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这里没有罂粟花 一年一度的2 月19日,是老街大庙观音会会期。早在会期之前,果敢各地民众 都忙着为这隆重的大吉之日拜佛作准备。 19日拂晓,各地善男信女纷纷前往大庙。我随着老街去大庙的人流,参加这果 敢地区最隆重最热闹的庙会盛况。过了桥,行走漫坡之上,只听“嗡嗡嗡”的声音 越来越大。凭经验,传来的是人声鼎沸的声音。果不出所料,走上去大庙的大路, 各方香客汇聚,早已是人流如泻,从四面八方会聚而来有穿着果敢衣饰的老人,有 穿着华丽笼基的妇女,有浓妆淡抹穿着人时的青年,还有生气勃勃穿着整洁的少年, 也有西装革履的中青年男人。人们摩肩擦背接踵而去。各条路上,香贩们早已为远 道而来的香客备好了香、纸钱以及金帛钱锭,香客顺路买上以便人庙膜拜。一路上, 两旁前来经商的摊贩鳞次栉比:水果摊、中草药摊、冷饮摊、小吃摊、百货摊、布 匹摊、菜货摊以及供游客休息的博彩摊等等,可谓不言而足。这些摊位都按经营类 别各归一处,尽管人流熙熙攘攘,却忙而不乱,显得井井有条。 山门前,人群拥挤。隔着一堵高大的白墙,阵阵浓烟夹杂着殆烬的纸灰腾空而 起,香纸气味迎面扑来,令人顿生心意静溢之感。老街大庙在果敢众多名胜古迹中 堪称首屈一指。它坐落在老街街后,坐西向东,占地约十亩,中国式古寺庙建筑, 四周雕梁画栋,称得上雄伟壮观。此庙建于何时,无文字可考。据老人言从小就见 此庙如此。 从左侧小门步人庙内,善男信女们涌进涌出,那堵高约二丈厚约三尺的白墙前, 堆积如小山的纸钱香火正熊熊焚烧,那火焰那气味使人难以靠近。这里是石砌的四 方天井,白墙在东,山门在西,南北两方是瓦木结构的厢房。此时,两方的几张桌 前都有善男信女在购置祝丧和捐献功德,十分拥挤。据说,三十多年前,每道表文 规定为三元中国钱,现在是每道三十元,有的还要多上功德。再进即为大门亦称山 门,它是一层楼的建筑。正中悬挂着“保国佑民”的横匾,为木刻金字,由此足证 大庙落成距今已百年了。进入大门,左右塑有红白马各一匹,围在木栅内,马旁均 有一马夫手握缰绳。据传:因红白马夜出偷吃田间稻谷,被农民追至庙中,见二马 口边尚有谷粒,乃塑马夫看管二马才不能擅自外出了。红白二马两边还立有哼哈二 将,形象十分威严。楼上供着魁星,魁星是保佑文运的,它本应供奉在文昌宫内, 但因老街大庙是综合性的神圣供奉寺庙,所以魁星供奉在此也就不妨了。 出了正厅,是石砌的天井,院中放着一个石刻的大香炉,此时也是香火缭绕, 众多善男信女正在虔诚顶礼膜拜。步上两级石阶,便进入关圣殿。此殿共有三隔, 正中供关公神像,他身着绿袍,丹凤眼,浓眉,脸色红润。左手持《春秋》,右手 抚长鬓,成看书状。右侧是周仓,左侧是关平,均为立体,比真人略高,可谓栩栩 如生。 殿右是财神神位,财神持钢鞭,跨黑虎专管人间衣食财运,是最受人们敬奉的 神灵。 左边是文昌帝君,他是读书人崇拜的尊神。 院内左右各有厢房一间,北房分三隔,分别供地藏王菩萨、地母、土地三神; 南厢房是做会法师及相帮人员的歇宿之处。 殿门外高处,悬挂着:古今一人、苍天古佛、不贪为贵、九天化雨等横匾,三 道门左右均有对联。 从关圣殿左右两侧再入内,即进到观音殿,殿内也是石砌的天井,东墙上写着 斗大的“福”“寿”二字,墙前三步左右各有一只石制大香炉,炉内香火熊熊,连 同两炉中间燃烧堆积如小山的纸钱香烛,烟灰弥漫,气味呛人。正殿石阶下尚有未 燃烧的纸钱香烛堆积齐阶,足见前来朝拜的善男信女难以计数。