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鹰岛往事(下) 16 初七或者初八的晚上(我记不清了),小半个月亮像谁家刚过门的媳妇似的, 遮遮掩掩地升上天空,照得浮鹰岛朦朦胧胧的。我漂亮的林芝表姐在她的闺房内枯 坐着,大脑像是被人用刀子捥了,空荡荡的一片。 一会儿,她的母亲进来了。母亲刚叫“芝儿”,突然泪水就掉了下来。林之坪 育有二男一女,老大参军去了,老二在那年塌方事件中死去,现在家里只剩下一个 幺女,林之坪一出事,做母亲的束手无策,除了煮饭菜点心提去给林之坪和审问林 之坪的两位公安、两位民兵吃喝之外,就只会流着泪水看女儿了。 五份饭菜点心,有一份只吃了几口就又重新提了回来,有时甚至连动也没动。 两个女人都知道,他们家的主心骨林之坪两天多了没吃过什么东西!其实在家里的 两个女人也没吃多少东西。这一折腾,才两天,三个人明显地瘦了一圈。 母亲说:“芝儿,你爹他能过得了这一关吗?”林芝的母亲信佛,十分的虔诚, 她把这事当成了一道“关”了。 “娘,你还记得赵彪到我们家的事吗?” “你是说那一年他来我们家,跪在门前求你爹,要你爹答应把你嫁给他这事吗?” 林芝点头。 “怎么不记得。这人心很狠那——可是你爹心也硬,坚决不肯答应……娘知道 你喜欢他,但大事都是你爹作主……” “他现在已经结婚了,在城里有了家,还有了个小女儿,他老婆就是林安叔叔 的小姨……” “这我知道。”做母亲的说,“拐弯抹角地说,他跟我们林家是沾了亲的…… 唉,说这些没有用的,当年你爹对他太硬心了,这次他会放过你爹吗?” “其实,他其实是因为我!是我害了我爹……” 做母亲的并不理解女儿这一番话的意思,只是一味地叹息垂泪。 林芝说:“娘,你把点心煮好了吗?” “煮好了。” “让我送去。今天晚上我一定要让爹回来!”林芝坚决地说。她提了点心罐子, 往碉堡去。 到了碉堡,林芝重重地敲门,一会儿,方志朋出来开门让林芝进来。 一楼小小的房间里,中央摆着一张学生用的课桌,课桌前坐着刘晓和吴有鱼, 课桌前放着一张条凳,也是小学生用的那种,林之坪就坐在条凳上,因为困顿,头 老是往下掉,抬不起来;口中喃喃地说些什么,声音含混不清,既像是自言自语又 像是回答两个询问者。他们对付林之坪的方法很简单也很有效,那就是反复询问, 不让他睡觉。林之坪就这样已经被折腾两天两夜50多个小时了。他已经供认了中秋 之夜上山看月亮的事,也供认了林家传说的秘密,甚至承认了同某个女人短暂的风 流韵事,但是他始终不肯承认杀人。他在迷糊中看到了林芝,仿佛看到了救世的力 量。他含糊地叫:“芝儿,我要睡……”然后他倒在凳子上,又从凳子上滚落到地 上,呼呼地睡了过去。 “不能让他睡!”刘晓说。 吴有鱼立即抓住水瓢去舀水,正要泼上去,林芝冲过去,一把夺下来,扔到地 上。 “姓吴的!你还有没有良心!” 我那从不发火的表姐这会儿横眉怒目,像一个愤怒的夜叉。 吴有鱼和刘晓都怔住了。这个静止的场面延续了两三秒钟,然后林芝突然松软 下来,泪水夺眶而出。她喃喃地叫:让我爹睡,让我爹睡…… 林芝慢慢地退出了这一场景。她虚脱了似的软弱无力,一步一步地向楼上走去。 接着她看见了赵飞虎阴骘的笑脸。他向她走来,亲热地叫:芝……突然之间,林芝 对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昔日热恋的情爱、对他真挚的思念和深深的祝福…… 所有的美好的情感和幸福的回忆,都只在瞬间消失了,那刻骨铭心的爱情从心中滑 落,再也没了踪影。 在她的面前站着的,似乎只是一个陌生人。 芝……赵飞虎轻柔地叫。那叫声一如过去,热切而温馨。 林芝漠然地走到他的面前,立住了,冰冷如石像。 芝……赵飞虎再次轻柔地唤。他一件一件地剥落她的衣服,一件一件地扔掉, 仿佛片片花瓣凋零…… 啊,展露在赵飞虎面前的,是处子的光洁鲜润的喷香的肉体…… 赵飞虎突然从心底升起一股亵渎神圣的犯罪的感觉,可那犯罪感只存留了不到 一秒钟便消失了,巨大的无边的情欲攫住了他。 17 据说林之坪在昏睡了一天一夜之后方才醒来,他看见女儿站在床前,流下了几 滴老泪。 “芝儿,爹害了你——” “不,爹,是芝儿害了你!” “你真傻,爹同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儿打交道二十几年了,我懂得怎样应付怎样 脱身……”林之坪不用想就已经知道了自己是怎么回家的。 “爹,你年龄大了,他们那样子折磨着你,你受了这么多的苦,女儿……”林 芝说不下去了,泪水簌簌地往下流。 “几年前赵飞虎跪在门前求爹,爹就是不答应,因为爹那时就知道他是个人面 兽心的家伙,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话虽这么说,可是林之坪还是有些后 悔,当年自己过于低估了赵飞虎的“能耐”。早知今日,倒不如当年就答应了他… … 那时候林芝是多么地怨恨父亲!就在赵飞虎跪在门外的同时,她也跪在屋内求 爹!可林之坪拂袖而去!她悄悄地跑到悬崖边,真想一下跳了下去,一了百了,可 她终究没有勇气……我那貌若天仙聪慧过人的林芝表姐是整个浮鹰岛乃至西洋岛最 漂亮的女人,也是我至今为止所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林之坪知道女儿的这个“资 本”,希望着她能嫁个官宦之家,既是为了她个人的幸福,也是为了林氏家族,自 然不肯答应一个小知青了,没想到现在报应了!他竟因此害了女儿…… 林芝扶父亲起床。林之坪说:“这个人……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林家的财宝 啊!他要借口破案,把林家的财宝搞到手!” “真有什么财宝吗?”这时林芝的母亲端着一大碗的面进来说。 林之坪点点头。“我绝不能让林家祖传的宝物落入他人之手,辱没先祖!” “可是老头子,你看看芝儿,你看看她!为了你,她都做了什么……”母亲流 着泪说,“你是一个大队长、支书,你想想办法,啊,我求你,女儿家失去了贞操, 就什么都失去了!苦命的芝儿啊……” “你别说了,你出去吧,让我静静心。” “好吧,你吃面,吃完了,为芝儿想个万全之策……再不,你求求林安,他还 是你堂哥,朝中的大官……” 林之坪端起碗正要吃面,又咚地一声放下了。 “你出去!”他烦燥地喊。 林之坪很少打电话,虽然里沃大队部里有一部岛上唯一的电话,但那时浮鹰的 电话要经西洋岛邮电所转接,十分麻烦,而且由于线路经海底上来,设备跟不上, 电话声音很小,这边吼得震天,那边细若蚊声。而这还只是同西洋岛联系,听说同 县上联系更麻烦,声音更小。所以林之坪对这“洋玩意”敬而远之。但这次他十分 耐心地等待、呼叫,再等待、再呼叫,反反复复地吼了大约半个小时,终于接通了 县上的电话。 “林主任啊——”他叫,却突然说不下去了。 “你是谁?”电话那头问。那时林安已经升任县革委会副主任。 “我是之坪啊。林主任!你要为我们林家做主啊——”林之坪说。他终于把赵 飞虎在浮鹰岛“破案”的事前后经过讲了一个大概,然后特别强调赵飞虎企图染指 林家宝藏的事,最后要求把赵飞虎召回去,换县上的公安来破案,因为按道理,应 该是县上的公安来破案才对。 “这事嘛,”林安说,“小赵已经同我讲过了,我想要侦破一起重大的案子, 过程可能是很复杂、曲折的,但你要信任他、配合他,因为他是我们的人。” 他是我们的人!林之坪怔住了。赵飞虎的所做所为,竟是受林安指使的!他突 然觉得头部遭受了一记重击,脊柱断裂了,全身的骨架一下子散了下来。他跌跌撞 撞地走出大队部,刚到门口,阳光热烈地刺着他的眼,那阳光旋转起来,转着转着, 竟变成漆黑的一团。 他一头栽倒在地上。 18 赵飞虎到供销社让周阳波为他准备了两瓶白酒、一些高级蜜饯冬瓜糖什么的、 两听铁罐装的饼干,都是当时的高档货,用纸箱装了满满的一箱,再在纸箱上贴了 一方红纸,叫吴有鱼先提着,在临近林之坪家的拐角处,打发了吴有鱼,自己抱着 纸箱去林之坪家。 林之坪女人首先看到了赵飞虎抱着纸箱吃力的样子,她的脸黑了下来,身子挡 在门口。 “我是来看望林书记的,听说他生病了……”赵飞虎浮出笑脸,解释着,“我 只是来看望他……” 也许是那张笑脸的作用,也许是贴了红纸的大纸箱的作用,林之坪的女人让开 了路。赵飞虎进了客厅,故意打开箱子,一样一样地拿出礼品来。女人虽不愁吃穿, 却也是节俭惯了的,看在这许多高档的东西上,她的脸色温和了些。 林芝听到响声,从房间出来,见是赵飞虎,立即躲回到闺房中。 林之坪的女人带赵飞虎去卧室见林之坪。林之坪躺在床上,眼睛半闭不闭的, 似睡非睡的样子,却一动不动,并不理会他们。 赵飞虎说:“林书记,听说你生病了,我来看看你,你要好好休息养病。” 林之坪“呀”地一声,抬了抬眼皮,表示知道了,依然懒懒地躺着。 林之坪的女人气愤地道:“两天两夜没吃没睡,铁打的人都会垮掉,何况一个 老头子。” “是啊是啊,那两个民兵不懂事,这样对待林书记,太不公平了。