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新式飞机改装飞行训练的过程并不长,但却复杂。飞行员必须把驾驶别种飞机的本 领,转用于驾驶新式飞机上来。在这个过程中,不仅必须把那些用得上的本领全都转用 到新式飞机上来,而且还要学会新本领。 6 月22日那一天,我们团的飞行员驾驶米格—3 型歼击机与敌机遭遇。这一次空战 实践使我们认识到,飞行员还必须学会不少新本领才行,非加倍刻苦训练不可。我是很 喜欢这种飞机的。我总觉得它很象一匹烈马。刚毅的骑手骑上它,它能够飞驰如箭;拙 劣的骑手就可能被它践踏在蹄下。设计师们在设计飞机的时候往往有这种情况:要想照 顾飞机本身的性能,就不得不降低火力;要想照顾火力,就会使飞机本身的性能受到影 响。二者难以兼顾。不论哪一种飞机,总都难免有某些不足之处。不过,在当年的每一 种新式飞机上,我们都能够看到我们的技术成就和创造成就。 米格—3 型歼击机的优异战斗性能好象隐藏在它的某些缺点的背后。只有那些肯于 钻研善予发现的飞行员,才能够发现它、运用它。 我们加快了新式飞机改装飞行训练的进度。我们预感到,西线的严重事态已经追在 眉睫。德国侦察机越来越频繁地侵犯我国领空。6 月初,师首长就把第一个改装训练完 毕的飞行中队派到最前线去了。 这个飞行中队的中队长是费吉切夫中尉。他长就一副高高的身材,生就一身黝黑的 皮肤,配上他那又黑又浓重的连鬓胡子,可真不象是一个在乌拉尔地区上生土长的人。 他光荣地接受了驻守在我国领土的最前沿、靠近普鲁特河的这个重要岗位。这个地方极 其隐蔽。我们的飞机从这里起飞,能够出其不意地对敌机发动攻击,好比神奇的勇士, 地从地上蹦起来,神不知鬼不觉地给敌人猛捅一刀。所以,在我们飞行员的词汇里,又 增添了一个新词——“神剑”。“神剑”,是这个极其隐蔽的机场的代号,意思是,飞 机从边里拔地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敌机发动突然袭击。 这些天来,落在我肩上的担子不轻。我们这个新组成的飞行中队里有吉亚琴科中尉、 多夫布尼亚中尉和我。我们的任务是,试飞在别利齐组装起来的新式飞机,并把这些飞 机驾驶到马亚基机场去。 差不多每天都要从别利齐往德涅斯特河彼岸转送飞机,这对我和我的战友在掌握新 式飞机方面倒是大有益处的。 米格—3 型飞机只要飞行速度达到每一小时500 公里以上,就能够做出垂直高度达 600 —700 米的急跃升动作,紧接着做俯冲动作也就容易了。伊—16型歼击机就做不 成如此陡峭的急跃升动作。只要飞机能做出如此陡峭的急跃升动作,我们就能获得飞行 高度方面的优势,而有了飞行高度方面的优势,也就有了速度储备。我很容欢这种飞机。 它的性能和外形,都表明它很适合用于进攻。 驾驶这种飞机上天,飞行员总会觉得自己信心十足,力量无穷。我在演练高级特技 飞行动作时,总是努力探索新的空战动作,总是着意琢磨出敌不意的机动动作,以使自 己在真正的空战中处于有利地位,而陷敌于被动挨打之逆境。只有这样做,才能在激烈 的空中格斗中获胜。当我们手中掌握着速度大、火力强的歼击机的时候,我们总是想着 如何把驾驶术方面的、机动动作方面的和空战方面的复杂细节钻研深透,总是努力探求 我们这一行职业中的新东西。 记得,我在哪一本书里看到过,人的感觉器官对某种外界现象的反应速度大约是半 秒钟。训练有素的飞行员的反应速度比这要快。但是,每一个飞行员的反应速度也不一 样。越是反应敏锐、淮确,他的动作就越突然,就越出敌不意。要培养这种素质,我认 为,在飞行训练中不能怕紧张。必须把飞行训练当作真正的空战对待,一丝不苟。 这是我的飞行实践的一个重要特征。我喜欢做猛烈的动作,喜欢飞极限速度、极限 高度。飞特技时,我总是力争做到手与脚的动作配合默契。这一点,在做垂直特技动作 和退出俯冲时尤其要紧。有些人被我的“玩命”动作吓昏了头,说我的飞行动作是“怪 点子”。但是,理智的谨慎是一回事,不顾飞机性能—味地蛮干,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有些人认为,与敌机进行空战,完全和在机场上空进行的空战训练一样,一切都要严格 地按照一成不变的固定样式进行,只能以编队形式进行,那就大错而特错了。 这些天来,我一直在训练我们飞行大队的参谋奥夫琴尼科夫飞米格—3 型歼击机。 他就时常跟我辩论。 “这样粗暴地对待飞机是不行的呀!”他忿忿地说,“怎么可以硬让飞机曲它力所 不及的机动动作呢?这样做是要倒霉的!……” “这怎么会是飞机力所不及的呢?”我反驳道,“既然这架飞机听我使唤,那它也 一定会听你使唤!不过,首先你自己必须敢于做这样猛烈的飞行动作。” “照你这样说,那我不就成了被人家硬塞进座舱里去的没有知觉的木偶了吗?” “那倒不尽然。你和木偶毕竟不完全一样——谁也不会开炮去打一个没有知觉的木 偶的。如果我们都象你那样温文尔雅地驾驶飞机,那就不论是你,还是我,在第一次空 战中就得被人家揍下去。” “得了,你别吓唬人了。我早就摸到这种飞机的脾气了。” “对!”我挺爱听他这句话,“不过摸到并不等于摸透。可不能到此为止哟,要不 断地向前探索才行呢。你要勇敢地去承受过负荷使你产生的压迫感,要努力去发掘飞机 做机动动作的极限潜力力和速度极限潜力。” 