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节 我们飞行师从前就驻扎在摩尔达维亚。它经历了漫长的艰苦考验,如今又返回到三 年前驻扎过的那些机场上来了。那些熟悉的绿色丘陵地,辽阔的田野,那些由于盖满尘 土而显得灰白的弯弯曲曲的条条大路,星罗棋布的市镇和村庄,又都呈现在机翼下面。 可是,那些在战争初期和我们一起且战且退的老战友,有些人是再也看不到这些了,再 也不能感受这重返旧地的喜悦了! 我和乌京将军商量过我们飞行师的部署和当前的任务以后,我就驾机飞到一个绿草 丛生的机场。从这个机场上,能够清楚地看到德涅斯特河。我把飞机滑行到停机坪以后, 立即打开座舱盖。草原的气息扑鼻而来,沁人心肺。周围的一切多么象1941年的5月啊! 在机场南边不远的地方就是别利齐。它就隐藏在这一带山岗的背后。 一辆摩托车疾驰到我的跟前停下了。我从座椅下面取出软胎军帽,穿戴整齐,从座 舱里跳到机翼上来。 这个人怎么这样面熟呢?难道他就是费吉切夫吗?可不,正是他,还是那满脸的连 鬃胡子! 我一直在惦记着他和他的妻子瓦利娅。整整一年半听不到他们的音信了。 “噢,你已经两次荣获苏联英雄称号了,波克雷什金!我可不敢高攀您这位贵人哪。” “收起你那一副腔调吧!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带着一个飞行团在这里闲呆着呢……” “当上团长了?” “嗯。” “这么说,你也不是人人都敢于高攀的了,首长嘛!” 费吉切夫谈了谈自己的情况。他从莫斯科空军学院毕业以后,就被任命为歼击机飞 行团团长。他在这一带前线已经打了一段时间了。 “走,到我那里吃饺子去!”费吉切夫突然说道。 我很想跟他多谈一会儿,打听打听这—带前线的情况,敌人的动向。当然,也想知 道他和瓦利娅的生活情况。可是,飞行师里的—大堆事情总不能搁下不管哪。 “等我熟悉熟悉情况再说。这一顿饺子,我总是要去吃的嘛。” “那也好。晚上我派车来接你。” 在师司令部里,待我处理的文件堆积如山。祖索夫上校已经离开此地上任去了。也 许是他等不及了吧?也许是因为第16飞行团刚到前线就发生了事故才促使他提前离去 的吧? 科拉耶夫从第16飞行团回来以后,会同师政治部主任—起,向我报告了事故经过。 奥列菲连科大尉的飞机坠入螺旋,他跳伞迟了,坠地牺牲。他的遗体己经埋葬。 我应该详细问明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故,飞机是谁经手检查的。可是,我觉得喉 咙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个不幸的消息对我震动太大了。我们失去了一位好小伙 子、好飞行员。更使我难过的是,他的光辉的战斗历程竟被一次荒唐的事故所断送!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终于向面对着窗口朝外闲望的科拉耶夫发问了。 “在机身里发现机械师遗忘的工具。盘旋的时候,飞机重心失控。” 这就是说,飞机未经必要的检查就放飞了。我这样想着。看来,科拉耶夫也正在等 待着我对他的工作做出这样的评价呢。但是,我没有吭声。我想待我略微镇定些再说。 科拉耶夫似乎猜透了我的想法,故意若无其事地说道:“埋葬了奥列菲连科的遗体以后, 克卢博夫把奥列菲连科的飞机号码砸下来了……他们都喝得酩酊大醉,胡闹起来。克卢 博夫在争吵中把邻团的机械员打死了。遗体己经理葬。” 师政治部主任马奇涅夫无意中说出这样一句话:“我们这个师还要出大事呢!” 他和科拉耶夫唱的是同一个调子,好象是在说:“这与我们毫不相干”。我不满意 这种论调。 “照你们的意思说来,那不就是在劫者难逃了吗?请问,未经检查的飞机是谁放飞 的?发生机毁人亡事故以后,又是谁放任飞行员不管的?” 科拉耶夫猛地抬起头来。他应当知道他是问心有愧的,因为我不在场时是他负责指 挥全师的。我在等待着他的回答。可是他却一言不发。看来,他是难于反驳我对他的批 评的。 为了暂时把这件事搁下,以便研究其他问题,我说道:“算了,以后我们再详细谈 这个问题吧。我们大家应当齐心协力地把我们这个飞行师整顿好。” 在这以后,我不论是在做什么事,心里总是放不下奥列菲连科和克卢博夫的事情。 列奇卡洛夫也是有责任的。他身为第16飞行团的代理团长,不该如此疏忽大意。