回头我一定 要狠狠地批评他们!”赵飞虎再次陪着笑脸,“我这次来看望林书记,也是特地来 向林书记道歉的。” “不敢当不敢当,我一个小老头,半个身子进了土的人,怎么承受得起所长的 道歉。” “你是书记,大风大浪都经过的人,有些事请你不要放在心上。”赵飞虎讲的 都是“理”呢。 倒是林之坪这时有些不好意思。“只要事情搞得清楚,还我一个清白……”他 突然想起“清白”这个词对他现在竟是有了讽刺的含义了,语句便干涩了。 赵飞虎陪了笑脸道:“林书记说的是说的是,现在问题搞清楚了,你呢也要放 宽心在家里先养好病,我们还在等你早日病好了帮我破案子呢!” 林之坪沉吟了半晌,摇摇头长叹一声。 “后生可畏啊!”他说,“我是老了,办不成什么事了,不过赵所长如果有什 么指示,跟老朽说一声,老朽自己动不了,叫林家的几个后辈还是叫得动的。” “好啊,林书记,这我可要感谢你了。”赵飞虎笑吟吟地看着林之坪。这块老 骨头现在算是基本上攻下来了!于是他像是变魔术似地从怀中掏出一本线装书来。 “这是你们林家的族谱。族谱中记载着许多事,我到现在都还没弄明白,还请 林书记多指教指教。” “林家有一个规矩,就是林家的事情,由林家的人来管,不需外人插手。”林 之坪冷冷地说。 赵飞虎早就听到报告,知道林之坪向林安打电话的事,便索性挑明了:“我这 也是受林家人的委托来的。我们实际上是……是自家人。” 呸!什么自家人!林之坪嫌恶地膘了这个人一眼。他现在竟敢自称起自家人来 了!可林之坪一想起林芝,所有的豪气和热情都消失了。做父亲的曾经固执己见, 对不起女儿,而女儿为了父亲,竟做出了最大的牺牲!他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尽可 能为女儿、为林家讨回一点颜面罢。 “拐弯抺角地算起来,我们也是有点亲戚……”林之坪说,“你有什么要求, 都说出来吧。” 赵飞虎点点头,似乎对林之坪的答复很满意的样子。 “我想请你告诉我林家宝藏的秘密。千年以来的林家藏宝,现在到了它现身的 时候了。” “要说林家宝藏的秘密,我可以告诉你,但你要知道,我并没有完全掌握所有 的秘密,因此,我所告诉你的,可能最终毫无用处……”。 这老狐狸!赵飞虎哈哈一笑。“我知道这一点。如果你掌握了所有的秘密,那 宝藏……早就不叫宝藏了,应该叫林之坪的私人财物才对。这样吧,我们算是合作 挖掘,最后挖掘所得,平均分成三份,你一份,我一份,林安主任一份……怎么样?” 林之坪慢慢地摇着头。“怎样划分并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林家的财宝必须归 于林家,非林家人不能占有……”。 “为什么?”赵飞虎吃了一惊,不知这个老狐狸打了什么算盘。 “林家有古训,非林氏人家不能得财宝。” “古训?怎么林氏族谱中没有记载?”赵飞虎岂肯轻易受制。 “你知道白麒麟的传说吗?白麒麟就是林家宝藏的守护神,非林氏人家,白麒 麟就不会现身,相反,可能还将不利于寻宝人。”林之坪看看赵飞虎低头沉思的样 子,便点拔道:“不过有一个例外。” “什么例外?”赵飞虎像捞到一根救命稻草似地说。他知道林姓是这个岛上的 大族之一,真有什么古训,恐怕连林安也不敢惹毛了岛上林氏家族,他赵飞虎更是 不敢。 “林家的女婿或许可以的。多少来说,他同林家的血缘有关系。” 赵飞虎这时已经明白了林之坪所有的盘算。“你是说我必须是林家的女婿,才 能探宝?” “依古训,至少是。”林之坪坚决地说。 赵飞虎笑起来。“我怎么成为林家的女婿?我已经结婚了,而且有了女儿。” “结婚了还可以离婚。”林之坪的口气冰冷冷的。 “离婚?离婚可不是容易的事。再说……”赵飞虎想,这次下跪的是林之坪了。 “林安那头我想他不会反对的。”林之坪老谋深算地说。 “看样子我没有其它的选择了。”赵飞虎哈哈大笑。 19 薄薄的一本族谱,翻阅了不知多少遍,赵飞虎依然无法解释这一段简短的插话。 林芝送了点心来,赵飞虎说:“来来来,你来解解这个迷。”林芝拿过族谱来看, 赵飞虎趁机亲了她一下,林芝红了脸,心中却有一种甜蜜的感觉。自从赵飞虎答应 离婚后,林芝对赵飞虎又充满了热恋之情。毕竟是曾经爱恋过的人,她天真地想, 只要他还爱她,那么一切就都不曾失去,一切就还刚刚开始,一切就还将是美好的。 “就是这个刘镇。”赵飞虎指着族谱说,“林氏的族谱为什么要交代同刘镇的 交往呢?” “我不知道。”林芝说,“刘镇是谁?” “刘镇是宋代长溪(即霞浦)知县,翻开县志,是可以查到他的。