气馁了?还是父亲又因农场的事打扰我 了?……他……” 她必须再一次深呼吸。 “丹尼正看着我,没有看路。哦,上帝……就在这时,在我们前面,我没有看 见它从哪里出来的。” “什么?” “一辆卡车。大型卡车。装着一车的金属管子。我想在丹尼没注意时它变道了, 然后,哦,上帝,他什么也做不了,所有的管子以每小时上千英里的速度向我们冲 来……” 血,好多血。 “我知道他刹车了,我知道他试着转弯。但是太晚了。不……哦,丹尼。” 血喷射着,喷射着,像从牛犊的喉咙向外喷涌。 “他尽最大努力想把车驶向道边,但是一根管子撞碎了挡风玻璃,它……” 德·莱佩握着她的手。“告诉我。”他低声说。 “它……”这句话几乎无法说出来,“它把他的胳膊截掉了。” 就像鲜血通过排血槽流到屠宰房中心的可怕的井里。 “正好在肩膀处。”她哭诉着,那些血,还有当他转向她时脸上惊吓的表情, 他说了好多话,她听不懂,之后再也没心情让他重复。 血喷溅到车篷上,淤积在他的大腿上,梅勒妮拼命把止血带缠在残肢上,叫喊 着,叫喊着。她,能够发出声音。而丹尼,仍然清醒,疯狂地点着头,完全失语了。 梅勒妮对德·莱佩说:“医生几分钟后赶到,止住了流血。他们救了他的命。 他们把他送到医院,医生在几小时内把他的胳膊接上了。过去的一年,他做过好多 次手术,他明天还要做一次手术——这是我父母在那儿的原因。在圣路易斯,去看 他。他们认为如果幸运的话,他的胳膊能恢复百分之五十的功能。但是此后,他失 去了对农场的全部兴趣。他整天待在床上,读书,看电视。这就是一切。好像他的 生命已结束了……” “这不是你的错,”他说,“你一直受责备,对吗?” “几天后,正好父亲把我叫到门廊里,有一些有趣的事——我能通过唇读理解 他。” 就像布鲁图,她想,希望不是这样。 “他坐在门廊的秋千上,看着我说:”我猜想你懂得现在你做了什么。你没有 权力说服丹尼做那样的傻事,而且为了你自私的缘故。发生的一切是你的错,别无 选择。当丹尼忙着在里面处理问题时,你也许应该像我们那样关掉收玉米机的引擎。 “‘上帝让你残疾了,没有人愿意这样。这是令人遗憾的事,但这不是罪恶— —只要你懂得你必须做什么。现在回到家里,补偿你做的一切。让这一切过去吧, 你欠你哥哥的,你尤其欠我的。 “‘这是你的家,这里欢迎你。要知道,这是个归属的问题,在某个地方停留 下来是上帝的旨意,那么,你的地方就是这儿。做你能做的事,这样,无论你在哪 里,你的问题就不再困扰你。这是上帝的旨意。’然后他去喷洒氨水,说,‘因此 你应该在家里。’这不是问题,这是命令。一切都已决定。没有争论。他要我今年 五月就回家,但是我拖延了几个月。我知道我最终会让步的。我总是让步。但是我 只是要有几个月的时间属于自己。”她耸了耸肩,“拖延。” “你不要那个农场?” “不!我要我的音乐。我要听到它,不是仅仅感觉到振动……我要听到我的爱 人低声跟我说话,当我和他在床上的时候。”她不相信自己跟他说了这些话,隐秘 的事情——比她告诉任何人的话都隐秘,“我不想再做个处女。” 现在她很惊讶自己把所有话都和盘托出。“我恨诗,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从来 也没喜欢过。这很愚蠢。你知道我去托皮卡干什么吗?在聋人剧院的朗诵会结束后, 我有个约会。”他用胳膊揽着她,她紧靠着他的身体,头靠在他的肩上。这是一次 奇怪的经历,起码在两个方面:和一个男人靠得这么近,不用看着他就能与他交谈。 “有一种治疗方式叫耳蜗植入,”她必须停一下才能继续说,“就是在你的内耳放 一个芯片,用一根导线与之相连,这样,话语信息处理机便会将声音转换后传递给 大脑……我从来没告诉苏珊,尽管很多次我想告诉她。但是她不会恨我。她痛恨的 是试图治疗聋人的想法。” “这种植入有用吗?” “有用。我双耳丧失了百分之九十的听力,但是那是平均值。在部分音域中我 能分辨出声音,植入能起到推进作用。但即使没有用还可以尝试其他办法。今后五 年或六年会有很多新技术能帮助像我这样的聋人——普通的聋人,传播者,还有希 望有听力的普通人。” 她想:我要这样做,我要听到……我要听到你在我耳边低语,当我们做爱的时 候。 “我……”他在说话,他的嘴在动,但是声音变小了。 一点儿一点儿消失,一点儿一点儿消失。 不!跟我说话,跟我说下去。怎么了? 但是现在布鲁图站在音乐屋的门口。你在这儿干什么?走开!出去!这是我的 房间。我这里不要你! 他笑了,看着她的耳朵。“自然界的畸形儿。”他说。 然后他们回到屠宰房,布鲁图根本没有和她说话,而是和熊说话,而熊防御性 地抱着双臂。他们之间的紧张仿佛一触即发。 “你出卖了我?”布鲁图问熊。 熊摇着头,说了什么,她听不懂。 “他们在外面找到了她们,那些小女孩儿。” 双胞胎!她们安全了!梅勒妮把这个信息告诉了贝弗莉和艾米丽,艾米丽露出 了笑容,她的手指断断续续地做了一个表示感谢的祈祷。 “你放走了她们,对不对?”布鲁图问熊,“你都计划好了。” 熊摇着头,说着她听不懂的话。 “我谈过,跟……”布鲁图怒吼着。 “谁?”熊好像在问。 “你同他做交易的美国律师。” 熊的脸变黑了。“不可能,头儿,绝不可能。” 威尔考克斯走到他后面,说了什么。熊用手指指着梅勒妮:“她是个……” 布鲁图转向她。她冷冷地看着他,然后站起来,慢慢地走过湿漉漉的地砖,几 乎要被汽油味窒息。她停下来,站在丹娜·哈斯特朗身边,用手指示意布鲁图过来, 她的眼睛盯着熊的眼睛。梅勒妮掀开哈斯特朗太太的裙子,露出了血淋淋的大腿。 她冲着熊点点头。 “你这个小婊子!”熊一步冲向她,但是布鲁图抓住了他的胳膊,把熊的手枪 从他的腰袋里拔出,抛给了鼬鼠。 “你这个愚蠢的家伙!” “是吗?我操了她,能怎么样?” 布鲁图扬起眉毛,然后从口袋里拔出手枪,把枪塞到梅勒妮手里。它像石头一 样凉,这给了她一种力量,就像电流一般,这使她惊恐万分。 熊咕哝着什么,梅勒妮从眼角看到他的嘴唇在动,但是她无法把眼睛从枪上移 开。布鲁图站在她身后,把枪口指向熊的胸膛。他的手握着她的手,她闻到了他的 气味,一股好久没有洗澡的酸味。 “快点儿!”熊的脸色很可怕,“别发傻……” 布鲁图跟她说话,她感到了脸上皮肤的振动,但是她不懂他说什么。她感觉到 他很兴奋,几乎是激动,她自己也感觉到了——像是发烧。熊举起手,他一边咕哝 着什么,一边摇着头。 枪仿佛在燃烧,又像带有放射性物质。熊渐渐放松,布鲁图调整了一下,把枪 口直接对准他的胸膛。梅勒妮回想他趴在哈斯特朗太太身上的样子,回想着他盯着 双胞胎的细腿、扁平的胸脯的眼神。扣动扳机,她想。扣动扳机!她的手开始颤抖。 她再一次感觉到布鲁图说话的振动,在她心中,她听到了他的声音,一种怪怪 的温柔的声音,幽灵般的声音。“开始吧!”他说。 为什么它不射出子弹?我命令手指扣动扳机了。 什么也没发生。 熊在哭喊。眼泪从胖胖的脸颊上流下,流到了胡子上。 梅勒妮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布鲁图坚定的手握在她的手上。 然后,枪在她手里静静地抖了一下,梅勒妮喘息着,感觉到一股热风从枪口扑 向她的脸。一个小洞出现在熊的胸前,他双手捂着伤口,望着天空,倒在地上。 不,它走火了!我什么也没做,我没做! 我发誓! 她对自己喊着这些话,一遍又一遍。然而……然而她不敢保证,她根本不敢保 证。一瞬间——子弹打入他身体之前——她狂怒了,不是她一个人要对他的死负责, 是布鲁图,而不是她,施加了最后一点儿力量。 布鲁图走开了,重新装上子弹,拉了一下控制杆,枪轮啪地推到前面。 熊的嘴动了动,眼睛暗了下去。她看着他痛苦不堪的脸,看上去好像世上所有 的不公正合谋要了一个好人的命。梅勒妮甚至不敢想象他说了什么。 梅勒妮想:耳聋有时也是一种幸福。 汉迪从梅勒妮身边走过,他低头看了看熊,对他咕哝了些什么。他向他的一条 腿开了一枪,他的腿猛地动了一下,脸痛苦地扭曲着。然后汉迪又开了一枪——向 另一条腿。最后他轻松地瞄着他的大肚子,子弹又一次射出,熊又一次战栗,僵硬 了,不再动弹。 梅勒妮瘫在地板上,搂着艾米丽和贝弗莉。 布鲁图弯腰把她拉近,他的脸离她只有一英寸远。“我杀他不是因为他干了那 个女人,而是因为他不按我的话做。他放走了那两个女孩儿,而且出卖了我们。现 在你好好地坐在那儿。” 如果我不理解他,为什么我能明白他的话? 怎么回事?梅勒妮不知道。我能这么准确地听懂他的话,就像听懂父亲的话。 因此你应该在家里。 怎么回家?她不知道。 汉迪的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梅勒妮,好像他清楚地知道她的问题的答案,而 且只是在等待着她去理解。然后,他看了一眼手表,弯下腰,抓住了艾米丽的胳膊, 拖着小女孩儿走进主房间,小女孩儿双手合在一起,拼命地祷告着。 汉迪在唱歌。 波特呼叫着,说:“洛,你那里怎么回事?我们好像听到了几声枪响。” 合着歌曲《拉雷多街道》的曲调,汉迪用很优美的声音唱道:“我看了我的表, 你们还有十五分钟。吃的东西还好吧?” “你听起来心情不错,洛。” 他的声音一点儿也没流露他的关心。是他们开的枪吗? “我感觉很轻松,当然。但是我不想谈论我的心情。那会让人很厌倦,不是吗? 告诉我那架金色的直升机立刻要飞过上空。你给我搞到了一个钻石旋翼,阿特?一 些大乳房的小孩儿坐在驾驶舱里?” 那些枪声到底是什么? 看着监测器,望远镜摄像机固定在窗户上,他能看到十岁的艾米丽飘舞的金发, 她的大眼睛,心形的脸。汉迪闪着银光的刀片放在她的脸颊上。 “他要用刀划她。”安吉低声说。这是今天第一次她的声音里带有感情。因为 她和波特一样,知道他将要做什么。 “洛,我们搞到了直升机,它在路上。” 为什么他还不疲倦?波特很奇怪。经过这么长时间,大多数劫持者都会心烦意 乱。他们会接受任何交易条件。 “别放下电话,洛。我想是飞行员,我要跟你中断一下,我会马上回来。” “不必了。十四分钟内给我直升机。” “别挂断。” 波特按下静音键,问:“你怎么想,安吉?” 她盯着窗外,突然说:“他是认真的。他真的要那么做。他厌倦了讨价还价, 而且他还在为进攻的事发狂。” “托比?” “接通了,没人应答。” “该死的。他不是把电话放在口袋里了吧?” “你还在吗?” “你在浪费时间,阿特。” 波特努力让自己听上去思绪烦乱,他问:“哦,嗨,告诉我,洛,那些枪声是 怎么回事?” 一阵低低的轻笑声。“你肯定很奇怪。” “是他们开的枪吗?” “我不知道。或许是你的脑子有问题。或许你对那个警察有一种罪恶感,在你 意外地进攻之后,又意外地开枪。于是你听到了枪声,你知道,就像一种幻觉。” “可那听上去是真的。” “或许萨尼擦枪时走火了。” “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指望他做目击证人会很失望的。