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鹰岛往事(中) 10 赵飞虎闷闷不乐地窝在藤椅中,一根接一根地抽着水仙。周阳波和黄菊花,一 个奸夫一个淫妇而已。中秋之夜张有财被金贵赶上山去拾柴草,他一无所获,就偷 偷地回家了。但那个淫妇为了她同周阳波的好事,狠心把儿子赶了出去。张有财家 不可归,又不敢参加烧柴塔,只好再次往山上走去想再拾些柴草,去烧柴塔,结果 出事了。张有财死后,那淫妇明白是她间接逼死了儿子,情感上再也不堪重负了… … 那么凶手是谁呢? 把县上派来的何副科长气跑,赵飞虎实际上已经站到了悬崖边上。无论如何, 他都必须尽快侦破此案…… 赵飞虎透过烟雾看见一粒人头从地板上升上来,心中愈发烦燥了。 上来的是吴有鱼,他长得尖嘴猴腮,龇着一对虎牙。从长相上看,此人就已注 定是娄阿鼠之类的角色了。 吴有鱼毕恭毕敬地站在赵飞虎的面前,十分恭顺地说:“报告所长,周阳波… …他不肯招。” “嗯。”赵飞虎微摆了摆手,那动作十分轻微,受指示的人或许并没有看到摆 手的动作,只感受到摆手的意思,这是大权在握、充满自信、深谋远虑的当权者权 威的表示,属于只可意会不可……之类的。 吴有鱼更加恭顺地站立着,因为所长还未下达指示,他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于 是他自言自语地补了一个蛇足:“他招认了跟那个女戏子,却硬是不肯招认杀人… …我陪他玩儿一整天了……” “……” 这一次吴有鱼边嗯也听不见。但吴有鱼是有察言观色的本事的,在表面的毕恭 毕敬中他已经仔细观察了这个他认定能给他带来好处甚至是机遇的派出所所长,并 且竭力揣测着他的心思。 “报告所长,”吴有鱼小心地试探着说,“中秋节的晚上,我看见……我不知 道这有没有用处……” 藤椅上出现懒洋洋的窝动。赵飞虎慢慢地转过身来,面对着吴有鱼,饶有兴趣 的样子看着他。 “你说说看。” “那晚上我看见有两个人到了山上,一个是林仲景,一个是林仲甫,他们是堂 兄弟……” “他们是一起结伴上山的吗?” “不,不是的,他们两个都是偷偷摸摸地上山的,林仲景先上山,林仲甫后上 山,但他们各走各的,不像是一伙的。” “他们上山干什么啦?” “我没看清。” “林仲景和林仲甫?”赵飞虎沉吟着,突然站了起来,低低而严厉地说:“那 么你上山干什么?” “我……”吴有鱼猝不及防,支吾着。“我……我想跟踪林仲景,看他干什么。” “你为什么要跟踪他?” “他……”吴有鱼再次露出一脸的谀笑来。“我怀疑他偷队里的地瓜……” “那晚上他有没有偷?” “没,没有。”吴有鱼支吾着。 “他其实是偷了,是不是?”赵飞虎盯着他。 “他正要偷……后来发生了张有财的事,他就匆匆走了。” “那个林仲甫上山干什么?” “他的神经有毛病……他上山看月亮。” “你跟踪过他?” “以前跟踪过,他只是古里古怪地看着月亮……我就不再跟踪了。” “林仲景以前偷过地瓜吗?” “他肯定是偷过的,我一直想抓住他……” “你跟踪林仲景,目的怕是在于他的女儿林之霞吧?” “我……我不敢……” 赵飞虎哈哈地笑。“别害怕,你这次提供的情况很重要,今后你好好地跟着我 干,保证少不了你的一份好处。” “谢所长栽培!”吴有鱼狗一般地凑近来。“所长,你有什么指示?” “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是!” 11 生活是枯涩的。人在被动的场景中永远是被动的角色,我们其实无法创造生活。 我们能掀起的,无非是细小的浪花罢,而这浪花在无垠的大海中算得了什么!今天, 当我笔迹至此时,我便想起“野人献曝”的典故来。野人能有什么样的生活,又能 创造怎样的文化景观呢。 秋天的太阳只在傍晚时分最热烈,那时辰的阳光是红色的,红彤彤地照耀着天 幕,使晚霞有了灿烂的披衣;湛蓝的海天空漠渺远,点缀着几朵白帆;这时候渔船 归来,砾滩上人群忙碌着,海鸥也凑热闹似地在港口里飞舞……我站在海岬边望着 落日,遐想哪一朵白帆是我父亲的船。旁边一群老者坐在碉堡的墙根,一层一层剥 掉上衣,裸露出如同船板一样红褐的脊背来,阳光晒在上面,反射出油油的光芒。 他们专心致志捉着虱子,把它们一粒一粒地吞下,仿佛在品尝天然的美味。捉完了 虱子,他们便漫天地海聊,有时也有两个凑对下下象棋,也围上三二人指手划脚一 番,却绝不争执或者喧闹。 林仲甫老人孤寂地坐在海岬的前端,一动不动。夕阳照着他苍苍白发,晚风无 忌地疏理着它们,使之更极苍老了。他总是这样一动不动地枯坐上半天、一天,坐 看云天,仿佛生命已经融入这云天之中。 我悄然上前,思想着要不要打搅他。我犹豫着,终于走到他的身边,悄声问: “林公公,你在看什么?” “孩子,我的孩子——”他兴奋地回过身来,咪咪地笑;他满脸的皱纹也充满 了笑意。 “在哪里?”我傻乎乎地问。 “看那——他们在那里玩得正欢呢。”他手指着前方—— 前方是悠然欢畅的大海,一群海鸥上下翩飞。 1971年秋上,乡革委会主任林安来到浮鹰岛蹲点,落实并推广农业学大寨经验, 在浮鹰他提出了“今冬大修水利,明年粮食丰收”的口号,以打铁坑知青农场为中 心,大力平整梯田,改造农田体系,并将浮鹰唯一的一条小河肯头河改道。林安是 浮鹰人,(在林氏家谱中,林安原名“林之安”,是“之”字辈的长子)浮鹰人以 出了林安这样的“官”而自豪,林氏在浮鹰又是大姓,因此林安在浮鹰有很大的感 召力。那时节浮鹰人在林安的带领下干得热火朝天。 打铁坑知青点附近有一个始建于北宋初年的古置戍点遗址,据说武状元林国祥 年届老迈,仍要求亲自带兵置戍,得皇上恩准,就在浮鹰置戍,亲自镇守,最终死 于置戍点,葬于武沃,也有典籍说武状元实际上是埋在置戍点的。因此古置戍点成 了林氏家族的圣地,近千年来,林氏子孙对此顶礼膜拜,竭力保护,虽历千年,战 乱频繁,遗址仍存。直至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在红卫兵小将的冲击下,古置戍 点这才毁于一旦,但当时,不知怎地,武状元墓却遍寻不着。 这一年知青赵彪干活十分买力,引起了林安的注意,并且最终成了林安的心腹。 当时大修水利引起了诸多的反对。首先是水源问题,浮鹰岛小,那时又没有水库, 干旱年份,居民用水都有困难,别说种植水稻、灌溉农田了,这是最重要的一条。 其次是让肯头河改道,有可能使肯头河干涸。再次是当时林安有了发掘武状元墓的 意思,遍寻古迹,多方考证,也进行了几次试挖掘,这在林家老一辈的人中引起了 极大的反对。“仲”字辈的人仗着“叔叔”的身份,当面指责林安为了升官,出卖 祖宗,以求政绩。这很让林安下不了台,好在林氏年轻人好奇心强,“革命意志战 胜了宗法观念”,并不反对,林安遂继续他的挖掘计划,不过他改变了方式,只要 林氏的年轻人参与,并且不动声色悄悄挖掘。这下“仲”字辈的“叔叔”们却也不 便反对了。唯一的例外是赵彪,他也参与了挖掘。 1971年浮鹰岛塌方事件曾经引起县革委会领导格外关注,而在浮鹰岛更是人心 惶惶。 当时林安只带了林氏直系后裔的几个年轻人,一个是长房林仲景的儿子,三个 是二房林仲甫的儿子,其中林仲甫的幺儿才16岁,一个是四房林之坪的儿子(林安 这一脉是三房),连同林安、赵彪一共七人,悄然发掘着。他们连续试挖掘了几个 地方都不成功,神情便有些懈怠,突然林仲甫的幺儿“啊”的叫了一声,大家一看, 原来是挖到了一块青石板,大家有了干劲,沿着青石板挖,却没有找到洞口。年轻 人不死心,扩大了挖掘面,终于在离青石板不远处挖到了一个坍塌了的狭小的洞口。 林仲甫的幺儿抢先钻进洞里,大呼小叫,说是武状元的墓!几个人便争先恐后地进 入。可是还未等全部的人进入,不幸的事发生了,呼喇喇地一声,武状元墓坍塌了! 进入洞中的五个人统统被埋在其中!或许是林安命不该绝,坍塌时他刚钻了个头入 洞口,却被埋进了上半身,露了个屁股在外头。好在当时还剩下赵彪一人未入洞。 赵彪奋力扒土,终于把林安扒了出来,然后做人工呼吸,竟救活了他!接着两人大 声呼救……等周围的农民拿了工具赶来,并掘入洞中时,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了, 那五个年轻人早已冰冷。 县革委会立即派人前来调查。林安知道这是另一派系在趁机做文章。他反复强 调他是在落实农业学大寨经验,在建设大寨田,在这个过程中出现一些事故是难免 的,阶级斗争是复杂的!他发现了四旧——武状元墓,不殉私情,一定要把它挖掘 出来,免得贻害后人。 县革委会的调查人员说:为什么刚好都是林家的子孙在现场? 赵彪说:我不是林家的。林安主任要我去叫几个人去探探武状元墓,因为这是 四旧,林主任准备先找到现场,再发动斗争,不然会被阶级敌人利用。他叫我去叫 几个人来,我刚好碰到了在附近干活的几个兄弟,就叫了来,没想到竟出了事故害 了他们…… 调查人员不甘心,又反复做赵彪的思想工作,要他站稳立场,出来揭发林安。 可赵彪咬住了,只那几句话。调查人员也无可奈何。而林安的后台是县革委会的主 流派,调查人员终于无功而返。 林仲景就一个儿子,林仲甫三个儿子,大儿22岁,准备两个月后结婚……这次 事故使林家这一支系的长房、二房两脉绝后了。 林仲甫原是十分开朗的人,可是一夜之间,他变得木呐、驽钝了。他两眼呆呆 地直盯着林安看,林安惊恐地逃走了。可是林仲甫只要见着林安,便直直地站着, 呆呆地看他。林安在浮鹰再也呆不下去了,调查人员走后没几天他也走了。此后, 林安再也没有上过浮鹰岛一次。 赵飞虎和吴有鱼走到海岬上,悄然站在林仲甫身后。吴有鱼说:“林老头!赵 所长来了!” 林仲甫一动不动地望着大海。 