他写了许多 诗,族谱还记载了他的一首诗——我想也许秘密就在这诗中。” 林芝小声地读这首诗。 浮鹰(宋知县刘镇) 浮鹰山在水之中, 南北东西路不通。 不是官差来置戍, 如何到得古灵宫。 “这有什么秘密?爹或许会懂得。”林芝对她爹十分敬佩,“你去找爹吧。” “好。”赵飞虎说,“不过我还有话要对你说——你过来。” 林芝听话地走近前。赵飞虎突然一下子把林芝抱住了,林芝也不挣扎,任由着 他把她扔到床上去。 完了事,赵飞虎说:“我去找你爹。” 林芝说:“晚上风大,你多穿件衣服去。” 赵飞虎顺从地披了件风衣,两人依偎着走出碉堡。夜晚的海风盛大,赵飞虎脱 下风衣给林芝披,林芝要推让,赵飞虎却牵着她的手,小跑起来。林芝也笑着小跑 起来。月亮羞涩地躲入云层里去。 “刘镇的妻子林氏是浮鹰岛林氏后裔,刘镇是林家的女婿,所以族谱特地记载 了刘镇的一首诗。”林之坪说,“我也很奇怪,刘镇写过许多诗,为什么族谱里要 记诗,而且单单记载这首诗?它是不是记载了什么秘密?” “我也想到了这一点。”赵飞虎沉思着说,“可是关键在于怎样解这首诗。我 看这样解诗行不行:”古灵宫‘既是指坟墓,也指藏宝所在。浮鹰人都认为文沃、 武沃所谓文武状元墓中并没有宝藏,宝藏在打铁坑。文武状元的坟墓不知被人发掘 了多少遍,确实没有宝藏。那么宝藏到底在哪里呢?诗中’浮鹰山在水之中‘暗示 宝藏在岛的中央,即打铁坑,并且可能就在古置戍点附近。“ “我想也许就是这样。但是古置戍点也发掘过,没有发现什么。那一次,你也 知道,塌方事件之后,文武状元墓以及古置戍点周围又做了大面积的发掘,没有任 何发现。”林之坪说。他考证和发掘了几十年,就连宝藏的影子也没有找到过。 “传说月圆之夜,白麒麟就会出现,因为据说只有有缘获宝之人才能看到它。这虽 然只是传说而已,但我们宁可信其有,不愿信其无。这么多年来,林家的人,每到 月圆之夜,就到要上山去碰运气,可惜没有一个人看到白麒麟。” “白麒麟的传说会不会另有所指呢。”林芝也插进来道。 “我也这么想,要换一种思路,说不定在哪一部有关林氏的典籍中,夹杂着宝 藏的地图。”赵飞虎说。他知道,浮鹰人中关于白麒麟的传说还有另一种版本。传 说月圆之时,就有白麒麟出现指导宝藏的所在。因此,月亮和白麒麟的传说可能是 指宝藏的方向,这样,说不定林氏祖先会在什么典籍中遗下了什么地图之类的东西。 赵飞虎这么一说,林之坪立即道:“也许真有地图——丁香那儿有地图!” “丁香?”赵飞虎惊讶地问。 “是的,她对浮鹰的历史,特别是林家的历史了解得比较多,我有好几次看见 她拿着图在打铁坑附近比划着什么。也许她已经掌握了宝藏的秘密!” 丁香是女校长的名字。女校长对历史学有很浓厚的兴趣,她对浮鹰和林家的历 史确实有过研究。 半路里突然杀出个女校长来,这让赵飞虎和林之坪都感到为难。 “也许只有从丁香那儿才能真正解开宝藏之迷!”林之坪看着赵飞虎说。已经 有几年了,他想从丁香那儿得到有关宝藏的秘密,却始终束手无策,现在只有看赵 飞虎有没有办法了。 “让我想想办法。”赵飞虎信心十足地说。 “可是,你不能丢开张有财的案子不管啊,也要想办法破案,不然你怎么向公 安局交待?”林芝说。 “破案么?”赵飞虎说,“这容易得很,随便找一个替死鬼就行。” 20 那一天,父亲的船从外地运输回来,父亲跳上岸,立即就被吴有鱼和方志朋架 入碉堡中。他们逼父亲交待中秋晚上的行踪,父亲说那晚上船很迟了才回来,回家 后发现儿子不在,就忙着寻找。 是不是到过山上?他们问。 是到过山上,但没找到人,又到其它地方找了。 是不是还有人同你一道寻找? 是。 是谁? 是女校长。 丁香为什么要帮你找儿子? 她是校长!刚好碰到了,就帮忙寻找。 不,不对,你们是有关系的!她在等你!中秋的晚上,她还同你们一家在一起。 你们是不是有不正当的关系? 没有,绝对没有。 你不老实! 于是他们就打父亲。父亲很快就遍体鳞伤了。但父亲坚决不承认同女校长有 “不正当关系”。 赵飞虎亲自审讯了几次,父亲还是坚决不承认。他们更别想要父亲承认杀人了。 父亲被抓之后第三天的傍晚,女校长闯入了碉堡。她直接上了碉堡二楼。 “赵彪,你为什么抓老郑?”女校长质问道。 “为什么?中秋节的晚上他到过山上,我只想让他交待一下为什么上山,说清 了,自然就会放他走。” “那晚上我也在山上,你把我也抓了吧。” “我不会乱抓人的。”赵飞虎说,“婶,不关你的事,你别管。” “你恰恰就在乱抓人——你不是在逼供老郑同我的关系吗?