他走了,他擦格洛克枪,没有看里面是 否有子弹。” “他和我们之间没有交易,洛。” “现在没有了。我敢担保。” 勒波和安吉看着波特。 “伯纳死了吗?”谈判官问汉迪。 你曾做过坏事吗,阿特? “你还有十二分钟。”汉迪愉快地说。 电话挂断了。 托比说:“接通了,巴德。” 波特抓起递过来的电话。“查理,你在哪儿?” “我在机场,他们这儿有直升机,但是我找不到飞行员。” “有个人就行。” “这儿有所学校——航空学校——一些人住在里面,但是叫不开门。” “我需要一架直升机,十分钟到这儿。查理,就在河上低飞,降落在西边的空 地上,那个地方距这里大约半英里。这是你需要做的所有事情。” “所有事情?哦,老兄。” 波特说:“祝你好运,查理。”但是查理已经不在线了。 查理·巴德跑到西科斯基直升机下面,这是个旧式模型,大型的,涂着橙、红、 白三色,像海岸巡逻队的颜色,尽管上面的徽章很久以前就被涂掉了。 机场很小。没有瞭望塔,只有绿化带旁的风向带。几架单引擎的派珀和西斯纳 「注」闲置在一边,为了防止龙卷风而被紧紧地拴着。 「注」:飞机名称。 巴德用拳头敲着机场后面一个飞机棚后面的小门。门边的标牌上写着:D.D.彭 布罗克直升机学校。课程,飞机驾驶。小时制,全日制。 然而,不管它说什么,这个地方很可能是个住处。一堆邮件放在台阶上。透过 门上的玻璃,巴德看见一盏昏黄的灯亮着,一堆衣物放在一个蓝色的塑料篮子里, 帆布床头露出一只男人的脚,一个脚指头从破了的袜子里钻了出来。 “快点儿!”巴德使劲砸门,喊着,“警察!开门!” 脚指头动了动——变换了个姿势,转了个圈——又不动了。 又一阵敲门声。“开门!” 脚指头很快又入睡了。 玻璃在巴德的肘下碎了,他打开门,冲进屋子。“嗨,先生!” 一个大约六十岁的男人躺在帆布床上,穿着工装裤和T 恤衫,他的头发像草一 样,凌乱地披散在头上,他的鼾声像西科斯基引擎—样响。 巴德抓着他的胳膊使劲儿摇着。 D.D.彭布罗克——如果这是D.D.彭布罗克的话——即刻睁开了湿乎乎的红眼睛, 瞪着巴德,翻了个身,至少鼾声停止了。 “先生,我是州警。有紧急情况。醒醒!我们马上需要一架直升机。” “走开。”彭布罗克嘟哝着。 巴德深吸一口气,他发现了一个空瓶子,像一只熟睡的小猫躲在男人的胳膊下。 “该死。醒醒,先生,我们需要你飞一次。” “我不能飞。我怎么能飞?走开。”彭布罗克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你怎么进 来的?”他问道,没有一丝好奇。上尉推他,摇他的肩膀,瓶子滚到水泥地板上, 碎了。 “你是彭布罗克?” “是的。该死,是我的瓶子吗?” “听着,这是州里的紧急事件。”巴德在肮脏,凌乱的桌面上发现了一罐速溶 咖啡。他从生锈的水槽里舀了一大杯水,没等它变热就把四调羹咖啡倒进冷水里, 然后把脏兮兮的缸子推到彭布罗克手中,“把这个喝了,先生,我们该走了。我需 要你带我飞到屠宰厂北面的路上。” 彭布罗克眼睛依然闭着,坐直了身子,喝了一口。“什么屠宰厂?这是什么脏 东西?” “靠近河边的那个。” “我的瓶子在哪儿?” “把这个喝下去,会让你醒过来。”这些速溶物质没有溶化,漂在上面,像一 层褐色的冰。彭布罗克吸了一口,把满口咖啡都吐在床上,把杯子推到一边。“呀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有个人身穿蓝色制服和防护背心站在面前。 “你他妈的是谁?在哪儿我的——” “我需要你的直升机,现在就要。州里有紧急情况。你跟我飞到河边的屠宰厂。” “那儿?那个旧厂子?只有三英里远。你开车也很快。你走着去都可以。天哪 ……我的头。哎哟。” “我需要一架直升机,现在就要。我被授权满足你的一切要求。” 彭布罗克缩回床上,他的眼睛始终闭着,巴德认为即使他们能起飞,飞机也会 撞个粉碎,摔死他们俩。 “我们走吧。”上尉拉着他的奥什科什皮带。 “什么时候?” “现在。马上。” “我困成这样不能飞。” “困?好吧,你要多少钱?” “每小时一百二十美元。” “我给你五百美元。” “明天。”他又躺下了,眼睛闭着,拍着邋遢的床单找他的瓶子。“离开这儿 吧。” “先生,睁开你的眼睛。” 他照做了。 “见鬼。”彭布罗克低头看见黑洞洞的自动枪的枪管,咕哝着。 “先生,”巴德低沉、谦恭的声音说,“你站起来,走到直升机那儿,飞到我 告诉你的地方。你听懂了吗?” 点头。 “你清醒了吗?” “像石头一样冷静。”彭布罗克说。他的眼睛睁了足足有两秒钟,就再一次昏 睡过去了。 梅勒妮靠墙躺着,抚摸着贝弗莉汗湿的金发,可怜的女孩儿在挣扎着呼吸。 梅勒妮向前倾着身子,望着外面。艾米丽哭着站在窗口,布鲁图突然转过身, 看着梅勒妮,示意她过去。 不要去,她告诉自己。抵抗。 她犹豫了片刻,然后走出屠宰房,走向他。 我去因为我不能阻止我自己。 我去因为他要我去。 她感觉到冷风吹进她的骨子里,从地板上,从铁链子和钩子上,从陈腐的水形 成的小瀑布上,从沾满霉斑和陈旧血迹的潮湿的墙上。 我去是因为我害怕。 我去是因为他和我刚刚一起杀了一个人。 我去是因为我能理解他…… 布鲁图把她拉近。“你认为你比我好,是吗?你认为你是个好人。”她能分辨 出他是在低声说话。当人们低声说话时脸上会有所变化,看上去好像他们在告诉你 绝对的真话,但事实上他们只是使谎言更让人确信。 “为什么我们卖了它?亲爱的,你知道医生说的话。因为你的耳朵。你现在还 可以听到一些声音,当然,但那是早晚的事,记住他们说的话。你不该想做一件几 年后必须放弃的事。我们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看,我三分钟后会用刀划开她的肉,如果直升机不出现的话。如果我有更多 的人质我会杀了她。但是我不能再失去另一个了,至少不是现在。” 艾米丽站着,两手仍然合在一起,望着窗外,一边抽泣,一边颤抖。 “听着”——布鲁图有力的手指抓着梅勒妮的胳膊——“如果你是个好人,你 是个真正的好人,你会说:”抓我吧,放了她。‘“ 住嘴! 他打了她的耳光。“不,睁开你的眼睛。因此,如果你不想做个彻底的好人, 你一定有一些坏东西在里面,在某个地方。让这个小东西代替你挨刀子吧。这可不 像你去死。我不会杀了她。只是有点儿疼。外面那些笨蛋肯定知道我的意思。你不 必为你的朋友忍受痛苦,啊哈?你……坏人,就像我一样。” 她摇着头。 他转过头,鼬鼠也转过头。她猜想电话响了。 “别接,”他对鼬鼠说,“说得太多,我烦了,也累了……”他用拇指拨弄着 刀片。梅勒妮僵在那里。“你?你替她?”他把刀片从一个方向移到另一个方向, 画了一个“8 ”。 苏珊可能会做什么? 梅勒妮犹豫着,尽管她很清楚地知道答案。最后她点点头。 “是的,”他说,眉毛扬起,“你是这个意思?” “两分钟。”鼬鼠说。 梅勒妮点点头,然后拥抱着抽泣的艾米丽,把头放低,挨着小女孩儿的脸,轻 轻地示意她离开窗户。 汉迪斜靠着她,他的头离她只有一英寸远,他的鼻子放在她耳边。她听不到他 呼吸的声音,当然,但是她感觉到他在嗅着什么——她恐惧的气味。她的眼睛盯着 刀子,它在她的皮肤上盘旋:她的脸颊,她的鼻子,然后是她的嘴唇,她的喉咙。 她感觉到它抚摸着她的胸,滑向她的肚子。 她感觉到他声音的振动,转身看他的唇。“要我割了你吗?你的乳房?不要失 去那儿——你没有男朋友抚摸你吧?有吗?你的耳朵?嗨,那已经不重要了……你 看过电影《落水狗》「注」吗?” 「注」:美国电影,一九九二年出品,讲述一群匪徒抢劫珠宝后遇到警察伏击, 相互猜疑谁是叛徒的故事。 刀举起来了,滑过她的脸颊。“你的眼睛怎么样?又聋又瞎,然后你就成了真 正的畸形儿了。” 最后她不再想了。她闭着眼睛,努力回想《奇异恩典》的曲调,但是她的记忆 一片空白。 少女的坟墓…… 一无所有,一无所有。一片寂静。音乐应该有振动和声音,但是两者都没有。 对我来说,两者全无。 哦,她想,做点儿你能做的事,把这段时间熬过去。 但是之后她被粗暴地推开了,她睁开眼睛,蹒跚地穿过地板。布鲁图笑着,她 明白了,这一小小的牺牲场面只是一个游戏。他还在跟她开玩笑呢。他说:“不, 不。我有了另一个计划,小老鼠。你是我送给我的普里斯的礼物。” 他把她交给鼬鼠,他紧紧地抓着她。她挣扎着,但是他像老虎钳般抓得更紧。 布鲁图把艾米丽拉回窗口,小女孩儿的目光同梅勒妮相遇,艾米丽双手合在一起, 祈祷着,哭泣着。 布鲁图用左胳膊弯夹住艾米丽的头,举起刀尖对准她的眼睛。 梅勒妮徒劳地企图挣脱鼬鼠的铁钳子。 布鲁图看着手表。“时间到了。” 艾米丽抽泣着,当急切地祈祷时,她的手指绞在一起。 布鲁图紧抓住艾米丽的头,他把刀抽回一点儿,正对着她紧闭着的右眼中心。 鼬鼠看着别处。 然而,突然他的胳膊痉挛了一下,他直直地望着黑暗的天花板。 布鲁图也一样。 头顶是巨大的噪音,像滚动的鼓声。然后越来越近,变成立式钢琴发出的连续 中音。这种难以察觉的声音梅勒妮能感觉到,用她的脸,她的胳膊,她的喉咙和胸 脯。 音乐是声音或者振动,但是两者都不是。 他们的直升机就在头顶上。 布鲁图身子倾到窗外,望着天空,用他瘦骨嶙峋的手指戏剧性地打开刀子,然 后大喊一声把刀合上。他大笑着,对鼬鼠说着什么,梅勒妮恼怒地意识到根本不懂 他的意思。 晚上九点三十一分 “和一群姑娘相比你显得不太成熟,查理。” “那个飞行员!”巴德对波特说,摇摇摆摆地钻进货车房,“老兄,我觉得我 应该买了那个农场。他没看清路,在三四六号公路上降落了,差点落在一辆救火车 上面。这回有经验了。然后他向窗外呕吐,之后就睡着了。我一直关着阀门,直到 引擎停止。这里的味道刺激我的胃。”上尉最经典的姿势是一头倒在椅子里。 “很好,你做得很好,查理。”波特告诉他,“汉迪同意再给我们多一些时间。 人质营救队很快会到达这里。” “然后会发生什么事?” “我们将看到我们该看到的。”波特沉思着。 “刚才,”巴德说,他的眼睛坚定地看着波特,“我听到枪声。里面有人开枪 吗?” 勒波停止录入。“汉迪打死了伯纳,”情报官说,“我们想。” “我认为汉迪和威尔考克斯,”波特继续说,“中了我们的计,比我们期待的 要严重——关于伯纳单独与我们交易的事。他们认为他告密了。” “我们什么也做不了。”勒波立即说,“你不可能预知那种结果。” “无法预知。”托比像电子人那样背诵着,他一直在阅读这类科幻小说。 查理·巴德——这个假的美国律师,一个天真的州警——是这些人中唯一一个 诚实的人,他保持沉默,继续看着波特,他们的目光相遇,年轻人的凝视表明他明 白了,当波特给巴德草稿时他就知道会发生什么,正是波特的意图伴随着巴德一起 种下了不信任的种子,导致汉迪与伯纳反目成仇。 但是巴德的目光还传递了另一个信息,他的眼睛在说:哦,我明白了,波特。 