吴有鱼推了林仲甫一把。“叫你呢!” 林仲甫转过身来,呆望着他们。 “仲甫叔,你最近身体还好吗?”赵飞虎关切地说。 老人漠然地看他。“你找谁?老大?老二?还是老三?” “我找你。你说说中秋节晚上你上山有没有看见什么人?” “老大和老二出海捕鱼去啦,老三在捉迷藏。都这么大的人了,还玩小孩的游 戏——要不你去我家坐坐,等他们回来?他们很听话的哟。”老人的脸皱起来,眯 成一团笑容。他悄声说:“告诉你吧,我那大儿就要结婚了,我已经把我孙子的玩 具都准备好了……” 赵飞虎摇摇头,走了。 吴有鱼骂了一声“这老不死的”,紧紧地跟着他的屁股去。 12 吴有鱼带着方志朋趾高气扬地来到林仲景家,林之霞堵在门口。“你来干什么!” “哼,你给我让开,这一次我可不是来找你的——你老爹的案犯了,赵所长派 我们来押犯人!”吴有鱼在林之霞惊愕之际,趁机在她的胸脯上抓一把,恼得林之 霞乱骂。 林仲景六十多岁了,瘦羸羸的,让吴有鱼一推搡,便一个趔趄。 “赵彪为什么要抓我爹?他犯了什么罪?” “等到了碉堡就知道了。”吴有鱼猥亵地笑。 “忘恩负义的赵彪!我要找他去!” 林之霞叫骂着冲进里屋,胡乱找了件大衣出来,给她爹披上,然后跟着他们走。 吴有鱼和方志朋哈哈大笑。 林之霞随着林仲景一齐来到碉堡,一见赵飞虎,立即气鼓鼓地说:“赵彪!你 为什么抓我爹!” 这个女人!赵飞虎威严地说:“你——请你别在这里吵闹,影响我审理案子!” “你还是走吧,有事我会去叫你。”吴有鱼这会儿装出通情达理的样子说, “你可不能再不让我进你家的门。” “去去去,请你走开!你爹的事赵所长自会公道处理。”方志朋也来赶林之霞, 他们一起把她推出碉堡去。 “赵飞虎,你还有没有良心!你……”林之霞站在黑暗中,对着碉堡冷硬的墙 壁绝望地叫,泪水委屈地淌下…… 几年前,赵飞虎对林芝苦苦追求,他虽然赢得了女孩的心,却始终得不到她父 亲林之坪的首肯。女儿痛苦地质问父亲,父亲以父亲的威严告诉她:这不可能,她 太小了,还不懂得人世的艰难、人心的险恶。 赵飞虎绝望了,就去找林之霞。他同林之霞虽然年纪相仿,却同她父亲林仲景 是忘年交,因此也成了林之霞的好朋友。因为家贫,林之霞三岁时就被父亲抱给于 家当童养媳,她命定的丈夫比她大十三岁。于家之所以要抱童养媳,是因为于家二 老患痨病,已是病入膏肓,只求着能看看儿媳,所以当她未满十五岁结婚时,她的 公婆都已过世,她丈夫孤身一人,并且痨病缠身,只好住到林家来。最令林之霞苦 恼的有两件事,一是她曾经怀上孩子,却被丈夫揍得流产了,以后再也无法怀上, 于氏这一脉怕就要绝嗣,这是她最无法接受的。二是痨病的丈夫怀疑她红杏出墙, 谁会相信一个艳丽的女儿会死守着痨病鬼呢。这样一来她丈夫便酗起酒来,仿佛他 病得还不够,还要寻死似的。而酗酒之后更要殴打她,直打得她浑身青紫,遍体鳞 伤。 那一年,正是秋冬之交时节,绝望的赵飞虎也酗起酒来,他醉醺醺地在路上走 着,在村外刚巧碰到了从山上割草归来的林之霞。好心的林之霞放下担子要去扶他, 不想赵飞虎却趁势扳倒了她,把她压在草垛上。林之霞不想自己的朋友竟如此鲁蛮, 却存了他的面子,不敢喊叫,只一个劲地劝阻他:别这样!别这样!但失去理智的 赵飞虎哪管这些,就在草垛中完了事。林之霞无声地流着泪。女儿家就是命苦啊。 赵飞虎完事后似乎清醒了过来,愧疚地逃走了。 此后林之霞静静地回想着这一幕,赵飞虎野蛮而有力,有着令女儿家难以启齿 的甜蜜,而这甜蜜她从未从她丈夫那儿得到过。这样想的时候,却又有一种犯罪和 堕落的感觉。女儿的心思就是这样奇怪。她此后看到赵飞虎,目光中竟然多了甜蜜 和关爱。她开始想他,希望他来看她;有时她还会奇怪地想,这一次会不会怀上, 要是怀上了……但事实与她的心愿相反。而赵飞虎则是尽量回避着她,就像他回避 林芝一样。后来……赵飞虎离开了浮鹰岛。 回城的前一天,赵飞虎来找她,并把她带到了山后的树林中。没有话语,没有 温情,动作也不温柔,赵飞虎只是一件一件地剥掉了她的外衣、亵衣,然后伏上去。 他就像是一个国王在巡幸他的嫔妃,查视她的忠诚。林之霞没有流泪,她任由着他 完成他的这一“仪式”。这时候她听到了流水的声音,这滴滴哒哒的声音仿佛从她 的五脏六腑内流出,她的身体渐渐地液化成了流水,一点一点地流走了,她的曾经 有过的思念和温情,她的过去和未来,她的希望和自尊,也随之流逝,彻底消泯… … 赵飞虎没有让吴有鱼他们“修理”林仲景。他把林仲景叫到二楼,让他坐下, 然后把其他人统统赶到楼下去。 “老林,”赵飞虎惋惜似地叹了口气,“我们……老朋友了,让我说你什么好 呢。我本来是不愿请你到这儿来的,但是……我想人难免是要犯错误的,毛主席教 导我们,知错就改还是一位好同志。我希望你能够自觉主动地交待自己的问题,做 一个好同志……” “赵彪……不不,赵所长,”没见过世面的林仲景慌乱起来,结结巴巴地说着, 眼泪跟着流了下来。