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山》 盖叫天第二次去北京演出归来,已是1918 年,这时他已达而立之年。不幸, 母亲去世了。他对母亲十分孝顺,母亲对他也十分疼爱,关心倍至。母子之情甚深, 母亲的去世,他感到非常悲痛,在将母亲落葬之后,他就暂时在家守孝,不外出演 出。 几个月的家居生活,虽然清闲,但非长久之计,一家老小的生活全靠他,不能 不演出。但要演出却又不是件容易的事。 那年头,上海的剧场大都掌握在一班流氓手中,他们上有老头子,下有徒弟打 手,背后有靠山。有的本人就是一方的流氓头儿,除了开戏馆外,贩大烟,开赌场, 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他们开的戏馆要请叫座的名角;请你时,条件优厚,要什么 给什么,真是花好稻好样样好。等你签了约,上了钩,头两个月还按章办事,到时 候发包银,可是慢慢地态度就改变了,包银七折八扣,该给的不给,还反咬你一口, 说你透支过头,还欠了他的账。这账一天不还清,你就得一天为他唱下去,卖票的 钱全归了他。你就成了他的一棵摇钱树。你想不唱,走人,没那么容易,轻的叫人 给你丢粪包,重的叫你吃枪弹。过去上海一位有名的京剧演员常春恒,就是这样被 天蟾舞台的老板顾四、叫人打死在剧场门口的。赫赫有名的麒麟童,也是上了顾四 的圈套,被他扣死在天蟾不得脱身。因有常春恒前车之鉴,不敢正面与他顶着干、 强行辞班,只得采取磨洋工的办法,在演出时故意放水,不卖劲,日子一久,生意 就垮了下去。这在演员来说是非常痛苦的,因为演员谁不想在观众中有个好声誉, 怎肯糟蹋艺术,糟蹋名声,但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同时. 再请另一个大流氓黄 金荣出来打圆场,顾四见剧场卖座不佳,无利可图,方才放他一马。但叫人告诉他, 离开天蟾上海这码头不能唱。所以,周信芳总算脱离了顾四的魔掌,因为不能在上 海唱,只得带领全班人马,流落到关外,以及其他码头,在外先后二三年,倍尝流 离之苦。 由于这些情况,所以盖叫天既要演戏,又轻易不敢冒险去演戏,像顾四这类老 板们,也是正张开血盆大口,等待艺人上钩。盖叫天这块好肉,谁不想吃。何况, 盖叫天的为人,从不吃硬,更不受胁制,要他拜倒在流氓老板的脚下,更是万万不 能。 就这样他僵持着,老板们送钱上门,他也不受。这些老板们见他软硬不吃,就 另外想出主意,把他的老搭档、下手们一个个挖走。一个唱武生的,最要紧的是配 合默契的上下手和打鼓佬。还有二路武生、摔打花脸、武旦、武丑,没有他们唱不 成,换个新手,演出不精彩。 与盖叫天合作的演员,先后有: 武旦:祁彩芬、水上飘(吴锦秀)、周菊芳、班世超、阎世善、阎少泉。 武净:李德山、李永利(李万春父亲)、焦庆利、肖德寅。 武生:张质彬、林鹏程、李秋森。 武丑:谭永奎、贾宝山、许幼田、叶盛章、艾世菊。 鼓师:蒋才宝、李老七、张四宝、王燮元、张鑫海、高明亮。 这些人都是各个行当中的佼佼者,他们长期与盖叫天合作,真如牡丹绿叶,盖 叫天离不开他们。如今,他们一个个被挖走了,盖叫天成了光杆牡丹,要唱也唱不 成。这些流氓老板就是这样凶狠毒辣。 盖叫天虽然无戏可唱,但他心里可不闲着,他还是照常练功,想着艺术创造。 他向牛松山学了《乾元山》。昆曲的《乾元山》表演比较简单,虽有唱有舞,但总 感哪吒的形象不够突出。盖叫天想到《封神演义》中,哪吒脚踏风火轮,手执银枪, 勇敢、活泼,这是一个形象很特殊的人物。现在演出并没有把他生动地表现出来。 要演好这人物,首先把他的特点表现出来。 于是,他想到哪吒的风火轮,如何表演脚踏风火轮?他想到溜冰,要是演出时 踩着转动的轮子,这该多好。于是他就开始练溜冰,每天去溜冰场。 一二个月下来,很快掌握了一般溜冰技巧。但为了舞台表演需要,这还不够, 还要踩着轮子跌、扑、翻、滚。