你利用我杀了一个人。好,公平倒是公平;毕竟,我暗中监视你。但是现在我们的 罪孽彼此扯平了。相互出卖,究竟发生了什么?哦,我们干掉了一个人质劫持者, 真的不错。但是听着:我不再欠你的了。 电话响了——巴德自己的手机。他接起电话,听着,不时地用“嗯”打断谈话, 然后用手按住话筒。 “哦,怎么办?是我的分区指挥,泰德·富兰克林。他说在麦克弗森有个警察, 离这儿不远。一个女的。五年前在自助食品店抢劫案中她通过谈判让汉迪投降了。 他问是否让她来这里帮忙。” “汉迪向她投降了?” 巴德提出问题,听了一会儿,然后说:“他投降了,是的,好像没有人质。他 们都要逃跑了,人质营救队即将冲进去。听上去与这次有很大不同。” 波特和勒波交换了一下眼色。“不管怎样,让她过来吧。”谈判官说,“不管 她能否直接帮助我们,我们可以从征服过汉迪的警察那里掌握更多的有关这个坏家 伙的信息。” “确实如此。” 巴德把这个意思转达给指挥官,波特同时也很受鼓舞——因为想到有了个同盟。 他坐回椅子上,自言自语着:“用什么办法在人质营救队到达之前救出一到两个人 呢?” 安吉问:“我们还能给他什么他没要的东西?任何东西?” 勒波滚动着屏幕。“他要过运输工具、食品、酒、枪、防护衣、电……” 安吉说:“都是典型的,每个劫持者都要的。” “但是没有要钱。”巴德突然说。 波特皱着眉头瞥了一眼揭示板的“承诺”栏,那里记录着他们真正给汉迪的东 西。“你说得对,查理。” 安吉问:“他没要过吗?”感到很吃惊。 勒波拉动着他的材料,肯定汉迪从没提过钱。他问上尉:“你怎么想起来的?” “我在电影上看过。”巴德解释说。 “这是个机会,”勒波指出,“汉迪无计谋生,他是个越狱逃犯。” “因此这个人会要钱,”巴德说。波特和勒波看着上尉,他的脸红了,加了一 句,“在电影里,我是说,是吉恩·哈克曼「注」。或者也许他是你的角色扮演者, 亚瑟。他是个好演员,哈克曼是个好演员。” 「注」:吉恩·哈克曼(Gene Hackman,1930- ),美国演员。 安吉说:“我赞同查理,亨利。确实好多犯罪劫持者不要钱。但是汉迪身上有 贪财的倾向,他的大部分罪行是盗窃罪。” “让我们努力买出一两个人来,”波特说,“我们能接受什么损失?”他问巴 德:“你能搞到现金吗?” “这么晚的时候?” “马上。” “我猜想吉兹总部有一定的现金。或许二百美元没问题。怎么样?” “我要十万美元,小额钞票,没有印记。大约二十分钟之内。” “哦,”巴德说,“如果是那样的话,做不到。” 勒波说:“我给麻醉品管理局打个电话,他们在托皮卡或威奇托能有一些购货 资金。我们做个部门转账。”他冲托比点点头,托比浏览着电话本,把一个号码推 给他。勒波开始通过头部耳机用一种像敲击键盘一样柔和而急切的声音说话。 波特拿起电话,与汉迪联系。 “嗨,阿特。” “你好吗,洛?准备离开了?” “你说对了,我会这样的。去一个温暖的小屋……或者一家酒店,或者一处荒 岛。” “在什么地方,洛?或许我会去拜访你。” 你很有幽默感,阿特。 “我喜欢有幽默感的警察。你这个老东西。我的直升机在哪里?” “伸手可及,洛。就在树林那边的空地上,毕竟河上波浪太大了。现在听我说, 洛,你看见直升机了,它是六个座位的,我知道你要八个座位的,但是我们只能弄 到这样的。”他希望这个男人没有看清飞机,用这架旧的西科斯基,连华盛顿红皮 队「注」的一半都容纳不了。“因此,我有个建议,让我们买两个人质吧。” 「注」:美国著名的美式足球队。 “买?” “当然。我被授权每人五万。正好也没有地方坐你们六个人和一个飞行员。你 知道,没有行李架放携带的东西。让我买她们中的两个吧。” 屁话,阿特,我可以打死一个。然后我们就有足够的地方了。 但是他说话的时候笑了。 “嗨,我有个主意。不是把其中的一个给你,而是我杀了她。然后我们就有足 够的空间了。为我们,还有与我们相匹配的美国之旅。” 笑声几近疯狂。 “啊,但是洛,如果你杀了她,你就无从得到钱。那就像我侄子说的那样,成 了乞丐。”波特说得非常自然,因为他感觉到亲善关系再一次建立起来。它是稳固 的,坚韧的。谈判官知道,这个男人在非常认真地考虑这一条件。 “五万?” “现金,小面额,没有任何标记的钞票。” 犹豫。“好吧。但是只能是一个。我要保留其余的。” “两个吧。你还有两个呢。不要太贪心。” 去你妈的,阿特。每个给我十万,那是我最想要的。 “不行。”汉迪说,“给你一个,五万。就这样定了。” 波特看了安吉一眼。她摇摇头,很困惑。汉迪不是在讨价还价。经过几次虚伪 的讨价还价,波特准备考虑用全部的十万元换一个女孩儿。 “啊,好吧,洛,我同意了。” “只有一个,阿特?” 汉迪的声音里有一种语气,波特没有听到,这使他很苦恼。他不知道下一步将 发生什么。他在什么地方暴露了自己? “什么?” “你必须告诉我哪一个。” “你是什么意思,洛?” 又是一阵笑声。“很简单的问题,阿特。你要买哪一个?你知道规则,好朋友。 你到了车场,会说,我要雪佛兰或者福特。你付了钱,你选择。你要哪一个?” 他的心。那是波特自己未加保护的地方。在他的心里。 巴德和安吉看着特工。 托比一直低着头,精力集中在他充满活力的拨号盘上。 “啊,洛,现在……”波特想不出任何话说。今天第一次,优柔寡断偷偷溜进 波特的灵魂。而且更糟糕的是,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这不该发生。犹豫不决在谈判 中是致命的。劫持者立刻会察觉到,这会给他们力量,致命的力量。和汉迪这样的 人谈判,要抑制反复无常,波特的声音里听上去甚至有一两秒钟的停顿或许都会使 他感到自己是不可战胜的。 在拖延中,波特意识到他在给四名人质签发死亡许可证。“啊,这是个棘手的 问题。”波特努力开个玩笑。 “必须这样。实际上,听上去好像你相当困惑。” “我只是——” “让我来帮你吧,阿特。让我们在这些疲惫的人质命运中散散步吧,为什么不 呢?这是那个老的——教书的。她走过了太多的历程,她已疲惫不堪。一部年久失 修的旧机器,一个有污点的人。那是伯纳干的。他把她糟蹋得够呛,我告诉你。伤 口现在还渗血。” “耶稣啊。”巴德咕哝着。 “这个狗娘养的。”平静的安吉说。 波特的眼睛紧紧盯着黄色的家一般的屠宰厂的窗户,想着:不!不要对我说这 些!不要! “然后是这位漂亮的金发女郎,梅勒妮。” 为什么他知道她的名字?波特想。莫名其妙的愤怒。是她告诉他的?她和他谈 话了? 难道她爱上他了? “我自己喜欢上她了。但是如果你要她就是你的了。然后我们还有一个喘不上 气的小东西。哦,最后还有一个穿裙子的漂亮女孩儿,差点儿成了独眼小姐。你选 吧。” 波特发现自己在看梅勒妮的照片。不,别这样,波特命令自己看着别处。他这 样做了。现在思考!谁是最危险的? 谁最威胁着他的控制? 老教师?不,根本不是。那个小姑娘,艾米丽?不,太弱小娇柔而年幼。贝弗 莉?她的病,正如巴德曾指出的,会让汉迪不安。 梅勒妮呢?汉迪爱上她的评论表明,一些斯德哥尔摩效应已经产生,这足以让 他在杀她时产生犹豫吗?可能不够。但是她年龄较大。他怎么会先于孩子而要一个 成年人呢? 梅勒妮。波特的心无助地哭泣着。我要救你!他的心同样被愤怒燃烧着,是汉 迪把这一决定放在他手上。 他张开嘴,说不出话。 巴德皱着眉头。“没有太多时间了。如果我们不马上挑选,他会取消前言的。” 勒波碰了碰他的胳膊,低声说:“好了,亚瑟,挑一个吧。实际上并不重要。” 但是这很重要。在障碍战中每一个决定都事关重大。他发现自己又在盯着梅勒 妮的照片。金色的头发,大大的眼睛。 预先警告。德·莱佩。 波特坐直了身子。“贝弗莉。”他突然对着电话说,“那个哮喘的女孩儿。” 他闭上了眼睛。 “唔,很好的选择,阿特。她的喘息声扰乱着我的神经。按一般原则我会和她 相处很亲密,就是因为她该死的喘息声。好,当你拿到了现金,我把她送出去。” 汉迪挂断了电话。 好长时间没人说话。“我痛恨那个声音,”法兰西斯最后嘟哝着,“我再也不 想听到电话挂断声了。” 波特靠在椅子上。勒波和托比看着他。慢慢地他蹒跚到窗前,望着外面。 梅勒妮,原谅我。 “你好,亚瑟。这里情况不妙,我听说。” 弗兰克·德·安吉罗是个身材瘦长、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沉静得像夏天的湖 水。他是联邦调查局人质营救队的头儿,曾经主管过波特谈判的五六十起案子。战 术特工——曾赢得过佛罗里达和西雅图障碍战的胜利——刚刚到达,并且在指挥车 后面的溪谷里集合完毕。 “这一天真够漫长,弗兰克。” “他在里面设了陷阱?” “看起来像。我倾向于在控制的情况下把他引出来,然后逮捕或者杀掉,但那 是你的专业。” 德·安吉罗问:“还有多少人质?” “四个,”波特回答,“十分钟后我们会救出另一个。” “你打算进行投降劝说吗?” 所有谈判的最终目的是让劫持者投降。但是如果你在他们得到直升机或其他逃 跑的工具之前提出你的问题,他们很理性地会得出结论:要求投降实际上就是一种 最后通牒,从而使你控制住他们。另一方面,如果你只是允许进攻,可能会产生伤 亡,你的余生都会在思考是否你可以劝说劫持者不经任何流血而放弃抵抗。 然而要有太多的犹大的因素。出卖。波特正答应汉迪一件事,却传递了某种完 全不同的东西。可能——很可能——是一个人的死亡。尽管汉迪罪大恶极,他和谈 判者是某种搭档,出卖他也是波特很长很长时间都必须忍受的事情。 “不,”特工慢慢地说,“没有投降劝说。他会把它当作最后通牒,认为我们 正准备进攻。然后我们很难引他出来。”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德·安吉罗指着指挥车烧焦的地方。 “之后再跟你解释吧。”波特回答。 在指挥车里,德·安吉罗、波特、勒波和巴德仔细研究了建筑设计图、地形图 和卫星监测图。“人质在这里。”波特解释说,“仍是一小时以前的形势。据我们 所知,汽油弹仍然放在那里。” 勒波找到了有关这一装置的描写,大声读着。 “你确信你能再救出一个?”战术特工问。 “我们用五万元买的。” “那个女孩儿应该能告诉我们是否陷阱还设在那儿。”德·安吉罗说。 “我认为那不重要。”波特说,看着安吉,她赞许地点点头,“有炸弹或没有 炸弹,他都会杀掉人质。如果他有足够的时间,一至二秒,他会射杀她们或者扔进 去一颗手榴弹。” “手榴弹?”德·安吉罗皱着眉头,“有他的武器清单吗?” 勒波已经打印出来一份,人质营救队指挥浏览了一遍。 “他有一支MP-5?带瞄准器和干扰抑制器?”他沮丧地摇着头。 指挥车边上传来一阵敲击声,一个年轻的人质营救队警察走到门口:“警官, 我们已经完成了初步侦察。” “继续进行。”德·安吉罗冲着地图点点头。 “这扇门是木制的,表面包着钢板,看来好像已经装上了炸药。” 德·安吉罗看着波特。 “一些充满热情的州警。他就是从他们那里得到H 德·安吉罗冷漠地点点头, 抚弄着他那男人气十足的胡子。 警察继续说:“南面有另一扇门,很薄的木板。后面是运货码头,在河边。门 开得足够大,能钻出老鼠,两个小家伙就是从里面出来的。紧挨着它的是个小门, 加固钢板,锈死了。这儿有一个垃圾管道,二十四英寸,用一扇钢栅栏隔开了。二 层窗户都用三十八英寸的钢筋隔开。这三扇窗户在劫持者那个位置看不到。屋顶覆 盖着十六分之五英尺的钢板,电梯被封死了。电梯门是铸铁的,如果我们走这条路 我估计需要二十到三十秒才能射击。” “时间太长。” “是的。如果我们从两个门冲进四个人,从窗口覆盖火力,两个人从运货码头 攻入,我估计可以在八到十二秒安全拿下。” “谢谢,汤米。”德·安吉罗对警察说,然后又对波特加了一句,“要是没有 陷阱的话还不错。”他问波特,“发生斯德哥尔摩效应了吗?” “几乎没有。”安吉说,“他声称他越了解某人就越想杀掉他。” 德·安吉罗又在抚摸胡子。“他们是神枪手吗?” 波特说:“我们只能说他们在被攻击状态下很冷静。” “那比神枪手要好些。” “而且他们还杀了警察。”巴德说。 “二者都是在交火状态,而且是作为一种处决。”波特指出。 “好,”德·安吉罗慢慢地说,“我的感觉是我们不能从任何入口进去,不能 冒着汽油弹和手榴弹的危险。而且他是这么设计的。” “让他们走向直升机吗?”波特问,“正好在那儿。”他拍了拍地图。 德·安吉罗盯着地图代表空地的那部分,点点头。“想必这样。我们将把所有 人撤离可视区,让劫持者和人质穿过这片树林。” 安吉插嘴说:“汉迪可能选择自己的路,你没想到吗,亚瑟?” “你说得对。他会自己选择。可能不是直线。” 德·安吉罗和波特标记了四条从屠宰厂到直升机的可能路线,勒波在地图上画 出来。德·安吉罗说:“我会让狙击手埋伏在这片树林里,在这儿,这儿和这儿。 让地面人员沿着这四条路伪装起来,当劫持者经过,狙击手会瞄准。然后我们会用 无烟弹把他们震晕,地面特工把人质解救出来,让她们趴下。如果劫持者抵抗的话, 狙击手会除掉他们。你觉得怎样?” 波特一直盯着地图。 过了一会儿。 “亚瑟?” “是的,听上去很好。非常好。” 德·安吉罗走出去,向他的特工传达命令。 波特看着梅勒妮的照片,然后又坐在椅子上,凝视着那扇窗户。 “等待是最艰苦的,查理。比任何事都难。” “我明白。” “而且这是你所说的快速障碍战。”托比说,眼睛盯着拨号盘和屏幕,“只有 近十一个小时。这和什么都没有一样。” 突然有人出现在敞开的门口,速度那么快,除了波特以外,每个执法人员都去 摸枪。 罗兰·马克斯站在门口。“波特特工,”他冷冷地说,“我可以理解为你们打 算把他拿下吗?” 波特望着他身后风中的树,风明显地加速了。这可以支持有关河上浪太大,无 法着陆直升机的谎言了。 “是的。” “哦,我刚和你的同事德·安吉罗特工谈完,他告诉了我这一令人烦恼的现实。” 波特不相信马克斯。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他几乎两次弄砸了谈判,还差点儿 让他在这一过程中丧命。现在他又来捣乱了,特工几秒钟就可以逮捕他,让这个热 心过头的男人离他远点儿。 波特扬起一侧眉毛。 “有五十比五十的机会人质会死。” 波特曾估计六十比四十有利于人质,但是玛丽安总是斥责他不可救药的乐观。 特工慢慢地站起来,走过烧焦的门口,示意首席检察官助理跟着自己。他从口袋里 拿出一盘磁带,夸张地举起来,然后又放回去。马克斯的目光闪烁不定。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波特问。 “期待着你的到来。”波特说,声音稍微有点儿生硬,挂断了电话。 “祝好运。”马克斯说,他犹豫着,好像又想到了该说点儿别的什么。他说了 句“上帝拯救那些女孩儿”,然后离开了货车。 “工程局的人在路上了。”托比宣布,“他们拿到了现金,征用了涡轮直升机 正往这里赶。他们找到了最好的消遣方式,那些讨厌的家伙。” “嗨,”巴德说,“他们带来了十万美元,对吗?” 波特点点头。 “剩下的那五万我们怎么保管?那么多现金。” 波特把手指放在唇边。“我们分了它,查理,你和我。” 巴德震惊地眨着眼睛。 最后波特也眨眨眼睛。 上尉大笑着,安吉和法兰西斯也大笑着。 托比和勒波抑制着没笑。了解亚瑟·波特的人都知道,他很少开玩笑。只有当 他最紧张的时候他才这样做。 晚上十点〇一分 屠宰房变得冰冷。 贝弗莉和艾米丽拥着梅勒妮,她们看着哈斯特朗太太躺在十英尺外的地方:睁 着眼睛,喘着气,但是其他部位和熊一样,一动不动。熊的尸体堵在门口,身下的 黑血慢慢地向她们流过来。 贝弗莉使劲儿地往肺里吸着气,好像她不再呼吸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摊血。 另一个房间里正在发生着什么事,梅勒妮看不清楚,但是好像布鲁图和鼬鼠在 打包——枪和子弹,还有小电视机。他们在大房间里来回走着,四下望着。为什么? 好像他们对这个地方很感伤。 或许他们打算放弃? 然而她想,不可能。他们打算上直升机了,拉着我们与他们一起,然后逃亡。 我们还是会活在梦魇中,永远永远。飞到某个地方,那里会有另一些人质,另一些 死亡。更黑暗的屋子。 梅勒妮发现自己又在用手缠绕头发,不安地将一缕头发缠在一个手指上,现在 她的头发又湿又脏,不再有光泽。没有光明,没有希望。她垂下手。 布鲁图走进房间,盯着哈斯特朗太太,看着她紧皱的眉毛。他的脸上挂着淡淡 的微笑,梅勒妮认识这种微笑,而且痛恨它。他把贝弗莉拖在身后。 “她要回家了,回家了。”布鲁图把她推到屠宰房门外,转过身,从口袋里拔 出刀,打开,切断了连着汽油罐的线。他把梅勒妮的两手绑在身后,然后绑她的脚。 艾米丽也被绑起来。 布鲁图大笑着。“把你的手绑上了——就像塞住了你的嘴,怎么样?” 然后他走了,留下三个剩余的人质。 太好了,她想。双胞胎是这样做的,她们也可以。她们可以根据河水的气味出 去。梅勒妮转过身,后背靠着艾米丽的后背,伸出她绑着的手。小姑娘明白了,使 劲儿解着扣。但是没用。艾米丽羡慕长指甲,可是她自己却没有。 再使点儿劲儿,快点儿! 被他的重量压在地上,不敢移动,刀在她粉色的分离的内裤上盘旋,模糊的头 发,苍白的皮肤。 熊把手伸到胯部,拉开了拉链。他咳嗽着,更多的血喷到她身上,洒在她胸前 和脖子上。他摸到了他的裤子。刀浸湿了。她呻吟着,嘴里塞的抹布使她几乎窒息, 冰冷的刀片在她两腿间滑动。 然后刀子又上来了,他拉出了他大而发亮的阳物。她挣扎着躲开他,但是他追 过来,又一次抓着她的胸,让她动弹不得。 他擦着她的腿,鲜血顺着他抽搐的器官滴下,流到她赤裸的大腿上。他挤压着 她的皮肤,一下,两下,然后变换着他的体位,向她身体的更深处移动。 然后…… 什么也没有了。 她的呼吸比她想象的还快,她的胸颤抖着。熊僵硬了,眼睛离她几英寸远,一 只手放在她胸上,另一只手拿着刀,指着下面,悬在她的两腿中间,离肉只有一毫 米。 她吐掉嘴里的抹布,闻到了他腐烂的臭味,还有浓稠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 感觉到冰冷的刀子在皮肤上颤动,一下,两下,然后不动了。 她用了好长时间才意识到他死了。 梅勒妮强忍着恶心,觉得自己病了。但是,慢慢地这种感觉消失了。她的腿麻 了,他的身体切断了她的血液循环。她绑着的手紧紧按着身下的水泥地板,使劲儿 推着。巨大的努力。但是,血太滑,像新刷的磁漆。她设法滑到离他几英寸远的地 方,然后再来一次,很快她的腿几乎脱离了他。 再来一次…… 她的脚伸出去,正好够到他放刀的地方。绷紧腹部肌肉,她轻轻地抬起双腿, 开始在钢刀刃上割绳子。 她看了门口一眼,没有布鲁图或者鼬鼠的踪迹。她割绳子时腹部的肌肉吱吱响 着。 最后……突然中断了。刀子掉了。梅勒妮爬过去,踢着熊的左手,一次,再一 次。刀片又掉到地上,她把刀踢给艾米丽,示意她捡起来,小姑娘坐起来,默默地 流着泪。她看着刀,它正好掉在血泊中,她摇着头不敢拿。梅勒妮使劲儿点着头, 艾米丽闭上眼,转过身,在黏稠的血泊中摸索着刀。一会儿,她抓住了它,退缩着, 把刀刃朝上。梅勒妮转过身,开始在刀刃上磨手腕上的绳子。不一会儿,她感觉到 绳断了。她抓起刀,割断了艾米丽的绳子。 梅勒妮溜到门口,布鲁图和鼬鼠在窗口。从屠宰房向外望着,贝弗莉站在门边, 梅勒妮看见一个警察拿着公文包走近了。他们用女孩儿换了东西。真幸运,他们会 忙上几分钟——足够梅勒妮和其他人到达码头了。 梅勒妮低头靠近哈斯特朗太太,她现在被熊的血浸湿了。这个女人瞪着天花板。 “快点儿,”梅勒妮示意,“起来。” 老师没有动。 “现在!”梅勒妮使劲比画着。 可是,女人比画了一个词,梅勒妮以前在美国手势语中从没见到过。“杀了我。” “起来!” “不能。你走吧。” “快点儿。”梅勒妮的手指着天空,“没时间了!”她拍着这个女人,使劲儿 拉她站起来;老师像死尸一样沉。 梅勒妮厌恶地露出痛苦的表情。“快点儿,否则我就把你留下了。” 老师摇摇头,闭上眼睛。梅勒妮把打开着的刀放进裙子口袋里,拉着艾米丽的 手溜到门外。她们走进通向屠宰厂后面的门,消失在暗淡的走廊里。 洛·汉迪看着那些现金,那么多钱,令人吃惊的一摞。他说:“我们以前都没 想过这个问题。多少能起点儿作用。” 威尔考克斯望着窗外:“你觉得有多少狙击手包围着我们?” “哦……不足……大约一百人。我们杀了一个警察,他们可能派一两人准备射 击,并假装没有听到命令。” “我总是觉得你应该是个优秀的狙击手,洛。” “我?不,我太——你知道——没有耐心。我认识他们中一些从部队来的人, 你知道大多数时间你该干什么?你趴在那儿,过两三天才会第一次射击。一块肌肉 都不能动,有趣吗?” 他脑中迅速闪过他在军队中的日子。比起被通缉的生活,那段日子既逍遥又艰 难,与监狱的生活倒有几分相像。 “尽管这样,射击还是很有趣。” “我会跟你讲……哦,该死!” 他瞥了一眼屠宰厂的后面,看到了一些血脚印,它们是从那些女孩儿待着的房 间出来的。 “糟糕!”威尔考克斯吐出一句话。 洛·汉迪是一种被明确力量驱使着的人,他确信这一点。他很少发火,是的, 他是个杀人犯,但是当他杀人时,都是权宜之计,几乎不是因为愤怒。 是的,他生活中有过几次,可怕的愤怒在他的灵魂中沸腾,他变成了世界上最 残忍的人,无法遏制的残忍。 “这个蠢女人,”他低声说,他的声音里冒着火,“这个可恶的蠢女人。” 他们跑向门口,在那儿,血脚印消失了。 汉迪说:“停下。” “洛——” “停在这儿!”汉迪愤怒地说,“我给她安个定时炸弹,就像我很久以前干过 的那样。”