“赵所长,我……我糊涂,我偷过生产队的地瓜。”话一说了 出来,他反而轻松了许多,讲话也流畅了一些。 “那是去年九月底,我们一家……依琴她生病了,那个痨病鬼又打她,没东西 吃了,我只好上山……我偷了五根地瓜,途中掉了一根……” 赵飞虎摇摇头,深深地叹气。“你日子很难,可是也不能偷生产队的地瓜啊, 那是集体的财产,无论是谁,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能偷集体的东西!你偷窃集 体的财产,这性质是十分严重的!” “我知错了,请你……赵所长高抬贵手……” “我问你,”赵飞虎说,“前几天,大约是中秋节的晚上,你上山干什么啦?” “我……”林仲景红了脸,“我上山走了走,想挖几根地瓜……” “你挖到了吗?” “没有啊。”林仲景恨不得地上有缝能钻进去。“我不该上山……” “你有没有看到其他的人?” “还有其他人在上山?”林仲景惊讶地说,“我没有看到其他人,我转着…… 回来了才听说张家的小子失踪了。” “你的性质很严重啊。我也许可以相信你是迫不得已才去挖地瓜的,可是别人 其他的人怎能相信你呢?况且你以前确实曾经偷窃过集体的财产。你要好好地反省 啊。——现在我要调查事情的前因后果,我询问你几个问题,你要逐条好好地回答, 不得有半点的虚假和隐瞒。” “是是是,你问吧,我知道什么说什么,绝不隐瞒。”林仲景完全信赖他的这 个“忘年交”。 “张有财的死同你们林家的人有关联!张有财埋尸的地方正是在打铁坑古置戍 点武状元墓附近!几年前那里就发生过塌方事件……这事你也知道。之所以会发生 塌方,完全是你们林家的人在挖财宝!结果呢?财宝没找到,人倒死了五个!—— 我问你,现在你们林家还有没有人在找宝藏?” “可能,可能有吧。”林仲景完全被唬住了,怯怯地说。 “是谁?” “我想之坪可能有,他对这事念念不忘。林家不幸,不能保护祖宗安宁,只有 之坪还有这心意……我们林家,也全指望他了。”老人说着,泪流满面。 “那么你呢,你有没有参与?” “没有,我没有。” “你是长房,我想借你家的族谱看看,也许能从中找到一点线索。” “我回去拿……叫依琴拿来给你吧。” “也好。” 赵飞虎大声地叫:“吴有鱼!” 吴有鱼立即应声从楼下跑上来。 “赵所长有什么指示?” “你去把林之霞叫到这儿来,我有事找她。” 吴有鱼正要走,却又犹豫了一下,返身站住了。“赵所长,我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事?”赵飞虎好奇地问。 “是林之霞的事,”吴有鱼犹豫着说,“我想请你……请你把她介绍给我。”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明白了,”赵飞虎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说,“你是看 上了林之霞?” 吴有鱼不住地点头。“这娘们,死守着痨病的汉子不放,他还是个从不干正经 事的酒鬼,马上就要见阎王了——所长要上能够帮我把这娘们搞到手,你让我干啥 我就干啥——这么说吧,你就是让我出卖亲娘,我也眉头不皱二话不说。” “你——”赵飞虎打量着他,说:“我记得你好像是林之坪的亲戚吧——” “戚是有,但不亲。再说他这人其他都好,就是有些古板……哪有你赵所长那 样的魄力!” “这事要人家愿意才行,我哪有什么办法。” “你是赵飞虎,堂堂的派出所所长,你没办法谁还有办法!再说你是她爹的朋 友,她愿意听你的——真的!” 一条哈巴狗,赵飞虎从内心里十分鄙夷他,可如果这是一条有用的哈巴狗,那 就不一样了;况且,他敢这样当面提出这个问题,也许他已经知道了自己同林之霞 的不同寻常的关系。赵飞虎拿眼睛看他,沉吟着。 “好吧,我试试。不过你也不能急,成不成关键还在人家那里。” “我先谢谢赵所长,从此以后,我吴有鱼就是赵所长的人了!”吴有鱼学着古 代侠客的样子双手抱拳道。 13 林之霞来到碉堡,赵飞虎立即从藤椅上站起来。 “依霞!”他亲热地叫。 林之霞白了他一眼,冷冷地说:“你有什么事?” “是你爹叫你过来的。”吴有鱼插话道。 林之霞不理他,走到林仲景的跟前,说:“爹,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赵飞虎抢先回答,“林伯虽然有个小问题,但是总会解释清楚 的。” 林仲景说:“依霞,你去把族谱拿来,给赵所长看,他要调查案件。” “好的,爹。”林之霞用忧伤的眼神看着她的老实巴交的多灾多难的父亲。 “爹,你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这事要问赵所长。” “我一调查清楚,林伯就可以走了。” “那好,爹,我去拿族谱。” 