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撂地 盖叫天回到高阳帮助家里干农活,日子飞快,眼看快一年了。这时战事渐渐平 息,太后老佛爷与光绪皇帝也从外边避难回北京了,割地赔款,以保皇位。这几万 万两白花花银子的赔款,还不是从老百姓头上刮?所以战乱之后,老百姓的日子更 难过了。盖叫天一家老小八九口人整天面朝黄土背朝天,起早摸黑像牛马似地干活, 也还常闹饥荒。盖叫天父子商量,觉得不能者呆在家里,还得出去找活路。往哪里 去?还是再去天津,学的是唱戏,还得在唱戏上打主意,也许隆庆和戏班还在。主 意打定,老二、老三、老四,带上老五盖叫天,兄弟四人择日告别父母登程。从高 阳到天津没有车船,全靠两条腿走路。大约得三四天光景。他们每人背一个背褡, 带上三四天的干粮,一天五个窝窝头,早、午两顿各吃两个,晚上只吃一个。北方 干旱,水最金贵,走几十里地也不见一条小水沟,天又热,没有水喝,干得嗓子要 冒烟。 不料走岔了道,走了三四天还没有到,带的粮食快吃完了。 这天他们走在路上,天上没有一丝云彩,火热的太阳当空照着,他们给太阳晒 得唇焦舌燥。他四哥口渴难熬,正打算喝自己的尿,见前面高粱地里有几个庄稼汉 在歇晌,身边一个竹篮,一只瓦罐。他们知道这瓦罐是盛水的,于是四哥就走上前 去向他们作了一个揖说: “大爷、大伯,行行好,给口水喝吧!”一个年纪大些的老大爷把他们打量了 一下,知道他们是赶路的,准是渴得没办法了,就向地上的瓦罐呶呶嘴说:“喝吧!” 他们四兄弟像得了救似的,捧起瓦罐,你一口我一口喝了起来。 那位大爷又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盖叫天回答说:“我们是唱戏的。” 为了证明他是唱戏的,他就地翻了几个筋斗。 他四哥为了感谢老大爷的水,还放声给他们唱了一段河北梆子。 老大爷高兴了,说:“你们饿了吧!”从竹篮里拿出几个窝窝头来,每人给了 两个,还为他们指点去天津的路。他们谢天谢地,告别了这几位搭救他们的大爷、 大伯,再继续向前赶路。他们就这样半行乞半卖艺走到天津。 半路上他三哥分道扬嫖上北京,因为他是织布的,上北京卖布去了。 天津这时还被八国联军占着,街上往日的热闹繁华市面都没有了。他们找到过 去戏班的下处,房子也毁了。四处打听,遇见了几个同行,方才知道如今市面萧条, 戏院关了门,戏班都散了,唱戏的也都各奔东西,有的改了行,拉车、卖菜、摆摊 儿的都有。问他们兄弟三人来天津打算投奔哪里。他们说来找戏班唱戏,但现在戏 班没了,不知该怎么办。那几位同行说,这年头哪有戏唱,他们每天靠“撂地”过 日子。所谓“撂地”就是在街头卖艺,这是最被人看不起的活儿,唱戏不到这走头 无路是决不会去“撂地”的。 他们把盖叫天兄弟三人带到下处暂且住下,那是靠城边的一个临时搭的草棚, 十几号人挤在一个炕上。白天他们在一块空地上撂地,有锣鼓、胡琴,没有行头; 唱旦角的在头上包块布,身上披件黑褶子;唱老生的就是件破长袍,搭拉着袖子当 水袖。一天下来,挣吊把钱,买几斤黑面自己动手做窝窝头大家吃。穷虽穷,但哥 儿们挺齐心的,也很义气,让盖叫天兄弟三人与他们一块儿住一块儿吃,不分彼此。 两天下来,盖叫天兄弟三人觉得不能白吃白喝不干活儿,想走,又没地方去。 同行们看出他们的心事,劝他们说,每天撂地你们也来参加一份儿吧。 他们起初对撂地还拉不下这面皮,哥儿们说,都到什么地步了还顾什么体面? 不偷不抢,卖艺吃饭,光明正大,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他们想想,也只有这条 路,人活着总要吃饭,不能“歇牙”呀!于是心一横,决定和大家一块儿撂地。四 哥会唱,京剧、梆子、山歌小曲都能行。盖叫天会翻,科班里学的“出场”、“小 翻”、“前扑”以及“四面筋斗”、“旋子”等一套又一套,变着花样翻,这街头 大舞台增加了生力军,吸引了不少看客。 就这样过了几个月,有人打威海卫来,说那边市面恢复了。戏馆也开门了,四 哥听说有唱戏机会,决定上威海卫去。留下盖叫天和他二哥,要他们到上海去投奔 在上海唱戏的大哥赛阵风。 听说要去上海盖叫天自然很乐意,他从小就钦佩他大哥,能去他那里跟他学戏 该有多好。可是去上海要乘海船,路途遥远,目前混个吃喝已不容易,哪来这笔旅 费。 众哥儿们听说他们要去上海也很赞成,因为“撂地”终非长久之计,唱戏谁不 盼着有个出头之日。大家给他们出主意,说大伙儿卖点力,每天多赚几个钱,积少 成多,也好帮他们凑个路费。 哥儿们这片好心,他们非常感谢,但这点钱可不是容易挣的。遇着天阴下雨, 不能撂地,一天不挣就一天歇牙。不巧又接连下雨。这计划何日才能实现真是渺茫 得很。 有一天,一位唱老生的有个朋友在商会做事,来找他们说为了繁荣市面打算演 几天戏,戏班没地方找,请他帮忙凑些同行们,演几出戏,热闹热闹。 这是个机会,演出之后多少可以分到些酬劳。于是大家忙开了,借行头的借行 头,说戏的说戏。倒也兴高采烈。盖叫天和他四哥也不例外。可是正当大家满怀希 望为之奔忙时,那位商会朋友来说“演不成了”。洋鬼子不同意,于是告吹,每人 给了一元钱。 有这一元钱正好买一张去上海的船票。他二哥就带盖叫天上船,想混过去。船 开后查票,盖叫天没有票,二哥求查票的说:“我们是唱戏的在天津没有饭吃,去 上海投奔亲戚。这孩子还小,只有十岁,请开开恩免了票吧!”查票的见盖叫天又 黑又瘦又小,就放过了。要他躲在甲板的天棚下,不要被外国大副看见了。 盖叫天是第一次乘船,从天津到上海要飘洋过海,船在海上遇到风浪,摇晃得 厉害,盖叫天晕船,连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了。这样在海上过了三四天才到上海。 盖叫天的艺术生涯从此掀开了新的一页。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