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梅未落青梅落 全国戏曲观摩演出大会,获得文化部授予荣誉奖之后,盖叫天参加社会活动多 了,交游面更广了,接触新的思想、新的生活,使他在思想上有了新的飞跃。同时 在艺术上也不断精进,贯彻“学到老”的精神,从不止步不前。 一九五三年九月,上海天马电影制片厂开始摄制《盖叫天的舞台艺术》黑白片, 导演白沉,至一九五四年八月摄成,历时一年。片中摄下了他的《白水滩》《劈山 救母》《一箭仇》《十字坡》等的舞台演出记录。 一九五四年,中央文化部审定传统剧目,由戴不凡、陈西汀、田淞三位协助盖 叫天整理、审定《武松》《劈山救母》《一箭仇》,收入《京剧丛刊》,并出版单 行本。 一九五五年,六十八岁的盖叫天在上海天蟾舞台演出,这时他的长子张翼鹏去 世了。 张翼鹏是一位很有才能的演员,从小随父学艺,在盖叫天的严格训练下,练就 一身好功夫。盖叫天很喜欢他,认为这个儿子有出息,把自己的本事都悉心传授给 他。张翼鹏和盖叫天的性格相似,好强、好胜,肯下苦功,因此在艺术上继承了盖 派,但又不亦步亦趋地模仿。他有创造性,在继承的基础上根据自己的条件和特点, 另辟蹊径,走出自己的路,人称“新盖派”。盖叫天在大舞台断腿后,因与大舞台 签订了演出合约,不能中途辍演,按父债子还的规矩,由张翼鹏顶替他父亲登台, 继续演出《西游记》,一炮而红,连演四十余本,在大舞台持续演出八年之久,为 连台本戏的演出创造了最高纪录,赢得了江南“美猴王”的美称。盖叫天很赞赏他 在艺术上个性鲜明的开拓精神。他说:“翼鹏好在没有死学我。”但是后来他们父 子间,因闹家务有了芥蒂,各自分居,关系疏远了。翼鹏去世按传统规矩由小辈报 丧。盖叫天与翼鹏虽有隔阂,但父子骨肉之间,焉能无情,他内心还是疼爱自己的 孩子的。盖叫天这时已是六十八岁的人了,老年丧子,这情绪的波动可能是很大的。 而且他正在演出,每天要登台,这么大年纪,怀着丧子之痛的心情,粉墨登场受得 了么?所以开始时,大家把这事瞒着不让他知道,但又考虑终非长久之计,入殓在 即,不告诉他也不行,问题是用什么适当的方式,避免突然刺激产生意外,最后, 商定了一个比较稳妥的方式。 那一天,特地请了盖叫天最谈得来的知交和亲友,大家陪着他在堂屋喝茶聊天。 前面说过,盖家住在上海兴业路宝康里、一幢沿着街的石库门房子,堂屋面南,屋 前有一个小天井,走过天井是两扇大门。盖叫天面向大门而坐,亲友们分坐两边。 正谈话时,外面敲门,有人起身去开门。大门打开,只见门外跪着一排四五个孩子, 他们都是张翼鹏的儿子。 盖叫天给这突如其来的景象怔住了,这是干什么?这时整个屋子的气氛都紧张 起来,大家都静待一切可能发生的变化。这一场景,在座的亲友们事先都是知道的, 他们来的作用,就是为了缓解、安慰盖叫天的悲恸。 盖叫天很快就明白过来眼前发生的是什么事。前不久,他就听说翼鹏有病,没 有想到竟是那么快就离开了人世。他还年轻,只有四十五岁。自己一手将他抚育长 大,教他练功、演戏,终于培养成一个有出息的演员,一个能继承自己艺术的接班 人。他对他是寄予厚望的。可是这一切现在都成了泡影。 想到这里,他挥挥手,对大门外的孙子们说:“起来吧,我都知道了……”孩 子们站起身,慢慢地走向他们的爷爷身边。盖叫天沉默不语,抬头望望天井的一片 天空,迷惘着双眼,没有眼泪,歇了好一会儿,轻轻地唱了一句:“这才是,黄梅 不落青梅落,白发人倒送了黑发人。”这是《马鞍山》戏中的一段唱词,他把它伴 和着自己内心的沉痛,流泻而出,唱得那么悲怅、深沉。 他就是这样以歌代哭,接受了这丧子之痛的袭击。 翼鹏入殓时,他去了,老人久久端详着自己的儿子。儿子两眼没有闭上,他用 手轻轻地把他的眼皮抹下,一边抹一边说:“你安心闭上眼吧,爸爸原谅你……” 深挚的父子真情,终于弥合了一切情感的裂痕。翼鹏死了,留下一群嗷嗷待哺的孩 子们,谁来抚养、教育他们?这担子,盖叫天毅然挑了起来,他把孩子们接来带在 身边,亲自督促他们练功、学戏,就像当初他教翼鹏那样。 就在报丧的当天,盖叫天仍然克制着悲恸,强颜欢笑登台演出。这对他确是很 为难的事,但他常说:做一个演员就要能在任何情况下都能保持正常的演出。这是 对观众、对艺术负责。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