林之霞正要走,赵飞虎说:“依霞,我跟你一起去。” 林之霞白了他一眼,不说话,赵飞虎就跟着她走。 黯淡的煤油灯照着泥灰剥落得斑斑驳驳的四壁,轻率地将人影忽左忽右地涂抺 着。林之霞回到家里,却见她的酒鬼丈夫坐在床前的地板上睡着,他又喝了个烂醉, 竟爬不到床上去。在他面前,咳了一小滩浓浓的黄痰。林之霞摇摇头,叹了口气, 不理他;她将点着的煤油灯放在桌上。 赵飞虎说:“你这个丈夫也是个出了名的宝贝了。” “……”林之霞说不出话来。她丈夫咳得十分厉害,并且时常吐血,怕是不久 了。 赵飞虎观察着林之霞的反应,又说:“你还年轻得很,也应该考虑考虑以后的 事。” 林之霞恨恨地看他,但赵飞虎却从中看到了温柔和爱意。毕竟旧情还是难以忘 却的。看她丈夫这个样子,已是十分虚弱,也许根本就无法完成床上的事情;也许 正在进行中,一阵剧烈的咳嗽就会使他崩溃……赵飞虎胡思乱想着林之霞的“性饥 渴”,一丝冷笑浮上脸颊。 林之霞在那只样式老旧的大衣橱中翻找着族谱,却怎么也找不着,她焦急起来, 却发现那一册薄薄的线装书就在面前。她立即拿在手里,正要给他,不想赵飞虎从 身后伸出双手来,一下子抱住了她的腰。 “你要干什么!”林之霞惊恐地叫,挣扎着。 “依霞,依霞。”赵飞虎柔柔地唤。 林之霞突然软了下来。她的所有的仇恨这时也现出了它的真面目,任由着赵飞 虎抚摸她亲吻她。一会儿,赵飞虎气喘吁吁地抱住她,正要放到床上,林之霞有气 无力地叫:别,别……赵飞虎明白她丈夫在那儿她有障碍,便把她抱到外间,完了 事。 赵飞虎说:“依霞,你把族谱拿来我看看。” “我把它放哪儿了?”林之霞回到里间找,在地板上找到了它。 赵飞虎说:“你知道白麒麟的传说吗?” “我知道的。传说文武状元的墓前都有白麒麟守着,白麒麟能知善恶……可是 这么多年了,白麒麟肯定是死了,要不就是老得不能动了。”林之霞在赵飞虎的怀 中娇娇地说。 “你说的也是。”赵飞虎说,“那么月亮又是怎么回事?” “这也不知道,你在浮鹰的这几年白呆了。据说月亮能指引宝藏的所在,这月 亮必须又大又圆……所以林家的子孙总是在每个月十五的晚上上山去,要是能碰上 白麒麟,就能找到财宝了……” “你一定说错了,你不是说白麒麟死了吗?” “我也不知道……” “中秋的晚上,你爹上山了,林仲甫也上山了,这么说,林之坪一定也上山了!” 赵飞虎一把推开她,站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林之霞说。 “这叫推理!”赵飞虎自得地笑笑。 这时候酒鬼苏醒了过来,听到外间讲话的声音,不由得怒火中烧,冲了出来。 “你们……奸……”他口齿不清地叫,立即一阵剧烈的咳嗽使他弯下腰来。但 一缓过气来,他就冲到赵飞虎面前,“我揍你……” 他没有揍赵飞虎,而是要揍林之霞。赵飞虎接过酒鬼的拳头,猛一推,他就也 经仰面八叉地倒在地上了。 林之霞见丈夫倒地,看了看赵飞虎,伏下身去想要扶起丈夫,不料那酒鬼趁势 掴了她一巴掌,林之霞嘤嘤地哭起来。 赵飞虎愤怒起来,一拳把刚刚挣扎着要站起来的酒鬼又揍得倒地不起。 “依霞,这样吧,我为你介绍一个——”赵飞虎故意当着酒鬼的面说。 “不——你别——”林之霞揩着泪楚楚的样子。 “以后你要是再敢碰依霞一根毫毛,我就打断你的狗腿!”赵飞虎恨恨地踢了 酒鬼一脚,鼻孔中哼了一声,口中骂骂咧咧地走了。 14 我有好几次发现女校长心神不宁。女校长是个负责任的老师,她从不因为自己 的私事而影响学校教学,上课时她总是神采奕奕,可是课间她常常一个人落寞地回 自己的办公室。因为校舍小,她的住房同办公室是相连的,“校长办公室”也兼她 个人的客厅。她没有自己的专用厨房,是同几个单身的男女教师合用的,大家在一 起吃,过的是“集体”的生活。有几次,父亲因为运输去省城,来回需要十来天的 时间,父亲就把我寄在林芝表姐那儿吃。父亲不在家,女校长就经常来找我,辅导 我功课,有时也聊天讲故事玩游戏。可是一旦这些告一段落,落下她独自一人时, 她就显出呆呆的样子,坐着沉思。 我无法理解一个大人、一个女性、一个领导者的情感,这些对小学尚未毕业的 我是深奥难索的领域,但也正因为此,这些更使我好奇。我努力以自己幼稚的心理 去理解它、诠释它。我发现女校长的枯思同电报有关。浮鹰没有邮电所,电报是由 西洋岛邮电所转寄过来的,那一张小小的信封样的东西有着来自远方的讯息。女校 长的电报是由父亲亲自送给她的,邮电所职工为了保密,特地将电报放入信封中, 封了口,再送来。父亲将信封扔给女校长,说:那边又想你了。女校长不说话,接 了信封拆看。父亲故意装出探头要看的样子,女校长却坚决地将电报收了起来。 这样的电报已经是第二次了。第一次来自中秋以前。 女校长说:你什么时候进城,就带我去。最好要两天以上才回来,不然没船了 很麻烦。 父亲说:你应该要去城里看看玩玩了。我会为你想办法的。 女校长说:不,我要办件事。