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节 机场上有事,耽搁了一些时间,我回到宿舍时,天已经不早了。我在过道里听到一 阵阵的哄笑声。于是,我停住了脚步。原来,苏霍夫正在给战友们讲那一段全团无人不 知无人不晓的故事呢。这个故事的结局颇为狼狈。 “就这样,我们跟姑娘们闲聊一会儿,就回家了。”苏霍夫讲道,“哎哟,熄灯时 间已经过了。” “没关系。那你就接着讲熄灯以后那一段吧。” “也许是我和热尔杰夫都喝得多了点吧,要去见姑娘嘛,总得鼓足勇气呀。我们在 泥浆地上噗嗒噗嗒地慢慢走着,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走着走着,一下碰到铁 丝网上了。这是怎么一回事?管它呢,过去再说,反正我们心里有数:大方向没有错。 热尔杰夫在一头使劲往上攀,我在另一头也使劲地往上攀。我从上边跳下来以后,就朝 前走去。突然,眼前出现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那简直就象猫头鹰的眼睛一样。眼睛上 头还长着角呢!我连忙倒退。身后就是铁丝网。可是,那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还有眼 睛上头长着的犄角,也跟上来了。我已经退到铁丝网跟前。我把手指插进铁丝网的网眼 里,刚要往上爬,这两只犄角就顶到我的屁股上,一下子就把我甩到铁丝网的那一边去 了,那简直就象弹射出去的一般。我仔细看了一眼:到底是一只野山羊呢,还是大角羊 呢?一时分辨不清。这时,只听得热尔杰夫喊道:‘科斯佳,我这里有野牛!’我赶紧 跑过去救他,他也被什么东西给甩得老高,随后就掉在我的身边了…… “总算侥幸,没有闹出什么大事来。只是我们两个人这刚上身的新马裤,都被豁开 两个大窟窿。没办法,我们只好红着脸去央求姑娘们帮我们把这个难堪的大窟窿缝合起 来。” “好一对儿共患难的多情郎官!” 这声音我可太熟悉了,这不是别列兹金吗?我高兴极了! “可不是,这一次约会我们付出的代价可不小。”苏霍夫接下去说道:“热尔杰夫 的金表都被杂种野牛给踩进稀泥里去了。我们好不容易才摸见……总之一句话,你别列 兹金要想去的话,可得先把每一条小路都摸清楚。” “我可不让你们把别列兹金也带成象你们一样狼狈的流浪汉。”我一边往屋子里走, 一边说笑着打断了苏霍夫的话。 “在我还没有壮实起来以前,那是自然的了,团长同志!”别列兹金依然那样消瘦, 面色惨白。他向我报告说,他回团“继续服役”。随后,他不无自豪感地说起健康鉴定 委员会成员检查他的健康状况时,他是多么起劲地摇晃着他的胳膊。尽管痛得他豆粒大 的泪珠子一个劲儿地在眼眶里转悠,他硬是咬紧牙关顶过来了。 我发现,别列兹金的一双眼睛,正在羡慕地盯着热尔杰夫、持罗菲莫夫和苏雷夫呢。 是啊,他们都是一起来到我们飞行团的,可是,除了别列兹金以外,他们每一个人的胸 前都佩带着一枚勋章。 别列兹金说,出院之前,医院要给他开一个月休假期,但是,他谢绝了,决定立即 回到飞行团里来。 “你想飞了吧?”我问道。 “可不是吗!” 第二天早晨,天气不好。我和戈卢别夫又出海了。可是,扑了一个空,连一架敌机 也没有碰上。看来,敌机改变航线了。我想着下一步的行动计划,就赶到师司令部去了。 不知为什么,这里洋溢着节日气氛。 “今天有客人。”值班军官低声对我说道。 师长办公室的桌子上摆满了待客的洒莱,桌旁坐着几位不相识的人,有男的,也有 女的。看来,这准是马里乌波尔市代表团了,因为我们飞行师刚被命名为“马里乌波尔 飞行师”。 我在客人身边就座。今天我还有飞行任务,决心滴酒不进口。可是,到举杯祝酒时, 别人给我斟了一杯伏特加白酒。 “我不能喝酒,今天我还有战斗飞行任务呢。” 他们劝我一定要喝下这杯酒,说:“师长会派别人顶替您的。” “为了幸会,您就干了这一杯吧。” “我们都是很敬重飞行员的。” 