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阿姆斯特丹的火车站我已经非常熟悉——我数十次路过这里,但从来不是一 个人。这次,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完全的自由。我把厨房里的零钱搜刮一空,来充 实我的钱包。既然做了一件坏事,再做二十件也无妨。我还偷了其他的东西。我 从客厅里拿走了一把银刀。我不知道这小小的刀刃如何能防身,但有它在包里, 我稍感心安。 我找到一个安静的包厢,把过道一边的窗帘拉下来,希望没人和我坐在一起。 可过了一会儿,一个穿蓝色大衣、戴蓝色帽子的中年妇女进来了,手里拿着一叠 荷兰语杂志,她朝我笑笑,坐了下来。我坐在舒适的一角,又一次打开父亲的第 一封信。开头的几句话我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我记得那模样惊人的词语、令人 吃惊的地点和时间、坚定而急切的笔迹。 “我亲爱的女儿: “请原谅,在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出发去找你母亲了。多年以来, 我相信她已经死了,可现在我不太肯定。 “在最近这几个月里,我想尽我所能,一点一点告诉你我的过去,以此来改 正自己的缺点。虽然你母亲是猛然闯入我的生活中的,但我还是打算慢慢把她带 入故事中。现在我害怕自己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你应该知道和继承的一切,有人就 会逼迫我沉默——就是我无法再说下去——或者我自己甘愿沉默。 “我已经讲过你出生前我的研究生生活,也说了我的导师向我作了坦白后便 离奇失踪。我也告诉过你我遇到一个叫海伦的姑娘,她和我一样对寻找罗西教授 很感兴趣,也许比我更有兴趣。每每我能平静下来时,我总试图继续讲下去,但 现在我觉得,我应该开始把剩下的故事写下来,明明白白地写在纸上。如果现在 你只能读我写的东西,而不是在陡峭的巅峰或平静的广场,在某个安全的港湾或 某张舒适的咖啡桌听我把故事讲完,那么错将在我,是我说的不够及时或没有早 些告诉你。 “为什么我没有一口气把这一历史都告诉你,一次就克服它,完全说出来呢? 答案还是在于我的弱点。其实,什么样的故事可以完全简化为单单几个事实呢? 所以,我一次讲一段故事。我还得冒险猜测,当这些信到你手里时,我应该已经 告诉了你多少。” 我父亲的猜测不太准确。他讲故事的节奏快了一点点。让我伤心的是,我也 许永远不知道,在海伦·罗西出乎意料地决定和他一道去寻找罗西教授那一刻, 他是什么样的反应,也不知道他们从新英格兰到伊斯坦布尔一路上的趣事。我不 知道他们是怎么对付那么多的表格,怎么跨过政治的隔阂,办理签证和通过海关 的?父亲的父母是善良而理性的波士顿人,他是不是为自己突然决定去旅行而对 他们撒了无伤大雅的谎?他是按计划和海伦马上去纽约了吗?他们在旅馆里睡在 同一个房间吗?我年轻的心灵忍不住在构想这些谜,但又解不开。最后我只能把 他们当作青春剧中的两个角色,海伦小心谨慎地伸展四肢,睡在双人床上,而我 父亲则可怜兮兮地缩在靠背椅上,除了鞋,什么都没脱。窗外,时代广场的灯光 色迷迷地闪烁着。 “罗西失踪六天后,一个雾气弥漫的夜晚,我们从艾德威尔德机场飞往伊斯 坦布尔,在法兰克福转机。第二天早上,飞机降落在伊斯坦布尔。我对一切都感 到新鲜,有些大惊小怪的样子,海伦在我身边笑了起来。‘欢迎来到大世界,美 国佬,’她说着,笑了。这是真正的笑容。 “海伦也从未到过这里,她安静而专注地端详一切。在出租车上,她只有一 次转过身来,对我说,看到奥斯曼帝国的源泉——她用了这个词——感觉真怪。 奥斯曼帝国在她的祖国留下了许多痕迹。 “我思忖,海伦喜欢跑腿,干嘛不投其所好呢?我俩有个心照不宣的约定, 那就是我来付账。我从国内的银行里取出为数不多的全部积蓄。哪怕我失败,罗 西也值得我竭尽全力。哪怕最终失败,我也不过是一文不名地打道回府。我知道 海伦是一个外国留学生,很可能一无所有,难以谋生。我已经发现,她似乎只有 两件套装,要靠变换剪裁老旧的衬衫来换着穿。‘是的,我们住两个隔壁的单间, ’她告诉女房东,一个面容端庄的亚美尼亚老太太。‘我哥哥——哥哥——打呼 噜打得厉害。’ “‘打呼噜?’我在长沙发上问道。 “‘就是打呼噜,’她伶牙俐齿地说。‘你就是打呼噜嘛,你知道的。我在 纽约就没关过眼。’ “‘没合过眼,’我纠正道。 “‘好吧,’她说。‘关好你的门吧,闭嘴。’ “不管打不打呼噜,我们都得睡上一觉来消除旅途的劳累,然后才能做事。 等到我们开始在迷宫般的街道上搜寻,扫视形形色色的花园和院落时,已经快傍 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