这里是观音菩萨神 位所在,庙会祭祀的宗旨和核心。人们脚跟脚,前走后挤,难以大踏一步,年迈老 人以及远处香客,只得在两厢走廊坐地稍息。 正殿进出惟难,只见人头攒动,前拥后挤,如波如诗,如浪如潮,此乃神圣之 地。人虽多却不噪不乱,殿内法师的诵经声和击乐声悦耳可闻,不时响起礼炮和奏 乐声更是如在面前。 观音殿庄严肃穆,正中供奉着端坐莲台的观音菩萨,她面容慈祥,拯救人间受 苦难的芸芸众生,左右两尊是“文殊”“普贤”;左边是“南斗星君”,穿红;右 边是“北斗星君”,穿白。传说南斗注死,北斗注生,人们都向他们膜拜祈求长寿。 南北两侧还供有十二元觉,进香者都必须在所供佛像前焚香膜拜,以表虔诚。 这座观音殿是围绕果敢方圆几百里内数十万人膜拜的中心。膜拜者还有下缅甸 各地的善男信女,也有不少来自中国境内的边民。 据说,大庙是关帝庙和观音庙的总称,为了称谓方便,人们干脆习称为大庙。 这两座寺庙,关帝庙建成在先,观音庙修建在后。关帝就是关羽,又叫关公、关云 长,元明时封为“关圣帝君”。到清朝人关时,汉人的民间反清组织——“洪帮”, 就是举“忠义”旗帜为号召,供奉关帝为祖师。十九世纪后半叶,由于果敢盛产优 质鸦片,大批中国四川、云南、湖南籍商人涌人经商,商人中的“洪帮”弟兄所到 之处即组织“堂口”,谓之发扬“洪帮精神”,土司家族的属官老爷们都加入了帮 会,后在弟兄们的怂恿和捐助下,才在老街后面建造了关帝庙。 观音庙的修建约晚十多年,据说,土司杨国华中年无子,特从大理观音堂背来 一尊观音佛像,早晚膜拜祷告,次年即生一子。为了报答神思,故于关帝庙后面空 地修造了观音庙。从中国请来工匠,一切照中国寺庙模式修建,雕刻画栋,菩萨也 塑金身。当时关帝庙盖的是草房,与观音庙极不相称,乃一并修建,故两庙成了规 模相当的瓦房。 在观音正殿善男信女极为虔诚,无论识字与否,都请人念诵视表,然后顶礼跪 拜,拜罢观音及诸佛才—一退出。此间:三四位法师照样击乐诵经,互不干扰。下 了石阶,左边便是帛签卜卦处,这儿真是里三层外三层拥挤不堪,就一个签筒,轮 到自己很要有点耐心和时间。抽了竹签换成纸签,人们高兴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手拿纸签,都希望能立即知道签上所言的福禄凶吉,但由于签上文字生僻,含义隐 晦,这就非得求教于有古文功底的老者不可。我在走廊稍事休息,也为几位远客作 了讲解,他们都喜上眉梢,致谢而去。 主持本届做会的信官为民办事多日劳累,仍精神抖擞。他们介绍了做会的筹备 情况,从做法事的法师、斋公、呜炮、奏乐的安排;生活的供应、采买、服务、出 纳、会计;以及会期交通、秩序的管理,方方面面都考虑得非常周到。 做会期间,无论远近香客,都可在此用斋,分文不取,因在会期要斋戒,都用 素食。市场上也禁止杀猪宰羊。 这就是果敢和平后的升平景象,每每这个时候,我却想起官保寨。 官保寨,是果敢的崩龙族聚居的村寨。 官保寨风景优美,按地理先生的说法:“风水好。”村寨前,有一汪大湾塘, 塘水四季不干,塘内尽养鱼虾,这是寨上的公有财产,平时禁止垂钓。围着塘边, 顺路便进了官保寨的寺庙。寺庙为砖木结构,青一色缅式建筑。寺庙敬奉哪位神佛, 因语言障碍不得而知,但整个宽敞的庙堂,却是异常肃穆。庙里现有四个和尚,每 年的开门节、关门节、泼水节,和尚们都在庙堂里诵经,全寨老小都来庙堂膜拜。 在节日之夜,小伙子和姑娘们在庙前空旷的草地上敲起象脚鼓和芒锣翩翩起舞,欢 乐直至黎明。走出寺庙大门,便是三家小杂货店。