师长给我递了一个暇色,意思是叫我干了这一杯。 盛情难却,我喝下去了,吃了一点下酒的小菜,就向首长们告辞,并邀请他们到我 们飞行团去看一看。随后,我就直奔机场而去。列奇卡洛夫正在那里等着我呢。 我们起飞了。天空布满铅灰色的浓云。 海面上空没有发现敌机。我们朝着敖德萨方向飞去。返航时,我们决定强击我们程 熟悉的那一条滨海大道。在这个地方,我们是有事可于的。敌军车队,正在源源不断地 朝着尼古拉耶夫城方向行驶。 我发动的第一次攻击是成功的,敌人的油罐车被我击中起火。第二次进入时,我瞄 准一辆小轿车,开了火。不知是怎么搞的,打出去的枪炮弹竟全都扑了空,没有击中目 标。 我在出动之前,是从来不喝酒的。今天,我被迫破了这一条戒律,现在真是后悔莫 及。醉了酒,哪怕是微有醉意呢,都会妨碍准确地判断距离和确定射击提前量。 我急忙抖擞精神,用意志去克服醉意,再次发动攻击。又一辆油罐车被击中起火。 我终于完全清醒过来。唉,从今以后,在出动之前我可再也不喝酒了! 次日,列奇卡洛夫同另一名飞行员编成双机组,飞到大海上空去执行游猎任务。在 敖德萨近郊,他们截住一架敌萨瓦型水上飞机,当即将其击落。 这一天,我和别列兹金编成双机组去掩护地面部队。他首次出动。由于发动机出了 故障,他被迫返航。第二次出动他就消灭了一架容克式轰炸机。晚上,他向战友详细讲 了他是怎样进入攻击的,怎样瞄准的。他讲起话来,显得信心十足。这很使我高兴。这 表明,他没有因为受伤和与福克一189 式敌机空战失利而灰心丧气。 由于天气不好,空中游猎似乎成为空军唯一的活动方式。所以,空军集团军司令部 召集一次会议,让优秀的空中猎手介绍经验,以便使所有飞行员都学会这种作战方式。 我同戈卢别夫一起来到指定地点。我向会议主持人萨维茨基将军报到。我和他在库 班时见过一面,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位将军。他依旧精力充沛,整肃端庄。 萨维茨基将军叫我帮助他拟定会议工作计划。我们一起商量后,决定把出席会议的 人分成两个小组。空中猎手小组由萨维茨基将军亲自领导,扫射能手小组他委托我牵头。 出席会议的人在发言中谈到不少生动而有教益的内容。我们把优秀空中猎手的经验 综合起来,汇集成材料,上报给莫斯科空军司令部。 以前,我在前线上空执行战斗任务时,不止一次听到过机群带队长机拉夫里年科夫 这个名字。他在另一个飞行团工作,时常同我们一起轮流掩护地面部队。在空中听到过 的名字,记得格外牢实。后来,这个名字竟不知不觉地在我的头脑里扎下根,因而我总 想要详详细细地知道他的各方面情况。在稍晚些时候,关于他的神话般的故事,也传到 我们飞行团里来。在这一次会议上,我有幸认识了拉夫里年科夫。在这里,他老老实实 地讲述了自己的经历,使那神话般的故事又在我的头脑里活跃起来。 我们所有参加会议的人,围着一张餐桌就餐。此时,我们只谈往事,不谈工作。我 在这里见到了这位近来在飞行员当中扬了名的大尉。看上去,他外貌谦逊,沉默寡言。 不知为什么,他总是坐得稍稍靠后些。他不仪因为参加过数十次空战而受到人们的赞扬, 他被俘后的英雄行为更为人们所称颂。 拉夫里年科夫也是因为攻击敌人的福克-189式侦察机兼炮兵校正飞机而遭了殃的。 当时,在米乌斯河上空,也就是刚好在别列兹金与这种型号敌机相撞的地方,拉夫里年 科夫对福克—189 式敌机发动攻击。敌机被击中,坠毁于地。可是,拉夫里年科夫随后 也跳了伞。开伞时,他的随身手枪不慎失落。当他乘伞降落在德军占领区时,当即被俘。 他身上既无证件,也没有佩带勋章。敌人只在他的上衣口袋里搜到他最近收到的一封家 信。 “拉夫里年科夫!嘿!这个名字我们可太热悉了。”审讯他的德国军官高兴地自言 自语。 拉夫里年科夫大尉当然不承认这是他的姓氏。可是,敌人侦察人员手里有我们飞行 员的照片册,从中找出拉夫里年科夫那生着浓眉的而庞。