怎么不关我的事?” “婶,我也想提醒你,不要做对不起叔叔的事。” “你——”女校长涨红了脸,“我的事你管不着。” “我是派出所所长,你如果过分出格的话,你的事我也管得着!” “赵彪!——”女校长愤怒地说,“我不允许你借题发挥,残害无辜!今天无 论如何你都要放他走,他已经两天没吃饭了!”女校长竟有了泪音。 “要放他走,我有一个条件。”赵飞虎说,“你只要交出藏宝的地图来就行了。” “这条件我无法接受。” “那么你就走吧,别怪我不客气!” “可是我没有什么藏宝图,我可以告诉你藏宝图的所在……据我研究,藏宝图 如果有的话,也应该在林家的典籍里——你不去破案,你找宝藏干什么?” “找宝藏也是为了破案,你不是说这案子同宝藏有关么?”赵飞虎相信了女校 长的话,“我可以放走老郑,但是,你——你必须同他划清界线!” “这是我的私事——”女校长说着,走到楼下,搀扶起父亲就走。 我和女校长一起要搀扶父亲,父亲不肯,他昂然走出碉堡。外面月光皎洁。月 亮虽然缺了一角,但我知道,月亮快要圆了。父亲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交给女校 长。 “这是第三封电报了,”父亲有些酸楚地说,“那边的人想你一定很痛苦,你 还是快点走吧。” 女校长接过电报,也不看,塞到衣袋里。我不知道大人之间的情感纠葛,我不 理解也不管它。我们三人默默地回到家里,父亲起先还站着说笑一两句,最终还是 躺下了。女校长要父亲脱了衣服,却见他全身满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女校长恨恨地 说:“法西斯!”然后跑了出去。一会儿又进来了,拿来各种药瓶药罐,替父亲敷 伤上药。父亲这时不再坚强了,女校长抚他一下,他就哼哼唧唧地叫。 我就在一旁给女校长当帮手。可是我不久就觉得困了,眼皮沉重,可是我又想 照顾父亲,就这样我抗拒着睡眠,迷迷糊糊…… 父亲不久就不哼哼唧唧了,女校长为他抚伤,他就叫舒服。不知怎地,他竟靠 在女校长的怀里了,他学着小儿的声音说:我要吃奶……我看见女校长白皙的大奶, 父亲就伏在她身上…… 21 下午,放学的时候,我在路上碰到了金贵,他穿着一件不知从哪儿搞到的绿色 的军装——他有个哥哥是民兵,这军装可能是他哥哥的——腰间绑着条皮带,还插 着一支木头手枪,正是我们少年时代最敬羡的那种装束,那样子真的很英俊潇洒。 他带着五六个比他小些和更小些的孩子,都拿着木条或竹枝,排成参差不齐的队伍, 学着民兵的样子在“巡逻”。金贵瞟了我一眼,然后目空一切一脸得意地继续前进, 他喊的口令更大声了。我跟着他走了几步,故意把我口袋里的子弹壳碰得哗啦作响。 我说:“金贵,你要子弹壳吗?” 金贵高叫了声“立定!”他的队伍嘻嘻哈哈地停了下来。他说:“你给我五个 子弹壳,我让你当班长,我当排长。” “不,我不当班长,我只要你的枪——我用五个子弹壳换你的木头枪!” “五个不行,太少了。” “那——”我犹豫了一下,“那就十个,我只有这么多了,要是不换就算了!” 金贵想想说:“换就换,不许反悔,反悔是小狗!” 我从金贵手中拿过木头枪,心想不知道这枪同张有财临死时拿的枪一样不一样。 好在我的口袋里还多着子弹壳,那十个就算我输给金贵了。 我说:“你从哪里拿来的枪?” 金贵神秘地附过身子来,低声说:“你可别告诉别人。” “我保证!” “是从林疯子家里偷的,他有一个木箱子,里边放着很多东西——” 我的心骤然狂跳不已。我立即离开了金贵,向碉堡那边走去。 碉堡前还围着几个捉虱子的老人,他们似乎有着捉不完的虱子。海岬的前端, 林仲甫老人依旧一动不动地枯坐着。我向林仲甫老人走去,心像是要从胸膛中跳出 来。 我紧张地说:“林公公——”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反应。 我又说:“林公公,我有事要问你——” 他突然转过身来,眼睛闪出火一样的光芒来,热切而奇谲。 “今天,他们就要回来了!”他无比兴奋地说。 “谁,谁要回来了?” 他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他们,他们哪——” 他指着大海,无限满足地离开了海岬。 大海上,翩飞的海鸥快活地叫。 我回到家里,放下书包,想要去找女校长。父亲像是报告好消息似地说:“阿 华,我们晚上吃馒头。” “噢,我知道了。”其实昨天晚上爹就开始拿了面粉发酵,我早就知道了。我 最喜欢吃馒头了,可是我有重大的发现,要找女校长! “你怎么啦,不喜欢吃馒头?” 