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你还记得吗?当年你带我们多少次在这里把执刑后罪犯的尸体监督火化,你 曾在这里朝天鸣枪告慰受害人和牺牲的战友。你曾说过的一段话,我至今难忘,你 说:人的终点在这里没有区别,都变成了骨灰和一缕青烟,区别就在于生命的质量 和长度:警察的命是金不换;罪犯的命是一抔粪土。警察的生命中没有白日和夜晚, 活了四十岁等于干了八十年,如果他牺牲倒下,他的生命将永远不朽……” 曲江河突然爆发了一阵大笑。他眯着眼睛,歪着脑袋看着严鸽,那神情好像是 在打量天外来客。 “我的局长大人,都啥年月了?还搞这些痛说革命家史的说教,你不觉得可笑 吗?同样的话,那个时候说出来很崇高,现在再说就很滑稽。就比方你熟悉的看守 所里就有我们自己的警察,拘捕的原因之一是打黑。按我的话讲,那叫活该!谁叫 你胡踢乱咬?谁叫你向他们宣战?就你这个头儿,还没等你举枪,早成人家的循环 靶了。我倒认为看守所这个地方对警察挺合适,是个最安全的地方,最起码不至于 中枪倒地,大家也会相安无事。” 严鸽听出曲江河的话里有话,便就势激了他一句道:“我真不知道,当年那个 为正义拍桌子瞪眼睛的曲江河上哪里去了?难道他的良心真叫狗给叼走了不成?!” “那个人早死啦。”曲江河淡淡一笑说,“没听说过吧,有人说,不怕黑社会, 就怕社会黑,打黑就是打内部。因为黑的白的搅在一起,没等你下手,早叫人家翘 了。不错,我的严局长,你会说警察的职责是维护法律。可我问你,可谁又来保护 警察呢?警察是社会的防弹背心,当背心被洞穿的时候,谁又来修复它呢?你有这 个能力吗?严鸽同志!” 曲江河显得有些疲惫了,他坐下来。严鸽也紧挨他坐下。 “说句心里话,严鸽,我累了,苦干了二十多年我不想再斗下去了。不是说自 古忠孝不能两全吗?我现在只能尽孝了,做一个床前的孝子,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辞去职务,提前退休,既可以到私人调查公司做个干探,又可以搞些犯罪学的研究。 就此安身立命吧。” “曲江河,你是个无赖,十足的腐化堕落……”严鸽气疯了,把最刻毒的语言 一股脑儿地倾泄而出。 这天晚上,大船上依旧灯火辉煌,一派笙歌妙舞,没有任何反常。 船长孟船生此时正在自己的办公室光了膀子做木匠活,他身边放着刨凿斧锯, 架子板下堆着小山似的锯沫。 他擦了一把额头汗水,像想起了什么按响了老板桌上的免提电话,吹了声口哨, 立即,邱建设像股旋风一样推开了房门,满脸堆笑,一幅谄媚的神情。 “你叫我,船长?有啥吩咐?”邱建设推测孟船生是奖赏自己,因此将一双眼 贪馋地盯住了对方的嘴巴和手。 “做趟好活儿,你再出趟远差,要多去些时候。”孟船生走近老板桌,拉动了 靠右手最上边的抽屉。这是他从舅舅宋金元身上继承的一手:十几个抽屉内用相同 的信封装着不同金额的钞票,根据来人可被利用的程度决定打开哪一个抽屉。 啪的一下,桌上甩了一个纸袋子,里边装着八万元人民币。 “文差还是武差?啥时动手?”邱建设兴奋地看看钱袋问。 “凌晨一点以前离开大船,走时替我办件事。”孟船生向他挑动了指尖,示意 他附耳过来。 “啊?!”邱建设大吃一惊,怕听错了,又重复了一句,“船长,这是何苦咧?” “车到山前,骑马随鞍。舍不了孩子还能打得了狼?”孟船生的眼神不容置疑, 脸色变得铁青。 “这条小命是你的,啥时拿去一句话,俺只是说这样做太可惜了。” 邱建设多年来已成了孟船生膝边的一条狗。尽管他在道上桀骜不训,可永远对 主子俯首帖耳,按他自己的话说,见了船长就夹卵子。 “用啥法子你想,到时候我要见光听响。”船生把桌上档案带一推。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