店铺虽小,生活用品琳琅满目, 一应俱全。 如果你在寨四周随意逛逛,你立即就会发现整个寨子都是在丛丛竹林包围之中, 特别奇特的是,寨中的参天古树,星罗棋布,高达五六丈,比比皆是。这些古树小 至二人合围,粗至五六人牵手才围得过来。这些参天古树,现在寨上七十上下的老 人,没有一个可以说得出这些树种于何年?都说:“我们还是小娃,这些树就是这 个样子。”所有的古树无枯枝败叶,郁郁葱葱,生机勃勃;特别在果实成熟季节, 那绿叶下隐藏的串串桂圆,那枝干上挂着的一个挨一个的牛肚子果,真是惹人喜爱, 令人垂涎欲滴。 我的老朋友是头人老大(现在称村长)。他六十五岁,中等个儿,黝黑的脸膛, 大概常年劳动不断的关系,体格健壮,走路风风火火,灰白才初上华发。 我认识老大,屈指算来已是十年。当时,我们驻防岔沟寨,办了一所军民小学。 我的得意门生家辉一个星期天来约我串寨。我们天南海北信步走进官保寨,在寺庙 大门的商店前,见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家辉走近同她寒暄几句,她十分腼腆。 家辉对我说,她在昔娥读书,已经四年级了。我想我去昔娥十里之遥,借食宿于亲 友之家,此校离官保寨才一里之路,何必就远不就近呢!后来我们师生三人又去官 保寨一逛,并找到了小姑娘的父亲交谈。当时虽没有什么特别承诺,但是在下期学 生招生注册时,小姑娘来了。那时,学生有腊戍回来就读的,也有从老街、南伞、 核桃林、石洞水、大林格、岔沟等地来的。五年级有八个学生,四男四女,成绩都 不错。特别从昔娥转学来的官保寨的曹春美,她的语文水平确非一般。原来我认为, 少数民族子女学汉语在文字表达上一定有障碍。其实不然,她接受能力强,思路敏 捷,想象力丰富,词语也丰富,作文通顺流畅,错别字也少。学生们要求我多讲些 课文以外的知识。每周检查各科学业都不错,结合课文拓宽讲的知识,笔记记得也 全,令我信心十足。 开学不久,便遇上官保寨过开门节,学生会主席家辉告诉我,同学们都希望我 去过开门节。我答应了。是的,在果敢,无论哪一个民族过节,其他民族也要一起 过,他们从小就有果敢的整体民族意识。难怪,有的节日虽是某一个民族的节日, 由于大家都跟着过,久而久之也就成为整个果敢民族的节日了。彭家声主席和夫人 每年的节日都会参加;像打歌这样的群体娱乐活动,首长们同样手抱弦子,踏着节 拍,欢乐起舞,没官民之分、贫富之分,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人夜之后,是节日最欢乐的时候,全体师生鱼贯进入了官保寨寺庙。寺庙的空 旷院坝上,也有附近寨子的,更有很多来自中国长沟、白岩以及从下缅甸来的。老 人们都在庙堂盘腿而坐。双手合十,听和尚念诵经文。青年男女则在院坝四周三五 一伙谈笑风生。院坝中央高大的竹杆,装饰得五彩缤纷,一条大约二尺宽三丈长的 幡旗随风飘荡。 我走到寺庙的大门,曹春美就迎来。“老师,我爹在里面。”她进庙堂一会儿, 他爹就出来了。 我们虽然只有过两次短暂的会面,但这次一见面仿佛已非常熟悉了。我尾随上 了竹楼,他便接着生火、烧水、泡茶、递烟。因为没其他人在场,我们说话话题广 泛了,话语投机,也自然少了拘束和礼仪。 他们家从中国何处搬入缅甸,他说不清楚。他只知道他们家最早在芒旧,民国 的时候,土匪猖撅,他们搬到了中国边境村寨的白岩。后来又从白岩迁到了官保寨, 那时他才十一、二岁。一家兄弟姊妹六个,就靠两位老人盘种田地把大家抚养长大 成家。