他进入屠宰厂黑暗的深处,手里握着刀,放得很低,刀刃向上,在军队 里不是这样教的,但明尼阿波利斯的街道让他一定要这样做。 夜里十点二十七分 视觉很奇妙,在我们的感觉中占最重要的地位。但是我们经常通过辅助的感觉 ——听觉——来获取信息。 视觉能够告诉我们河的样子,但是河水的声音也能解说河的特征:或平静或凶 猛或死亡。对于梅勒妮·沙罗尔而言,失去了听觉,嗅觉就取而代之。河流的迅猛 是轻快的,像电一样,然而河水的味道却是陈腐的。这里,阿肯色河散发着预示不 祥的凶猛的气味——刺鼻、神秘、腐败,好像是很多食底泥动物的坟墓。 然而,它说:来吧,来吧,我是你摆脱困境的出路。 梅勒妮寻着它的呼声,领着身穿劳拉·阿什利服装的绝望的小姑娘,穿过荒芜 的屠宰厂的迷宫。好多地方的地板都已朽烂,但是屠宰厂主房间赤裸裸的灯泡依然 明亮,即使从这里也足以照亮她们的路。她偶尔会停下来,扬起鼻子,吸口气,确 定她们前进的方向没错。然后她再一次转向大河,转过身看看后面以摆脱心中的恐 惧。 嗅觉作为我们原始的警报系统不能完全替代听觉。 但是布鲁图和鼬鼠看来还没有注意到她们的逃跑。 师生二人继续穿过越来越深的幽暗,不时地停下来,辨认一下方向。微弱的光 是梅勒妮唯一的救助者,现在她看到了。墙壁的上半部分已经烂掉,正是从那里, 昏暗的天光充满了屠宰厂这一地段黑暗地狱的上空。 它就在那儿,在她们前面!一扇窄窄的门,标牌下面就是码头。梅勒妮更紧地 握着艾米丽的手,把她拉在身后。她们推开门,发现一个大大的运货码头,它几乎 是空的,但是有一些油桶,好像依然在漂浮着。门是向外推的,最多能有一英尺左 右——足够她们爬出去,不过不足以把一个油桶推出去。 她们走向门,溜到了外面。 自由了,她想,呼吸着醉人的空气。 她嘲笑着自己——现在就高兴自己到了外面,泪流满面地感激逃离了那可怕的 地方。前面有动静,吓了她一跳。她看见离岸不远处有一条小船,上面有两个警察, 不知怎么回事,他们已经看到了她们,现在正向码头方向划来。 梅勒妮转向艾米丽,用手语说:“在这儿等他们,蹲下,躲在柱子后面。” 艾米丽摇着头:“可是你不——” “我要回去,我不能丢下她。” “求你。”小姑娘泪流满面,风把她的头发吹到脸上,“她不想出来。” “去吧。” “跟我一起走。上帝要你这样。他告诉我他要你跟我走。” 梅勒妮笑了,拥抱着小姑娘,向后退去,看着她撕破了的脏裙子,“下个周末, 我们有个约会,去买衣服。” 艾米丽擦着眼泪,走到码头边。警察很近了,一个人冲着小姑娘微笑着,另一 个人扫视着那座建筑,手里拿着一支黑色短枪,对准了她们头上的窗口。 梅勒妮看了他们一眼,挥了挥手,从运货码头的门下面溜了回去。一进来,她 就从浸血的裙子口袋里掏出熊的刀子,本能地沿着来时的路,开始向屠宰厂走去。 她脖子上的汗毛突然竖了起来。许多聋人声称自己拥有的第六感觉提醒她有情 况。她望过去,是的,是的,他在那儿——布鲁图,大约五十码远,蜷缩在那儿, 从一堆又一堆的机器中摸索着道路。他手里也握着一把短刀。 她恐惧地颤抖着,蹲在一排员工储物柜后面。她想爬进去,但想起他会听到她 发出的声音。然而第六感觉又回来了,反复地打着她的脖子。梅勒妮意识到,这根 本不是什么超自然的现象,而是布鲁图声音的振动,他在喊鼬鼠。 他在说什么? 不一会儿,她明白了。灯灭了,她陷入黑暗中。 她趴在地上,吓得动弹不得。聋,而现在又瞎了。她蜷成团,过了一会儿,祈 祷自己昏死过去,太可怕了。她意识到自己丢掉了刀子,她在地上摸索着,但是很 快放弃了。她知道布鲁图听到了刀落地的声音,现在可能正向她这个方向走来。他 可能踢到路上的每样东西,但是她无法知道,而梅勒妮自己必须小心地在地上爬, 悄悄捡起路上的碎铁、木块、机器零件和工具。 我必须——不! 她感到什么东西抓住了她的肩膀。 她惊恐地转身,用巴掌抽打着。 但那只是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一根电线。 他在哪儿?那儿?或者那儿? 安静。这是唯一能救你的办法。 然后她十分肯定地想到:他能听到,是的,但是他不会比我看得更清楚。 想听个笑话吗,苏珊?有什么比一只鸟失去听力更糟糕? 一只瞎了眼睛的狐狸。 八只灰色的鸟儿,停留在黯淡的黄昏…… 如果我绝对不出声,他永远不知道我在哪儿。 公正的命运赐给梅勒妮的非凡的内在指南针告诉她方向正确,她正在返回屠宰 房。确实,她发誓要把丹娜·哈斯特朗带出去,如果必要的话,她会用肩膀扛着她 出去。 慢一点儿,一步又一步。 不要出声,绝对不要出声。 事情进行得比他想的容易。 洛·汉迪处于最糟糕的状态,而且他知道——依然愤怒而怀恨,他渴望回报, 但是现在思维很冷静了。这是他杀人、折磨人的最佳状态,也是最享受的时刻。他 顺着血脚印走到运货码头,他肯定,两个小东西已经出去了。但是当他正准备返回 时,听到一些声音——金属的叮当声,很刺耳。他向走廊望去,看见了她,梅勒妮, 小东西,大自然的畸形儿,正往屠宰厂的主房间走。 他走近些,他听到了什么? 咯吱、咯吱的声音。 她的脚步声,带血的脚步声。好人老伯纳,流尽最后一滴血,都流到了她的鞋 里。梅勒妮每迈出一步,都在宣告她的准确位置。因此他喊着让威尔考克斯关掉了 灯。 简直是疯了,在这么黑的地方,四处游荡,伸手不见五指。起初,他确实很小 心,怕弄出声音。然而转念一想,为什么,你这个傻瓜,她听不到你的声音!于是 他紧跟在她身后,停下几分钟,听一听湿漉漉的咯吱声。 在那儿。 美人儿,宝贝儿。 走近了。 听…… 咯吱。 不足三十英尺。看,到了,就是她。他看到一个幽灵般的身体出现在面前,向 工厂主房间走去。 咯吱,咯吱。 他走得更近了。他撞翻了桌子,但是她的脚步声还在继续。她听不到那些该死 的声音,现在缩短距离,十五英尺。十。五。 正好在她身后。 他在鲁迪身后也是这个样子,嗅到了男人的活力,看到他衬衣上的橡木屑,鼓 胀的背包,那是个钱夹,里面装了不该装的钱。“你这个浑蛋。”汉迪冲他哥哥尖 叫着,没有看到血,像描写的那样,但是看到一团黑色的火,除了他的暴怒什么也 看不见。鲁迪冷笑着,继续往前走,枪在汉迪手里开火了。一支小型手枪,a.22, 装着长子弹,但没有来复枪的子弹长。它在他的脖子上留下了一个红点儿,他哥哥 惊慌地做了个舞蹈动作,倒在地上,死了。 汉迪很生波特的气,因为他今天让自己想到了鲁迪,好像他把记忆种在汉迪的 灵魂里,那种方式和在监狱的院子里打架时鹅卵石挤进手掌里一样。生波特的气, 生那个死胖子伯纳的气,还生梅勒妮的气,这个该死的幽灵般的女人。 在她身后两英尺,看着她胆怯地迈步。 她一点儿也没察觉…… 跟在她后面走,这种感觉太妙了。有很多可能性…… 你好,小姐…… 但是他挑选了最简单的。他把身体靠近,从后面舔她的脖子。 他想她会转身迅速跳开,扭动着,倒在那堆生锈的金属片上。他的手抓住她的 头发,在身后拖着,扭动着,趔趄着。 “哟,谢泼德,把灯打开!” 不一会儿,屋子里充满昏暗的光线,汉迪能够看清通向主房间的路了。梅勒妮 拼命把他的手从头发上撬开,但是他抓得很紧,即使她打到天国,他也不会放了她。 “你在偷窥。我不喜欢,闭嘴!闭嘴!”他的巴掌落在她的脸上。他知道她听 不见他说什么,但是不管怎样她都不会说话。他拖着她穿过水沟,穿过垃圾通道。 直接到了砍头的铡刀下。 这里是宰杀区最大的部分,用锯齿状的刀切开猪或牛的胸脯,上面安装着一个 架子,有一个三角形的刀身,由一个长长的包着橡胶的把手控制着。一把大型的裁 纸刀。 威尔考克斯看着,问:“你真的要……” “怎么了?”汉迪尖叫着。 “我们快要出去了,头儿。” 夜里十点五十八分 波特坐在窗前,用莱卡双目镜望着,在他身后是年轻、暴躁的侦探莎伦·福斯 特——十分钟前她飞快地驾着摩托车从另一个战场赶来——正紧张地踱着步,像水 手那样咒骂着路易斯·汉迪。 “汉迪你这个浑蛋,”她吼着。像许多女军官一样,福斯特具有果断、严肃的 坚毅,她别致的金发束成马尾辫,脸上透着无法掩饰的美丽。 波特小心地冲着电脑点点头,勒波明白了他的意思:与国家执法人员数据库连 线。不一会儿,他把屏幕转向波特。莎伦·福斯特只是看上去年轻而又缺乏经验; 实际上她已三十四岁,而且作为人质谈判者拥有不凡的记录。在三十次障碍战局中, 她二十四次干净利落地达成投降协议。其余的进入白热化状态——人质救援队发动 了进攻。当劫持者卷入情感扰乱波动,谈判解决只有百分之十能奏效。 “我更喜欢阿特,”汉迪说,“他不取笑我。” “真是我的洛,总是寻找捷径。” “去你妈的!”汉迪怒吼着。 “有些事我一直在想,洛,”她假装害羞地加了一句,“我想知道你是否真的 要去加拿大。” 现在波特瞥了德·安吉罗一眼,战术计划需要汉迪和威尔考克斯穿过树林走到 直升机那儿。如果福斯特使他想到他们不相信他,汉迪会怀疑有陷阱,一直躲在洞 里。 波特站起来,摇了摇头,福斯特瞥了一眼,不理他。勒波和安吉对这种不敬大 为震惊。波特又坐下了,比受伤还难堪。 “当然,我要去加拿大。我已经给自己争取到特殊优先权了。我自己亲自同联 邦航空局谈的。” 好像他什么也没说,她的南方口音非常刺耳:“你是个杀过警察的人,洛,你 在美国任何地方着陆,不管有没有人质,你都是一块死肉。国家的每个警察都熟悉 你的脸,还有威尔考克斯,相信我。他们会先开枪,然后查验你流血的身体,宣布 事实真相。我告诉你,洛,任何救护车载你去监狱医院都会为抓住你而拥有一段甜 蜜的时光。” 波特听了太多她的硬式棒球战略。他肯定她已经把汉迪正好推回洞里。他想伸 手碰她的肩膀,但是停住了,因为他听到汉迪说:“没有人能抓住我。我是你遇到 的最坏的人,我是具僵尸。” 不是汉迪的话让波特停下来,而是他的语调。他听上去像个受责备的孩子,几 乎令人同情。无论她的风格多么不正统,福斯特已经触到汉迪的神经。 她转向波特:“我可以提出投降建议吗?” 勒波、巴德和德·安吉罗都看着波特。 汉迪的脑子到底在想什么?他很奇怪。突然意识到局面的绝望?或许一个记者 广播了联邦人质救援队已经到达,并包围了屠宰厂,汉迪已经从电视里听到了? 或者他也许只是感到厌倦了。 很偶然。一瞬间精力烟消云散。援救队踢开门,劫持者举着冒烟的枪准备出来, 他们看见走近的特工,只好坐在地板上,无力地把手举到头顶。 然而也有另一种可能,一种波特不愿意想的可能,那就是这个年轻的女人明显 比他强。她一阵风似的赶来,评估汉迪,然后牢牢拴住了他。嫉妒又一次撕扯着他 :我该做什么? 他突然想到了梅勒妮。什么最有可能拯救她? 波特冲年轻的侦探点点头。“当然,继续进行。” “洛,怎样才能让你出来呢?” 波特想:让我操你。 “我可以干你吗?” “你必须征求我丈夫的意见,他会说不行。” 停顿。 “除了自由我什么也不要。而且我得到了。” “是吗?”福斯特轻声问。 又是停顿,比前面那次长得多。 波特推测:妈的,是的,没有人能把它夺走。 