于是,他尝试穿着溜冰鞋翻筋斗。可是筋斗翻上去 了,落下来可站不住脚,因为脚下是滚动的轮子,他狠狠地摔了一跤,手腿摔伤了, 休养好几个月。 但他还是不死心,每天沉溺在哪吒形象的设计上,脚下风火轮不行,他想到哪 吒手中的乾坤圈,这个乾坤圈虽然拿在手中,但没有发挥作用,仅仅是个道具而已。 这里大可运用,但怎么用却一时想不出主意,他整天就这么沉思遐想着。 这时,他家住上海吴兴路的一幢沿马路的石库门房子,一上一下,楼下是客堂, 正中放着香案、方桌,两旁是椅子。客堂外一个小天井,大门外就是马路。 有一天,他练完功,坐在客堂正中方桌旁的椅子上,喝着茶。天热,大门敞开 着,坐在屋内可以看见马路上的人来人往。 天已晌午,还没有吃饭,因为家中已没有米了,五奶奶正出外借钱开伙仓,还 没有回来。这些开门七件事的生活琐事,盖叫天是从不过问的,全仗五奶奶替他张 罗料理。孩子们可饿了。两个孩子翼鹏和二鹏,在一旁问:“爸爸,怎么还不吃饭 呀!”盖叫天哄他们说:“别吵,过一回儿咱们一块出外吃饺子去。”孩子们信以 为真,一旁玩去了,可盖叫天却想开了。他想:我从小到现在,吃苦耐劳,苦练苦 学,总算唱戏有了点名气,也是个角儿了,一场戏下来,汗水把衣衫都湿透了,认 认真真演戏,可是,为什么竟落得如此地步,一家老小挨饿!想到这里,止不住心 一酸,泪水在眼眶中滚动,他一咬牙,对自己说:“丈夫有泪不轻弹。”掉泪就没 意思了。 这时,他面对大门坐着,门外街上情景看得一清二楚。他见街对面停着一辆黄 包车,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坐在车蹬板上在系脚上的草鞋带。这时,走来一个青 年人,身穿白哔叽的西装,头戴雪白的巴拿马草帽,脚上穿一双黄白相间的皮鞋, 手臂中夹着一个皮包。一脚跳上黄包车,就叫:“快拉,快拉!”那老车夫赶紧站 起身,问他到什么地方,他说:“宝善街,快,快!”车夫拉起车杆起步要跑,不 想一个重心后移,车子直翘起来,把车上的青年摔出车外,跌倒在地。那时正是中 午十二点,灼热的太阳把街上的柏油都晒化了,那青年落地把一身雪白的西服帽子 都沾上了污黑的柏油,爬起来大骂老车夫。 看到这情景,盖叫天想:为什么青年人坐车,老年人反倒拉车,这世界为什么 这么不公平! 正想着,只见老车夫双手抓住车杠,想把侧倒在地的车子扶正过来,不想用力 过猛,车子扶正了,可是一只车轮脱了轴,在地上滚动着,一方面自转,一方面绕 着车身,滴溜溜地滚了一圈。 看到这情景,盖叫天突然灵机一动,这不就是朝思暮想的乾坤圈舞法么? 要是哪吒在台上,把手中的乾坤圈向外一抛,它也转动着在台上绕圈子,然后 再绕回来。再与手中的枪法配合,做各种身段变化,岂不是好? 正当他高兴地庆幸自己找到了乾坤圈的舞法时,他的两个孩子又在耳边叫了。 “爸爸,快一点钟了,怎么还不带我们去吃饺子呀?”盖叫天从幻想中重回到现实 中来,必须解决目前的吃饭问题。 柳暗花明又一村,正在此时,家中来了一位老朋友,是位做布匹生意的商人, 他从杭州来,见了盖叫天,说有一件事相托。原来他经过上海去镇江,带来的布与 钱想先寄存在盖家。盖叫天说:“咱们老朋友了,我也不说假话,布存我处没问题, 钱,对不起,我先用了,因我目前正缺点钱用。”这位朋友说:“反正我一时用不 着,你有急用,就先用了再说。”就这样,解了燃眉之急。客人走后,他对两个孩 子说:“走,咱们今天吃炸酱面去!”以后,他就练起乾坤圈来,想想容易练起来 可难,不知道要练几千几万遍,这圈老不听使唤。有一天,忽然灵了,这圈儿要他 怎么转就怎么转,他练得正在兴高采烈的时候,耳边忽然听到有人在叫他,睁眼一 看,原来睡在床上,刚才做的竟是南柯一梦。 铁杵磨成针,有志者事竟成,乾坤圈终于练成了。《乾元山》的演法,从此有 了很大改变。《乾元山》成了盖派的一出名剧和武生开蒙戏的范本。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