这一来,他就再也无法矢口否 认这摆在面前的证据了。敌人开始向他讯问我们各个飞行团的布署情况和飞机情况。说 与不说,这完全取决于拉夫里年科夫本人,取决于他的思想是否纯正,信念是否坚定。 他,一句话也不说。敌人给他上刑,也无法从他口里逼出半句话来。 在顿涅茨克地区一个小村子的普通民房里,敌人采用盖世太保那一套严刑拷问手段 摧残他。但是,在我们这位坚贞不屈的共产党员面前,敌人的那一套办法失灵了。敌人 对他毫无办法,只好把他送别后方去。他们指望着到那里以后,用集中营的恐怖和更加 残酷的刑讯来撬开拉夫里年科夫的嘴巴。可是,到这里以后,敌人为了使拉夫里年科夫 对他们产生好感,反而对他采取了安抚手段。敌人不用分批后送的办法去对待他,也不 把他塞进闷罐车里拉走,而是把他和我们另一位被俘强击机飞行员一起,安扎在客车包 厢里,叫回国度假的德国军官“陪伴”他们。 于是,拉夫里年科夫下定决心逃跑,或生或死,一定要设法逃跑。他决定夜间行动。 现在是他们旅程中的最后一夜。列车正在朝着敖德萨驶去。德寇的两个押送人员把 手提箱放在膝盖上打开,从装满食品的手提箱里取出酒瓶和罐头,随手把自动枪搁在一 边,就贪婪地吃喝起来。拉夫里年科夫和他的同行战友——我们的强击机飞行员,都装 作熟睡的样子。强击机飞行员始终抓住拉夫里年科夫的上衣衣襟,以便到时候两个人一 起猛扑过去。极度紧张使他们觉得透不过气来。 吃饱喝足的德寇押送人员,不知为了什么事争论起来。过了一会儿,这两个押送人 员又都弯着腰,一边往手提箱里放东西,一边数着数。 下手的时机终于到了。拉夫里年科夫猛然掀翻敌人的手提箱,箱子里边的东西全都 朝着两个押送人员砸去。包厢里的人喊叫起来。这两位苏联飞行员乘机跳出车厢。列车 正在全速疾驰。他们都跌倒在地上,翻了好几个跟头。敌人开枪了。闪光,子弹呼啸。 列车疾驰远去。 这两位飞行员来到一个村子,把身上的衣服和随身带着的一切东西,全都拿出来跟 当地人换了普通衣服,然后,就朝着东方走去。走了很久。他们的脸上慢慢地长起了胡 子,衣服已经破烂不堪,好不容易才碰上当地的游击队。于是,他们一起参加游击队, 当上战士了。过了一段时间,才派人用飞机把他们从前线的那一边接回来。被俘而又能 轻易地逃出来,这是值得怀疑的,部队当然要审查他们。可是,如果我军不能很快解放 顿巴斯,尤其敌人严刑拷问过拉夫里年科夫的那个小村庄,那么这种审查就可能拖延很 长时间。在那个小村子的普通民房里栖身的几位老人,就住在隔壁的房间里,与审讯室 只有一墙之隔。审讯室里的一切,他们都听得一清二楚。这几位老人都非常敬佩这位巍 然挺立在敌人面前始终一声不吭的浓眉毛的年经飞行员的气节。拉夫里年科夫所在的那 个游击从,也在向我军部队的方向移动。后来游击队提供的材料证实了这几位老人的证 言,于是拉夫里年科夫的名字,连同他与敌人面对面斗争的英勇事迹,一起在全国传颂 开来。 我一边听着故事,望着这位沉默寡言的大尉,一边在想着其他飞行员,包括我们飞 行团的飞行员,在前线那一边的命运。他们的表现如何呢?为了尽快战胜敌人,为了返 回祖国的怀抱,他们正在做些什么呢?这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但是,我们相信,在 我军前进的路上,一定能够找到不止一处这样的民房,这样的林间空地、大路、德国人 设置的集中营。这些地方一定都能向我们证明,那些佩带着天蓝色领章的人都是忠于祟 高的军人誓言的,都是忠于祖国的。新年前夕,我们飞行团接到关于转场到切尔尼戈夫 卡村去休息一段时间和配齐武器准备的命令。 切尔尼戈夫卡……这个顺着山沟伸展开去的村子。我还记得,这些山沟曾经帮助我 们逃出敌人的重围。接到命令以后,我就想到玛丽亚。到了这个地方,我们该能相会了 吧?要是永远不分离,那该有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