我担心一天办不完。 父亲没有问女校长什么事,只要女校长不说,父亲是不会问的。 几天后,父亲找着了机会。父亲接到了去城里运粮的任务,空船去城里,载了 粮食回来,先到西洋岛缷下一半,余下的一半运到浮鹰岛。因为搬运和潮水的关系, 在城里能呆上两天。我求父亲也带上我,父亲犹豫了一会儿,答应了。这也是我第 一次进城。 这一次一起进城的,除了女校长,还有赵飞虎和刘晓。忙碌了半个月了,他们 也要回城里看看家里人,刚好休整两天后再来。 因为要准备路上的淡水和饮食,费了一些时间,船到了临近中午才出发。 太阳懒洋洋地照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秋后的阳光并不热烈,我们也都懒洋洋 地站在船甲板上晒日头,女校长因为要煮饭,便到舱尾的厨间忙碌。父亲一边把舵, 一边同女校长聊天。我起先在甲板上玩,后来也跑到舱尾,看女校长煮饭菜。女校 长一边煎着煮着,一边埋怨父亲没有带调味品和配菜,这饭就难吃了。父亲嘻嘻哈 哈地笑着,任由她说。 不久,饭菜就烧好了,大家便围在甲板上吃。刚开船时因为没有风,父亲便叫 启动机器,在那有节奏的隆隆的轰鸣声和轻微的震颤中,我感到十分的惬意。可女 校长说那汽油味闻着难受,怕是吃不下饭了。吃饭的时候,船已出了港口,外海面 有风,父亲便让停了机器,张着帆前进。 赵飞虎和刘晓大叫这餐饭如何如何的好吃。赵飞虎肉麻地说:婶婶煮的菜比饭 馆里的还要美味得多。女校长却一味地说:不好吃不好吃,船上没有配料没有调味 品,只剩下玉米粒大的盐巴,难吃死了。 不管大人怎么说,我只大口大口地吃鱼,生怕鱼被大人们吃光了。吃了鱼,再 把鱼骨头扔到船舷下的海里,那水里竟围了许多的鱼儿,争着啃鱼骨头。 吃完饭我炫耀似地拿出父亲用的钓鱼竿来钓鱼。女校长要洗碗,旁边几个水手 说:你是客人,怎么能让你洗碗!坚决不让洗,女校长只好作罢。她于是坐在我身 边看我钓鱼。 可能是因为有个女人在旁边的缘故,我那天居然没钓上一尾鱼!只看着鱼儿在 船舷边游来荡去,就是不上钩,像是在故意挑逗我似的,真气死我了。 赵飞虎也坐到女校长的旁边来看我钓鱼。一会儿,他说:“婶,你去城里干什 么?” “办件事。” “如果我推想得没错的话,一定是叔叔要你办调动的手续吧。如果需要,我在 教育局里有熟人,办起来会快些。” “你的推想错了——不是这事。”女校长说。 赵飞虎碰了个软钉子,便扯开话题。他说:“这些天起早摸黑地破案,抓了几 个嫌疑人,可是真正的凶手还是没找到。婶婶是个才女,又熟悉浮鹰的事,你对这 案子有什么看法?” 女校长知道赵飞虎胡乱抓了几个嫌疑人,便没好气地说:“破案是你的事,我 一个妇道人家,能说些什么呢。我只希望你能慎重行事,不要急于求成。” “是是是,婶婶讲得是。”赵飞虎诚恳的样子说,“我已经把前两个嫌疑人周 阳波和林仲景都放了。不过我觉得这案子可能跟林家宝藏的事有关,你对浮鹰的历 史和林家的传说有研究,我想请你帮帮我。” “我怕帮不了你的忙。”女校长说,她的口气和悦了些。“我所了解的浮鹰的 历史和传说,也不比你所了解的多。就案子来讲,我想可能跟林家宝藏的传说有关 系,但也许不会是直接的关联。我想提醒你的是,你调查过玩具手枪这条线索了吗?” “噢,我没有怎么调查它。不过这没什么了不起的,小孩子嘛,谁没有几个玩 具呢。” “可是据我所知,张有财根本没有玩过什么木头手枪。” “或许那晚上他在上山的路上捡到了它。” “或许吧。”女校长有些失望。 “这样,我再好好查查这条线索。”赵飞虎敷衍着说。 赵飞虎自觉同女校长没有什么话可说了,便转到旁边去。那边的甲板上,刘晓 同三个水手正在甩老k ,赵飞虎也插了进去,一个水手立即站起来,把位置让给了 他。 船走得慢,夜已经很深沉了,船还没到达港口,我们几个便在舱里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用手摇我。我睁眼看,却是女校长。她说:“阿华,起来, 吃了早饭好进城。” 果真天已经透亮了,船也早已进港停靠稳妥。昨晚上,我在船上竟是睡得万分 安稳呢。我起来,抺了一把脸,就同大家一起站在甲板上吃饭。赵飞虎和刘晓这时 变得归心似箭,匆匆扒了两口饭,就上岸走了。父亲因为要在港口办理手续,不能 陪我去,只好让女校长带我进城。我雀跃着跳上岸去,这才知道父亲的船所停靠的 后港港口只是郊区,还要走一个小时的路程才能到城里。我哪管这些,沿着公路一 阵小跑,把女校长远远地抛在身后。 可好一会儿,我发现女校长没有跟上,回头望去,只见女校长一动不动地站着, 面对着港口的方向望;港口那边,父亲呆呆地站在船头上…… 城市除了人多、房子多,其它的并不比乡下好,并不比我的浮鹰好,我这样想。 女校长带我走到一幢办公楼前,我看上面的牌子写着“霞浦县教育局”。女校长进 去,我也跟进去。