我说:“爹,校长会来吗?” 爹阴沉了下来,只是摇头,不说话。 往日,爹只要一提到校长,不知有多兴奋,可今天他竟不说话了。我随口说: “爹,你怎么啦?是不是女校长不喜欢你了?” 爹生气地说:“小孩子别管大人的事!” 我才不管你的事呢,我要找女校长!那时我一个心思就是想找女校长。我说: “爹,我出去一下。” “你小子,要吃饭了出去干什么?” “我去找校长!”我说着就走了。 我来到学校,去办公室和教室里找,都没有看到女校长。我到她的宿舍,门却 关得紧紧的。刚好李老师走过来。我说:“李老师,你看见校长了吗?” 李老师说:“没有。也许她在房间里。” 我说:“房间关着。” 李老师说:“你敲敲门。” 我一边敲门,一边叫:“校长校长!” 门终于开了,我看见了女校长红肿的眼睛。她说:“阿华,你有什么事?” 我突然觉得我的念头十分的荒唐和无聊,只要是小孩,谁都可能拥有木头枪, 为什么这把木头枪就是同凶手一样的枪?儿童的木头枪相似乃至一样的是很多的, 这也值得那么大惊小怪吗?再说,我经常同林仲甫老人在一起,我知道他是一个善 良的人,只是因为受了刺激,神智有点不正常而已,怎么会是凶手!我这样自己为 自己找着理由,实际上,我可能是看到了女校长的红肿的眼而突然气馁了。一定发 生了什么令女校长十分难以抉择和难过的事。我甚至觉得这事说不定同那三封电报 有关。 我嗫嚅着:“没……没什么……” 女校长不相信,她说:“阿华,你有什么事,大胆说,我不会怪你的。” 我说:“没事,真的没事。我只是想叫你晚上去我家吃馒头。” “好,我一会儿就去。” “好,我走了。”我告辞了女校长,心想晚上我要想办法去林仲甫老人家里去 查看一下,是不是如金贵所说的那样,有一个装着木头手枪的箱子。 22 晚上,月亮升起来了,又大又圆,有几朵白云在它的身边游走,它因此诡谲地 看着这世界。我想起来了,今天是十五,中秋之后的又一个圆月,九月十五。只是 我不知道,八月和九月的十五,一个日子是开始,一个日子是结束。 我悄然地潜到碉堡周围。这一个晚上我格外紧张,像是个特务似地,心中满是 些冒险的境头。我的身影如鬼魅一般闪过浮鹰的那被称为“街”的房子们中间的仄 狭的路。海岬的前端,果真枯坐着一个肃穆的身影。我不敢靠近他,远远地躲在碉 堡边看着他。在浮鹰的日子里,这个人无言地无私地陪着我,成为我欢乐或痛苦时 光的特殊的背景。我不相信这个人是凶手,可是我又十分担心他就是凶手。我因此 急切地希望验证这一点,我的口袋里除了子弹壳,还藏了一支木头枪。 那晚上有风,我能感受到海风的凉意。我远远地看了看林仲甫老人,然后悄悄 地退却,到他家里去。 他的家离碉堡不远,是一座破败的草寮。门没有关紧,我从开着的缝隙中闪身 进去。屋里没有点着煤油灯,但从窗外和屋顶的破洞间漏下的月光足以使我看清屋 内的陈设。浮鹰的草寮十分的简陋,前一间必定是厨房,大大的土灶和饭桌占去了 大半的空间,没有什么值得我检查的木箱子;里间必定是卧室,一张堆在屋角的稻 草铺就的床,也没有什么值得我检查的木箱子。但令我惊讶的是里间竟还有一道门! 我小心地推开门,那一边也是一座草寮,却比这边大得多,空荡荡的,一座呆笨的 土灶蹲在一角,这才显出这儿曾经有人努力着要把它建设成为一个“家”的样子。 我后来才知道,这是林仲甫老人为大儿子准备的“婚房”。他的大儿刚刚相亲,女 方的父母也都同意了,正议着订婚、结婚的事,大儿就出事了,在塌方事故中死去。 土灶前真有一个木箱子。我立即走过去,打开它。里边装着凿子、刨刀等木工 的工具,还有一支木头枪! 我立即掏出我带来的木头枪来比对着,基本上是一样的。用行话说,手法和风 格是一致的。但这至多只能说明这两把枪都是林仲甫老人所制作而已,关键是要同 张有财手上所持的枪进行比对!那枪在赵飞虎手中。但我只要把这两支木头枪交给 女校长就行了,其它的由她去做! 我刚刚把枪收起来,就听到一声痛苦的叫嚣。一只大手一把抓住我的手臂,猛 一拽,一只木头手枪就掉了出来。我回头看,正是林仲甫老人那张痛苦而愤怒的老 脸。 我说:“我……我来找你……” 他吚吚呀呀地说着什么,我没有听清,但是他好像没有认出我来,他竟不认识 我了……我已经感觉到了他的激动、愤怒和凶悍。他曾经是个无惧风浪、勇立潮头 的渔民……我害怕极了,我后悔没有果决地把这事告诉给女校长。突然,他一把抓 住了我的手,把我往外拖。我恐惧地大叫起来。但他立即用一只巴掌撑住了我的下 巴和嘴,我吁吁地叫不出声来;他用另一只手只一抓,就把我抓起来,紧紧地夹在 腋下。 