但是,事实上正好相反,汉迪说:“我不想……我不想死。” “没有人要杀你,洛。” “每个人都要杀我。我回去,法官会给我一针。” “我们可以谈谈这个问题。”她的声音柔和了,几乎像母亲一般慈爱。 波特盯着那扇透着黄色灯光的窗户,在心里的某个地方他开始相信,今晚他犯 了些严重的错误。这些错误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福斯特转向特工:“谁能保证州法院不判处死刑?” 波特告诉她罗兰·马克斯在附近,派巴德去找他。不一会儿,马克斯钻进货车 房,福斯特向他解释了汉迪的要求。 “他会投降?”首席检察官助理冷冷地看着波特,使他感到此前送给马克斯的 谴责和奚落全部又退还给了自己。今天波特第一次发现自己无法正视马克斯的目光。 “我想我能把他弄出来。”福斯特说。 “是的,毫无疑问,我可以保证满足他一切要求。上面盖上红印,还系上丝带。 我不能减轻现有的判决——” “是的,我相信他能理解。” “但是我可以保证我们不会在他胳膊上注射针剂。” “洛,州首席检察官助理在这儿。他保证如果你投降,他们不会判处你死刑。” “是吗?”有一阵停顿,传来手盖住话筒的声音。然后——“我的朋友谢泼德 也适用同等待遇?” 福斯特皱着眉头,勒波把电脑转向她,她看到了威尔考克斯的情况,然后看了 首席检察官助理一眼,他点点头。 “当然,洛,你们两个人。还有别人和你在一起吗?” 波特推想:一个狗娘养的自己遭遇了意外。 汉迪笑了:“发生了一点儿意外事故。” 福斯特询问似的看着波特,他说:“相信已经死了。” “好吧,你和威尔考克斯。”金发侦探说,“交易谈成了。” 同样的条件,波特通过巴德向他提出过,为什么汉迪现在接受了呢?不一会儿, 他便明白了。 “别挂电话,你这个性冷淡的婊子。那不是全部条件。” “洛,你说脏话时真可爱。” “我还要一个保证,离开卡拉纳。我杀了那里的一个警卫,我回去他们肯定会 把我打死。” 福斯特又看着波特,他冲托比点点头。“给法官打个电话,”他低声说,“迪 克·艾伦。” 华盛顿代理首席检察官。 “洛,”福斯特说,“我们现在查一下。” 波特又预测到:我还勃起着呢。让我们来一次吧。 汉迪的声音很愉快,那个旧的魔鬼回来了。“过来坐在我的老二上,我正等着 呢。” “我会的,洛,但是我不知道它在哪儿。” “在我的乔奇裤里等好长时间了。” “那就让它在那儿多等一会儿。” 波特匆匆同艾伦通话,后者听完后,不情愿地同意,如果汉迪愿意投降,可以 先在州监狱服刑。艾伦还将放弃州里对他越狱一事的起诉,而且不追究谋杀警卫的 事。这意味着汉迪直到老死五十年之后,都不必进入任何联邦监狱。 福斯特把这些转达给汉迪,有很长时间的停顿,过了一会儿,汉迪说:“好吧, 我们达成协议。” 福斯特扬眉吐气地看着波特,他木然地点点头,目瞪口呆。 “但是我要看到写好的字据。”汉迪说。 “好的,汉迪,我们会安排的。” 波特已经用常规格式写好了条款,他递给亨利·勒波打印出来。 “好了,一切完毕。”勒波说,眼睛盯着蓝色的屏幕,“为好人又得了一分。” 爆发出一阵笑声。看到巴德和其他联邦特工喜气洋洋的神情,波特的脸感到有 些热。他也笑了,但是他明白——正如威胁处理小组没人能理解一样——他既赢了, 又输了。而且他知道不是他的力量、他的勇气或者他的智力有问题,而是他的判断 有误。 这是一个男人最难以忍受的挫败。 “拿着。”勒波说着,递给波特那份打印件。他和马克斯签署后,斯蒂威·欧 茨最后一次去往屠宰厂。当他回来时,一脸困惑的表情,带来一瓶王冠啤酒,这是 汉迪给他的。 “波特特工?”莎伦·福斯特显然叫了好几次他的名字,他抬起头,“你愿意 协调一下投降的事吗?”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点点头。“是的,当然。托比,呼叫迪安·斯蒂尔威尔。 请他来一下。” 托比打了电话。勒波依然平静地继续往事件日志里录入资料,侦探莎伦·福斯 特瞥了波特一眼,他把这种目光看作同情,这是一种屈尊俯就的目光,比胜利者讽 刺的笑容更具杀伤力。当他看着她时,他突然感觉自己太老了——好像他这一生所 知道的和所做的事,他看待问题的方式,他对陌生人和朋友说的每一句话,在一瞬 间,都是过时的,而且毫无用处。 如果不完全是谎言。 他穿着迷彩服,因此没人看到一个瘦男人躺在指挥车后面不远的白桦树丛中。 他的手抓着夜视双筒望远镜,掌心里满是汗水。 丹尼尔·特里梅在这个地方等了一个小时了。这段时间里,只见直升机来了, 又飞走了。联邦人质营救队赶到了,在附近集合,一辆警察巡逻车飞奔而来,载着 一个年轻的女警察。 特里梅已经听到消息,这个消息像火一样在警察中蔓延,那就是汉迪决定放弃 抵抗,条件是警方不再追究判处其死刑。 但是对特里梅来说,这是难以接受的。 他的警察,年轻的乔伊·威尔逊,还有那个可怜的姑娘今天下午如果没死,洛 ·汉迪或许可以多活一段时间。他会再杀人,会觉得心满意足,并重新体验他毫无 意义的生命引发杀戮之后有悖常理的快乐。 牺牲有时候是必须的。还有谁能比一个战士以正义的名义牺牲自己的生命更崇 高呢? “十分钟后投降。”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特里梅说不清这是一个警察的声 音还是从天国降临的天使发布的宣言。无论如何,他点点头,站了起来。他挺拔地 站着,擦掉了脸上的眼泪,整理了一下军装,用手指梳理了一下头发。他从来不是 一个精心打扮的人。特里梅认为,当他按照自己的计划以引人注目的方式结束自己 的职业生涯时,看上去强壮、坚定而骄傲是很重要的。 夜里十一点十八分 投降是障碍战最关键的阶段。 除了进攻,投降比任何其他阶段死亡的人都多。波特知道,这个案子将会更加 棘手,因为投降的本质是汉迪的强硬对手——放弃控制。 他本能的急躁再一次促使他想把事情一劳永逸地解决,逮捕汉迪。但是他必须 克制这种冲动。他按照书本的指导操作,在货车里集合了威胁处理小组的成员。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与迪安·斯蒂尔威尔握手。“迪安,我现在让弗兰克和调查 局人质营救队负责围堵和战术事宜。你做得很好,只是弗兰克和我过去合作过多次。” “没问题,亚瑟。我很荣幸您能让我帮忙。”令波特尴尬的是斯蒂尔威尔啪的 敬了个礼,特工不情愿地还了个礼。 当波特仔细检查程序时,巴德、勒波、托比和德·安吉罗都在研究地形图和屠 宰厂图表。安吉没有作战经验,对德·安吉罗和救援队帮不上忙,便护送艾米丽和 贝弗莉去假日旅馆。热情而年轻的侦探莎伦·福斯特在外面抽烟——真正的骆驼牌。 法兰西斯在货车房里,耐心地等着。 “每个人都要打起精神,振作一下。”波特说,“我们的人和劫持者都累了, 会有很多粗心大意的地方。因此我们必须设计好每一步。”他陷入沉默,注视着那 座建筑发出黄光的窗户。 “亚瑟?”勒波说。 他的意思是,时间快到了。 “嗯,好的。” 他们趴在地图上,他开始下达命令。好像他完全失去了声音,他吃惊地发现人 们站在他面前,严肃地点着头,好像在听什么话,而他自己几乎什么也听不到。 二十分钟后,波特躺在芳香的草地上按着快拨键按钮,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 严重的错误:汉迪在设圈套。 他想起今天早些时候巴德的话,有关汉迪计划的一次聪明而勇气过人的突围— —或许是逃命。 内心的感觉。听它的。它通常是对的。 而现在这种感觉愈发明显。 一声回拨电话的咔嗒声。 “洛。”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通过电话交谈。 “什么游戏计划,阿特?” “只是想重复一些基本规则。”波特离屠宰厂入口只有五十码。弗兰克·德· 安吉罗和查理·巴德在他身边。勒波和托比留在指挥车里。“那个老女人醒过来了 吗?那个教师?” “昏死过去了。告诉你,阿特,她度过了一个可怕的夜晚。伯纳——是个大男 人,我说过好多次。” 波特发现自己的声音颤抖起来,他问道:“另一个老师呢?” “那个金发女郎?那个小妮子?”停了一下,汉迪格格地笑了起来,“为什么 你对她这么感兴趣,阿特?好像你问过她多次了。” “我要知道我们最后的人质怎么样了。” “你做得对。”汉迪又笑了,“哦,她可能一个人过得很好。” “什么意思,洛?”他小心地问道。他会索取怎样的补偿呢? “对你这样的傻老头儿来说,她太年轻了,阿特。” 去你妈的,波特很恼怒。汉迪把他看得太明白了。特工强迫自己把她从大脑中 赶走,把精力放到他的手册第九章,标题是“投降阶段”。波特和德·安吉罗决定 派地道鼠——先头部队——从运货码头门下进去,确保里面的人和人质的安全,然 后把劫持者从前门带出来。 “好吧,洛。”波特继续说,“我告诉你要放下武器,走出来,双臂向两侧伸 开,不要放在头上。” “像耶稣上十字架的样子。” 风更大了,吹弯了树苗、蓑衣草和须芒草。美丽的白花在尘埃中摇曳着。它们 将和狙击手的子弹一起参加一场混战。 “告诉我真话。伯纳死了还是受伤了?” 波特去诊疗所的帐篷看过贝弗莉,可怜的哮喘患者,得知那个大个子男入确实 被射中了。但是小姑娘解释说,她尽量不看他,因此不敢肯定他是否还活着。 “我厌倦谈话了,阿特。我和谢泼德谈一下,然后我们就放弃。好吗,阿特?” “好吧,洛。” “我要你在前面,在我能看见你的地方。这是我出来的唯一方式。” 我会的,波特本能地想,无论你要什么。 “我会在那儿的,洛。” “在正前方。” “答应你。”停顿片刻,“哦,洛,我要明确告诉你——” “再见,阿特。祝你愉快。” 电话挂断了,汉迪的声音变成了静电干扰声,波特还是久久地握着电话。不知 从哪里涌出一个念头,这个男人想要自杀。绝望的局面,没有逃跑的可能,无情的 追杀,难以忍受的监狱生活等待着他。忽然之间他将不复存在。 奥斯特拉,我深爱的人…… 这将是最终的控制。 德·安吉罗打断了他的幻想,说:“在得到证实之前,我们将假定伯纳活着, 而且带着武器。” 波特点点头,按下切断键,把电话放进衣袋里。“安排细致些,弗兰克。我认 为他可能开枪。” “你这样认为?”巴德低声问,好像汉迪那边有大耳朵声音收集器一般。 “完全是预感。但是按计划来吧。” 德·安吉罗点点头。他接通了喇叭,增加了树上狙击手的人数,在原有的抢攻 小组中又增加了爆破手。当他们各就各位,他问:“我们可以进去了吗,亚瑟?” 波特向他点点头,德·安吉罗冲着麦克风说话,四名援救队员溜到屠宰厂前门, 两人停在敞开的窗口,其余人消失在门两边,窗口的一组扛着密集型陷阱炸弹。 然后人质营救小组的指挥官命令两名先头侦察兵进入建筑,他听了一会儿,向 波特报告:“两名人质,明显都活着,躺在你指示的房间的地上,受伤了,但是程 度不清楚。