女校长走进一间办公室,一位戴着眼镜的科员放下手中的报纸问 :“你有什么事?” 女校长说:“我要求调动。” 我惊讶地看着女校长。她要离开我,离开父亲,离开浮鹰吗? 科员问:“你是哪所学校的?” “我是——浮鹰小学。”女校长犹豫着答。 “你想调到哪里去?你为什么要调动?” “为什么要调动?——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开玩笑?!”科员生气了。 “不不,我是来找苏平的……”女校长灵机一动,敷衍道。 “苏平?”科员的脸色好看了些。“苏平在这边过去第三间办公。” 我后来知道了苏平原来是女校长的同学,当时在教育局任人事股股长。 女校长连忙退了出来,带着我到街上。女校长心神不宁地带我从街的这头走到 那头,再拐个弯,从那头走到这头。这城市一下子就变得乏味了。 下午,我们回到船上吃中饭。父亲问:“事办完了?” 女校长点点头。 父亲说:“不是要两天吗?” 女校长说:“事情办得顺,就办好了。” 父亲看了看女校长,不说话。 晚上,父亲和女校长静静地坐在船舷上看月亮。一弯新月清冽地照着他们。我 想起女校长教的一首诗来(白居易《暮江呤》): 一道残阳铺水中, 半江瑟瑟半江红。 可怜九月初三夜, 露似珍珠月似弓。 我问:为什么“九月初三夜”是可怜的? 女校长答:可怜就是可爱的意思。 我问:为什么可怜就是可爱? 女校长:…… 那时我读书总是一知半解,又喜欢钻牛角尖。好在女校长并不以为忤,我真要 感激她呢。 那一个夜晚好像就是农历九月初三。我不记得我第一次进城的准确时间了,因 为进城给我太多的幻想和激动,也给我太多的失望。我只记得父亲反复念叨和核算 着潮水。他说:今天潮水最大。然后依照潮水推算着出发和进港的时间(城郊的港 口是内港,淤泥重重,需潮水涨满时船才能进出。)渔民有口语说:初三十八,潮 水最大。我想那一天不是初三就是初四。一弯新月楚楚地飘在空中,淡淡的清辉照 着父亲和女校长,朦朦胧胧的就像在梦中。 15 赵飞虎和刘晓回城里之后,林之坪无端地就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两天后我们 全体又回到浮鹰,赵飞虎和刘晓下船后没有去林之坪家,而是直接去了碉堡,并把 吴有鱼和方志朋叫了去,关在碉堡里开了好长一阵子的会。林之坪早就关注着这一 变化,好不容易等吴有鱼出来,立即派了一个小孩悄悄地叫住了他。 林之坪漫不经心地说:“赵所长回来了?” “是是。”吴有鱼答。 “他把你和方志朋叫去商量什么事啦?” “没什么,没什么。” 林之坪听吴有鱼这么说,有些担心这个有奶便是妈的人可能已经变心,投靠了 一个更硬的靠山。 “方志朋刚刚从我这走,他是喜欢抽烟的,我给了他半条水仙烟,我想你如果 要,这剩下的半条烟就给你吧。”林之坪胡诌了方志朋的事。 “不不不,这烟你还是留着,我不习惯抽高级的烟。”吴有鱼知道林之坪在胡 诌,却并不表露,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烟,他妈的今天好运道来了,先是派 出所所长送了我两包水仙,现在林之坪也要送我!前面一会儿他已经扔掉了那有些 霉味的“鹭江”,抽起了“水仙”。当然,林之坪对他有恩,又是亲戚,还是给他 留点面子,不要一下子就得罪了,像水仙这样的烟还是多多益善的。 “芝儿,你把烟拿来。”林之坪说。 林芝立即从里间拿出五包烟来。 林之坪郑重地用报纸包好烟,递给吴有鱼。 “你收好,以后没烟抽了,你就找我,我帮你想办法。” 吴有鱼摩挲着这几包烟,眼睛放出贪婪的光芒。 “林书记,你待我不薄,我也不想瞒你——你想了解什么,你问吧,不过我把 情况告诉了你,你可别把我泄露出去。” “当然不会啦,你放心好了,无论什么事,都不会牵扯到你身上。” “那好,我告诉你——赵所长可能对你不利!” “唔?”林之坪没想到赵飞虎竟然真的把矛头对准了自己。“我又没犯什么错, 他能定我个什么罪名?” “当然当然啦,你是清白的,可是人家派出所哪管你这些!这年头,你也不是 不知道,要加个罪名,就像伸手去怀里捉只虱子那样,容易得很!” “当然当然,他赵飞虎若要给周阳波、林仲景安个罪名是很容易的,不过事情 可能不会那么简单。”林之坪故意说,“那两个人被抓了进去,不是都没有被定罪 吗?” “这什么原因我就不知道了。” “周阳波被放走时有没有供出什么情况?” “他承认同那个骚货有一腿,但是不肯承认杀人,赵所长放了他,他很知趣, 送来了烟、酒、小吃,有好几箱,都放在碉堡里——所以在碉堡里办事,还是顶有 口福的。” “那么林仲景呢,赵飞虎为什么捉了又放了?” “他不是被捉的,他是被赵所长请来的,赵所长对他还是很有礼貌的。”吴有 鱼为自己想象中的“未来的岳父大人”留了些面子。