那时候我的身体格外瘦弱,浮鹰的生活增强了我的体质,却没有增强我的体重 和抗拒暴力的能力。记得母亲曾叹息我的瘦弱和多病,身强力壮的父亲说:这不是 我的错。母亲说:这是你半心半意的结果,当然是你的错。 我的出生是一种错误。真的,我不该出生。 林仲甫老人夹着我向外走去。我看着周围的房子,感觉到他在向山上走去。我 挣扎了一会儿就不再挣扎了。我束手无策,绝望地看着月亮。月亮对着我盈盈地笑, 那笑意里却有着无比的阴险和诡异。那个晚上是十五!月圆之夜!这是对林氏家族 有着特殊意义的日子,也是令林氏家族害怕的塌方发生的日子!我明白了,他抓住 张有财,只是为了再现塌方的那一天! 我突然有了主意。 我从口袋中掏出子弹壳,一粒一粒每隔一小段一小段地扔下。父亲和女校长不 见我,他们一定会想办法找我的。我扔了几粒子弹壳,感觉到林仲甫老人已经上山 了,我再扔下了还留在我口袋里的一支木头手枪。然后再一粒一粒地扔子弹壳。 猛然,我想到今晚上父亲和女校长可能不会来了!我想起傍晚时见到的女校长 红肿的眼睛!她一定有什么事情!或许同那封电报有关!我那时就直觉到那封电报 将直接改变父亲同女校长的现状,他们……他们将陷在理不清的矛盾和苦恼之中, 根本没有心思想到我! 我有一粒没一粒地扔着子弹壳,后来我就不扔了,因为子弹壳扔光了。 我被放了下来。这是在打铁坑古置戍点附近,就在张有财被埋葬的地方几米远! 月亮阴险地笑着。我猛地挣扎了一下,挣脱了林仲甫老人的掌握,立即撒腿就跑。 林仲甫老人嗥嗥地叫着,追了上来。我没跑几步,突然被一块石头绊倒了,我痛苦 地叫了一声,颈部就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掐住了!我手脚乱舞乱踢,可是无济于事。 渐渐地我没了力气,手脚软了下来…… 我听到远处似乎有无边的喧嚣如潮一般涌来…… 23 当我看见父亲和女校长的时候,我大叫了一声,从口中吐出许多泥土来。爹紧 紧地把我抱在怀里,然后就大步地往回走。女校长跟在他的身后小跑着,其他的人 都在后边乱烘烘地说着叫着。 回到家里,女校长为我热了汤洗了个澡,然后把我抱到床上,亲我……我依偎 在她的怀里,感受到一股迷离的香气,一股女性的肉体的香气……我分明地感受到 乳房的富有弹性的接触……我突然呼吸急促,紧张万分…… 父亲说:“丁香,这次全亏了你,要不这小子没命了……” 女校长说:“还好他用子弹壳引路,是他自己救了自己。” “你怎么想到他会出事呢?” “他傍晚时来找我,欲言又止,我就想他一定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又没说,那 时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实际上,我们还是太迟想到阿华有危险,我们太迟了去 找人,要是没有‘路引’……” 女校长低头对我说:“阿华,你不能自己一个人再去冒险了。” 我点点头。可是那时我并不知道到林仲甫老人家里去有什么危险。 我说:“那支木头手枪是不是林公公的?” “是的,我想他是给他未来的孙子准备的,他一定是把张有财还有你当成了他 的孙子了。” “可是如果是这样,他就不应该杀害小孩呀。”父亲说。 “他的原意是要把小孩埋入土中,然后再挖出来,就像抢救出他的那三个儿子 ……可是他抓张有财,张有财使劲挣扎……他就掐死了张有财,为的是要顺利地埋 入土中……残酷的现实和破灭的希望给了他太多的刺激……他已经分不清现实和希 望了,他疯了,一切对他是另外一种样子。”女校长说。 “一个人如果过于执着,也许也会疯的。”她叹了一口气,接着她摸我的头, 摸我的脸。 “阿华,我明天要走了,你爹……他开船送我走。这一次离开了浮鹰也许就再 也不会回来了,你爹是老大,整天走海不在家,你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什么!女校长真要离开浮鹰了!离开爹!……这一定是那一封信…… 我说:“校长……” 女校长说:“我会给你写信,好不好?” 我不知道好不好,但我点头,使劲地点头。 我看看爹,爹坐在灶前的小凳上,低着头折着小树枝。 爹说:“丁香……” 女校长转身看爹,眼睛里竟满盈了泪水。 爹说:“不!”他站起来,一把抱住女校长。“丁香,我不让你走!” “这是命啊!人无法抗拒命运……”女校长说,“浮鹰的时光是我一生中幸福 的时光,你,你们给了我美好的回忆……我,我很满足了。” “不……”爹说。