我们 这些人既然身为指挥员,就必须对人民负责,随时关心部属的战斗准备,珍惜他们的生 命,关心他们的生活,注意他们的行为举止。飞行员们能否取得战绩,他们的精神状态 和纪律状况,一句话,—切关系到我军军威的事情,我们这些当指挥员的和一切政治工 作人员,都是举足轻重的。尤其现在,当祖国正处在严峻时期,我们肩负的责任就更为 重大。为什么在飞机起飞以前,无论是列奇卡洛夫、科技耶夫,还是大队长,谁也没有 想到要检查飞机呢?为什么谁也没有命令机务主任去做这件事呢?他们全都忘记了卢卡 舍维奇的惨痛遭遇。难道这样的教训不应当牢牢记住吗? 晚上,费吉切夫热诚地接待了我。宴席已经摆好。可是,一时之间,我们谁也没有 多么注意这些。 “瓦利娅呢?” 他犹犹豫豫地答道:“她生孩子了,你知道吗?她在家里呆着呢。” 我们一起回忆了老战友,回忆了一些不顺心的事情,当然也谈到当前的任务。费吉 切夫指挥的这个飞行团在这一带前线作战好几周了。 “敌人很顽固,投入不少轰炸机大机群和歼击机大机群。” “跟在塔曼半岛上空的情形差不多吧?” “你算是说对了,一点也不错!我们在空军学院学习的时候,就研究过你们的战例 和你的战术创举。不过,在这一带,敌人可比在库班时挣扎得更凶狠了。” 费吉切夫谈了一些有教益的空战战例。在这一带,敌军依旧采取大规模空中作战行 动。敌人派出的轰炸机机群,都有歼击机大机群护航。如果我们分散使用兵力,那损失 是必不可免的,而且战果也不会大。明天我就要去见军长乌京将军,我一定要把我的想 法告诉他,看他有何见解。 军长大清早就在他的住处接见了我。他很了解这一带前线的态势。他说:“在这一 带,我军地面部队正在为巩固阵地而战斗,飞机正在进行空中侦察,寻找敌军防线的薄 弱环节……”军长很善于运用合成军队的军事术语来讲明军事态势。我觉得,我也应当 好好学习,熟悉地面部队。 军司令部及其直属部队,都部署在普鲁特河岸边,离前线很近。军长命令我们这个 飞行师明天也转场到这里来。 当我向他报告第16飞行团发生的事故时,他心平气和地说道:“那你就把这个飞行 团部署在军司令部附近吧,我们一起整顿这个团。” 我在返回本师途中,—直是在趋低空飞行的。在晨曦中,我们的轰炸机机群和强击 机机群,正从高空接连不断地朝着西南方向飞去。飞得又快又灵活的歼击机,在这些机 群的上方不停地穿梭巡逻。我在默默祝愿战友们旗开得胜的同时,立刻联想到我们的师 指挥所、引导站、各个机场,因为我们师从今天这边要执行作战任务了。 我知道,指挥员有指挥员的职责,我再也不可能象从前那样经常升空作战了。就说 现在吧,我必须马上赶到列奇卡洛夫那个飞行团去检查引导站的工作。反正我是不愿意 闲呆在司令部里或指挥所里的。 有一次,返航以后,当我把飞机滑行到停机坪时,见一位素不相识的军官正在那里 等着我。他在自我介绍以后,说道:“中校同志,我是空军集团军检察长派来逮捕克卢 博夫的。这是检查长签发的逮捕令。克卢博夫是要受审的,至少也得被关进惩戒连去。 报告中说他杀了人。他是不可能得到宽恕的。” “什么报告?”我吃惊地问道。 “是你们飞行师司令部送上来的报告呀!” 我能向他说些什么呢!只有请求他暂缓逮捕这位正在跟敌人拼命的飞行员。我知道, 即使把克卢博夫关进惩戒连里去,他也就再也不可能回来了。克卢博夫从第一次参加战 斗起,从来是奋不顾身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在空战中多次身陷绝境。他是不惜牺 牲个人的一切的。这样好的飞行员怎么可以轻率地毁弃呢? 想到这里,我很难过。这不仅仅是因为我的战友、一位好飞行员即将遭殃……我们 飞行师刚刚揭开战斗历程新的一页,人人都在为即将到来的胜利擦拳磨掌准备战斗,每 一个飞行员都是战胜敌人的一份宝贵力量啊!可是,我如今却不得不站在这块绿茵茵的 草地上同军法官谈论对一个忠于祖国忠于事业的好飞行员的褒贬问题、夺勋章问题、逮 捕问题!我相信,克卢博夫是绝对不会杀害自已人的。 “你听我说,你暂且不要急于逮捕他。”我向刑侦员建议说,“我给你派一架飞机, 你亲自到他们飞行团去就地调查一番。我想,不论犯下何等罪行,总会存在减轻刑罚的 客观条件的。” “这是辩护人要做的事情,与检察机关无关。” “为了不冤枉一位好飞行员,应当进行详细的全面调查呀。” “那好吧,我去一趟就是了。” “明天,我一定到场。”我对军法官说。 上尉军法官飞走了。我必须即刻赶到前沿引导站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