嫁在本寨的三个妹妹,早做了阿奶阿婆了;在外寨子的老二、老三(他们以 排行当名),也早就成了阿爷阿公了,儿孙满堂。 官保寨竹林四围,绿树成荫,冬暖夏凉,这成为我闲暇时的一个最好去处。你 无论走到哪家,都是热情相迎。有人说语言不懂,难以沟通。全世界的聋哑人, “手语”就是他们的共同语言。何况崩龙族会说汉话的也不在少数。 官保寨过去有五六十户人家,“大搬家”后剩下三十家,现在又发展到四十家 了。听说“大搬家”出去的好几家,都打算搬回来。 现在这里居住的人家,每家都十来口人吃饭。一家老小不论菜好菜坏,每天都 要吃三餐饭。作为一家的当家人,这并非易事。他们是否还做点其他生意,或栽种 点别的什么? 有次我和老大摆谈,他听出了我的言外之意。他说:“我们不撒大烟(鸦片), 不做”四号‘,就种稻谷、种玉米、种菜,还喂了黄牛。水牛、猪、鸡。寨上的人 没有一家撒大烟(鸦片)。“ 他家较为富裕,种的谷子一家九口一年吃不完;玉米更多,全作饲料或卖给人 家;喂的黄牛有人要就卖;每年都喂二、三头大肥猪,杀年猪那个月,头头都在二 百斤以上,自宰一头,至少可食用半年;鸡就无法计数了,有一只报时的大白公鸡 已喂养十年了。田地上用的肥料都是自家积的农家肥。他的大女儿因婚姻不顺,丈 夫另寻新欢弃她而去,她带着儿子回娘家居住,在父亲的支持下,开了商店,货架 上的生活用品可说一应俱全。这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大女儿虽然没文化,但很 精明,能干,一赶街子,大包小箱自己扛回来。现在,商店盖成了新洋瓦房,还买 了一台质量上乘的彩电。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成了村长家的常客。因为常来常往,一家老老小小都把我 当家里人看,这也包括自立门户,儿孙满堂的老二、老三、三个阿姐。除了春美称 我“老师”,其他人都叫阿叔。他们尊敬我,我也尊敬和爱护他们。 部队离开了岔沟寨,离官保寨也远,尽管如此,三五个月我还安排时间去看老 大、阿嫂及全家。他们也因为我的到来而感到高兴。老二、老三和别的老者也会来 同我聊天。因为往来多,家中之事无所不谈,我也会将一些中国、缅甸时事告诉他 们。 特别是过节,如果我没去,他们有佳节少一人之感,阿嫂(老大夫人)和儿媳 就会将我爱吃的芭蕉叶包子做成糯米粑粑留起来。哪怕我十天二十天去,吃了,他 们的心愿也算了了。如此亲情令人感动。 现在,老大夫妇由于年岁的增长,家庭的主要劳动已落到了儿子和媳妇的肩上, 什么时候犁田耕地,什么时候挖地褥秧,每日需做什么,都由小俩口自己安排。儿 子个头敦实、精干、不抽烟、不喝酒、不赌钱,唯一喜欢听听现代歌曲,二十四岁, 已是六个孩子的父亲了;儿媳几岁?不便问,不清楚,但人品很好。小俩口虽不曾 读过书,却很有规矩礼貌。当家人吃苦耐劳自不待说。古人说:“黎明即起。”崩 龙人家是“鸡叫即起”,在鸡叫二遍三遍,都相继起床了,大约才凌晨四五点钟吧! 起床后阿嫂切芭蕉喂猪;老大去积肥,打扫庭院;儿媳妇煮饭,二女儿春美挑 水,大女儿主理商店,儿子准备一天所需农具。这个家没有谁发号施令,没有人唠 唠叨叨指手划脚,各种活路都井井有条。 老大虽不参加事务性劳动,但家庭生产和经济上乃是决策人物。自从引进外资 开发土地以来,他自留了二十几亩种甘蔗,因为缺乏这方面的经验,收获后一算, 亏了几百元。甘蔗有三年的收成,他不失信心,总结经验,准备再干,目前甘蔗长 势不错,他包给了中国边境农民,看来今年不会亏,他言谈起来都喜上眉梢。 