为了说清问题,我向奥夫琴尼科夫介绍了对运动目标进行射击时,我是怎样运用新 的瞄准方法而达到很高的命中率的。按规定,能够把空中运动靶标打穿12个洞,就算 “优秀”成绩,我却能够一次就把空中运动靶标打出40个窟窿来。 “施曳空中靶标的飞行员可都怕你呢!人家甚至再也不愿意为你驾驶拖靶飞机了, 生怕你把人家揍下去。人家都说‘他会把我们揍下去的’。” “这是多余的顾虑,过分谨慎了。” “谨慎总是必要的吧。” “可是,胆小怕事有时会酿成灾难,这你想过吗?” 就这样,我和奥夫琴尼科夫的看法仍有分歧。但是,在飞行后讲评中进行这样的探 讨是有益的。它能使我们在主要问题上取得一致见解。必须认真进行空战训练才行。不 论是个人单独练习,还是集体练习,都应当这样做。 迷人的六月天,又回到人间。绿色的山丘显露出它那柔媚的轮廓。美丽的花园,象 迅速翻阅的书页那样,在机翼下面一闪而过。小河和池塘的水面鳞光闪闪。农田已经披 上了灰蓝色的衣装,禾苗在大地上随风荡漾。可是,飞行员的目光却只能盯住这静谧不 动的大片农田…… 也“紧贴着”地面飞行——我们习惯上称之为超低空飞行或掠地飞行——的时候, 我们只注意那些显眼的大目标,其他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影影绰绰的模糊一片而已。但 是,凡是我们看见了的东西和记在脑子里的东西,都给人留下一种快速运动、转瞬即逝 的感觉;地面上的一切迎面疾驰而来,飞机本身则是倥偬掠之而去的感觉。 这样的感觉,对飞行员来说,可太重要了。如果一个飞行员总是想着尽量低些进行 超低空飞行,那就表明他极愿意使自己处于极度紧张状态,表明他极想锻炼自己的眼力 和快速定位能力。这时,你还可以极深刻地体验一下达种飞行的滋味儿:你会觉得,迎 面而来的色调鲜明的地面景物,好象穿过你自己的身体疾驰而去。如果你在高空飞行, —那你是得不到这种精神上的满足的。在高空飞行中,有时你会完全看不见地面。这时, 你就只好两眼盯住远方的地平线,或者盯住远处不动的云块、散在的林带、细如丝线的 河流…… 从别利齐向马亚基机场转送飞机,可叫我们把超低空飞行飞了个够。我们从马亚基 返回别利齐坐的是运输机。在我们落地以前;这里已经把米格飞机给我们组装好了,而 且加足了油。我们赶紧检查飞机的操纵系统,随即起飞,在机场上空做高级特技:直冲 云宵的急跃升、大坡度的盘旋,疾如流星般的俯冲——差不多快要触及地面才拉起来! 机务人员都很高兴,因为飞机一切正常。在机场上做工的人们,也都兴致勃勃地仰望空 中的惊险场面。他们可真饱享眼福了。只有那些负责机场修建工作的领导干部斜着眼眉 瞪我们,因为我们耽误了他们的工程进度。 在机场上空飞行和飞航线,我们都是独立自主的。我碰上了好伙伴。他们既勇敢又 有钻研精神。这一来,试飞新式飞机,就成了我们自我训练的大好机会。 我想起了六月上半月那些晴朗的日子里发生的事情。这促使我更加刻苦地投入飞行 训练中去。 有一次,到达别利齐以后,我在住处停留几分钟。房东见了我,高兴地请我到他家 去吃午饭。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这一次,他突然如此好客起来,这倒使我模不着头脑了。他如此殷勤,到底是不是 出自真心呢?我无暇在此逗留,婉言谢绝了这一顿午餐。 当我走到门口准备告别的时候,房东用一只颤抖的手抓住我的肩膀,激动地低声说 :“您听着,不出一周,德国一定会进攻苏联的。” 我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表面上不得不装成漠然置之的样子,并且不得不称之为 挑拨性的谣言。可是,房东老头儿却不甘心:“这不是谣言!人们都成群结队地从罗马 尼亚法西斯独裁者安东尼斯库统治下向外逃跑,这怎么会最谣言呢?他们都亲眼看见了 所发生的—切。希特勒军队已惊到达普鲁特河对岸。他们的大炮已经瞄准了我们!下一 步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局面呢,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局面呢?!我们这些老头子可往哪里逃 跑呢?要是我稍微年轻一点的话,那我今天就往俄罗斯逃跑。可是,现在呢,我们只有 为俄罗斯祝福,为它的力量祈祷了。—定要让希特勒在这里碰得脑浆迸裂!不然的话, 我们是注定要遭殃的了……” 我勿匆忙忙地向机场赶去。一路上,我一直在回忆着这个老头儿极度不安的神态, 一直在回想着他说的那些话。从前他是多么瞧不起我们呀!后来倒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而现在呢?他完全把希望寄托在我们身上了。 直到返回机场以后,我才想起来为什么要赶回住处去一趟——打算回去取那块衣料, 好把它寄给妹妹玛丽亚。可是,忘记了!我只好自我安慰地想:算了,下一次回来再说 吧。那时,我请房东给我缝一个邮包,我一定把它奇出去。 但是,在短期内,我是再也回不到别利齐了。一直过了三年,直到红军从德国法西 斯和罗马尼亚法西斯的铁蹄下解放了摩尔达维亚以后,我才得以重返这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