伯纳看起来已经死了。”理性的声音变得很忧虑,“天哪,到处是血。” 谁的血?波特很想知道。 “汉迪和威尔考克斯有枪吗?” “手上没有枪,但是他们穿着臃肿的衬衣,可能藏在里面。” 受伤了,但是程度不清楚。 波特对德·安吉罗说:“他们有工具。可能有胶带,把武器缠在衬衣下面。” 指挥官点点头。 到处是血…… 莎伦·福斯特也来到小山上,她穿了臃肿的防护服。 这一切将怎样结束?波特不知道。他听着呜咽的风声,感到一股绝望的冲动, 想再和汉迪谈谈,于是按下了快拨键。 铃声响了十二下,二十四下,没人回答。 德·安吉罗和勒波都看着他,他挂断了。 屠宰厂里面,灯灭了。巴德僵住了,波特示意他放松些,即使劫持者打算投降, 也通常会在离开时熄灯,因为担心黑色的轮廓成为靶子。 月牙挂在半空。经常有一种熟悉的感觉,甚至一种反常的安慰感,那就是谈判 者在他花了几小时甚至几天的地方会有的发现。当他盯着黑红的砖,波特能想到的 就是汉迪说过的那个词,僵尸。 门慢慢地开了,半掩着时停住了,然后又打开一点儿。 不动了。 会发生什么事?他不知道。好还是坏?平静还是暴力? 哦,我美丽的奥斯特拉。 在投降的过程中,他看过任何事:恐怖分子倒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痛哭。放 下武器的罪犯为了自由而奔跑着。藏着武器。年轻的叙利亚女人慢慢地从以色列领 事馆走出来,两臂按规定伸开,冲他甜甜地笑着,突然她胸罩中的手榴弹爆炸了, 她自己和三名人质营救特工变成碎片。 预先警告。 在波特的职业生涯中只有三到四次曾经从他的皮带套里拔出手枪,支在他的胯 部,笨拙地拉着自动枪栓,压上子弹。他把枪放回原处,不想碰保险装置。 “为什么没动静了?”巴德恼火地低声问。 波特抑制住突如其来的难以名状的冲动,歇斯底里地笑起来。 “阿特?”汉迪的声音从屠宰厂里飘出来,轻柔而粗糙的声音在风中响着。 “喂?”波特通过扩音器喊着。 “你在哪儿?我看不见你。” 波特看了看巴德。“在我挣薪水的地方。”他摇摇摆摆地站起来,在他的翻领 运动外套上擦了擦眼镜。莎伦·福斯特问他是否肯定要这样做。他瞥了她一眼,然 后蹒跚地走下小山,走过古老的断裂的围栏篱笆,在屠宰厂前面三十码的地方停了 下来。 “我在这儿,洛,出来吧。” 他们在那里。汉迪在前面,然后是威尔考克斯。 他注意到的第一件事是他们的手臂放在头后面。 很好,奥斯特拉。无论你想不想,出来吧。回家了。你会很好的。 “洛,把两臂伸开!” “嗨,放松点儿,阿特。”汉迪喊道,“别让自己那讨厌的心脏病犯了。”冲 着那刺眼的光线眨着眼睛,开心地四下张望着。 “洛,有十二个狙击手正在瞄准你——” “才十二个?妈的!我以为应该有更多的。” “伸开两臂,否则他们开枪了。” 汉迪停下来,仔细看着威尔考克斯,他们两人笑了。 波特的手伸向他的手枪柄。 慢慢地两个犯人的胳膊张开了。 “我看起来像个糟糕的芭蕾舞女郎,阿特。” “你做得很好,洛。” “你说得容易。” 波特喊道:“向不同的方向分开十英尺,然后脸向下趴在地上。” 他们从屠宰厂走开,比命令的还远,但之后跪在地上,接着趴下。门口的两名 人质营救特工拿着H 他们接到通知说汉迪安置了燃烧弹,于是慢慢地移动着,寻找 绊网。波特相信他这一生从来没有这么担心过,他希望屠宰厂里面立刻充满黄色的 灯光。 外面,两名救援特工冲上来,堵在门的两边,枪口对准汉迪和威尔考克斯,然 后向两名罪犯靠近。 他们身上有手榴弹吗? 藏了刀? 直到他们被戴上手铐,波特才能意识到障碍战结束了。他自由了,活着而且没 有受伤。 又一次误读了汉迪。 波特回到巴德、德·安吉罗和福斯特身边,告诉人质营救队的指挥官用无线电 通知特工按照操作指令羁押两名罪犯。波特想起威尔考克斯性格莽撞,比别人更易 冲动。他已命令在手铐之外还要在腰部加一道镣铐,但是告诉他们对汉迪不要这样。 波特知道如果对洛保留一些控制权,他会更加愿意配合。 其他特工悄然出现并把枪口对准了这两个人,把他们从地上拉起来,又更加小 心地对他们进行搜身,然后迅速地把他们带到溪谷,很快离开了屠宰厂。 然后里面的灯亮了。 虽然可能只是几秒钟,但感觉却是一段很长很长的寂静。 她在哪儿? “继续进行。”德·安吉罗对着麦克风说。他听了一会儿,然后对波特说, “放心了。没有其他劫持者。没有陷阱。房间里有一些装备,但是被拆除了。” 当他走向溪谷时,其他人也站起来,注视着汉迪前行。 “人质呢?”波特急切地问。 德·安吉罗听着,大声说:“伯纳死了。” 还有呢,还有呢,还有呢? “他们发现两名女人质。第一个,白人,约四十岁,神志清醒但是语无伦次。” 看在上帝的分上,还有——“第二个,白人,二十五六岁,神志也清醒。”德 ·安吉罗皱起眉头,“他说伤得很重。” 不,哦,上帝。 “什么?”波特喊道,“她出了什么事?”谈判官拿起自己的无线电,插进频 道,“她怎么了?年轻姑娘?” 里面的特工说:“汉迪一定严重伤害了她,先生。” “到底怎么了?”波特恼怒地说。巴德和德·安吉罗看着他。汉迪在走近,两 名特工分别站在两边。波特发现自己不想面对他。 里面的特工通过无线电说:“哦,先生,她看上去伤得不是很重,但是他一定 把她打得挺狠,我们说的话她一句也听不见。” 投降发生得太快了,他忘了告诉作战的特工梅勒妮是个聋人。 德·安吉罗对他说了什么,巴德也在说,但是波特没听见。他疯狂地歇斯底里 地笑着。莎伦·福斯特和附近的警察不安地看着他。波特丝毫不在意,他想,自己 一定像个老疯子。 “洛。” “阿特,你一点儿也不像我想的样子。你一定掉了好几磅体重。” 汉迪站在货车后面,手被铐在背后。莎伦·福斯特在跟前,检查犯人。当汉迪 瞥见她的身体,笑了。她轻蔑地瞪了他一眼。波特知道,经过艰苦的谈判,特别是 一场致命的谈判,你会有一种侮辱或藐视你的敌人的冲动。波特能够自控,但是她 比较年轻,更加情绪化。她嘲笑着汉迪,走开了。罪犯大笑着,转向波特。 “你的照片不像你。”谈判官对他说。 “有的人从来不像。” 同往常一样,投降之后,人质劫持者与波特心中想象的样子会出现细微差别。 汉迪相貌冷酷,身材结实,脸很瘦,线条鲜明,脸色苍白。他知道汉迪的身高和体 重,但是他仍然觉得奇怪:他看起来怎么好像缩小了很多。 波特在人群中寻找梅勒妮。他没有看见她。警察,消防员,医生,现在已经解 散了斯蒂尔威尔的牵制部队,都在屠宰厂四周转。轿车、校车和加工厂本身当然是 犯罪现场——经同意,从技术上说这是一次州级行动,巴德已经正式逮捕汉迪和威 尔考克斯,并设法为法庭辩论小组保护现场。 她在哪儿? 当波特按照联邦的控告逮捕汉迪时,出现了一个小插曲。汉迪的眼睛变得很冷 酷。“这是什么?” “我只是在保护我们的权力。”波特说。战略空军司令部的韩德森解释说这只 是个技术名称,罗兰·马克斯也保证每个人都会遵守书面约定,尽管波特有一刻曾 想到马克斯可能对罪犯的态度会有波动。首席检察官助理咕哝着“该死的,谋杀孩 子的凶手”,气冲冲地走了。汉迪望着他的背影大笑。 谢泼德·威尔考克斯笑着四下张望,为没有一个记者到场而倍感失望。 老教师丹娜·哈斯特朗睡在推床上被推了出来。波特走上前,与医生并排走着。 他看到一个侦探,眉毛扬了一下。“她很好,”年轻人低声说,“身体上,我是说。” “你丈夫和孩子在假日旅馆。”他告诉她。 “只是……”她开始说,然后陷入沉默,摇着头,“我现在不想见任何人。求 求你,不要,我不想……”她的话音消失了。 波特停了下来,轻轻扶着她的胳膊,看着他们推着她走向等候在小山那边的救 护车。 他转回屠宰厂,正好梅勒妮·沙罗尔被护送出来。她的金发凌乱不堪,她也— —像汉迪一样——看上去比波特想象中的小。他走上前去,但是又停下来。梅勒妮 没有看他,她快速地走着,眼睛盯着丹娜·哈斯特朗。她穿着深灰色的裙子,黑色 长袜,勃艮第牌上衣——但是波特看到衣服上浸透了血。 “她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他问她身边的一个救援特工。 “不是她的。”他回答,“可能是伯纳的。那个人好像十二指肠都流出来了。 你要向她了解情况吗?” 他犹豫着。 “稍后再说吧。”他说。但是在他脑海中这句话更多的含义是提出了一个问题, 而他无从知道答案。 侦探莎伦·福斯特大步走向波特,握着他的手。 “再见,波特特工。” “多谢了。”他平静地说。 “易如反掌。”她用手指戳了他一下,“嗨,投降进行得真顺利,像丝一般柔 顺。”然后转身走向巡逻车,把波特一个人丢在那儿。他的脸很热,好像一个新兵 被粗暴的警官责备了。 安吉·斯加佩罗很快从假日旅馆返回,来取她的包,并和波特及其他人道别。 宾馆那边还有些工作等着她,她要进一步询问人质,保证她们及其家人有指定的专 门研究创伤后紧张综合征的专家。 巴德、德·安吉罗坐安吉的车前往后援区。波特和两名警察护送两名劫持者回 到货车房。巡逻车等在附近,要把他们送到十英里外的州警指挥部。 “看来你自己也引火烧身。”汉迪说,仔细看着他后背上烧焦的痕迹,“我希 望你不会怪我。” 当他凝视着罪犯时,波特意识到一个人从溪谷阴影中走出来。他没有在意,因 为有很多警察在附近转。但是那个人的步子有些不同,特别快,而且有时会穿过拥 挤的人流,奔他而来。他正直奔波特而来。 “枪!”波特喊道,当丹尼尔·特里梅在二十英尺之外开始举枪的时候。 威尔考克斯和抓着他的警察趴到地上,接着另一名警察也趴到地上,只留下汉 迪和波特站在那儿,在手枪的有效射程内。 汉迪笑着把脸转向特里梅。波特掏出自己的枪,指向特里梅,一步跨到汉迪前 面。 “不,上尉。”特工坚定地说。 “让开,波特。” “你惹的麻烦够多了。” 波特想:汉迪差点儿杀了梅勒妮。 只要往边上移动几英寸。 而特里梅也差点儿杀了她。 开枪。干吧。 汉迪低声说:“他自作自受,阿特。你的女朋友身体大部分三度烧伤。她的头 发和乳头都烧焦了。即使你不想和她搞——” 波特转过身,他的拳头击打着汉迪的下颚,犯人晃了几步,倒在地上。特里梅 现在只有十英尺的距离,又一次瞄准了男人的胸脯。 “放下枪。”波特命令,转身走上前去,“放下枪,丹尼尔,你的生活还没有 结束。但是如果你扣动扳机就全完了。想一想你的家庭。”他想到特里梅手指上的 戒指,轻声说,“上帝不愿你把生命浪费在像汉迪这样毫无价值的人身上。” 手枪颤抖着,掉在地上。 特里梅没有再看一眼波特和汉迪,走到查理·巴德身边,伸出双手要戴手铐。 巴德注视着自己的警察同伴,想要说什么,但是选择了保持沉默。 汉迪匆忙站起来,说:“你失去了很好的赌注,阿特。不是很多人能有机会杀 了别人而且——” 波特抓住了他的头发,枪口放在汉迪胡子拉楂的下颚上。 “不许再说一个字。” 汉迪向后跳了一步,喘着粗气,他起初看着别处,真的很恐惧。但是只有一会 儿工夫,接着他大笑起来:“你真了不起,阿特。真的。