收到一封寄自泰国曼谷的来信,拆开一看,原来是素秋写的。信中夹带的照片 上的她比两年前更美,尤其那双眼,深情地凝望着我。 春辉:又是一个月圆的时节。 这时我又想起了你。 两年来我到处寻找你,寻找得好苦,好苦哇! 在迷茫的烟雨里,在飘零的落叶中,在黄昏落霞的凄迷里,在疏星淡月的惆怅 中……我不知道这寻找会有什么结局。凭着一次邂逅、几封信便认定你是我永远读 不懂却又总也依恋的一本书,毕竞那是我第一次真正用心去读,那滋味很苦也很甜。 我们既然相遇,你为什么不辞而别回到缅北丛林?你创业没有资本,我可以说 服父母提供。你个人去奋斗我佩服你!要知道在资本的原始积累阶段,赚钱是一项 极为艰辛的劳动,即便不是血淋淋的,也带着某种残酷的竞争。 一切都不必细说,只有美丽的思绪是我们共同的拥有。 听说你既能在艰难困苦,又能在一帆风顺中保持自己的纯真,真令我高兴。 我会从泰国来看你。 不管你的心在何处流浪,我一直在这里痴痴守望。不管以后的岁月如何,我等 你直到白发如霜! 你的素秋1997.3.1我和素秋认识是在泰缅边境孟泰军贺蒙军校军官队的雨季。 没想到会遇上那阵突如其来的雨,当我急匆匆地跑进路边的小卖部,雨水早把我浑 身淋得透湿。 拉客的客货两用单排丰田车,缓缓地开来了,车窗玻璃上结满了晶莹的雨花, 煞是好看。我挤上汽车寻了个空隙坐好,在我的身边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她静静 地望着窗外浙沥的雨丝,全没注意到身边湿漉漉的我。 车上的人很多。尽管我很努力地想与她保持一段应有的距离,但最终还是无可 奈何地被人挤得与她紧紧地挨在一起。湿透的衣服慢慢地浸湿了女孩的衣裳,她转 过头来充满敌意地看着我,那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却藏有一丝抹不去的忧郁。 “对不起。”我有些尴尬地向她道歉:“我不是有意的。”脸色竟然涨红。 “见鬼!”我暗笑自己。她只是默默地看着我,许久才轻轻地摇头,淡淡地说: “我看得出。”她轻轻地叹了口气,继续静望窗外的雨。 我惊于女孩的那份美丽,在满街都是浓妆艳抹的女孩,而她仍能保持着女孩天 生就有的质朴与自然,自有一种独特的美感。 冰冷的湿衣,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她似乎感觉到我的冷意,回头看了我一 眼,低头从那漂亮的小背袋中拿出一条手绢递给我:“擦擦吧!”声音特别的动听。 这是一条纯白的手绢,不是很大,不时透出悠悠的清香。这样的一条手绢对于 浑身湿透的我来说,实在无多大的用处,但我被她的善良和热忱深深感动着,只觉 有一丝暖意慢慢地温暖着我的心。 “谢谢!”我真诚地对她说。 “没什么的。”尽管眼中的那抹忧郁无曾消失,但她竟有些欢愉地对我一笑。 雨越下越大,雨点打得车顶啪啪作响,车外雨蒙蒙的,不时有水珠往下滑,留 下一条又一条的水迹。 那时我们都沉浸在陌生的柔情之中,这是一种人间最温暖的情分。我很想知道 她如水的明眸中为什么竟有如此让人心碎的忧郁,也很想说几句安慰的话,但我最 终没有开口。这世界本就有许多的事是无法解释清楚的,有快乐就有悲哀,有悲哀 也会有欢乐,刚踏人贺蒙,肯定会有些不习惯,久了也就会适应的,人总是最能适 应环境的一路我们再无语,只是静静地看那朦胧中一闪而过的风景,因为很怕一开 口我们就会失去什么。 