他把女校长搂得更紧了,可是他的声音软弱无力。 “……不……” 我不敢看他们。我感到难过,却同时又有一种轻松的感觉……我不知道为什么 会这样。 我感觉到困倦极了。这个晚上的经历使我精疲力竭,我很快就睡着了。 一个巨大的声响把我惊醒。我看到了明晃晃的手电光照着两个大白蚕一样的身 体,一个是我父亲,一个是女校长;拿手电筒的人正是赵飞虎!他独自一人威风凛 凛地立在房中。 赵飞虎大喝道:“把衣服都穿起来!” 我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赵飞虎说:“婶,你这样子叫我怎么向叔叔交待呢。” “这样也好!”女校长果决地说,“你就直说吧,告诉他,我不爱他。” “可是你们毕竟已经是夫妻了!法律认可你们!”赵飞虎振振地说,然后急得 直跺脚。“你是我婶,你的脸面也是我的脸面……我想应该有个两全其美的方案。” 父亲握了女校长的手,小声说:“丁香,我……害惨了你了……” 女校长也握紧父亲的手,对赵飞虎说:“你说吧,什么方案?” “好,我就直说了。只要你答应我两个条件,今天晚上的事我就什么也不知道, 什么也没看见。” “你说吧,什么条件?” “你把林家宝藏的地图交出来给我!”赵飞虎坚决地说,“这是第一个条件。” “这……” “第二个条件,你明天立即离开浮鹰,办理调动手续。” “好吧。”女校长平静地说,“我答应你!我把图拿给你,你就走吧。” 女校长走到我身边的床上拿起她的衣服,从中掏出了一张纸,递给赵飞虎。 赵飞虎看了看,脸上露出了难以抑制的笑容。 “我走了。”他说着很快走了出去。 女校长理了理鬓发,也走了出去。 父亲想叫她,却又没有叫。 只有我还在有一声没一声地哭。 24 我必须对这事的结局有个粗略的交待。 第二天,我在床上捡到了一封信,里边装着一张电报,我想是女校长不小心弄 丢的。那电报是女校长的丈夫,一个现役军人打来的。他说:他请了一星期的假, 已经从外省赶到了县城,并且已办好了她的调动手续,请她尽快到城里,跟他一起 走。 女校长那晚上从我家出去后就再也不见了,众人寻找了她三天。三天后,她的 尸体从海上浮了上来。听人说,她是完全赤裸的。这是相当奇怪的。按说,一个女 性是断不会脱光了衣服再去投海的,而在海流的拖拽中,外衣裤可能脱落,但是亵 衣是断不会被海流脱落的。因此有人怀疑她是被人……实际上,当时并没有一个人 对此有过任何的怀疑,只是我在多年后突然这么想。这也是我写这篇文章的第二个 动因。海岛人十分忌讳女性投海的尸体,认为这是极为不吉利的。因此女校长的尸 体不允许进港,而是被人用小舢板拖了,放在一个远僻的小海岬上。她的丈夫,那 个军人没有上浮鹰来,因为他的假期已经到了,他要赶回部队去。 父亲不顾林之坪以及其他亲友的反对,全力操办女校长的丧事。他亲手埋葬了 她。那个小海岬很贫脊,土层很薄,种不了树,父亲就狠命地垒着石块,堆了一大 堆,远远看去,就像一个小金字塔。埋葬了女校长后,父亲就被赵飞虎带走了。离 开浮鹰时他自己最后一次掌舵走海。当时父亲是同林仲甫一起被逮捕、判刑的。父 亲以道德败坏、破坏军婚等罪名被判处无期徒刑,林仲甫则被判处死刑。 父亲在狱中曾给母亲写了封短信,要求离婚,他放弃任何权利。但母亲坚决不 肯。父亲在入狱三年后就去世了。父亲死后,母亲要求政府为父亲平反,起先政府 不肯,但政府经不住母亲反复的上诉,终于为父亲做了改判:判处父亲四年徒刑。 母亲摸着我的头说:“阿华,你要争气!” 可是我还是不争气,并没有当官发财富贵起来,我只在海岛上过着庸碌的日子, 只有在添了孙子的时候母亲才露了回笑脸。她去年才过世。 还必须提到的是,赵飞虎此后再也没有上浮鹰岛了,不知道女校长给他的藏宝 图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他为什么不来发掘林家宝藏呢。 我的林芝表姐疯了,她有一种“暴露癖”,看见年轻的男人就要脱衣服,然后 依呀着唱歌;而看见月亮就会害怕得缩成一团,瑟瑟发抖。林之坪那年底就辞了大 队长和支部书记的职务,专心务农。据说他一下子就变衰老了,连务农也干不好, 五十岁上,就老态龙钟了。 林之霞没有同吴有鱼好上。她的丈夫第二年就病逝了,她又跟了一个老实巴交 的渔民过日子。 ……这些,就是我的浮鹰岛了,我的浮鹰啊…… -------- 天空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