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节 我们的机场座落在尼古拉耶夫城以东。我们从这里起飞多是朝着敖德萨力向飞行。 只要我们升空,就都想看尼古拉耶夫城一眼。我们感兴趣的与其说是这座城市的规模、 成荫的绿树、众多的工厂,莫如说是它那宁静的生活气息。你看,工厂的烟筒正在慢条 斯理地冒着烟;河湾上和造船厂里停放着正在建造中的船舶;电焊的火花,犹如闪电一 般,时隐时现;来往行人那色彩绚丽的衣着点缀着大街小巷。我们继续向西飞去,我在 想:那河湾宽阔的南布格河,也许会成为对敌人发动决定性反击的地段吧。可是,我们 只不过飞行了15—20分钟,情绪就发生了突变。一种强烈的压迫感突然向我猛烈袭来, 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极其沉重的物体压在我的心头。 现在,这令人痛彻心肺的景象就摆在眼前。你看,那不是吗,大路上尘土飞扬,草 原上腾起了无数烟柱,敌军正从北边向着海边蠕动,向着沿海城市和乡村推进呢!德国 造的宽额头载重汽车,短得几乎成了方块儿的德军坦克全都能够看得一清二楚了。我们 心里都十分清楚,德军的企图是切断敖德萨的后路,包围敖德萨。我们每一次出动去侦 察,都特别注意仔细观察沿海一带的每一条大路,无论如何也要看清楚大路上是否还有 从敖德萨后撤的人流在移动,我军是否守住了这些向东撤退必经的走廊。上级就根据我 们的侦察报告,下达强击任务,派出歼击机到这个区域去打击敌军集群。 看来,敌人的梅塞施米特式歼击机和容克式轰炸机,郁已经进驻到我们原来驻扎过 的各个机场了。我们每一次出动几乎都必定与敌机遭遇。敌人企图独霸我们的神圣领空, 迫使我们完全丧失活动余地。在战争之初的几周里,我们是绝不允许他们如此放肆地在 我们的领土上空任意胡作非为的。可是,现在呢?唉!当时,最大的危险来自敌军地面 部队,我们的歼击机,全都用在强击敌军地面部队上了,既没有工夫也腾不出飞机来去 对村敌人的梅塞施米特式歼击机。 我们飞行团剩下的飞机实在不多了,只有开战前的—半,而且无从补充。我们只能 自我安慰地想,我军正在什么地方构筑不可逾越的防御线呢,也许是在第聂伯河一线吧 ;大后方正在组建预备队呢,正在大量生产着飞机、大炮、坦克呢。如果没有这种信念 的支持,如果不是看见了尼古拉耶夫城里的大烟筒还在慢条斯里地冒着烟,那我们简直 是无法活下去的。 我和卢卡舍维奇又被叫到指挥所去,命令我们出动去执行侦察任务:查明德军向敖 德萨推进的路线。 我们从尼古拉耶夫城向正北方向飞去,打算随后向西转弯,到德军占领区去。这时, 迎面飞来一架毫无掩护的汉舍尔式敌机。敌人实在欺人太甚了,竟敢在别人的领空如此 大摇大摆地飞行。那好吧,我现在就让你清醒清醒,让你知道你们这些家伙是不受欢迎 的不速之客。我逼近敌机,狠狠地射出一长串子弹。敌机翻了个跟头,就栽下去了。 还没有等到我把这架敌机彻底送回老家去,我就发现四周突然闪现出无数条高射炮 弹的弹迹。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们离尼古拉耶夫城还不到50公里远呀。这里怎么会有德 军呢?尼古拉耶夫城不是还在过着平静的日常生活吗? 我仔细一看才发现,德军坦克正以排山倒海之势,顺着因古尔河向尼古拉耶夫城迅 速推进。必须立即把这个新发现的情况报告上去! 我突然提前返航,司令部里的人们都大为不解。 “为什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出了什么事?”副参谋长一边问着,一边翻开值班日记, 准备记录报告内容。 “在尼古拉耶夫城以北,发现大批德军坦克。” “你没有看错吗?” “是我亲眼所见。” 他急忙接通师司令部的电话,向师司令部报告。这时,我见他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 他放下话筒就气呼呼地问道:“你为什么中断了侦察任务?” “这怎么能叫做‘中断’呢?我认为,我这样做是义不容辞的。” “师司令部要求你做出解释:你为什么不朝着敖德萨方向飞?你提供的关于德军坦 克的情报,师司令部认为这是你凭空捏造的。” “那么说,我们都是瞎子了,大尉同志?如此对待侦察情报,这简直就是……” 我本想说“这简直就是背叛!”可是,话到嘴边我咽下去了。 “你喊叫什么!”副参谋长打断了我的话,“你出去!” 