让我们完成这件事吧,把 我写到书上。” 午夜 亚瑟·波特独自一人。 他看着自己的手,它们在颤抖。在特里梅事件之前它们就不停地颤抖。他服用 了想象中的安定,但是没有效果。过了一会儿他意识到自己的不安与其说是摊牌的 后果,不如说是巨大的失落感。他要同汉迪谈谈,查明他身上更多的真相和促使他 行动的因素。 为什么他要杀了苏珊?他在想什么?屠宰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怎么看我? 就好像看着警察押送着自己的一部分离开了,他盯着汉迪的后脑勺,他杂乱的 头发。他看着旁边,一张阴险的脸,看着他。波特瞥见了下颌骨的尖角。 预先警告。 他想起自己的手枪,卸下枪膛里的子弹,放到子弹夹里,然后把枪放回枪套。 当他再抬头看时,两辆巡逻车带着威尔考克斯和汉迪走了。在这一刻,好像谈判官 和劫持者之间的不正当友情永远不会消失。看到这个男人离开了,他的一部分自我 感到很沮丧。 波特思考着接下来要做的工作。有一份情报检索IR-1002 表需要填写。要通过 电话向华盛顿区行动主管汇报情况,并在海军上将阅读完事件报告后现场向他汇报。 波特现在应该开始准备汇报材料。主管喜欢他的汇报材料像新闻一样简短刺激,而 真正的生活事件很少有机会组织准备。波特顺便出席了韩德森的记者招待会,但是 在退场之前只回答了几个问题,留下战略空军司令部的人按照自己的意愿评判是非 功过,波特不在乎。 他还要想出对策如何处理州人质营救小组夭折的进攻。波特知道特里梅不会尝 试没有上级——可能甚至是政府——许可的行动,但是如果事实如此,那么州的主 要执行者已经同指挥者意见相左。他需要策划好自己微妙的进攻策略——好像是对 亚瑟·波特一个人的公开惩罚。特工必须准备反击。 另一个问题——他应该在这里再待几天吗?回芝加哥?还是回到华盛顿? 警察离开时把烧焦的货车丢弃了,他站在附近等梅勒妮。他凝视着屠宰厂,不 知道该跟她说什么。他看见了法兰西斯·怀廷斜靠在自己的车旁,看上去筋疲力尽, 便走上前去。 “有时间给我上一课吗?”他问道。 “当然。” 十分钟后他们一起来到诊疗帐篷。 里面,梅勒妮·沙罗尔坐在一个低矮的检查台上,一位医生已经给她的脖子和 肩膀缠上了绷带。或许为了方便包扎,她把头发挽成了一个蓬松的法式髻。 波特走向她——像他告诉自己、命令自己的那样,不要先跟她说话——他直接 与正在给梅勒妮的腿上使用优碘的医生说话:“她没事吧?” 梅勒妮点点头,带着热情的笑容看着他。仅在他说话时,她会悄悄回避他的目 光,盯着他的嘴唇。 “不是她的血。”医生说。 “是熊的?”波特问。 梅勒妮边点头边笑着。笑容还在脸上,但是他注意到她的目光很空洞。医生给 她一片药,她吃了,然后喝了两杯水。年轻人说:“我还有事,一会儿回来。” 当他离开后,法兰西斯走到中间,两个女人迅速地交换着意见,断断续续地比 画着。法兰西斯说:“她问那些女孩儿的事。我向她介绍了个大概。” 梅勒妮转向波特,看着他。他迎着她的目光。年轻姑娘一点儿不紧张,但是— —尽管缠着绷带,满身是血——还是像他想象的一样美丽。一双迷人的蓝灰色眼睛。 他抬起手,想着法兰西斯刚教他的手势,他通常惊人的记忆力却消失了。他为 自己的失误摇着头。梅勒妮昂着头。 波特举起一根手指,等了一会儿,又抬起手,又一次僵住了。然后法兰西斯比 画了一下,他想起来了。“我是亚瑟·波特,”他比画着,“很高兴见到你。” “不,你是德·莱佩。”法兰西斯翻译着梅勒妮的手势。 “我没那么老。”他现在说话了,笑着,“怀廷警官说他生于十八世纪。你感 觉怎么样?” 不用翻译她就懂了。梅勒妮揉搓着自己的衣服,假装皱着眉头,然后比画着。 法兰西斯翻译道:“我的裙子和衣服都报废了。你不能早点儿把我们救出来吗?” “这是‘本周上榜电影’,人们期待着扣人心弦的结局。” 他想到汉迪便不知所措。有好多问题要问她,却不知从何谈起。 他走近她。半天两人都没动。 波特想起美国手势语的另一个句子——傍晚法兰西斯教他的——“你很勇敢。” 他比画着。 梅勒妮高兴地看着。法兰西斯看着她比画,但是之后皱着眉头,摇了摇头。梅 勒妮重复着她的话。法兰西斯对波特说:“我不懂她的意思。她说:”如果不是你 和我在一起,我无法做到这些。‘“ 但是他懂了。 他听到一声引擎的轧轧声,转身去看收割机。当他观察着那台笨重的机器时, 一时间还以为它是在驱赶它前面的一大群飞虫,然后他意识到,他看到的是脱粒机 扬起的麦壳和灰尘。 “他们会整夜工作。”法兰西斯翻译道。 波特看着梅勒妮。 她继续说:“湿度很关键。当条件合适时,他们会连轴转。他们必须这样。” “你怎么知道的?” “她说她是个农场女孩儿。” 她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他设法使自己相信梅勒妮正盯着自己,因此他可以把 这种感觉归因于多愁善感或怀旧之情,仅此而已。但是他不能。那种表情,如同情 感的源头,如同年轻姑娘自己,都是全新的。 波特想起法兰西斯教他的最后一个语句,他犹豫着,然后冲动地比画着这个词 语。他这么做的时候,在他看来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手形的变化,好像只有他的手 能够表达他的意思。 “我希望再见到你,”波特用手语说,“或许明天?” 她顿了一下,这一刻似乎永无尽头,然后点头同意,笑了。 她突然向他伸出双手,握着他的胳膊,他用缠着绷带的手拥着她的肩。他们这 样暧昧地拥抱着站在一起,然后他用手指抚摸她的后脑勺,她低下头,他的唇几乎 吻到了她浓密的金色的发辫。但是突然他嗅到了她头皮的香味、她的汗味儿、隐隐 的香水气味和血腥味——配偶之间交合的气味。而他不能吻她。 她多么年轻啊!当他想到这一点,他想拥抱她的愿望即刻消失,他的老年人的 白日梦——难以表达,几乎没有形成——就像他看到的脱粒机扬起的谷壳一样随风 飘逝。 他知道他该走了。 知道他永远不会再见到她。 突然他退后一步,她看着他,十分困惑。 “我必须去同美国律师谈谈。”他突然说。 梅勒妮点点头,伸出手。他误解为她要打手势。他俯视着她,等着。然后她把 手伸得更长些,热情地抓住他的手指。两个人为这一误解大笑起来。突然她把他拉 向自己,吻了一下他的脸。 他走向门,停下来,转身问:“‘预先警告’,这是你告诉我的意思,对吧?” 梅勒妮点点头,眼睛又一次空洞起来。空洞而孤独。法兰西斯翻译着她的回答 :“我要你知道他多么危险。我要你小心点儿。” 然后她笑了,又做了些手势。波特听到翻译的话,笑了。“你欠我一条新裙子 和一件上衣,我希望得到赔偿。你最好别忘了。我是个有看法的聋人。你很小气。” 波特回到货车房,向托比·盖勒和亨利·勒波表达谢意,他们即将坐飞机回到 他们各自的家。巡逻车载着他们飞驰而去。他再一次握着迪安·斯蒂尔威尔的手, 觉得有一种可笑的要送给他某种礼物的冲动,一条缎带,一枚勋章,或者联邦特工 的解码器戒指。治安长把他蓬乱的头发拂向一边,命令他的人——联邦和州的—— 小心点儿走,提醒他们毕竟这是在犯罪现场,许多证据依然需要收集。 波特站在一盏卤素灯下,望着荒凉的屠宰厂。 “晚上好,先生。”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转向斯蒂威·欧茨。谈判官与他握手:“非常感谢,斯蒂威。” 这个大男孩儿显然更善于躲避子弹,而不是接受表扬。他低头看着地面。“啊, 您知道——” “给你一句忠告。” “什么,长官?” “不要主动请求这么多工作。” “是,长官。”他笑了,“我会牢记在心。” 然后波特见到查理·巴德,请求他让自己搭车去机场。 “你不打算在这儿逗留几天?”年轻的上尉说。 “不,我该走了。” 他们钻进巴德没有标记的轿车,走了。波特最后瞥了一眼屠宰厂,在赤裸的聚 光灯中,阴暗的红白相间的建筑呈现出血红色的外观,裸露着骨架。他颤抖了一下, 然后离去。 去机场的半路上,巴德说:“我很感激您给我这次机会。” “你是个好人,把一切都告诉了我,查理——” “在我差点儿坏了您的事之后。” “——因此我最好向你坦白一切。” 上尉摩挲着褐色的头发,看起来他像去过迪安·斯蒂尔威尔的发廊似的。他的 意思是,说吧,我听着。 “我让你在我身边做助手,因为我需要向别人展示这是一次联邦行动,州居次 要地位。我拿你当作挡箭牌。你是聪明人,我猜你能看出来。” “是的。看来您不像真的需要一个像我这样的高级听差,找油炸玉米饼、啤酒 和直升机。这就是我把录音机放到口袋里的原因之一。但是您跟我谈话的方式、待 我的方式,是我把它交出来的原因之一。” “哦,你有权利做好人还是做疯子。但是我只是想说你做得比我期待的好得多。 你是这个团队中真正的一员。你自己主持开会吧——你是个天才。我任何时候都欢 迎你跟我谈判。” “哦,老兄,完全不是那样。告诉您,亚瑟——我把他们赶入地下,您又把他 们请了出来。” 波特笑了:“相当公平,查理。” 他们驱车行驶了很远,月光下,风吹麦浪,仿佛这些谷物变成了身披柔软光滑 外套的动物,渴望逃走。“我有一种感觉,”巴德慢慢地说,“您在想今晚您犯了 个错误。” 波特什么也没说,凝视着脱粒机凸出的眼睛。 “您在想,如果您想到了福斯特侦探的做法,就可以早一点儿把他们弄出来, 或许甚至可以救那个女孩儿的命,还有乔伊·威尔逊,” “我确实想过。”波特过了几分钟后说。哦,我们多么痛恨被追问和解释,真 让人受不了。我们的想法对自己以外的任何人都永远是个谜。我让你分享这个秘密, 但是就你一个人。这是爱的一个方面,我想,而且非常合乎情理。但是当陌生人这 么公开地审视我们,该是多么令人感到不安! “但是您通过拖延三到四次最后期限,使她们活下来了。”巴德继续说。 “但那个姑娘,苏珊……” “但是他打死了她,在您还没有开始谈判之前。您来不及说任何话拯救她。此 外,汉迪有足够的机会要求莎伦·福斯特提供条件,而他从没这样做,一次也没有。” 这是真的。但是如果亚瑟·波特了解自己的职业的话,应该知道谈判官在障碍 战中离上帝最近,而且每一条生命的死亡都压在他的肩上,他自己的肩上。他所学 会的——并且多年来拯救了他自己心灵的——是那些死去的生命不比其他人更重要。 他们又行驶了三英里,波特发现自己变得神情恍惚,直直地望着发白的麦田。 巴德又开始跟他说话,都是些家常话题,关于他的妻子和女儿们。 波特把目光从滚滚的麦浪上移开,听上尉讲述着他的故事。 在那架小型喷气式飞机上,亚瑟·波特把两块箭牌口香糖塞进嘴里,然后向查 理·巴德挥手告别,但飞机里面很暗,波特不知道上尉是否能看到自己。 然后他坐在米色的海绵座位上。他想起公文包中的小瓶爱尔兰威士忌,但是发 现自己毫无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