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 小敏兴奋而神秘兮兮地从包里拿出两张纸来,一张是她爷爷留下的九号图纸, 一张是手绘的重庆解放前主城防空洞管网图,并排放在我的桌上,那张管网图用红 笔描出了一小片区域,我没有看懂小敏的意思。 小敏得意地笑着,用手指红线圈中的位置:“大哥,你看看,这个区域,是不 是和九号图很相像?” 我心里一惊,拿起两张图纸对比。 虽然九号图的通道线条在比例、长短等方面和红线区域不一样,但在关键的入 口、分支、路的粗细等方面却非常相近,只是九号图明显多了很多细节。 小敏帮我把房间门关上,拖了一把椅子过来坐下,告诉我:“你想不到吧?曾 伯这几天找了很多朋友想办法,结果找到了这张解放前的重庆地下防空洞管网图。 最近几天晚上,我都和曾伯一起拿九号图纸和管网图仔细对照。昨天晚上,曾伯终 于确定,九号图纸的区域就在这里!” 管网图红线圈中的地方,用繁体字标注着一个名称:“复兴关”,这个区域的 附近,标着“两路口”与“七牌坊”。 “复兴关?我怎么没有听过这名字?” “哈哈,怎么样?你现在没我知道的地方多了吧!”小敏得意极了:“复兴关 现在叫‘佛’图关,复兴关是抗战时期的名字,有些人还叫它‘浮’图关。九号图 上,有并排的五个大洞口,曾伯说,就是这五个洞口让他猜到的佛图关!” 浮图关,重庆战场的兵家必争之地,进入重庆城的第一雄关。是什么样的宝藏 会藏在那里? “用图来对比,真有一套!是老曾的主意?”我问小敏。 小敏嘴一撅:“大哥,是我的主意呢!我提出来的时候,曾伯还认为不可行。 他说重庆是山城,很多地方地下管网立体交错,九号图上只是一个平面,没法对比。 另外九号图只是一个线路示意图,所画的洞长短粗细都是不按比例的,上下坡也看 不出来。后来,他被我磨得没有办法,才勉强用我的建议试试,托人找图对比,结 果一试就找到了!” 居然是小敏的主意,真没有想到。也许世界上很多事情,由外行办成的原因, 正是因为他们不去过多地想困难,像老曾这样的行家,反而过早否定了自己。 “大哥,公司的事情走得开么?曾伯讲最好今天就去,天棒哥已经请了假,在 家装病呢。” 潘天棒总是找机会溜号陪小敏,老曾退休无事在家,而我的小公司自然也没有 什么事比寻宝更重要,于是半小时后,我们四人都聚到潘天棒的车里了。 “我们先去哪里?”一上车,我就问老曾。 “九号图上有十多个入口,但那是解放前的情况,这一带的洞子容易塌方,经 过六十年了,很多洞口现在肯定已经不通。反正今天出来得早,我们就当成逛公园, 每个入口都看看。” 车到浮图关,公园大门是一个仿古城门,入口处标着“门票5 元”,却没有人 收费。潘天棒的导游证,老曾的报社工作证都派不上用场。记得市政府宣布过部分 公园免票,也许佛图关就是其中之一,只是没有在明显位置上标明免费。 公园大门边就是一个小停车场。停下车来,居然看不到什么游客,更没有其他 车辆。园内空气清新,偶而几声鸟鸣,反而显得十分的安静。三条道路婉蜒引向绿 林深处。说实话,在重庆生活了近四十年,我还是第一次进来呢。 今天气温比较高,潘天棒体贴地从车上给我们一人取了一瓶矿泉水,自己则把 老曾的旅行包背在身上。关好车门后,潘天棒问老曾:“曾叔叔,这里有三条路, 走哪一条?” 老曾拿着图看了看,说:“先走靠长江这一边吧,有一个最近的洞口。”这条 道路不宽,老曾和小敏在前,我和潘天棒在后,并排着沿着公园的左侧路线前进。 路上没有行人,路边有几户人家,还有一个小院。我打量小院时,一个老太太 坐在院中的小竹椅上,冷冷地盯着我看,表情很古怪。 我心中一惊,这个老太太仿佛在哪里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这时老曾在前排边走边向小敏介绍,打断了我的思索:“别看这里安静,其实 在重庆解放前这条路是通向成都的主干道,行人非常多。很多从重庆去成都的人, 由两路口、鹅岭走过来后,前面要经过七牌坊翻过大坪,才会停下来歇一下,那个 地方因此比较热闹,后来就得名歇台子。” 