那好吧,我出去。我激愤地离开了指挥所。他们不相信我和卢卡舍维奇。我们发现 了至今还无人知道的敌坦克集群,反而遭到辱骂。对我们如此不信任,这使我无比气闷, 无比难过。 我和卢卡舍维奇朝着我们的飞机走去,继续值班待命。在地平线上暂时还看不出敌 军进遇的任何迹象,但是,我和卢卡舍维奇都十分清醒地知道,敌军已经离我们不远了。 傍晚,我发现在树林的背后升起黑黑的烟团。从那个方向传来了爆炸声。 “波克雷什金,团长叫你!” 我朝着指挥所跑去。 伊万诺夫团长迎面跑了出来。 “你们赶快起飞,去看看那边是怎么一回事。”团长说话的声音有些反常。 我们刚刚升空,一眼就清清楚楚地看见大批德军坦克。它们正顺着两条大路向前推 进,在城边汇合成一个纵队。我不由地想到了那些做梦也没有料到大难已经临头,却还 在船坞上和工厂的车间里继续埋头劳动着的人们,那些还在街心公园里无忧无虑地玩耍 着的儿童。炮弹眼看着就要落到他们的头顶上了,而我却完全无力去搭救他们,我真为 他们担惊、难过! 为了能够看准下面确实是敌军,我决定从敌坦克纵队上空飞过去,做进一步试探。 敌人的高射机枪朝着我们开火了,卢卡舍维击的飞机中弹。他的飞机尾部拖着一条细细 的银色飘带——油箱被击中,汽油漏出,飘散在空中。 “可千万别起火!但愿它能够哪怕是很吃力地飞回机场去呢。”我盯着卢卡舍维奇 的飞机,不免暗中为他捏着一把冷汗。 总算走运,一切危险全都顺利地摆脱掉了。着陆后,我把飞机直接滑行到指挥所去。 那里挤满了人。我把团长请到一边去。 “那边的情况如何?”他问道。 “德军坦克离我们只有五公里左右了。” 团长急忙跑到电话机旁,向师司令部报告我们亲眼见到的一切情况。我一边听着对 话,一边在想:难道他们至今还信不过我们吗? “全体,准备出动!”团长下令。 我们都朝着各自的飞机走去。在卢卡舍维奇的飞机跟前,好几位机械师正在忙碌着。 他们正在用木塞堵塞油箱上的漏洞呢。 我一直在掂记着尼古拉耶夫城。要是师司令部认真对待我们原先的侦察报告,那我 们完全有可能在尼古拉耶夫城外把敌军阻滞一段时间。可是现在呢,我们的步兵可够受 的了。 我们起飞后,没过几分钟就飞到尼古拉耶夫城以北,对这里的敌军纵队发动了俯冲 攻击。扫射了敌军车辆以后,我们就转弯向东飞去。 在离赫尔松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叫切尔诺巴耶夫卡的村子。通知我们说,这个地方 的唯一标志是,那里停着很多各种型号的飞机。我们退到第聂伯河的跟前了,我们被迫 退到这条大河的右岸落地。河的左岸离这里可太近了!…… 在切尔诺巴耶夫卡机场的宽敞的飞行场地上,挤满了各式各样的飞机。与其说这是 前线机场,倒莫如说它更象航空展览会。我和卢卡舍维奇在一条狭窄的空闲跑道上落了 地,随后,就滑行到一边去,与“海鸥”式飞机为邻。在我们朝着这一小块地方滑行的 时候,我发现,这里的飞机类型之多,几乎包罗了当时所有的机型。有老式的依—15比 斯型歼击机,有高高的尖头的伊尔—2型强击机,还有苏-2 型轰炸机、伊—16型歼 击机、新式的拉格—3 型歼击机、米格飞机……这么多飞机挤做一堆,看上去,那简直 就象是由各种各样的大鸟组成的鸟群,飞得累了,落在这里暂歇。这可是一支强大的力 量啊!这种场面给人留下的印象是组织严密,井然有序——各种类型的飞机顺着机场周 边整齐地排列着。场地使人感到拥挤不堪还因为不断有新的机群在这里落地。这一切都 表明,空军在后撤!飞机全都聚集到这里来,是因为南面临海,北面又有敌军坦克进逼。 还要往哪里撤退呢?谁也无法知道。 飞机上了天,那可真是八面威风。可是,在这里呢?挤作一团,孤立无援,可也真 够可怜的! 数小时后,德国鬼子的容克式轰炸机在这个机场附近投下了炸弹。德国鬼子还轰炸 了正在大路上朝着第聂伯河方向撤退的我军地面部队。在这之前,聚集在这里的各个飞 行团,都已经知道了各自在第聂伯河彼岸的驻扎地点。 敌机投下的炸弹,惊起了这个庞大的“鸟群”。只用了几分钟时间,所有的飞机即 已全部升空。我从未见过如此壮观的场面:“海鸥”式、苏-2 式、伊—16、拉格- 3 、米格等等不同类型的飞机,几乎同时从不同方向滑跑、起飞。有时竟出现一架飞机 几乎是从另一架飞机身上“跳过去”的惊险场面! 我和卢卡舍维奇谁也没有抢先起飞,而是从空闲着的场地起飞的。没过多久,宽阔 平静的第聂伯河就展现在我们的机翼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