车又到了一站,我该下车了,我看着她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再见。”她轻轻地摇摇手说。 我没想过要去问她的地址和芳名,在茫茫人海中,我知道我们是很难再相见的。 尽管这是一种遗憾,然而正是这遗憾,才会成为一种美丽的思念。保持这份陌生, 才会让我不时忆起这段尘缘。 心中一直在感激那场雨,让我经历了这样的一段尘缘。让我在狭小的车厢里, 相遇到一个在自己忧伤时,仍不忘去关心他人的善良女孩。 年龄二十五岁了,婚姻是我最关心的也是最头痛的。我不敢去爱;我不能去爱 ;爱了被人抛弃,有爱又怕伤害这爱。——最伤自己心的人,总是自己最爱的人。 几天后我去孟泰军总部军医院检查身体,在走道上我看见了她,没想到她径直 朝我走来,在我身边大大方方站住了——哇,怎么是你?!她是军医院的医生。 当天夜里我便给她写了一封信:素秋:我是中国人,北京大学肄业。在人民军 当过兵,扛过枪,打过仗,现在……。因为你身上那股气质吸引了我,更因为你的 秀美令我难忘,我害怕我们像宇宙间的星一样,偶然一次相遇后,就各自走向遥远 的天际。因为有缘,所以我不能让它尽,就赶快给你写信。我想和你交个朋友。 当然,我不会介入你的美丽,只想和你交流一下思想,谈谈各自的经历,倾听 你的一些故事。(你可以不在乎我)别的没有什么要求,我人很诚实,也很开朗, 还算有趣。 春辉三天后收到素秋托伤病员带来的回信。她告诉我,认识我很高兴。她是泰 国华人,父母都在经商。她在台湾读完医科大学。信仰基督教,来贺蒙总部医院是 教会组织的义工…… 我们就这样开始了交往。 我的脾气一般都比较好,但如遇上什么不公正的事就会大发雷霆,素秋对我说 :“你发火时那副怒容,真是好威风,好气派,好迷人!” 我不知道自己发火时的脸色如何,但觉素秋的说法有道理。那种因正义而愤怒 的面孔,应该是神圣,还会洋溢着一些坚毅,一些英气和帅气。 素秋却很认真地说:不骗你,原来你发火时的脸,特别好看,过去怎么就没发 现。 你总是那么洒脱,大大的步子每一步都透着军人的豪迈和激情。挺直的鼻梁是 你个性的集中表现,坚毅执着,似乎还有些霸气;双眼凝神时深不可测,严肃时又 有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峻。傲气。 更多的时候,你太理智。理智的每说一句话,每一个举动都似深思熟虑。 准确说你并无多少军人粗扩气质,而是儒雅健谈,对人诚恳,一派儒将风度! 你是狂人,工作起来如痴如醉。是机器不知疲倦!没有业余生活,没有娱乐, 不抽烟,不喝酒,不跳舞、不打球、不摸牌、不…… 你是一本书,一本读不完的书。 把你的手伸给我,我和你青春作伴,伴你走过风雨,涉过爱河,踏上人生路。 不管你在都市人流中,风雪泥泞里——我等你。 远方来信,我决定重返缅北丛林。此时我不敢把自己的行期告诉素秋。因为她 连我穿军衣也不喜欢:“身着整洁笔挺的西装,与天生的倜傥交相辉映,那才真叫 气度非凡。”不能让她为我的生与死担心。 一天清晨,冷雨轻敲窗户,我从梦中醒来,素秋猫一般蜷缩在我的怀里,一脸 的泪水。我闭上眼睛,无言的嘴唇滑过素秋柔嫩面庞,吻去那酸涩的泪。许久,都 还能听到素秋在长长地抽泣。我游浮在感情边缘,没有底没有岸。 最后,我还是走了,悄悄地走了。想爱而不敢爱,是一种无奈,更是一种悲哀, 我无法摆脱,我无权选择。 一个女人在作家的作品中,永远不会老去,但作家却老了。 易折的芦苇,一生中每当一次风吹过时,皆低下头去,然而风过后,便又重新 立起了。只有她使我永远折服,永远不再作立起的希望。