潘天棒悄悄在我耳边讲:“我以前经常去歇台子那里后勤工程学院打球,那里 军校的妹妹嘿漂亮!” 小敏问道:“那么,我们现在是去哪里呢?” “我们先去摩岩石刻,佛图关的得名,就和那个石刻有关系。石刻入口处就有 一个洞口。” 说话间,已经走过那个小院,前面路边的几座房屋已经拆掉了,残垣断壁,露 出山上隐约的建筑来,老曾指着说,那就是摩岩石刻所在。 我想起一件事情来,佛图关有三种写法:佛图、浮图和浮屠,在重庆方言中三 种写法的发音是一样的,却不知道哪一个才正确。一拍潘天棒的肩膀,我问道: “听小敏说,你为了带她出来玩,正在恶补重庆导游词,那你知不知道佛图关这个 名字的三种写法?哪种才正确?” 潘天棒挠起他的大脑袋,说道:“我最近看的是常规旅游线路的导游词,这个 公园根本就没有旅游团来,而且我也没有来过,所以我也不晓得。我猜的话,应该 是浮雕的‘浮’,图案的‘图’吧,因为这个公园有浮雕啊。” 老曾在前面回过头来笑笑说:“佛图关其实有四种写法,战国时期就有了名字。” 潘天棒一拍脑袋:“啊!我想起来了,导游词里面提到过,叫‘于兔’关!” 老曾笑得更欢了:“天棒娃儿,那是‘於菟(音w ūt ù)关’,你认字认半 边,搞错了。於菟是老虎的意思,取这个名,一方面指这个关易守难攻,另一方面, 是因为这里自古就有老虎。后来改名为佛图关,是於菟的谐音,意思是因为墙上有 佛,有摩岩造像的关口,所以称为‘佛’图关才正确。但有些人联想摩岩造像是浮 雕,所以误写做浮图关。另外,由于佛家里面有‘胜造七级浮屠’的说法,所以也 有人误作‘浮屠关’”。 林中小道很安静,小敏一缩脖子,把老曾的手抓住:“曾伯,现在这里还有没 有老虎?” 老曾笑了:“重庆城开发得这样彻底,如果还有野生老虎,那一定是天大的好 事情!我认为得名於菟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整个关口气势雄伟,所以许多人喜欢 在这里题刻。这条路直走,并行下面有条路,到肖家湾转弯那一带,还有邓小平在 1950年的题刻呢。” 我奇怪地问:“不对吧,我在下面这条公路上坐车来回至少三十年,怎么从来 没有见过?” “唉,那里一直无人照料,这个题刻已经被杂草和树枝盖住了,在公路上怎么 看得见呢?其实遮住已经算好的了,那一带还有一个珍贵遗迹被毁得不成样子,知 道不?”老曾总喜欢考我。 我想起来了,肖家湾那里,市防疫站背后,以前有条大路通向大坪,两杨公路 修建后,才萎缩成了小道。那里就是重庆主城区最大的碑林- 七牌坊古碑群的起点 :“老曾,你指的七牌坊吧,那不是文革期间毁完了么?” 老曾拿起矿泉水喝了一口,痛心地说:“七座牌坊还有一座陷在居民墙里没有 毁完,但七牌坊除了牌坊外,其实还有25块上百年历史的巨型石碑,就在最近几年, 好心办坏事的人又破坏了十二块呢。” 老曾停下脚步,把水瓶交我拿着,扳起指头来,就象在介绍自己家里的宝贝一 样:“三块石碑被搬迁至湖广会馆,错误吧?两块被深埋到枇杷山公园的地下,错 误吧?你们已经晓得,其实这种异地保护是错误的,已经让文物价值损失惨重。剩 下的二十块石碑,今年四月又被误伤了七块。” 我问:“误伤是怎么回事?” “碑上有不少‘办证’之类的广告,环卫工人为了清除它,错误地用石灰水泥 来清理,结果是让七块石碑永久性损伤了。这下,二十五块石碑,短短几年被破坏 了近一半。”老曾皱着眉头说。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潘天棒安慰老曾说,突然看到小敏和我在瞪他, 立刻改了口:“啊,我搞旅游的都还没有去看过,哪天我们去看看,不然过几年就 毁完了。” 说话间,我们已经到了一个三岔路口构成的平台上,前方通向一个学校,向右 后方走,则沿路是石刻。平台紧挨着山壁修建了一些佛像,一看就是新的。平台中 没有游客,只有一位居士婆婆在一边整理香烛,她的身后,就是一个防空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