“赵所长去要了族谱来看,然 后就客气地送他走了。” “嗯,有鱼,谢谢你啦。” “林书记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告辞啦。”吴有鱼说着就走了。 林之坪想赵飞虎不一定真会对自己动手,一定是吴有鱼夸大其词了。可是吴有 鱼刚刚走一会儿,林之坪正要去碉堡探探赵飞虎的口风,民兵吴有鱼又返身回来了, 他的后面还跟着方志朋,还有穿了公安制服的刘晓。“坏了!”林之坪的心里“咯 噔”一声,却神色镇静地向他们打招呼: “刘公安回来了?赵所长呢?怎么没看到?” “赵所长在碉堡里,他让我们请林书记过去一下,他有事要同你商量。” “是吗?请我过去?”林之坪故作惊讶地说。 一旁林芝惊叫:“爹,到底是什么事?” “没什么,赵所长请我去商量一件事,一会儿就回来,你就在家里准备饭菜吧, 把那一小桶还养着的活鲙鱼全炖上!” “好好——爹,我跟你们过去看看。”林芝也知道坏事了,眼泪都了快流下来。 林之坪严肃地说:“芝儿,你留下!” 林芝站住了。 “请吧。”刘晓彬彬有礼地说。 “好,好,走吧,走吧。”林之坪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碉堡里,赵飞虎看见他们来了,嘿嘿地干笑。“我请林书记过来是有要事同你 商量的。” 林之坪也嘿嘿地干笑。“自己人嘛,赵所长就别客气,有什么指示请直说。” “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想问一问林书记,中秋节的晚上你有没有到过山上?” “赵所长问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怀疑我是杀人犯不成?”林之坪犹豫着,心中 把不透赵飞虎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 “你是一个大队支部书记,要杀人嘛,恐怕手段还要高明些,我只是问问罢。” 赵飞虎看着林之坪,自觉已经揣测到了这只老狐狸的心思,他像猫玩老鼠那样轻松 地说:“我听说你们林家有个传说,说你们林家有祖传的宝藏,就埋在武状元的墓 里。不过具体的方位需要月亮来确定。所以你们林家子孙每当十五月圆之夜,都要 上山,想破解其中的秘密。” “传说终归是传说,赵所长何必当真呢。” “我是不能不当真的。十五的晚上,林仲景在山上,林仲甫也在山上,因此我 推想你也在山上。”赵飞虎十分自信地说。 “是这样么?”一个毫无根据的推测!林之坪哑然失笑。“我可以明确地告诉 你,你的推测错了,那晚上我没在山上,我在家里。” “你不会记错吧。”赵飞虎欲擒故纵。 “没错,中秋之夜,万家团圆,我能到哪里去?” “可是有人看见你在山上,那怎么说?” “不可能,一定是有人认错了!”林之坪这时发现自己虽然极力提防,但还是 掉入了赵飞虎的陷阱,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 “吴有鱼,你去请周主任来一趟!”赵飞虎威严地说。 “是!”吴有鱼应声而去。 这时候林芝不放心爹,还是找了个借口来到了碉堡。 “赵所长,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诬陷人,中秋节的晚上我爹在家里,我可能作 证!”林芝一看这阵势就觉得不好,焦急地叫。 赵飞虎白了她一眼。“你是他的女儿,你不能作证。” “可我爹确实是跟我在一起!” “我倒是想听听其他人怎么说。” 不一会儿吴有鱼带着周阳波来了。赵飞虎说:“周主任,你来得正好,你说说, 中秋节晚上,你有没有看见什么人上山了?” “我……”周阳波看了看林之坪,说,“我从黄菊花家里出来,看见一个人往 山上去,我觉得很奇怪,就悄悄地跟在他身后。那人走到山上,快到打铁坑那地方, 就停下来了,呆呆地看着月亮,我不明白这怎么回事,就回来了。” “你有没有看清这人是谁?” “那晚月光很亮,我看得很清楚,他就是林书记,我本想同他打个招呼,又怕 打搅了他的事,就走了。” “好吧,谢谢你,你可以走了。”赵飞虎一边对周阳波说话,一边得意地看着 林之坪。 周阳波告辞走了。 林之坪说:“这不可能,周阳波一定认错人了……”他的声音里已经没有了自 信。 “你还不承认!——实际上,还有人看见你在山上呢。”赵飞虎冷笑。 “谁?” “吴有鱼,你说说。” “是。”吴有鱼哈巴狗似地应,然后转身对林之坪说:“书记,你别怪我,我 确实看见你了,你别着手在那儿一边看月亮一边踱着步……” “你……”林之坪滩软了下去,喃喃地说:“那晚上我没看见有人……” “你终于承认了吧!” 哈哈哈……赵飞虎大笑。 -------- 天空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